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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兵不厌诈 商不可欺(二)

    新闻播出的第二天,在金鼎商厦办公室里,包黑子和荣锦如约到访,说完了正题,应叶全请教,老包津津有味地讲起了打坷仗,这多少有些出乎叶全的预料。

    “说起筑信台和烧火营子两村打坷仗的来由,得从明朝末年驻扎在这里的雁州营谈起…….”包黑子喝了口叶全的单枞茶,清清嗓子,准备开讲。窗外外浅蓝色的天空,两只乌鸦正漫不经心地在世人头上飞过,那在风中慢慢扇动的翅膀,和包黑子的讲述一起将人的思绪带到遥远的时空里:

    万历三十三年农历五月初,时近端午,正值青黄不接,辽东筑信台台府内,明军雁州营的最高首领——游击叶廷璧正召集军需官兼库银总管卢变蛟、把总束如萍商议如何筹集粮草,一起商议的还有一位刚刚从关内调来的督政赵志琳。卢变蛟正值壮年,刚正守职,口碑很好,跟他打交道的人,不论是明朝老百姓,还是察尔哈人、女真人都信服,跟异族的贸易关系也是他一手建立的。他正准备劝说叶游击这次把去年向察尔哈部佘借粮草的欠款还上,叶廷璧先对他发号施令了:“卢军需,现城中断了粮草,十日之内务必筹集到粮草,否则,后果你应该清楚。”

    “游击大人,我这几天已经在联系察尔哈部的范文举,他们可以卖给我们一些牛羊,但必须要现款交易,而且要把去年的欠款还清。”卢变蛟说的是实情,

    “你这个军需官能不能让察尔哈人帮帮忙,再佘欠一次?”

    面对叶廷璧的要求,卢变蛟一脸为难地说:“大人,明金战事已起,明察同盟也名存实亡。这次他们肯卖些粮草与我们,已经是烧高香了,无有可能再行拖欠啊!”

    “你不会好好跟他们说说情,帮我们先渡过难关,如果我们都饿死了,他们的钱不也泡汤了嘛!”叶廷璧继续给卢变蛟施加压力,后者一边苦笑,一边摇头。

    刚世袭上任的束如萍年轻气盛,愣头愣脑地抢言道:“凭什么低声下气求他们,让我带一支人马,抢他一票!干脆爽利!”听得叶游击呲鼻冷笑:“要是能抢得过早就抢了,何必费事商议?”

    赵督政插言道:“我听说咱们府库里还有不少辽东铜币,为什么不拿出来用?”这个赵志琳出身文官,家眷都在关内,性格娟狂,工于心计。此时,他开始打起了歪主意。

    “那是缉私没收的,都是民间私铸的铜钱,没法儿用!”卢变蛟白了他一眼,

    “怎么不能用?拿这个给异族人不犯明法吧,再说,他们已有解盟之心,对付他们也就别讲君子之礼。”赵志琳反唇相讥。

    “那些私铸铜币份量不足,轻小粗恶,乃是奸盗之物,如拿来用于对外贸易,不但毁我朝名望,还极易引发争端!”卢变蛟据理力争,

    “我们只是在官币中参杂一些私币而已,私铸的钱币也未必都轻小粗恶,何况他们都是呆蛮之人,分不清官钱还是私钱。兵不厌诈,诈他一回又何妨?你也是老军屯了,肯定有此经验,难道还怕多这一回?”赵志琳话里带刺。

    “兵虽不厌诈,商却不可欺,若施兵道于商贾,友则变敌,民则变匪。即使与外族的商贸买卖,也要讲究诚信,否则欺诈瞒骗,必失信天下,后患无穷!”卢变蛟有些激动。

    “什么后患无穷,打就打呗,还怕他什么?”束如萍恶声恶气地帮赵志琳说话。

    “唉…….”叶廷璧长叹一声,“仓廪空空谈何信义,城中即将断粮,山穷水尽之际还管他什么后患。”

    “总兵大人,还不到山穷水尽吧,可以号召全城军民拿出自家钱财,除自用外,多余暂借给官家…….”卢变蛟对游击、把总这些人手上的财物一清二楚,虽说这几年捞的少了,可还是瘦死骆驼,家里的钱财一定不少。

    “去年就号召过一次,该借的都借给你了,你卢军需到现在也没还给我们一文钱。我可早没钱可借了!”束如萍语气中满是抱怨。

    “把总,不是我不想还啊……..”卢变蛟一脸无奈,还想接着说,叶廷璧不耐烦地打断他:“别说了,就按赵督政说的办!事不宜迟,卢变蛟,你赶紧去安排布置吧!还有前几年收缴的那些伪玉,一并带上,尽量都换成牛羊活牲,弄一次就弄多些!”

    卢变蛟还想说什么,叶廷璧一摆手,正色道:“此乃军令,毋庸置疑!”

    这年春天,锦河北岸的牧草格外茂盛,牲畜吃得膘肥体壮,母畜都下了崽儿,奶水充沛得像源源不断的河水,面对着挤得满满的牛羊圈,察尔哈人高兴又发愁,牲畜多了需要更多的牧草和人手,杀了,皮毛还能存放,可生肉又不能储藏多久。不过范文举倒不担心,他可以把生肉卖给青黄不接的大明人。他们范家很多年前就和察尔哈人生活在一起,既种地,又饲养牛羊,他通晓汉话、察尔哈话,是部落对外联络的指定人员。一个月前,筑信台的卢变蛟找到他,说准备从他这儿买些牛羊,范文举知道准是筑信台没粮了,去年这个季节他和筑信台做了笔牛羊买卖,卢变蛟压价太低,最后还欠了不少尾款,今年听说筑信台情况比去年更糟,他要趁机狠敲一笔,收回欠款不说,还要把价格定高些。

    范文举问以前的旧债能不能一起清掉,价格能不能高一点,卢变蛟说都没问题,这令范文举一时拿不定主意,禀告了首领梅勒,梅勒想了想,看来这笔交易有做的价值,不但能赚一笔,更重要的是能把以前的欠账一并收回来;大明宝钞坚决不能收,那东西跟废纸差不多,铜钱是辽东的通行货币,只不过这几年兵荒马乱,私铸猖獗,伪币横行,大家都不愿收,不过卢变蛟手上的应该是官币,只要是大明官币,应该可以接受,毕竟也是钱啊。稍一犹豫,他还是拍了板,并让大儿子代穆协助范文举。

    这笔交易是私下进行的,交易地点选在欢喜岗。当范文举他们赶着大群的牛羊出现在筑信台外五里的欢喜岗时,卢变蛟、赵志琳和束如萍等一干人早等侯于此,赵束两人一左一右站在卢变蛟身后,赵志琳满脸堆笑,又是抱腰又是打千儿,束如萍则手把剑炳,虎视眈眈。范文举和代穆也带了几十个武士,赶着牛羊的也都是选拔出来的彪壮牧人,他们还是很小心谨慎,但除了范其他人都不懂汉话,更不认汉字,自然也分不清官币还是私币,真玉还是伪玉。一手钱一手货,交易很顺利,范文举并没有太过留意收过来铜币和玉器,因为以往都没出现过太大差错,另外,这么多钱币在外面清点也有诸多不便。怕被女真人发现,双方匆匆忙忙完成了交换,五百只羊加两百头牛,加上前两年的欠款,共换得辽东官币十万文和四箱“上好”玉器。

    等范文举回去把这些钱财上交的时候,才发现问题,惊愤之余,思忖再三,还是决定再去做做挽救。他把实情告诉了代穆,代穆一听火冒三丈,马上就要报告父王,被范文举好一顿安抚才作罢,范文举说雁州营素来都是讲信用的,卢变蛟是他多年的朋友,也值得信赖,不会故意做手脚,也许是无意搞错了,他决定去筑信台质问对方,让他们拿出官币或把对应的牛羊退回来,代穆提出跟他一起去。

    范文举去之前,把儿子范聪叫到身边,把私钱和伪玉的几件样本交给他,并把事情经过讲述了一遍,嘱咐倘若这次讨要不顺利,出现不测,肯定是筑信台的人搞的鬼,马上禀报梅勒,日后绝不再相信明人,并与之世代为敌。

    范文举、代穆和十几个随从带着私钱和伪玉到了筑信台,卢变蛟不在,说是奉令到关内筹粮,归期未知;范文举想等卢变蛟回来理论,代穆早压不住火了,大手一挥,拉着范文举,带上随从就闯束如萍的宅第,要找其算账;此时府里的束如萍正和赵志琳商量对策,两人一个阴损,一个鲁莽,竞想出一条一不做二不休的毒计。

    两个人假模假样地一番赔礼道歉,说确实搞错了,让他们先回去,等卢军需回来后,他们一起把真钱真玉亲自送到查尔哈部。范文举和代穆一行告辞后,回去的路上经过“欢喜岗”时,突遇一群女真人模样的人袭击,这群人放过代穆和其他人,抢走了私钱和伪玉,只杀了范文举,可怜范文举还没辩解一句,就被乱刀砍死。

    “这伙人肯定是筑信台人假扮的。”听包黑子讲到这里,叶全忍不住插言道,

    包黑子喝了口茶,接着讲下去:

    没错,这伙女真人就是束如萍和赵志琳派人假扮的,是想掩人耳目,杀掉范文举,抢回交易的私钱和伪玉,让这件事成无头官司,而且将怀疑对象引到女真人身上,挑起两边的争端,这招嫁祸于人是明军在辽东常用的离间手段。

    范氏父子对情况的事先判断还是基于对明人的了解,范聪知道父亲一去不归肯定是凶多吉少,便把实情禀报梅勒,梅勒马上明白了,紧握双拳,环睁怒眼,一句话也说不出,上当受骗的屈辱和仇恨交杂在一起,心中的仇恨如草原上燃起的熊熊烈火。

    在这些铁血彪悍,酒肉人生,快意恩仇的游牧民族心目中,只有爱与恨,而没有忍和让,报恩和复仇将贯穿他们的整个人生,如果一旦被他们抓到了一点机会,他们会毫不犹豫、无比果断地采取行动。复仇的冲动会驱动他们作出判断和行动,没有规则,没有边界,复仇成了他们活下去的唯一理由,是恶行传递的合理解释。

    梅勒召集全部落的人,声讨筑信台和所有明人的恶行,斩旗起誓要与汉人世代为敌,永不相交,然后,正式宣布起兵反明,点齐部落所有人马,进攻筑信台。

    当年察尔哈部羽翼尚未丰满,精壮骑兵人数不过五百人。筑信台虽没料到梅勒会为一个汉人和几头牲畜就起兵反明,但事前也做了防范,等梅勒的先头骑兵刚出现在十里岗时,筑信台的哨兵就敲响了梆子,立时筑信台整个城池梆子声响成一片,台外军民撤守台内,四门紧闭。

    紧接着,筑信台和立信台分别响起了两声炮响,台楼上竖起两面红色大旗。台府里,叶廷璧和束如萍等人并不慌张,这是他们预料中的事,小小查尔哈部并没有被他们放在眼里,现在又有了范文举送来的牛羊,只要坚守不出,等待援军,查尔哈人就会自己撤走。此时,赵志琳和叶廷璧、束如萍登上台府最高的望远楼,透过高大的窗户,这位赵督政指着台楼上竖起的彩旗问叶廷璧:

    “游击大人,两面旗帜和两声炮响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告诉城中军民和附近台堡的友军有敌情,但情况不算严重?”

    “对,这是烽语,表示有敌人进犯,但人数不过五百,附近的兵力可以直接回击。”叶廷璧答道。

    “那什么是最严重的烽语呢?”赵志琳又问,

    “台上燃起两堆烽火,所有台楼上竖起旗帜,快马传信州府!”叶廷璧又答,

    “受教了!那好,我现在就建议马上施放两堆烽火,昼夜不停,竖起全部楼旗,派出快马传信,就言察儿哈部勾结女真倾巢来犯,请速速增援。”赵志琳的这一番话让叶廷璧愣住了,

    “好办法!上面认为军情危急,就会增兵派粮,这下军粮也来了,军功也有了,还是督政高见啊!”以往笨头笨脑,看似一根筋的束如萍这时候反应却很快,

    “这烽语不可妄自发送,古有’烽火戏诸侯’的亡国教训,谎报军情绝不是儿戏,弄不好也是要掉脑袋的呀!”叶廷璧有些迟疑不决。

    “这种手段长城守军和这里的辽东军常用,也没见谁被处置,相反,还受到器重,吃香喝辣,所以游击大人不必多虑,只要有把握打退梅勒的这次进攻,我们就上报战功;即使一时间打不退,我们也能获得一些军粮和给养。”赵志琳语气轻松,满不在乎。

    叶廷璧沉吟多时,束如萍倒是急三火四,不停催促:“大人,如果不早做决断,梅勒他们就杀到城下了,到时候在施放烽火,贻误战机不说,州府那边也会怪罪的呀!”

    “好吧,就依你们,马上传令两台一齐燃放两堆烽火,竖起全部楼旗,快马传信州府,言有两千敌兵进犯!”叶廷璧终于下了命令。

    不多时,筑信台和立信台上冒出了浓浓的两股狼烟,直冲天际,接着,附近的烽火台都点起了两堆烽火,把最高级别的战事传递给州府军事首脑,再通过辽东和长城的警报系统传到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