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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落脚柳叶园

    三场比试结束,一行人返回州城,队伍浩浩荡荡。

    路上东方皓月、周九郎、马奉仙、马青青四骑并行,东方皓月与马奉仙二人交代完毕便带着周九郎回城南庄院。

    马奉仙二人则跟着队伍回城,到了城中,二人与刺史刘晟等人辞行便返回住处,马奉仙在城西有一处宅院,占地不小,却没有半点奢华之感,仿佛寻常农户。两人牵马从后门入,左侧有一片菜园、右侧是马棚柴房,还栽了几棵侧柏和银杏,前院有房屋三座,共五名仆人,其实是一家五口,若是不相熟的还以为他们才是这宅院的主人,二马倒像是客人。这五人是马奉仙父亲早年从别处收留的难民,一直安置在此处服侍马奉仙和马青青,也陪伴了他们的成长。一名二十多岁的男丁是管家的独子,把马匹牵到马棚,添置草料。一名妇人带着一个十八九岁的丫头正在烧饭做菜,管家是个五十岁左右的高大男子,见到二人归来上前见礼,说着一些琐事。

    吃完晚饭,马奉仙将众人叫到一起,告诉他们明日将要远行,不知何时才能返回。这一家五口都是忠厚之人,十多年来打理马府也是尽心尽力,这一听两位少主人要走心有不舍。马奉仙叮嘱他们只管在此居住,当做自家一般,宅中一切随意取用,随后又取出八十贯钱,将其中五十贯交给管家,管家连忙推辞,说这些年蒙主人照顾也积攒了一些钱财,不肯收下,马奉仙一合计,取回两十贯,将三十贯强塞给男丁,叫他改为编户后娶个小娘子,这些钱虽然不够,但是好男儿需得自谋生路,今后就得靠自己了。最后面站着个杏眼柳眉的年轻女婢,是管家长女,眼波流转却一言不发,她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马府没有太多的繁文缛节,吩咐完毕后,马奉仙二人开始收拾衣物,准备明日启程。

    马奉仙和马青青各种在房中回想这两年来在城中的日子,除了骑马射猎,到各个军营找人切磋,实在想不出还做过什么,简单概括就是“乏味!”,在边军的日子虽然清苦,可战场才是他们向往的地方,如今又有机会重回军营,哪怕是从骑卒做起......

    第二日天还未亮就有骑卒送来各种文书碟薄,刘晟作为一州之主安排这些事儿自然不在话下,还有一个包裹装着百金,骑卒说这是城西马贩退回的马钱和刺史的赠金,正好凑够百金。马青青接过包裹和文书,交给管家一部分,告诉他们已经改为编户不再是奴籍,又给了数十金让他们做些买卖度日,管家带着家眷跪地便拜,感恩戴德。

    一切安排妥当,二人牵马直奔城门,或许只是不想让人知晓行踪。

    “四哥,明天去郑州当真不带着马匹吗?”周九郎问道。

    “此去郑州要过仪、麓、泽、怀四州,行程千里,带着马匹太过显眼,咱们快马直奔郑州,还有其他事要办,我看马奉仙心思沉稳,马青青虽然看似鲁莽,实则粗中有细,况且二人武艺不弱,护送马匹应该无碍,此处与夏州相距八百八十里,州城不多,疾行赶路,若无意外三四日可到,况且在这河东道内,即使出现纰漏,遗失了马匹,咱们的暗桩也能及时通报,这也算是对他们二人的一个考验。”

    “好吧。”

    翌日天蒙蒙亮,东方皓月和周九郎出发赶路,一路就疾行了八百里。

    两人在小雨中策马狂奔,不一会儿,雷电交织,雨流入瀑,此时已是人困马乏,不宜赶路,不远处有个小店,两人便在此歇脚。

    小店不大,三间草屋外置两个凉棚,避雨的人不少,掌柜是个老翁带着两个儿子和两个儿媳忙里忙外,屋里已经坐满了人,东方皓月和周九郎便在凉棚坐下,向伙计要了二斤绿蚁,三斤羊肉,六个蒸饼和四个胡饼。

    天上乌云望不到边,雨越下越大,明明是正午刚过,天却黑的好似黄昏。

    远处来了两辆马车,看来也是避雨的,车上下来男女六人,锦衣华服、各配刀剑,进屋一看已经坐满,便赶出了两个人,占了那张桌椅。

    一个老道士带着一个小道士从屋里出来,老道士拎着酒壶,拿着一张胡饼,小道士还捧着一碗羊汤,老道士四下打量,就去到东方皓月那桌,老道士口中还念叨:“二位郎君,拼个桌,不介意吧?”还没等人答话就直接坐下了。

    老道士一边喝酒一边啃饼还一边牢骚:“这雨下的可真大,怎么好端端的就下起雨了呢,尨儿你鞋袜湿了没有啊,要是没下这大雨今晚我们就能赶到镇上了,这大雨也不知何时能歇,可怪不得为师啊,这马车倒是颇为精致,恐怕少不了二十贯钱,那群男男女女定是初入江湖,不懂尊老爱幼,不是为师怕了他们,只是为师看在十文钱的薄面上不与他们计较,嗯!十文钱确实有些薄了,为师也是脸皮薄,刚才应该说二十文的,咦,酒怎么没了,定是那伙计少了我二两!”

    老道士酒喝完了,饼也啃没了,伸手就去抓桌上的蒸饼。

    周九郎一看老道士要抓自己的饼,就要制止,东方皓月冲他摇头,周九郎便没说话。

    老道士抓起一张饼咬了一口,又抠下几粒芝麻洒在小道士碗里,然后“好像”才想起这不是自己的饼,冲周九郎一笑:“大雨给老道我淋糊涂了,郎君莫怪。”说着从怀里摸出一枚铜钱,往桌上一放,老道士问:“尨儿吃饱了没有啊?”说着把饼放到小道士碗里,伸手又抓了一张胡饼。

    周九郎是又好气又好笑,两文钱一张饼,老道士却只给了一文,还又抓了一张。

    东方皓月微微一笑道:“道长也可吃些羊肉。”说着还推给老道一壶酒。

    老道喜出望外,嘴上客气,手上是一点不客气。周九郎看这老道士一边吃着羊肉还一边往小道士碗里夹,边夹还边念叨“长身体,多吃些!”俩人吃的那叫一个快字,于是周九郎又让伙计切了三斤羊肉。不一会儿一个妇人就端出一大盘羊肉,老道士连忙去接,还趁机摸了妇人的手,那妇人瞪了老道一眼也没说话,转身进屋去忙了。

    酒足饭饱,老道士和小道士吃了个沟满壕平,老道士一边揉肚子一边诵经;小道士不知道从哪掏出一本书来,可能是天黑的看不清,整个脸都埋到书里;东方皓月闭目养神,周九郎百无聊赖。

    这大雨从正午下到了黄昏,雨势减小,周九郎掏出一百文钱结了账,又包了四张胡饼,二人接着冒雨赶路。

    两人又赶了五十里路,才到镇上找了个邸店住下。

    次日天一亮又继续赶路,此时已经出了河东道,进入了京畿道,两人又疾行二百里,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入了管城。

    二人也没寻客店,直接到一处名为“柳叶园”的大宅,这柳叶园是城中有名的青楼,分前后套院,有假山池塘,占地宽广,此时灯红酒绿,勾栏美人花枝招展,丫鬟侍婢往来穿梭,明明城中已经宵禁,此处却热闹非凡。

    二人要了一件上房,点名要云烟前来侍奉,假母说云烟正在待客,可以让别的姑娘前来伺候,二人说不必,只能云烟,也不催促,就在房中休息。

    过了很久,云烟翩翩而来,风鬟雾鬓,淡扫娥眉,媚眼含春,唇点朱红,轻薄衣衫衬的身姿窈窕,一颦一笑勾人魂魄,反手关门,云烟给二人见礼:“云烟见过二位将军。”

    东方皓月开口说道:“免礼,先把东西拿来我看。”

    云烟得令出了门,不一会就带着两个侍女返回,那两个侍女捧着两个木盒,木盒上挂着精致的小锁,云烟吩咐一声,两个侍女放下木盒退了出去。云烟取出钥匙把木盒打开,里面放满了各式各样的账册、书信、辞碟等记录。

    东方皓月取出记录一一查看,云烟冲着周九郎掩面而笑:“听闻九郎有匹骏马叫如烟,是如烟呢,还是如云烟呢?”周九郎只看见云烟向他款款而来,仙衣飘飘,依偎在他怀里,眉目传情,口若香兰,芊芊细指抚摸着他的胸膛,耳边传来云烟的呼吸声,周九郎整个人都酥了,只觉得浑身上下一股燥热难以自持,情不自禁的揽住云烟的腰肢,褪去她轻薄的外衫。

    东方皓月平淡的说了一句“够了。”

    周九郎好似听到雷霆乍响,一瞬间犹如冷水泼头,清醒过来,再一看云烟仍在原地掩面而笑,哪里走近他半分,顿时臊的满脸通红“姐姐又戏弄我!”

    云烟笑意更浓“还是九郎情义风流,世人若像东方将军一般,这院子岂不要关店了?”说着还偷瞧东方皓月,正巧东方皓月也抬头看她。

    四目相对,云烟从东方皓月眼中看到了浩瀚星空,自己站在一座山峰之上,举目四望,斗转星移,草木枯萎,江湖干涸,山峰破碎化为砂砾。自己置身于无边无际的沙漠之中,面对着天上星河,仿佛自己也是一颗砂砾,显得那么渺小,下一刻整个沙漠都变成了尘埃,随风飘散。

    东方皓月仍是低头查看记录,只是淡淡说道“若是这院子关了,还留你何用?”

    云烟猛然惊醒,汗水早已湿透衣衫,紧绷的精神一松,却再也站不住了,直接瘫坐在地上。那模样不是楚楚可怜,是真可怜,周九郎想去搀扶,却未起身。

    云烟如蒙大赦,她此时才真正明白什么叫“灰飞烟灭”!如果周九郎过来扶她,即使她不想死也不得不死了。“谢将军饶命,奴婢知错了!”

    “你那些心思伎俩,我不追究,只要你尽心做事,你所期望,都会实现。”

    云烟跪倒拜谢“谢将军大恩,云烟定竭心尽力、万死不辞!”说完云烟便起身退出房间。

    周九郎心里如仙人擂鼓,心绪不宁,想要帮东方皓月翻捡记录,却怎么也看不进去,只见纸上字迹飘忽不定,好似群蛇游走,看的他头晕目眩。

    东方皓月说道:“也不是小孩子了,想如何便如何吧。”

    周九郎闻声告退,转身出了房间。

    这些记录有些是高官贵族的密信,有些是各地秘事,各处产业的账簿,还有营中战死将士的抚恤事宜等,种类繁多。其中来自东都洛阳的信息颇多,有些事情不好在洛阳处理,管城作为距离洛阳较近的大城,在此盘踞能省去不少麻烦,东方皓月一直审阅批注,直到天亮。

    周九郎返回房中,见东方皓月一夜未眠,劝道:“四哥,休息一会儿吧。”

    东方皓月见他神色如常,便应了一声“好”,两人各自休息。

    正午时分,两人吃过午饭,东方皓月带着周九郎去往城南,城南是贫民聚集之地,流民、乞丐、暗娼、逃奴随处可见,这些人见东方皓月和周九郎衣着光鲜英气逼人,不敢靠近,连乞丐也不敢上前乞讨,但是众人眼中充满戒备,不时打量二人,还有两个乞丐暗中尾随。

    东方皓月取出数十枚铜钱,单手一挥,那铜钱洒落在众人面前,乞丐们急忙去捡,众人神色稍缓。

    二人兜兜转转来到一片空地,这空地摆满了地摊,贩卖物品也是五花八门,首饰珠钗、金银器具、奇石宝玉、箫笛琴筝、书帖字画,琳琅满目,往里走还有家禽牲畜、皮毛布料、粟栗稻谷,隔着一面土墙,有贩卖奴隶、珍禽猛兽、关外特产,就连军制的刀剑弓弩也随处可见。周九郎没想到还有这么个地方,其中有些商品在坊市都难买到,还有很多明显是违禁品。

    东方皓月说道:“此处暗市,大部分是来路不明的东西,也有急需钱财出手的,还有一些是正经客商夹带的,能否有所收获,全看眼力。”

    这暗市虽然不像西市人满为患,却也热闹异常,到处都有驻足观赏、讨价还价的客人,锦衣玉带、遍身罗绮者不在少数。

    二人边走边看,周九郎一直想给营中同袍买点东西,却忙着办事没有时间,这次可捞着机会,不由得心情大好,左挑右选,不一会就买了一兜子物件,鼓鼓囊囊。

    前面不远处有个富翁模样的中年人带着两个随从,在那跟三个突厥人讨价还价,原来是想要买一条草原狼回去豢养,围观者甚多。

    二人没去凑热闹,接着往前走,周九郎瞥见一个木笼,关着两名女子,蓬头垢面破衣烂衫,不禁感叹道这繁华盛世也有人活的连乞丐都不如,突然心有所感,其中一名女子有些面熟,不禁走近仔细观瞧,那女子显得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终究没有闪躲,还理了理头发,漏出面孔。

    周九郎常年随营,肯定没见过这个女子,但就是感到非常熟悉。

    东方皓月在后面说道:“九郎,这奴隶贸易天下皆存,可怜之人不知凡几。”

    周九郎明白四哥是在告诫他,天下凄苦的人太多了,即使他帮得了一人,也帮不了所有人,周九郎说:“四哥,你来看一下见过这人吗?”

    东方皓月走过来略一打量这女奴,沉吟问道:“你可有姓名?”。

    “何壬子。”

    “你兄长叫什么?”

    何壬子心中奇怪他们怎么知道自己还有兄长,却也不敢隐瞒“何庚戌。”

    周九郎心中大惊,果然是“何疯儿!”

    东方皓月眉头一皱,昨夜批注阵亡军士抚恤记录,就有这何庚戌,年纪虽小,但每有战事必定奋勇当先,与敌人厮杀好似疯魔,所以军中都叫他“何疯儿”,他父亲患有重病,不能劳作,所以他积攒军功全都寄回家中给父亲治病,何疯儿与周九郎年纪相仿,经常一起玩闹,关系颇好,所以东方皓月印象很深。

    何疯儿两年前战死,抚恤名册记录:父亲病故,母亲积劳成疾而亡,其妹不知所踪,巡查半年无果,抚恤无处发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