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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是知也

    见季怀躲了进去,姑娘从外面将柜子合上,小跑去开被砸得嘭嘭响的门,扔出句带着滨南府口音的抱怨,“做什么?没点礼数。”

    队正恶狠狠地闯了进来,惹得那姑娘虚情假意地尖叫一声,“妈妈!这是什么莽汉!怎么胡乱到我屋子里来?”

    老鸨连忙赶来,一把将瑟瑟发抖的姑娘搂在怀中安慰道,“乖囡莫怕,这官府的人来查什么逃犯,一会就走。”

    老鸨面向队正翻了个白眼,“我说,这位大人,我楼里都是娇滴滴的小娘子,一个没多,一个没少,都没见过什么逃犯。您要看就快些,可别耽误一会开张。”

    姑娘羞涩地咬着唇,轻轻推了推老鸨,小声道,“妈妈,孟大爷一会要来了,女儿衣裙还没换好,怎么见人?”

    老鸨一跺脚,“对对对。哎,大人,您到别的屋子里看看吧。要不然您就留下来,快活快活也好啊,哈哈哈哈。”

    队正耳边传来老鸨一刻不停的多嘴多舌,快速检查过屋里没有异状,忍无可忍地走了出去。

    老鸨拍拍姑娘的手,“秋儿,快去换衣服,孟大爷来了我提前叫你。”

    说罢就退出去关上了门,领着莺莺燕燕欢笑着迎接今夜第一批客人。

    假秋儿把门关好,从里面扣上,想起方才闯进来的那个人,在那么狭窄的地方闷着,也不知憋不憋得住。

    秋儿将衣柜拉开,满目琳琅锦绣间,见季怀安静坐在原处,被雨水打散了几缕碎发,抬起光泽润亮的眼睛向她看来,心中微微一动。

    她抿唇一笑,探手取走了那条垂在他脸颊旁边的裙子,小声说,“再忍忍,还不能放你走呐。”

    柜门关闭,咔哒一声,从外面锁上了。

    孟琏下了马车,由车夫撑着伞走了两步,老鸨已从门里迎了出来,“贵客贵客,孟大爷快里面请,秋儿老早都等着您呢。”

    一楼的莺莺燕燕也围过来,娇声唤着,“孟爷,孟爷,别光顾着秋儿,也陪陪我们呀~”

    孟琏左拥右抱,与这个调笑几句,与那个亲香一会,撒了大把的赏钱出去,才到小情人屋前。

    半扇门打开,孟琏被一只小手拽住,顺着力道被拉进了房里,旋即温香软玉就扑进了怀里,俯在他胸前嘤声泣道,“冤家,怎么才来!”

    孟琏将秋儿揽在怀中,抚着她薄纱掩盖的脊背,温言哄着,“我的好姑娘,快不要哭了,衣服都哭湿了,我这不是来看你了吗?”

    秋儿抬起残泪盈盈的双眸,止住了哭泣,却止不住抽噎,“这么多日子不见,您可算把人家想起来了。”

    “前些天走了一趟元梁府,我记着呢,一回城中就遣人给你递话来了。这不休整了几日,立马就来看你。”孟琏搂着秋儿在桌边坐下,往她手里塞了一个镂空花鸟纹的纯金香囊,“上回不是同你调了月芙香?用这个装正好。”

    “这么金贵的东西,孟爷,真的给我?”

    看着小情人眼角微红,又喜又泣的样子,孟琏得意起来,“你孟哥哥博了大前程,以后这些金银有的是,算不得什么。”

    秋儿羞涩地握着香囊,“多谢孟爷好意,秋儿感激不尽。”

    随即又扭捏起来,一副小女儿情态,“孟爷此去辛苦,也不知在外面有没有别的姐妹,服侍尽不尽心?”

    “有倒是有……”孟琏摸着下巴,一边故意不去看她,一边笑着。

    “秋儿不敢有怨,只要孟爷不时来看看奴家,奴家就心满意足了。”秋儿可怜兮兮地偏过头头,露出一截似雪皓颈,格外惹人怜爱。

    孟琏哈哈大笑起来,“想什么呢,就是一个寡妇,随手被我发卖了,抵不上我几杯酒钱。”

    “啊?不会在我们楼里吧?”秋儿拧着衣角,紧张地仰起头来,犹自痴痴发问。

    “她哪里配,卖给城东黄员外家做个粗使罢了,怎么跟你比得了。”

    “我有这么好?”手绕过他的脖颈,柔若无骨地攀在他肩上,吐气如兰。

    孟琏看她娇憨的样子,心热起来,手指勾上了她的衣带,“好,当然好。我与你细细分说……”

    这几个字说完,孟琏颈上一痛,眼前一黑。秋儿从他怀里旋身脱出,任由他倒在桌上,也不多看一眼,急匆匆赶到镜前卸下钗环,拆掉假髻,青丝如瀑般散落下来。

    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裤,她又想起了衣柜,赤着脚跑去将锁打开,一边盘头发一边找鞋子,“快出来吧,他们一会就要醒啦。”

    季怀刚一从柜子里出来,还没来得及道谢,一只手直冲他探来。他反应极快,擒住手腕轻轻一扣,便放开了手。

    秋儿退了几步,只觉被他碰到的地方使不上力气,她的易容还没有去掉,做不了龇牙咧嘴的表情,只是微微蹙眉,可可怜怜,“怎么恩将仇报!”

    季怀面色不改,端正一礼,“在下季怀,未来得及向姑娘道谢,多谢姑娘为我隐瞒。姑娘需要什么酬谢?”

    “你,你先给我弄好。”

    季怀走近,抬起她的胳膊,揉了揉手肘处的穴位,秋儿的胳膊便又能动了。她穿好鞋袜,摸走了孟琏身上的银两,金香囊反倒没有拿。

    收拾好以后,她看着季怀,眨了眨眼,“你轻功很好,帮我一个忙,就当我掩护你的报酬。”

    “要我做什么?”

    “我要去救一个人,你跟着我。事情顺利的话,不用你做什么,如果出了岔子,帮我一把就行。”

    季怀没有多问,只道,“好。”

    她见季怀爽快,看了看窗外的雨势,“事不宜迟,我们边走边说。”

    “对了,我叫知知,知道的知。”

    两人从窗户一跃而下,借着路边屋檐的遮挡,冒着雨到了城东。

    知知说,她在元梁府偶遇一位妇人,那位妇人说,她小叔家偏疼幼子,对长子不闻不问。就连长子生病,也不肯拿出钱来延医问药,竟铁石心肠地看着自己亲儿子病死!将长子草草下葬后,又反手将大儿媳妇秀娘卖给了别人。

    妇人孀居在城外,直到侄子家的下人来求救才知此事。寡嫂插手不了小叔的家事,正在焦急之时,见知知身怀武功,于是向她求助,请她将侄媳妇救出。

    买下秀娘的孟琏是个景州商人,知知从妇人口中得知秀娘样貌,一路追来,不见秀娘的踪迹,便另辟蹊径,从孟琏的相好秋儿处入手,今日总算成功探问出秀娘的下落。

    夜长梦多,既然有了消息,最好立刻就将她带出城去,至少要在孟琏反应过来之前将她带出黄家。

    想起这几天为了模仿秋儿的言行在她床底听的那些墙角,知知揉了揉耳朵。

    两人走了几条街,看见黄府的匾额,绕到院后翻墙潜入了进去。夜里下着大雨,连巡府的侍卫都不愿出门,外面空无一人,整座黄府陷入了沉睡。

    习武之人目力过人,借着一点模糊的夜色,知知找到仆役们睡的院落,发现一扇上锁的房门,不知什么手段,两下将房门打开,小声唤季怀过来。

    推开门,这是一间柴房,比外面还要湿冷几分。秀娘就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知知跑过去扶她,只觉触手滚烫,“怎么这么热!”

    季怀在另一侧检查一下秀娘的身体,“没有大碍,先替她暖暖。现在走不了,她不能再淋雨了。”

    秀娘脸颊烧得通红,眉头紧皱,知知让秀娘倚在自己怀里,握住她的双手,将真气缓缓渡了进去。

    这样让秀娘稍微好受了一些。等到雨渐渐停下来,知知背起秀娘,向季怀道,“我在城西落脚,离这里太远了,附近有什么地方能让她先缓缓么?”

    弘法寺。

    这是一座荒败了的寺庙,不大,却很干净。佛像早已塌了,得益于院中有一口井,邻里还会不时来打扫一下。几人聚在僧房里,屋里炉子生着火,上面烧着一壶井水,秀娘睡在旁边,盖着知知的外衣。

    知知一点点卸掉易容,用温水洗了洗脸,露出原本的样貌来。她和季怀差不多大,双颊稍微被易容磨红了一点,清澈的水珠从她年轻的脸庞上滚落。

    解春生抱着胳膊站在一边,每次他不高兴的时候都是这幅抵御的样子。

    “这么一会儿功夫,你上哪找来的麻烦?别跟我说这也和你……”把师兄两个字含混过去,“有关。”

    季怀挺着背端坐,一声不吭。

    知知来回看了看两人,明面质问,实则为季怀解围,“我帮他一个忙,他可不就要帮我一个忙?”

    解春生垂眼一扫,嗤笑一声,“你们将人带出来了,卖身契呢?她若是落了奴籍,现在就是逃奴,以后怎么生活?等黄家人报了官,那就是满城搜捕,你想送她走都没办法。”

    说完,他也甩手不管了,走出门外。

    知知起身,向季怀行了一礼,“季公子,我要去黄家看看动静,劳你看顾秀娘一会儿,若她醒来,还请你解释一二。”

    走出季怀的视线之外,解春生果然在等她。冷雨打残枝,满目肃杀。

    “你是个飞贼。”解春生缓缓说出这句话,语气锋锐得好像把她的骨头还是什么的剁成了碎片。

    知知看不出他的武功是什么路数,也不知道他使什么兵器,左脚撤了半步,不动声色道,“你这面具是乌金做的?”

    “试一试,看我会不会把你的手砍掉。”解春生敛去了所有温和的表象,浑身的气势散发出来,双目蕴含着风暴,宛如修罗,“我杀过不少贼。他们从没有正面硬碰硬的勇气,一旦暴露,都死得很快。”

    想逃的念头很快闪过知知的脑海,被她压下了,“你知道我的身份,怎么不告诉他?”

    “你一定试过从他那里偷东西了,还没有认清自己么?”解春生讥嘲道,“有你没你,对他来说没什么两样。”

    “我不杀你,带着你和你的麻烦趁早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