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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花

    清明花

    南疆的清明,一束束鲜花不知不觉悄然开放在烈士陵园,四十多年前的一场自卫反击战,把她的心上人化作了“血染的风彩”……

    1979年初春。一个月圆风清的夜晚,坐落在广西边陲的一座军营里,经过一天的喧闹又恢复了宁静。紧张训练了一天的战士带着疲倦和希冀沉沉地酣睡在梦境中,只有几位放哨的战士在军营外面时隐时现地来回走动。就在这个宁静的晚上,一束灯光透过一间营房的窗口,在夜幕中闪烁游移,磷火一样明明灭灭。灯光下,一位长得眉清目秀的战士正爬在床上给远方的亲人写信,信中回忆了他在部队四年的成长过程。信中最后写道:“作为一名解放军战士,我知道保卫边陲、保卫祖国的四个现代化建设是每个战士义不容辞的职责。从当兵那天起,我就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为祖国、为人民贡献我的一切。今天越南侵略者在苏联的支持下,侵我疆土,杀我同胞,已到了难以容忍的地步。如果有那么一天,祖国人民需要我去参加战斗,我将义无反顾地去冲锋陷阵。你们可以放心,我会用实际行动来报答党对自己的培养和亲人对自己的哺育。”

    他就是在1979年2月对越自卫还击战斗中英勇牺牲的人民解放军四八八团九连战士张传玉。

    (一)

    1956年5月,张传玉诞生在一个彩霞满天的早晨。随着婴儿出生的哭声,初升的太阳正好照在那间坐西朝东的房子门口。一些信仰“八字”的老人们说:“张孝金家里生的那儿子以后肯定有出息,一定会给张家带来好运。”张传玉的父母虽然不相信迷信,但为给儿子取个好名,专门到离村三里路远的学校请一位老师给儿子取了个寄托着他们希望的好名字:张传玉。

    张传玉,祖籍湖南祁阳县。祖父张忠浩是个敢于仗义执言、好打抱不平的人。有一次为了帮穷人析是非,辩曲直,遭到一家地主的嫉恨。为免遭其迫害,携新婚妻子朱日秀从祁阳流落到嘉禾县广发的乌泥塘。新来异乡,举目无亲,但见乌泥塘山清水秀,又极为偏僻,便草草盖了间茅屋,作栖身之处。第二年,张忠浩喜添一贵子,取名孝金。儿子的出生,给他们的生活增添了乐趣,但也给本来就不宽裕的生活增加了负担。为了生计,张忠浩从师学艺,师傅见其耿直豪爽,将手工缝纫技术倾授予他。经过一年多的刻苦学习,张忠浩不仅掌握了师傅传给的缝纫技术,而且在制作上还有所创新。由于张忠浩人缘好,价格又合理,生意一天比一天兴旺,经过半年多的辛勤劳作,张忠浩便慢慢积存了一些钱,在乡亲们的帮助下,将茅屋改为瓦房,从此定居在乌泥塘。

    乌泥塘坐落在嘉禾、新田、宁远交界的一个山窝里。村后翠竹重叠,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从村边绕过。从古木参天的森林可以看出,在万恶的旧社会,这里是那些不堪地主压迫

    214的逃荒者的最好的栖身之地。逃到这里来的人虽然不同宗,不同姓,但为了生存却团结得像一个人一样。经过多代人的辛勤耕耘,这个在旧社会官府不管、劣绅不问的荒山野岭渐渐有了一些生机,特别是解放后,在共产党的领导下,这里的人民更是团结一心,靠自己的勤劳智慧,村里的各项建设更是有了长足的进展。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间张传玉已长到八岁。此时,他下面又添了四个弟弟,加上姐姐和祖母,全家正好九人。生活虽然艰苦,但当时任大队会计的父亲和任村妇联主任的母亲为了张传玉今后的前途,不顾自身劳累,省吃俭用,把他送到学校读书。张传玉虽然年纪还小,但他懂得人生路上的坎坷,读书格外努力,多次被学校评为“五好”学生。回到家里,他从来不用父母吩咐,拿起扁担镰刀就到山上砍柴。父母对他这位既读书认真、又善解人意的儿子倍加宠爱。为了不影响张传玉的学习,父母总是早出晚归,利用出工的一早一晚把柴砍好挑回家里。就这样,在父母的关心和爱护下,张传玉高小毕业了。

    1970年春,张传玉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广发中学。其他弟妹也都入了学。子女的成长给父母带来了喜悦,也加重了生活的负担。为养家糊口,父母顶烈日,披彩霞,没日没夜地在田间劳作,皱纹过早地爬满了他们的脸。张传玉看到父母衰老的面容,内疚之情油然而生,在教室里坐立不安了。为了减轻父母的负担,初中第一个学期还没有读完,他就瞒着父母辍学回家参加劳动。

    这一年夏天的一个下午,骄阳似火,把久旱无雨的大地笼罩在炎热之中。张传玉拖着疲倦的身体跨进家门,母亲发现他脸上还留着泪痕,便连声问他出了什么事。在母亲的一再追问下,他才把辍学的事告诉了母亲。母亲气极了,当即就给他一顿暴打,边打边哭泣道:“你这个没有出息的崽,你知道为了你们兄弟姐妹,我和你爸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原来希望你这个当兄长的能给弟妹带个好头,哪晓得你是一个这样没有出息的东西……”出工回来的父亲看到哭成一堆的母子,也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急不可待地追问张传玉。张传玉看到痛不欲生的母亲和疲惫不堪的父亲,哭泣着说:我看到爸爸妈妈为了我们兄弟姐妹,累死累活,心里很不忍。为了减轻你们的一点负担,让弟弟他们多读点书,我没有告诉你们就休学了。姐姐是女的,弟弟他们又还小,只有我可以回家做点事。我何尝不想读书呢,但我不忍心看到爸爸妈妈这样苦。

    听完儿子如泣如诉的心里话,母亲为刚才错怪儿子而内疚,父亲则为自己没有能力给儿子提供安心学习的条件而自责。

    此后,乌泥塘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民队伍中又多了一位新成员。张传玉虽然离开了学校,但求知的欲望并没有泯灭。白天,他跟成年人一样出工挣工分,晚上他在灯下如饥似渴地学习,弄不懂的地方就悄悄地向姐姐请教,生怕父母知道了伤心。就这样,他一边辛勤劳动,一边刻苦地学习,姐姐初中毕业时,他也自学完了初中的全部课程。如果说学校是培养人才的摇篮,那么劳动就是陶冶情操的净化剂。张传玉就是在劳动中净化出来的优秀青年之一。在家,他是父母的好儿子,弟弟的好兄长,在社会,他是一个好青年。几年来,乌泥塘家家留有他的足迹:村里不论婆媳发生口角,还是邻里发生纠纷,都可以看到他耐心去做调解工作的身影,孤寡老人没有一个没烧过他砍的柴、喝过他挑的水。

    (二)

    斗转星移,冬去春来。1976年3月,张传玉已长到二十岁。早到的春天,漫山遍野已露出的嫩嫩的绿芽,灿烂的阳光映照山清水秀的原野,显得格外秀丽、祥和。就在这个风和日丽、晴空万里的春天里,张传玉神情肃然地伫立在离村不远的小溪边上,心情很不平静。微风,吹动着他身边的枯草。片刻,他起动仍散发着泥土气的双脚,走得很慢、很沉,因为今天他就要告别这块抚育他成长的故土,告别朝夕相处的父老乡亲,去实现他向往已久的梦。当兵对于他来说是梦寐以求的事,但真的要走了,对家乡、对亲人又显得那样依依不舍。

    是啊,故乡谁不留恋,二十个春秋的风风雨雨,他没有离开过这块令他骄傲的故土。尤其令他不放心的是因操劳过度而未老先衰的父亲和还未成年的弟弟以及风烛残年的祖母。他母亲在1973年不幸去世后,一个家的生活重担就全部落在了他和父亲身上。现在他又要辞别父亲而去,对于他这位孝子来说怎能不牵肠挂肚呢?正当他陷入沉思的时候,村里突然响起了锣鼓声,他知道送行的乡亲们已经在等他了。锣鼓响了,鞭炮也响了,鲜红的花戴上了胸前。张传玉在亲人们的簇拥下,依依不舍地走出了村庄,豪情满怀地迈上了军旅生涯之路。

    军营,这个造就千千万万个革命者的摇篮,对于他这个农家子弟来说真是耳目一新。从跨进军营那天起,他就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干,要用优异的成绩报答家乡人民对自己的关怀和培养。

    新兵集训,是当兵生涯中最艰苦的一段生活,既要参加紧张的训练,又要适应新的生活。在困难面前,张传玉没有畏惧,以百倍的热情投入到军训中。练投弹手臂肿了,他没有喊一声疼,练射击眼瞄困了,他没有叫一声苦,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与带兵的老同志一起摸爬滚打。他深知平时多流汗,战时才能少流血。在新兵集训结束时的考核中,张传玉各科都取得了优异的成绩。

    在研究新兵的去处时,连队领导见张传玉忠厚老实,工作吃苦耐劳,决定把他分配到炊事班。领导找他谈话时,他愉快地答道:“我服从组织的安排,党叫我干啥就干啥。”

    下部队那天,去接他的老兵见他长得清秀,以为是分到连队当通信员的,便把他的背包拿到连部。张传玉初来乍到,也就糊里糊涂跟着他们走。当他走到连部门口时,便拖住那位老兵的手说:“弄错了,你们弄错了,我是分到炊事班的。”这件事很快在连里传开了,战士们异口同声夸赞他组织观念强。

    炊事班的工作既艰苦又麻烦,烧火做饭,锅瓢碗筷,日复日,年复年,循环往复,枯燥无味。但张传玉能正确对待,安心本职工作,在炊事班一干就是一年半。

    1978年初,张传玉下到班里参加军事训练。为了把军事技术赶上去,他除参加正常的训练外,还利用休息时间进行“补课”,节假日也很少休息。辛勤劳动,换来了丰硕的果实。这年底他受到营部的嘉奖。

    对待战友他像春天般的温暖。新兵来了,他像兄长对弟弟一样关心他们,为新兵领军装,带他们训练,班里有战友生了病,他主动端水送饭。有一次,他患了感冒,为照料班里一位生病的战士他忍受病疼,为那位战士打洗脸水、洗脚水,半夜还起来烧开水给那位战士服药。平时,他利用节假日开荒、铲草皮、烧草灰,往往一个人就完成几人的任务。每天晚上他都要起一次床为班里的新兵盖被子。班里的同志都说:“张传玉老兵对工作像夏天一样火热,对同志像春天般的温暖,别看他平时很少说话,可是关心爱护战友的点子比谁都多。”

    (三)

    1979年元月,九连领导根据他服役年限,批准他回家省亲。手上拿着准假条的张传玉,高兴得像小孩一样,整天乐呵呵的,连走路也是一蹦三跳。离家几年,有多少心里话要向亲人讲。但就在张传玉准备起程的时候,团部接到上级关于冻结探家审批手续的命令,已回家的也要立即发电催回。探家的希望虽然化成了泡影,但他没有闹思想情绪,像往常一样,仍高高兴兴地投入到军训中。

    有一天,连队组织战士到驻地附近的村庄参观“越南当局反华罪行展览”。张传玉参观展览回来后,托着下巴在营房边上的石头上坐了近两个小时,眼含悲愤的泪水,沉甸甸地脑海里倒映着会场上的情景:被越南当局驱赶回国的侨胞的血泪控诉,惨死在敌人枪弹下的农民,执勤战士被地雷炸断的血肉模糊的双腿……

    “他妈的畜生!”张传玉想到恨心处禁不住骂出了声。来找张传玉商量训练问题的班长听到骂人声,便走过去说:“传玉,你在跟谁生气,为什么骂人。”“我是在生气,是恨那个忘恩负义的东西。班长,今天你也去看了展览,难道你就不生气?”班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慢慢抬起头来仰望青峰吐翠、碧水生辉的祖国壮丽山河:“怎能不生气呢?凡是有血性的人,都是不能容忍的。我们源源不断地给他们运去那么多生活物资,可他们回报的却是打进我们同胞胸膛的子弹!如果准的话,我还巴不得狠狠地揍他们一顿哩!”

    又是一个春光明媚的黎明,嘹亮的军号声刺破长空回荡在大地上。三营九连一百多名在红五星的映衬下显得虎气生生的战士,整整齐齐地坐在训练场上。早已等候在那里的连长和指导员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后,便庄严宣布:“根据上级党委的指示精神和中越边境目前的紧张局势,我们今天召开一个战备动员会和参战宣誓大会,请有决心参战的战士上台表示决心。”连长的话音刚落,张传玉飞步跨上主席台,用洪亮的声音说道:“越南当局是一伙穷凶极恶的民族扩张主义者。为了称霸东南亚,倚仗苏联的支持,疯狂推行侵略扩张政策,不断在我边境进行挑衅,杀我边民,抢劫财物,毁坏村庄,使我们边民的生命财产受到严重威胁。祖国人民在等着我们为他们去报仇。我坚决要求参加这次战斗,向越南当局讨回血债,用我的生命、热血报答党和人民对我的培养。‘青山埋忠骨,绿水送英灵。’我已做好了思想准备,请党组织考验我,请首长和同志们看我的行动吧!”

    (四)

    2月17日凌晨,东方曦霞初露,大地还在酣睡。

    6点25分,复仇的时刻终于来临。

    随着三颗腾空而起的红色信号弹,顷刻间,高昂的大炮自山谷、从峰巅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怒吼,圆圆光光的炮弹像被激怒的霹雳,拖着长长的火龙,呼啸着倾泻在敌人阵地上,成千上万挺平射高射机枪、重机枪一齐喷出条条火舌。天,燃烧着;地,颤抖着。

    担任穿插尖刀营的三营,乘着隆隆的炮声,在全国战斗英雄、副师长李万余的率领下,像猛虎下山,以迅猛凌厉的攻势,向敌人的纵深阵地穿插。他们沿着蜿蜒的羊肠小道飞速猛进。遇到高山陡坡就你推我拉,攀登而上,遇到宽沟深谷,就抓枝拉藤荡过去,遇到深草密棘,就硬钻过去。许多同志的脸划破了,脚扭伤了,全然不顾,勇往直前。健儿们迎弹雨,踏荆棘,斩关夺隘,连歼守敌。

    就这样,三营战士以压倒一切敌人的英雄气概,四个小时急进十四公里,翻越大小山头十四个,提前三十分钟插到了上级指定的地域探垄,与友邻部队合围,对同登之敌形成关门打狗之势。

    探垄,位于同登、谅山的铁路和公路的交叉点,是同登通往谅山的咽喉。三营占领探垄高地后,敌人惊恐万状,先以一个加强连,接着又以一个加强排的兵力,连续向三营阵地冲击。九连刚攻下敌人阵地还来不及修复工事,就遭到敌人强大炮火的轰击。张传玉带领的战斗小组处于最突出的位置。他们一边阻击敌人,一边抢修工事。这时,上级命令九连抽调一部分战士支援其他分队攻占有利地形,截断敌人的退路。部队刚好突击前进,就遭到敌人暗堡火力的阻击,许多战士中弹负伤。张传玉按不住心中的怒火,端起冲锋枪朝敌人猛射,然后又冒着敌人猛烈的炮火前去抢救负伤的战友。炮弹在他身边震荡,子弹从他头顶呼啸而过。但他全然不顾,接连抢救了几个伤员,把战友从死亡中抢了回来。

    夜幕徐徐降落,枪声渐渐稀落下来。经过了一天恶战的战士们忍受初春的寒冷和饥饿构筑工事,准备迎接敌人更凶猛的反扑。

    十八日清早,雾霭蒙蒙,笼罩山野。

    天还没有亮,敌人的炮火又发疯似地向九连的阵地打来。炮弹撕天裂地地在九连的阵地前后爆炸,硝烟一层层覆盖着阵地上空,迟迟不肯散去。炮火一停,顽固的敌人在既损兵折将、又丢阵地的情况下,像输红了眼的赌徒一样蜂拥般地扑向九连阵地,激战一场接着一场。但九连的勇士们以“人在阵地在,誓与阵地共存亡”的坚强决心,像铜钉一样钉在阵地上。

    打退敌人的进攻以后,张传玉看到部分负伤的战友还没有来得及转移到安全地带,便不顾战斗后的疲劳,背起伤员就走。在通过敌人火力封锁得紧的开阔地时,他就让伤员趴在自己的背上,自己全身贴地,一寸一寸地爬。当他背起第三个战友离开阵地三百米远的时候,一发炮弹落在他身边。为了战友的安全,他用身体扑在伤员身上。战友得救了,而他却多处负伤。

    青春的鲜血顺着他的额头流下来,扑簌扑簌地滴在绿茵茵的嫩草上。前去抢救他的班长一把将他揽在胸前,失声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大地无声,一片沉默。高地上,一株布满了弹片伤痕的红枫树在寒风中亭亭玉立,被风吹落的树叶上的水珠,不时洒落在新春的草地上,似乎也在为英雄哭泣、悲痛!一会,张传玉慢慢睁开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用嘶哑的声音说:“我不行了,不要管我,赶快把伤员抬走,他们还有救,还可以为祖国的建设做贡献。”他边说边用颤抖的手指向衣袋口。明白了他的意思的班长伸进他的口袋,掏出来的是一份仅二十来个字的入党申请书,上面写道:“请连党支部以我的行动来决定我的入党问题。”班长还没有来得及答应他的请求,他便在战友的怀抱里安详地合上了双眼。

    生命,一个人只有一次的青春生命,它是宝贵的。但世界上还有比生命更值得宝贵的,那就是在革命队伍中存在着的最高尚、最真挚、最纯洁的友爱。为了这种爱,鲜血可以洒尽,生命可以牺牲。张传玉有了这种爱,才把生存的希望让给战友,把牺牲的危险留给自己。张传玉的人生虽然短暂,牺牲时才二十三岁,但他那种舍身忘我的革命精神将永远铭记在人民心中,正如乌泥塘的人民所说的:“传玉虽然走了,但他的精神却永驻。”为了表彰他的英雄事迹,某军党委为他追记了一等功,并追认他为中共正式党员。而作为心上人的她,泪水化作了春雨,年年清明,烈士墓前盛开着一朵朵洁白的清明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