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秀才讨债

    （一）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双台撤县立市，县信用社也翻牌变成双台银行，可这市区还是县城模样，街上驴比狗多，所以很多人说荣锦当上信贷员是踩了“驴屎运”。

    他本可以做警察，但他妈说警察风险太大，坚决不同意，最后靠一张财经院校的文凭混进信用社，当上了一名柜台出纳，身守三尺柜台，手过百万钞票，寒暑一把算盘，收付亿万现金，工作简单重复，日子飞快如梭。

    在他看来，在这座钢筋水泥的建筑物里面，在不锈钢围栏和冰冷大理石柜台后面，很多人和他一样慢慢磨砺成一头头默默劳作的“蒙眼驴”，他们都被带上眼罩，那眼罩已然成了长在脑袋上的器官。别看他们都依着体面，风吹不着，雨淋不着，但这是一件重体力工作，要长久地坐着，双手不停地忙活，关键是注意力一直要牢牢集中，跟那些出租车司机害怕肇事、违章一样时时承受着投诉、错帐所带来的风险，关键还要一直微笑。这对头脑活跃的人真可谓是一种痛苦的改造。

    不过三年时间让荣锦已经完全习惯了出纳科的氛围，如同小时候去的旧式澡堂，初进去时人体味、肥皂味、水蒸气味让人受不了，可时间一长，就习惯了，感受不到难受，温暖湿润、包裹着人体气息的污浊蒸气反而让人感到酥服熨贴，甚至产生了在这里呆一整天甚至一辈子的念头。作为一名熟练的出纳员，他已经闻不到钞票散发的臭味、能像法医一样无视朽烂如腐尸状的残币，像妇科男大夫无视裸妇一样无视眼前那一捆捆世人贪婪追求的金钱。

    需要交待一下荣锦的长相，小伙子身材还算不错，一米八一的身高，挺拔结实，五官很周正，只是脸微微有点长，近视镜镜片很厚，如果不笑，全身上下都透着英气和书卷气，但如果一笑，哪怕是微笑，两颗过于茁壮的门牙就来抢镜了，凭空添了三四成憨直。

    有好心人提醒过荣锦少笑，即使笑，也要不露门齿，荣锦没当回事，可这柜台微笑服务的训练，反而搞得他无所适从。好在荣锦想通了里面的事理，懂得这是对一种被信任的感恩回馈，开始笑由心生，笑容虽有点儿僵硬，不过配合行云流水般的作业手法，惹得很多客户喜欢坐在铁栅栏外面，微笑着看他忙碌。荣锦通常只是在操作完成时才用嘴角对客户笑一下，说声“谢谢！欢迎您再来！”，尽管这也是规定的话术，但话出自荣锦内心，相信听者也会感到其中的真诚。

    如果事情按照这种趋势发展下去，他真有可能成为一名银行柜台业务的服务明星，当上“荣秉贵”，但命运就是这样，当你放弃了原有的梦想，打算服从命运安排的时候，促狭的命运之神才会给你一个想象不到的机会。

    当年双台市的街上还有不少郊县农村的小驴车来参与城市建设和城乡贸易，城里的喧哗很容易让这些四脚动物受惊，隔三差五总有些或暴躁、或胆小、或幼萌的驴子受到惊吓在城里马路上狂奔。驴惊的时候一般连车老板都无计可施，拉车闸车必翻，就会车毁人亡驴残，警察也没招儿，动物园的老虎狗熊出来可以开枪打，这驴不吃人不咬人，躲在一旁让它耍够了也就完了。因为是经常发生，路人都有了躲闪的经验，不过，总有些特殊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