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围棋，有什么用?
芝野虎刺和同门的这盘棋输了，关键时刻小姐姐接电话时候嘟囔了一句话，让他分了神——‘围棋，有什么用呢？’
这是范思馨给沈笑兮打来的电话里问的。因为晨兮国粹学院的发展遇到了很大的阻力，让她产生了这样的疑问。
晨兮国粹学院成立后，范思馨兼管招生这块业务。这一天，她听说有个小学有意向在学校里开展棋类进校园活动，但究竟上哪种棋类还在犹豫，就带着手下的得力干将前来游说。
“围棋自古与琴书画并称为四大国粹……围棋可以培养孩子静心、可以培养孩子的抗挫折能力、可以锻炼孩子的逻辑思维能力……”
不得不说，轻舟集团作为一个成熟的商业集团自有其过人之处，经过系统培训出来的招生人员谈起围棋来口若悬河，将学围棋的好处讲的清清楚楚、头头是道，让会议室里以正副校长为首的相关负责人听的频频点头。
范思馨也很满意，她心下暗喜：有希望，看样子这所学校拿下了。
“感谢晨兮国粹代表的精彩讲解，下面有请小飞侠的代表陈述。”副校长一边鼓掌一边向另一群人示意。
既然难以决断，那就采取竞标的方式好了，谁强谁上——这就是这所学校最终采取的方式。
小飞侠是一所以象棋和国际象棋为主的综合性培训机构，也是晨兮国粹的主要竞争对手。
他们站起来发言的是一个中年女性发言言简意赅：“我想说，锻炼思维、锻炼逻辑能力这些围棋能做到的，象棋和国际象棋也能做到。在这个节奏越来越快的年代，越来越讲时间成本。象棋和国际象棋入门只需要很短的时间，下一盘也许只要十分钟。这是我们的优势，谢谢各位。”
围棋能做到的象棋也能做到，而且还比围棋省时省力，那学围棋有啥用？——直到回到轻舟大厦，范思馨还在想这个问题。
她不懂围棋，搞不清这里面的玄机，又不好问其他人，只好悄悄打电话问沈笑兮。
“这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说清楚的，我现在有重要的事要出去，明天给你答案。”事和事赶一块了，沈笑兮只能先这样答复。
说完，沈笑兮顺手在桃花岛棋友群发了一条信息：有奖征答，围棋有什么用？截止时间：从现在起，24小时后。
然后，她走出东京棋院去见一个人，去见一位，一生充满了传奇色彩的人。
他自幼被誉为围棋神童，曾得到段祺瑞的赏识。
他是中国人，却来到日本追寻棋道的真谛并且入了日本国国籍，以至于至今还有愤青在骂他不爱国。
他没有获得过“本因坊”荣誉，但想得到挑战他的资格，却必须先获得该荣誉或具备同等实力。
他的棋才无双，将同时代所有的超一流高手远远甩在身后，拥有“昭和棋圣”的美誉。
他曾称雄日本棋坛二十年，十次十番棋，将当时所有的日本超一流棋士全部打到降级。
可惜，他在职业生涯巅峰期却遭遇了车祸，之后又患上了肺结核，只好引退棋坛。以至于至今还有人为此感到惋惜：若没有遭遇横祸，他的棋不知道能达到多么高的境界？
他对围棋的贡献震古烁今，他与师兄木谷实一道开创了新布石（新布局），他们俩是现代围棋的奠基人。
即使到了今天，即使借助计算机的力量，现代围棋的发展依然远远达不到他所描述的那个超前的境界。
他，就是围棋巨匠吴清源！
沈笑兮一直有个心愿，想去拜访吴清源大师，问问大师自己的路该怎么走。
可已是百岁高龄的吴清源因为身体原因处于隐居状态，很少见外人。
吴清源曾经收芮廼伟做弟子，而沈笑兮是芮廼伟的弟子，按辈分算吴清源是沈笑兮的师爷。恰巧最近芮老师来日本看望自己的老师，所以沈笑兮才有了这个机会去觐见吴清源。
于是，在日本神奈川县附近的一个养老院里，沈笑兮终于得偿所愿，见到了这位被近代围棋尊为神的老人。
看得出，吴清源大师在养老院被照顾的很好。岁月虽然夺去了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老人的健康，但他消瘦的脸庞却显得宁静，一种气质上的、发自内心的宁静。
一谈到棋，吴清源的话明显多了起来。对于芮廼伟这个关门弟子能来看望自己，老先生显得颇为开心。得知跟着来的漂亮小姑娘算起来还是自己的徒孙，更是高兴的不得了。
老先生的精神和体力已经不能支持他下完一盘完整的对局，他提出由芮廼伟和沈笑兮下一盘棋，他观战。
于是，一门三代老中青，老的做观众，中、青做对手，一盘除了她们自己，外界没有任何人知道的特别对局在养老院展开。
吴清源早年曾经与师兄木谷实一起，掀起了震动日本围棋界的摈弃实地、向中腹发展、重视中腹强调厚势的新思想，也就是现代围棋发展的雏形。
晚年他又提出了‘六合围棋’的新理念，在此基础上更是总结出‘二十一世纪围棋’，提倡抛弃功利性，改为提倡艺术价值，揭示围棋的高远境界。这些思想也影响了芮廼伟，在芮廼伟的对局中经常可以看到这些思想的具体体现。
对于沈笑兮这个钟爱的弟子，芮廼伟一直在关注。只是作为职业棋士，大家都很忙，一年见面和手谈的次数屈指可数。随着这盘对局的进程，芮廼伟发现沈笑兮的进步速度之快，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
吴清源静静的坐在沙发上看着棋盘上的厮杀，浑浊的双眼却越来越亮。
没有棋钟，没有计时，这盘师徒间的切磋不到一个小时就结束了。
吴清源突然开口问沈笑兮：“你觉得围棋是什么？”
简单的问题，回答起来却很难，沈笑兮沉吟了一会，靠近老人的耳边轻声说道：“刚开始学棋的时候，围棋对于我来说是竞技、是比赛、是荣誉；后来我认为围棋是战场，是布满血与火的战场；后来觉得也是也不是。”
“是水，对不对？”吴清源没有等沈笑兮说出她的答案就急促的问，然后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了下去：“是水吗？不是吗？”
沈笑兮靠近老人的耳朵轻声说：“我也曾经这么认为过，后来发现，围棋其实是……”
听完沈笑兮的回答，吴清源的情绪渐渐平息下去，他闭目想了想说：“其实那场车祸于我未见得是坏事，反而让我有时间去思考围棋是什么样子，应该怎样下。”
他转身拿过一部手稿递给沈笑兮：“你的棋让我惊讶，你的问题小芮和我说了，这是我对围棋一生的心血和感悟，希望能帮到你。”
芮廼伟和沈笑兮就要离开养老院的时候，吴清源平静的望着芮廼伟说：“你很好，没有辜负师傅的期望。你的徒弟也很好，她也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直到离开，沈笑兮再也没有开口问那个自己关心的问题。
我想，我已经知道了——车子缓缓离开养老院的时候，她如是想。
回到住所沈笑兮才有时间看手机，这一看却吓了一跳。她提出的问题‘围棋有什么用’居然引起了桃花岛棋友群的大讨论，刷屏信息超过了999条。
一条一条认真看完，沈笑兮发现对这个问题的看法主要分了三派：
一、围棋没啥用：围棋是游戏，是游戏就容易上瘾。一盘棋动辄一个小时，浪费时间浪费绳命影响工作生活。
二、围棋没啥大用：围棋多少还是有点用的，消磨时间还不花钱，活动脑壳防痴呆嘛。
三、围棋为啥没用：持这一观点的有三个代表人物。
一个是金融精英老实和尚，他认为围棋太有用了，他本人就是凭着从围棋中悟出的一些道理，比如戒贪又不可不贪、比如复盘、比如手割的分析方法等等，才能纵横股市多年不败。
一个是北碚不寐，作为桃花岛的笔杆子，他认为写文章就是下围棋，先整体再局部，先框架再细节。框架搭好了填充血肉即可，只要把下围棋的思路用到写作上，区区文章soeasy！
一个是奥数锅，这位是个牛人，是桃花岛少有的下围棋直线计算能够达到职业级的牛人。他认为下围棋最大的好处就是锻炼和逻辑思维能力和思维的缜密度。
用奥数锅的话说，围棋能锻炼人在大脑中推算几十上百步不崩溃，奥数同样也需要在大脑中推理很多步不崩溃；围棋能锻炼我们缜密的逻辑思维，奥数同样需要缜密的逻辑思维。
凭着对奥数和围棋的理解，他还自创了一门叫‘奥数围棋’的独门绝技。用他的话说‘用围棋思维解数学题，不要太简单！
一条一条认真看完，沈笑兮包了个大大的红包洒进桃花岛棋友群表示感谢。
早在出去穷游的时候，沈笑兮顿悟之下，就悟出了‘万物通棋，棋通万物’的至理。她感觉围棋就像一本武学总纲，包涵了世间万物规律的总纲。但是大多数从围棋中得到了益处的人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他们从围棋中领悟了某个道理，将领悟出的道理用于实践中，得到了好处。但他们自己却不知道。
比如那位XJ的亚里士多缺德大叔，便是一位从围棋中悟出了社会关系之道的高人。但你若问他，他的那些对于社会对于历史对于人际关系等等的高妙看法源自于哪里，他答不上来！
沈笑兮把这三派的观点简单加以归纳，最后在结尾加以总结发送给范思馨：
你看围棋是游戏，它就是游戏；你看围棋是道，它就是道；关键的关键在于如何开发围棋的作用，引导人们在学习和生活中活用棋道。而不是让人们自己去悟，等他们能够悟出些东西，也许已经太晚！
……
范轻舟给范思晨留下的企划书中，是以围棋为突破口，发展国粹教育。但直到接了这摊子后，他才发现执行起来有多难，也更加佩服自己父亲的魄力。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招人、装修场地、注册、和方方面面各种部门、各路人马打招呼办事。四个月的时间，场地、教师、招收学员，万事齐备，渐渐的晨兮国粹似乎走上了正轨。
但范思晨却发现晨兮国粹离他预想中的初衷却越来越远。他付出心血建立起来的，竟然只是一个规模大一些的围棋培训学校而已。
对于国内的围棋培训产业范思晨做过充分的调研，一些成规模的道场大都有自己的特色和理念。有的强调培养孩子的抗挫折能力、有的着重宣传培养下一代的计算能力、还有以职业棋士道路为最终目标走高端路线的围棋道场。一些有名的围棋道场还有职业棋士坐镇，比如BJ的聂道、葛道。
晨兮国粹是范思晨在父亲留下的企划案基础上开办起来的，其理念与国内现有的所有其他培训机构都不同。强调以围棋为突破口，琴棋书画全面发展，强调素质教育和国粹教育，弘扬传统文化。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
晨兮国粹学院要扩张就面临着竞争。这些竞争既有来自同为棋类的国际象棋、国象的，也有来自那些滥竽充数只为赚钱不惜手段的围棋培训机构的。
来自国际象棋、国象的的竞争还好一些。那些滥竽充数的围棋培训机构才可怕，他们不计一切代价，以低价拉拢生源，他们的培训教师人为的拉长课程，一切以赚钱为目的，至于小孩子能学到什么他们都不关心，只要给钱便ok。
所以，范思晨发现晨兮国粹的硬伤不止一处：
一、没有顶尖的职业棋士坐镇，名头不够响亮。
你说你的培训机构这好那好，理念多先进。但晨兮国粹连个知名棋士都没有，谁敢信你？
二、你说你的培训机构这好那好，理念多先进。人家同样是搞围棋培训的，一节课才100，你们凭什么要150？
三、最重要的，晨兮国粹没有自己明确的办学理念。
不要怪国人太现实，毕竟围棋对孩子的好处经过长时间训练才能体现出来。在没有证明自己之前，光凭着画大饼，谁也不可能拿自家孩子去冒险去尝试。
不要怪国人太现实，毕竟人家要看性价比的，你说你教出来的孩子比那些价格便宜的围棋培训机构强，拿不出证据我们怎么相信？
许多前来咨询的家长了解完晨兮国粹的情况后，选择了转头离开。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范思晨烦躁的扔掉香烟，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
有人敲门，范思晨已经熟悉了这个敲门节奏：“进来，思馨，通知围棋部没课的讲师，十分钟后开会。”
范思馨吐了吐舌头没说话，转头出去了。她本是送这个月培训部的财务报表给表哥，可一看范思晨的模样就知道不是时候。
范思晨的烦心事够多了，还是不要给他再添堵了吧。
……
晨兮国粹的会议室里，投屏上是一句话和一个问号‘围棋，有什么用？’
范思晨言辞恳切：“各位能够来到这里和我一起奋斗，是对晨兮国粹发展国粹教育这个理念的认可。大家回去想想今天这个议题，有什么好的想法请告诉我。”
……
会议结束，讲师们都出去了。范思馨才开口说：“表哥，这些招来的讲师们大都是道场科班出身，论棋力不弱，教棋也称职。可他们毕竟没有深厚的传统文化功底，恐怕提不出什么好意见。我这儿有一份东西，发你手机上了，看看对你有没有启发。”
说完，范思馨担忧的说：“要不……问问小兮，看她有什么主意？”
范思晨站在窗前看着雾蒙蒙的上海，决绝的回答：“不，我希望我喜欢的女孩永远快乐，就让她安心在日本学习吧。”
夜深了，办公室的灯依然亮着。
范思晨在手提电脑上写了删删了写，最后干脆关了电脑跑阳台上抽烟解闷去了。
晨兮国粹并不是没有优势，比起那些凭着一腔热情、凭着运气、靠着时间慢慢开办起来的围棋培训机构。晨兮国粹有专业的商业运营团队，有庞大的资金支持，有稳定的教师队伍。只要按部就班的进行下去，慢慢在受众群体中建立起口碑，只要肯花大价钱找一个或几个顶尖的职业棋士坐镇道场，晨兮国粹可以做起来，但他总觉得有一种迷失了方向的感觉。
就在范思晨胡思乱想时，他的手机上来了一条短信，是范思馨发来的：我给你发的文件你看了吗？
范思晨这才想起范思馨在会议结束时说给他发了份文件。
打开文件，看着看着，他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开，他的眼神从迷茫变得清亮起来。
这是范思馨给沈笑兮打来的电话里问的。因为晨兮国粹学院的发展遇到了很大的阻力，让她产生了这样的疑问。
晨兮国粹学院成立后，范思馨兼管招生这块业务。这一天，她听说有个小学有意向在学校里开展棋类进校园活动，但究竟上哪种棋类还在犹豫，就带着手下的得力干将前来游说。
“围棋自古与琴书画并称为四大国粹……围棋可以培养孩子静心、可以培养孩子的抗挫折能力、可以锻炼孩子的逻辑思维能力……”
不得不说，轻舟集团作为一个成熟的商业集团自有其过人之处，经过系统培训出来的招生人员谈起围棋来口若悬河，将学围棋的好处讲的清清楚楚、头头是道，让会议室里以正副校长为首的相关负责人听的频频点头。
范思馨也很满意，她心下暗喜：有希望，看样子这所学校拿下了。
“感谢晨兮国粹代表的精彩讲解，下面有请小飞侠的代表陈述。”副校长一边鼓掌一边向另一群人示意。
既然难以决断，那就采取竞标的方式好了，谁强谁上——这就是这所学校最终采取的方式。
小飞侠是一所以象棋和国际象棋为主的综合性培训机构，也是晨兮国粹的主要竞争对手。
他们站起来发言的是一个中年女性发言言简意赅：“我想说，锻炼思维、锻炼逻辑能力这些围棋能做到的，象棋和国际象棋也能做到。在这个节奏越来越快的年代，越来越讲时间成本。象棋和国际象棋入门只需要很短的时间，下一盘也许只要十分钟。这是我们的优势，谢谢各位。”
围棋能做到的象棋也能做到，而且还比围棋省时省力，那学围棋有啥用？——直到回到轻舟大厦，范思馨还在想这个问题。
她不懂围棋，搞不清这里面的玄机，又不好问其他人，只好悄悄打电话问沈笑兮。
“这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说清楚的，我现在有重要的事要出去，明天给你答案。”事和事赶一块了，沈笑兮只能先这样答复。
说完，沈笑兮顺手在桃花岛棋友群发了一条信息：有奖征答，围棋有什么用？截止时间：从现在起，24小时后。
然后，她走出东京棋院去见一个人，去见一位，一生充满了传奇色彩的人。
他自幼被誉为围棋神童，曾得到段祺瑞的赏识。
他是中国人，却来到日本追寻棋道的真谛并且入了日本国国籍，以至于至今还有愤青在骂他不爱国。
他没有获得过“本因坊”荣誉，但想得到挑战他的资格，却必须先获得该荣誉或具备同等实力。
他的棋才无双，将同时代所有的超一流高手远远甩在身后，拥有“昭和棋圣”的美誉。
他曾称雄日本棋坛二十年，十次十番棋，将当时所有的日本超一流棋士全部打到降级。
可惜，他在职业生涯巅峰期却遭遇了车祸，之后又患上了肺结核，只好引退棋坛。以至于至今还有人为此感到惋惜：若没有遭遇横祸，他的棋不知道能达到多么高的境界？
他对围棋的贡献震古烁今，他与师兄木谷实一道开创了新布石（新布局），他们俩是现代围棋的奠基人。
即使到了今天，即使借助计算机的力量，现代围棋的发展依然远远达不到他所描述的那个超前的境界。
他，就是围棋巨匠吴清源！
沈笑兮一直有个心愿，想去拜访吴清源大师，问问大师自己的路该怎么走。
可已是百岁高龄的吴清源因为身体原因处于隐居状态，很少见外人。
吴清源曾经收芮廼伟做弟子，而沈笑兮是芮廼伟的弟子，按辈分算吴清源是沈笑兮的师爷。恰巧最近芮老师来日本看望自己的老师，所以沈笑兮才有了这个机会去觐见吴清源。
于是，在日本神奈川县附近的一个养老院里，沈笑兮终于得偿所愿，见到了这位被近代围棋尊为神的老人。
看得出，吴清源大师在养老院被照顾的很好。岁月虽然夺去了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老人的健康，但他消瘦的脸庞却显得宁静，一种气质上的、发自内心的宁静。
一谈到棋，吴清源的话明显多了起来。对于芮廼伟这个关门弟子能来看望自己，老先生显得颇为开心。得知跟着来的漂亮小姑娘算起来还是自己的徒孙，更是高兴的不得了。
老先生的精神和体力已经不能支持他下完一盘完整的对局，他提出由芮廼伟和沈笑兮下一盘棋，他观战。
于是，一门三代老中青，老的做观众，中、青做对手，一盘除了她们自己，外界没有任何人知道的特别对局在养老院展开。
吴清源早年曾经与师兄木谷实一起，掀起了震动日本围棋界的摈弃实地、向中腹发展、重视中腹强调厚势的新思想，也就是现代围棋发展的雏形。
晚年他又提出了‘六合围棋’的新理念，在此基础上更是总结出‘二十一世纪围棋’，提倡抛弃功利性，改为提倡艺术价值，揭示围棋的高远境界。这些思想也影响了芮廼伟，在芮廼伟的对局中经常可以看到这些思想的具体体现。
对于沈笑兮这个钟爱的弟子，芮廼伟一直在关注。只是作为职业棋士，大家都很忙，一年见面和手谈的次数屈指可数。随着这盘对局的进程，芮廼伟发现沈笑兮的进步速度之快，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
吴清源静静的坐在沙发上看着棋盘上的厮杀，浑浊的双眼却越来越亮。
没有棋钟，没有计时，这盘师徒间的切磋不到一个小时就结束了。
吴清源突然开口问沈笑兮：“你觉得围棋是什么？”
简单的问题，回答起来却很难，沈笑兮沉吟了一会，靠近老人的耳边轻声说道：“刚开始学棋的时候，围棋对于我来说是竞技、是比赛、是荣誉；后来我认为围棋是战场，是布满血与火的战场；后来觉得也是也不是。”
“是水，对不对？”吴清源没有等沈笑兮说出她的答案就急促的问，然后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了下去：“是水吗？不是吗？”
沈笑兮靠近老人的耳朵轻声说：“我也曾经这么认为过，后来发现，围棋其实是……”
听完沈笑兮的回答，吴清源的情绪渐渐平息下去，他闭目想了想说：“其实那场车祸于我未见得是坏事，反而让我有时间去思考围棋是什么样子，应该怎样下。”
他转身拿过一部手稿递给沈笑兮：“你的棋让我惊讶，你的问题小芮和我说了，这是我对围棋一生的心血和感悟，希望能帮到你。”
芮廼伟和沈笑兮就要离开养老院的时候，吴清源平静的望着芮廼伟说：“你很好，没有辜负师傅的期望。你的徒弟也很好，她也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直到离开，沈笑兮再也没有开口问那个自己关心的问题。
我想，我已经知道了——车子缓缓离开养老院的时候，她如是想。
回到住所沈笑兮才有时间看手机，这一看却吓了一跳。她提出的问题‘围棋有什么用’居然引起了桃花岛棋友群的大讨论，刷屏信息超过了999条。
一条一条认真看完，沈笑兮发现对这个问题的看法主要分了三派：
一、围棋没啥用：围棋是游戏，是游戏就容易上瘾。一盘棋动辄一个小时，浪费时间浪费绳命影响工作生活。
二、围棋没啥大用：围棋多少还是有点用的，消磨时间还不花钱，活动脑壳防痴呆嘛。
三、围棋为啥没用：持这一观点的有三个代表人物。
一个是金融精英老实和尚，他认为围棋太有用了，他本人就是凭着从围棋中悟出的一些道理，比如戒贪又不可不贪、比如复盘、比如手割的分析方法等等，才能纵横股市多年不败。
一个是北碚不寐，作为桃花岛的笔杆子，他认为写文章就是下围棋，先整体再局部，先框架再细节。框架搭好了填充血肉即可，只要把下围棋的思路用到写作上，区区文章soeasy！
一个是奥数锅，这位是个牛人，是桃花岛少有的下围棋直线计算能够达到职业级的牛人。他认为下围棋最大的好处就是锻炼和逻辑思维能力和思维的缜密度。
用奥数锅的话说，围棋能锻炼人在大脑中推算几十上百步不崩溃，奥数同样也需要在大脑中推理很多步不崩溃；围棋能锻炼我们缜密的逻辑思维，奥数同样需要缜密的逻辑思维。
凭着对奥数和围棋的理解，他还自创了一门叫‘奥数围棋’的独门绝技。用他的话说‘用围棋思维解数学题，不要太简单！
一条一条认真看完，沈笑兮包了个大大的红包洒进桃花岛棋友群表示感谢。
早在出去穷游的时候，沈笑兮顿悟之下，就悟出了‘万物通棋，棋通万物’的至理。她感觉围棋就像一本武学总纲，包涵了世间万物规律的总纲。但是大多数从围棋中得到了益处的人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他们从围棋中领悟了某个道理，将领悟出的道理用于实践中，得到了好处。但他们自己却不知道。
比如那位XJ的亚里士多缺德大叔，便是一位从围棋中悟出了社会关系之道的高人。但你若问他，他的那些对于社会对于历史对于人际关系等等的高妙看法源自于哪里，他答不上来！
沈笑兮把这三派的观点简单加以归纳，最后在结尾加以总结发送给范思馨：
你看围棋是游戏，它就是游戏；你看围棋是道，它就是道；关键的关键在于如何开发围棋的作用，引导人们在学习和生活中活用棋道。而不是让人们自己去悟，等他们能够悟出些东西，也许已经太晚！
……
范轻舟给范思晨留下的企划书中，是以围棋为突破口，发展国粹教育。但直到接了这摊子后，他才发现执行起来有多难，也更加佩服自己父亲的魄力。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招人、装修场地、注册、和方方面面各种部门、各路人马打招呼办事。四个月的时间，场地、教师、招收学员，万事齐备，渐渐的晨兮国粹似乎走上了正轨。
但范思晨却发现晨兮国粹离他预想中的初衷却越来越远。他付出心血建立起来的，竟然只是一个规模大一些的围棋培训学校而已。
对于国内的围棋培训产业范思晨做过充分的调研，一些成规模的道场大都有自己的特色和理念。有的强调培养孩子的抗挫折能力、有的着重宣传培养下一代的计算能力、还有以职业棋士道路为最终目标走高端路线的围棋道场。一些有名的围棋道场还有职业棋士坐镇，比如BJ的聂道、葛道。
晨兮国粹是范思晨在父亲留下的企划案基础上开办起来的，其理念与国内现有的所有其他培训机构都不同。强调以围棋为突破口，琴棋书画全面发展，强调素质教育和国粹教育，弘扬传统文化。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
晨兮国粹学院要扩张就面临着竞争。这些竞争既有来自同为棋类的国际象棋、国象的，也有来自那些滥竽充数只为赚钱不惜手段的围棋培训机构的。
来自国际象棋、国象的的竞争还好一些。那些滥竽充数的围棋培训机构才可怕，他们不计一切代价，以低价拉拢生源，他们的培训教师人为的拉长课程，一切以赚钱为目的，至于小孩子能学到什么他们都不关心，只要给钱便ok。
所以，范思晨发现晨兮国粹的硬伤不止一处：
一、没有顶尖的职业棋士坐镇，名头不够响亮。
你说你的培训机构这好那好，理念多先进。但晨兮国粹连个知名棋士都没有，谁敢信你？
二、你说你的培训机构这好那好，理念多先进。人家同样是搞围棋培训的，一节课才100，你们凭什么要150？
三、最重要的，晨兮国粹没有自己明确的办学理念。
不要怪国人太现实，毕竟围棋对孩子的好处经过长时间训练才能体现出来。在没有证明自己之前，光凭着画大饼，谁也不可能拿自家孩子去冒险去尝试。
不要怪国人太现实，毕竟人家要看性价比的，你说你教出来的孩子比那些价格便宜的围棋培训机构强，拿不出证据我们怎么相信？
许多前来咨询的家长了解完晨兮国粹的情况后，选择了转头离开。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范思晨烦躁的扔掉香烟，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
有人敲门，范思晨已经熟悉了这个敲门节奏：“进来，思馨，通知围棋部没课的讲师，十分钟后开会。”
范思馨吐了吐舌头没说话，转头出去了。她本是送这个月培训部的财务报表给表哥，可一看范思晨的模样就知道不是时候。
范思晨的烦心事够多了，还是不要给他再添堵了吧。
……
晨兮国粹的会议室里，投屏上是一句话和一个问号‘围棋，有什么用？’
范思晨言辞恳切：“各位能够来到这里和我一起奋斗，是对晨兮国粹发展国粹教育这个理念的认可。大家回去想想今天这个议题，有什么好的想法请告诉我。”
……
会议结束，讲师们都出去了。范思馨才开口说：“表哥，这些招来的讲师们大都是道场科班出身，论棋力不弱，教棋也称职。可他们毕竟没有深厚的传统文化功底，恐怕提不出什么好意见。我这儿有一份东西，发你手机上了，看看对你有没有启发。”
说完，范思馨担忧的说：“要不……问问小兮，看她有什么主意？”
范思晨站在窗前看着雾蒙蒙的上海，决绝的回答：“不，我希望我喜欢的女孩永远快乐，就让她安心在日本学习吧。”
夜深了，办公室的灯依然亮着。
范思晨在手提电脑上写了删删了写，最后干脆关了电脑跑阳台上抽烟解闷去了。
晨兮国粹并不是没有优势，比起那些凭着一腔热情、凭着运气、靠着时间慢慢开办起来的围棋培训机构。晨兮国粹有专业的商业运营团队，有庞大的资金支持，有稳定的教师队伍。只要按部就班的进行下去，慢慢在受众群体中建立起口碑，只要肯花大价钱找一个或几个顶尖的职业棋士坐镇道场，晨兮国粹可以做起来，但他总觉得有一种迷失了方向的感觉。
就在范思晨胡思乱想时，他的手机上来了一条短信，是范思馨发来的：我给你发的文件你看了吗？
范思晨这才想起范思馨在会议结束时说给他发了份文件。
打开文件，看着看着，他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开，他的眼神从迷茫变得清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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