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玄幻奇幻 » 临界:行者 » 016 意外

016 意外

    这座城没有名字,这里是弗兰克侯爵的领地,所以这里的称呼自然是弗兰克领,是侯爵弗兰克的私人财产。

    弗兰克侯爵年逾五十,享有一定的声名,在贵族圈里是古板顽固的教条化身,总是一副老贵族的做派,嘴里说着些七八十年前才有的规矩,很难与之相处;在他的领地上,他的形象就简单了一些——贤明的弗兰克。

    这家伙最有名的一件事就是公开审判了自己的儿子,小弗兰克年轻的时候肆无忌惮,喜欢在大街上纵马狂奔,大伙都不喜欢这位小弗兰克,但看在老弗兰克的面子上,也就忍忍罢了,直到小弗兰克撞死了人,老弗兰克大怒,几天后当众审判了小弗兰克的罪——“漠视人命罪”,大家都不懂这是什么罪,城里的教会关门后一切法律就都是老弗兰克说了算,得是村里的老学究才从典籍里翻出来这是建国时的老规矩,后来不知怎么就没了。

    当众打了小弗兰克十二鞭,那叫一个皮开肉绽,老弗兰克亲自打的,大家也看在眼里,弗兰克领所有人,没有不服老弗兰克的。

    哪怕是近些年,外边闹起了贼,也都是躲着弗兰克领走。

    ……

    先头队伍出发了,埃尔多安留在城中,由巴德利带队。

    队伍里相较最开始巴德利点起的人群多了一个靓丽的身影,不用说,自然是阿丽亚。埃尔多安自然不可能让公主殿下乱跑,奈何阿丽亚比他能打,拦不住不说,阿丽亚还是偷偷出走的。

    这谁防得住啊。

    巴德利在高速行进过程中注意到了后方全速赶来的阿丽亚,也不会多说些什么,只是有些头疼自己该如何处理双方之间的相处模式。

    他好像从来没有对阿丽亚发号施令的经验,不谈公主殿下尊贵的身份,便是两人之间暧昧的关系也很难让他对其它人下命令那样强硬地让阿丽亚听从指示——总不能强硬对待完别人后,再对阿丽亚温声细语吧,那样做哪怕谁都知道这样做的原因,但是很难不让人觉得自己看人下菜。

    所幸阿丽亚并不让他难做,她只是沉默地跟上队伍,仿佛自己是骑士团普通的一名成员,若是上来找巴德利搭话,打个情骂个俏,那这次行动就有些儿戏了。

    之前看着埃尔多安狼狈的面对公主殿下,巴德利还没当回事,现在轮到自己处理这个烫手的王国明珠,那还真麻烦。

    队伍的速度很快,已经快要抵达群山边缘,而在眼前还有一处城镇,这里可以说是距离贼寇老巢最近的前线据点了,只不过远远看去竟有一些繁荣的景象,城外还有商队排着队进城。

    离近了,队伍的速度放缓了,阿丽亚也凑近了,巴德利看清了细节,皱起了眉。

    “怎么了?”

    身形隐藏在盔铠之内的阿丽亚似乎是感受到了巴德利的气息有所变化,巴德利这种变化一般是对戏剧中某些情节的变化感到疑惑的时候出现的。

    “情况不对,这些商队的标识好像是帕米城的商会所属。”

    “你是说他们是从帕米城出发的商队?算算路程,大概是两天前出发的?有什么问题吗?”

    “看这车辙的痕迹,马车的重量很重,一般的商品堆不出很重的质量。”

    “那又如何呢?”

    “猜测,只是猜测,马车里的东西不可能是石料建材,这里就在山林边上;也不太可能是冻鱼冰货,没有水渍;我在想,会不会是米面。”

    “米?可是帕米城不是刚闹粮荒吗?”

    “帕米城内粮荒,但不是没有粮……我在意的是这处位于乡野的城镇难道也缺粮吗?这些粮米是卖给谁的?”

    “不能是化肥吗?”阿丽亚忽然想到这附近相当大的地带的农业化肥都是从帕米生产的,给出了新的可能。

    “肥料不会由商队运送,有专门的运输队伍,是国师定下的规矩,农业生产物资直接分发到农庄,不需要花钱就能获取。”

    阿丽亚看了看路边不远处大片大片的农田,刚长出的禾苗生命力旺盛,若说帕米粮荒还有一些匪祸阻截运输的解释,这就在农庄附近,也能粮荒?

    “你是说……这里与贼匪有所勾结?”

    巴德利点点头,他有这个疑虑,毕竟距离情报中的老窝这么近的城镇如此安详,怎么看都不太正常。

    更近一些后,巴德利注意到了这城镇那一圈修的挺不错的城墙,近些年想必有所翻新,还有那森严的戒备,他不由得在心中暗想,若是真的是靠自身的能力安稳立足在此,说明管理此处的必定是一名能人。

    骑士团不到二十人,队伍并不大,跟随在商队后面进城,伪装成帕米治安骑士团的近卫骑士团很顺利地进入了这座不大的城镇,巴德利估计这里只生活了两三万口人,但是城市内的繁荣还是让他非常意外。

    整洁的街道就是一种实力的证明,一路上走来见到的民众无不面有红润,衣着并不算得上高端却称得上干净整洁,却也看不出洗的脱色的痕迹,竟是较新的衣服。

    认真倾听了一下路人偶然的对话,巴德利在缓慢的骑行过程中已经对这里有了一些判断。

    “今天去哪玩?听戏?”

    “老板来点炸米糕。贵了不少啊……”

    “你家狗生了五胎?那可真行啊。”

    “欸,你上次买的那个魔能灯挺好用的,我也想要一个……”

    巴德利对比起他在帕米城的见闻,一时间竟搞不清楚双方到底哪个才是南方地带的节点城市。依托魔导铁路的帕米城,看上去可要糟多了。

    阿丽亚见到了不少新奇玩意,看她东张西望的模样显然有些按捺不住了,巴德利便加快了速度前往城镇中心处的领主用地,城镇不大,不跑马也不用多久,气派的宅邸本来和别的领主没啥两样,却在周围环境的对比下显得有些普通了。

    按巴德利的认知,领主的府邸怎么也是比周围的房屋精致些的,在等待通报的时间中,他还见到了一些出入其中的寻常人,这些并不穿着仆役衣物的形形色色的人习惯性都会看上一眼等在一旁的马上的骑士们,并不是巴德利见惯了的畏惧眼神,而是好奇。

    本地的治安骑士甚至还会和一些路过的家伙简单聊上几句,随和的很。

    “真是没礼貌的贱民,乱看些什么?”

    队伍里发出了一些不和谐的声音,只是一点嘀咕,巴德利看了一眼,是被自己派去贫民窟后表达不满的那位约克。在帕米的时候,没遇上过这样的问题,那里的人将普通人和贵族间的距离保持的很好。

    被当做风景忍受观赏十几分钟后,此地的领主弗兰克侯爵出门相迎,他热情地招待了这些从帕米城过来的治安骑士团。

    和许多贵族一样的作为,看不出什么异样,巴德利自然不会故意刁难人,只是进行友好的沟通,表达了自己奉温德罗伯爵之命前来调查山川当中贼匪之事,然后听眼前这位侯爵大吐苦水,说些什么盗匪劫掠货物,盗匪劫走上交的农税之类的事。

    至于提供帮助?

    “您是知道的,我们城小力微,便是自保都艰难,更别提主动出击了,那伙贼寇如何活动我是当真不知道,不过我倒是可以替各位寻找一个熟悉山林道路的猎人,您看如何?”

    巴德利自然不可能指望侯爵能提供多少帮助,能找个认路的带路就不错了。

    在对方的盛情挽留之下,加上天色也已是下午,大家都想先歇息一晚明日再行动。

    弗兰克侯爵没有庄园,用于招待贵客的待客处也很难容纳下接近二十人的队伍,更何况他们只是治安骑士,明面上的身份也不至于让弗兰克做出多大的让步,安排一处高端酒楼就已经是大气了,但乡野的高端酒楼能有多高端,这些王都的豪门望族显然很有评论权。

    凑合一下就行了,这伙人野外露宿都可以,也就是抱怨一下灯有杂光,墙有污点之类的牢骚。

    望着骑士团的一行人离开府邸的大门,位于窗台的弗兰克脸色逐渐阴沉,他一眼就看出这些骑士团身份不对,帕米城的骑士哪怕他不熟也是心里有数的,哪来的一群官话说的这么标准的家伙,对付王都来的人就算了,和他一个地方领主交流还端着腔调,是故意刁难,还是不会方言?

    “立刻通知那伙人,王都的骑士来了。应该就是两天前出现在帕米的那群外来人。”

    ——“他察觉了?”

    阿丽亚第一次全程参与任务,有些小兴奋,很是活跃,将自己全部的理论知识用于实践,也从弗兰克不自觉的谨慎态度中察觉到了对方态度的转变。

    “我就没打算藏住身份,没这个能力啊。”

    巴德利叹了一口气,帕米城的行动一开始就没可能做到完全封锁,他很清楚王国在王都之外的底层控制能力基本是离王都越远越差,到了这最南方的帕米城,城市的管理工作甚至都被一个疑似异教徒的神甫把持了,亚伯利安态度暧昧,那么他们就不可能做得到隐秘行动。进入帕米第一天能将城内的异教据点一扫而空已经是动作极快才做到的。

    “那我们现在要收集情报吗?”

    “还有什么需要知道的吗?”

    面对巴德利的反问,阿丽亚开始构想一些可能的情况,比如弗兰克侯爵勾结贼匪作乱,他们在调查中掌握关键证据将他一举拿下之类的。

    巴德利没有直接回答兴奋状态下的阿丽亚,他在酒楼的窗边往外看,这里仍能看到不同角度下的天恒星,听着身后热闹的同僚畅饮畅聊,这伙人仿佛一直都这么欢快,窗外平和的景象在他走北闯南这段时间的见闻当中都是数一数二的。

    “这座城没有教堂,阿丽亚。”

    “你想说什么?”

    巴德利往楼下扫去,来往的人群在刚入夜后也不见少了多少,这份繁荣他只在少数的城市中有所见识,据说是一种商业缔造的繁荣。

    晚上有空闲,又有余钱的人才会在夜晚不在家中在外走动。

    “王国的各处城市都有领主和神甫共同管制,神甫的存在是为了用作一些领主的子嗣过于不中用却继承了领主的位置胡作为非时的限制,而这里没有教堂,也自然没有神甫——治安骑士团,基层干事,以及一切事务的权力都在弗兰克一人身上,便是他当真勾结贼匪,你也是找不到漏洞的。”

    “只要他做了,就一定会留下痕迹吧?”

    “然后呢?贵族之间不得互相伤害,这是迪恩一世陛下的规矩,只有王族能审判贵族,你现在在此,自然是可以审判弗兰克,但是你以什么样的罪名去审判他?更何况……贼匪当真存在吗?”

    “啊?”

    阿丽亚不太懂了,勾结作乱,是要被剥夺贵族身份的,若是证实了谋逆,那更是要诛三族,怎么就审判不了了?至于贼匪并不存在,这又是哪一出戏码?

    “我去过很多地方,也平息过许多匪患,阿丽亚,我问你,即便是乡野的骑士,没有经受过魔法的洗礼,也拥有过人的武力,寻常贼匪怎会是他们的对手?”

    “但是这一次,王都的人认为有无胄盗匪团的参与,应该做不得假吧?”

    “是啊,哪怕没有盗匪,上报到了王都,王都认为这里有盗匪,那这里也必须有盗匪。”

    巴德利的眼神逐渐微妙,既有杀意又有无奈,究竟真相如何,他需要深入群山之中亲眼见证。

    “你就不能解释清楚一点吗?戏剧里会卖关子,你也来这一手?”

    “帕米城的农税没有少收,收上来的米被盗匪劫掠了,城中闹了粮荒,温德罗伯爵家的都是陈米,但是商铺的全是新米,商会的粮米从何而来?亚伯利安嘴上说的是温德罗网开一面,但是我看过教堂的账,他一点都没打算遮掩,分发的救济粥水是他自己出的钱用教堂的名义低价从商铺中购入的——就这样也维持了帕米城小半个月的稳定,那么这粮荒到底荒在了哪?”

    阿丽亚便是再没有经验她也反应过来了,她又不是傻。

    “你是说,商会也有勾结贼匪?”

    “我甚至怀疑袭击运粮队伍的贼匪里有多少是治安骑士伪装的都不好说。”

    酒宴结束的很快,乡下的饭食到底还是差了很多,诸位公伯侯的子辈吃不习惯,还是决定各自找乐子去。巴德利想要约束他们,却被反问道:“城中难道有什么能威胁到我们的吗?”

    纪律?他们是伪装成治安骑士团进城的,治安骑士团能有什么纪律?

    这话还真没说错,哪怕这个身份早就被看穿了,但也仍是明面上的身份,巴德利可不想和一些喝了些酒解放了贵族肆无忌惮天性的少爷小姐们争辩。

    反正个顶个的实力强劲,出不了事,由得他们去吧。

    埃尔多安在帕米城也没有约束这方面的事,除非短时间内有行动需要快速就位。

    不曾想这一放纵,还真就惹出了祸端。

    ……

    “拖住他们。”

    弗兰克接到了回信,只让自己拖住他们,这可让他犯了难,这伙王都的骑士一个比一个能打,自己亲自上都找不到一个打的过的,何况他手下这些王都看不上眼的地方骑士。

    难不成用宴会拖延?这伙人连自己的府邸都看不上,自己能拿出些什么好东西留住吗?

    邀请他们看戏?自己有那份面子吗?城里有什么他们没看过的戏吗?这些新鲜玩意可都是王都流出来的。

    举办一场盛大的节日活动?城里人又不是哑巴,在不在时节一问就露了破绽……

    弗兰克陷入了沉思,他看了看手边的杂事,后悔自己处理的太快,以至于城中就连一些复杂的事务都不存在,求助都找不到由头。

    “大人,那伙骑士开始自由活动了,要盯梢吗?”

    “你们有盯住的能力吗?”

    不太过分的随行,这些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算是卖自己面子,贵族间的不成文规矩里有这些行为的缘由,若是分别跟踪、紧密跟踪,那就是心里有鬼了。

    “那……”

    “算了,他们爱干嘛干嘛,拖不住就是拖不住,我又不是那伙人的傀儡。”

    ……

    米罗和一些他新交的朋友在这处乡下的城镇晃悠,这里的街道虽然比不上王都,但真的很干净,至少没有奇奇怪怪的味道。

    他们一行五个人经常一起出入王都的娱乐场所,快把王都各种花样玩遍了,有些腻,看看乡野里有没有一些王都没见过的新奇玩意,一路找来有些失望,穷极无聊他们开始对街边路人评头论足。

    一开始还只是针对外观议论南方的风土人情。

    莫名就拐到了行为习惯上,各种各样的地域偏见都出来了,甚至拐到了米罗身上。米罗也是南方出身的。

    他们将米罗刚刚加入骑士团时的表现一对比,发现米罗那时还真是充满了南方平民的粗鄙,开始调笑起了一些在他们看来粗俗的习惯。

    比如随手撩起衣角擦汗,擤鼻涕直接用手指然后在衣服上擦过就算完之类的恶心举动——这种行为倒是和南方北方没有关系,只是单纯的乡下人习性。

    但这些都是米罗做过的,听得米罗异常尴尬,却也陪着笑说:“对,我以前确实这个样,现在不都改过了嘛。”

    这种毫不遮掩的嘲讽自然会被听见,夜晚路灯下走过的少年听着这些穿着治安骑士衣物的家伙们开始对自己指指点点,还出言侮辱,实在有些忍耐不住,小声骂了一句“一群白痴”。

    本来吧这种嘀咕注意一下距离不被听到也就罢了,奈何这伙人哪里是普通的治安骑士,一个比一个强大,感官更是胜过普通人一大截。

    这声有些冲动的谩骂一下子就激怒了这伙浪荡的骑士。

    “小鬼,你说什么?”

    米罗冲在第一个,他一拳就把这个看不起他的家伙打翻在地上,并将自己的闷气发泄在他的身上。

    “你这是在侮辱一个贵族!”

    他的贵族朋友们似笑非笑地在旁边看着,他们才不会动手,亲自殴打一个土鳖也算放低身段的一种行为,优雅的贵族不屑于做这种事——何况有人代劳。

    “乡下人就是乡下人。”

    这种指代不明的嘲讽在米罗听来就是对着他说的,也许事实也是如此吧,他不敢回击,只能恶狠狠地盯着躺倒在地上有些愤怒地看着他的少年,望着这愤怒的眼神,他更加生气了。

    ——“你还敢盯着我看!”

    庄园里的骑士用力地践踏着倒在地上手中刚洗好的衣物撒了一地的米罗,他毫不客气地蹂躏着这个四十年的人生都归领主所有的雇工。瘦弱的少年没有丝毫反抗的能力。

    正如此时此刻,米罗望着这样的眼神,恍惚间比对之下,更加生气,指着这个莫名遭了罪的少年骂道。

    “你可是对一名高贵的骑士有什么意见!贱民!”

    “呸!”少年恶狠狠地啐了一口——对着地面,以此表达自己的不屑,丝毫没意识到王都的骑士和他平常见到的骑士有什么区别。弗兰克领主会为他做主的,这件事无论怎么看都不是他的错,闹上去后这个欺辱自己的治安骑士会受到他应有的惩罚,内心对骑士毫无畏惧的少年甚至敢于回击。

    这份回击粘在了米罗的裤管上,他分明听见了来自背后的一声嗤笑。

    米罗出离地愤怒了,他已经半年多没碰上过这么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恶心玩意了,刁民就是刁民,一想到以前的自己甚至没胆量直视欺辱自己的人,只能在普通骑士目前点头哈腰,哀声告饶——现在一个不知名的家伙居然敢挑衅伟大的王家近卫骑士,他得让对方长点教训。

    “臭虫,如此挑衅一位伟大的骑士!想必你就是附近为非作歹的山贼了吧!可让我逮到了!”

    米罗知道这个最多不到二十岁的青年肯定不是山贼。

    他身上有许多做工的痕迹,手上有一层茧,还有刚破的口能看见红嫩的皮,就和自己以前洗衣磨破的手一样。

    但是挑衅骑士的人必须付出代价。

    几乎是一瞬间,剑刃出鞘,米罗一脚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崽子踹到墙上,一剑插入他身后的砖墙上,距离脖颈仅有几公分。

    一阵说不出来的快感席卷了米罗全身,他变得有些兴奋,爽快,太爽快了,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吗?

    看着逐渐长大的瞳孔,因恐惧而战栗的眼神,因为后悔自己举动而求饶的卑微声响。米罗恍惚间看到了自己。对,就是这样的眼神。

    像,

    太像了,

    恶心。

    太恶心了。

    抱着一盆洗好的衣物走在路上的米罗,不小心蹭了路过的骑士一下,被一脚踹翻在地,刚洗好的衣服甩了一地,巨大的重量毫不客气的压在自己的胸膛上,喘不过气,剧痛无比。

    “没长眼睛吗?”

    毫不留情的横踢竖卷落留下了苦痛的回忆,他都快记不清了,却还记得当时的愤懑,以及不得不灰溜溜地回到水池边上继续洗着衣服,因为动作太慢再被管家臭骂一顿。

    当时自己的眼神是什么样的?

    就和现在一样是吧?

    米罗的手掐住了青年的下巴,迫使对方张大了嘴。巨大的力量带来的剧痛让青年不自然的挣扎起来。

    “没长眼睛吗?”他盯着这份畏惧于自己力量的双眼,藏不住内心的激动而说。

    这和看有什么关系?少年懵了,他甚至不知道如何回应。米罗不管这些,他感觉到了周围聚起来一些人。他在想什么呢?

    “放过我……”

    哀求的声音跨过了三年的时间,似乎像是米罗在哀求一样。

    那个骑士长什么样来着?自己居然没想过弄死对方,是为什么来着?

    那个骑士是怎么做来着?米罗记得很清楚。

    一声声接连的碎裂声埋藏在痛苦的嚎叫中,直到叫声变了样,肮脏的口水混杂着鲜血沾满了自己的右手,米罗颇为嫌弃的在青年身上擦干净了自己的手。抵在他身上的脚掌松开,放过了对方。

    青年用手捂着自己的下巴蜷缩在地上,过度的疼痛让他甚至叫喊不出来。

    只是在那发抖。

    米罗捏碎了他的下巴,自己如今的力量要更甚于当初的附庸骑士,以至于激动之下造成更加严重的后果。

    周围围上来的人群响起了低声的怒骂,米罗被刺激到,立刻高喊道。

    “谁,你们谁是他的同伙?站出来!”

    这种哪怕是暗中的谴责也好,为什么那个时候就没有?为什么自己现在却能听到?

    “我!”丝毫不掩饰自己愤怒的男子应声而出,挥舞起简陋的兵器就冲米罗攻去,米罗轻蔑一笑,毫不畏惧。那是兵器吗?那不就是随手抄起的榔头?

    米罗毫不客气,只当他是自己的敌人,一剑将其枭首,过程之轻松甚至让他愣了一下。这个平民主动攻击一名贵族,是取死之道。

    “这么弱也想学人出头?”

    却没想到满嘴鲜血的青年发出了惨烈的悲鸣,模糊的声音勉强能辨认出他喊出的词汇。

    “爹!”

    米罗的气势停滞了一瞬,他掩饰自己的尴尬,大喊道:“可还有贼寇躲藏?敢做不敢当?要一群贱民给你们打掩护?”

    他感受着周围的眼神,愤怒、厌恨、想将自己击倒,却又对自己无能为力的畏惧,这种肆意妄为的感觉太让人着迷了,米罗的手在颤抖,是因为沾染的鲜血吗?

    “干得漂亮!”

    人群当中忽然喊出一句刺耳的话语,米罗却如沐春风,他获得了来自王都同伴的认可。那个眼神里的蔑视从未遮掩过的家伙接着喊道。

    “我早就看他们不爽了,冲撞贵族,当死无赦!”

    米罗有人撑腰,底气瞬间就足了,他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就只站在原地,对峙着因响动而出来查看的人群。贵族,贵族……这就是贵族能做的事吗?

    不要成为你厌恶的人。

    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忽然间响起,米罗慌了神,他左顾右盼,没看到自己害怕的那个身影,忽然间想起自己早就不是他的徒弟了,而是和他平起平坐的同僚,没道理害怕他这个经常扫人兴致的家伙。

    还有,厌恶?

    哈哈哈哈,他可太想成为那样的人!肆无忌惮,随心所欲!

    远远地一道剑光袭来,足以威胁到没有着甲的米罗性命,但除非米罗双手双脚都被束缚不然不可能吃下这一招。

    一挥剑,米罗轻松挡下了这一道攻击,并立刻出声。

    “是谁这么大胆!”

    “治安骑士来了!”

    围观的人给出了答案,沉默中走上前来的当地治安骑士首先上来查看了伏在地上痛苦的少年的状况,至于男子的情况,他觉得哪怕是超人被枭首了也救不了。

    “你这是在做什么?帕米城的骑士同僚?”

    “嘿,伙计,这小子辱骂贵族,这个男人更是想要袭击一名贵族,照理我有杀死他们的权力!”

    “那是你们的规矩,这里早就不兴这一套了!要交由弗兰克侯爵大人定夺!”

    治安骑士试图和米罗讲理,却只听到对方不耐烦的回应。

    “你刚刚攻击了我是吧!别再废话了,我有正当反击的权力,希望你扛得住我一下。”

    轻蔑的神态与话语激怒了年轻的治安骑士,他只知道眼前这个家伙是来自帕米城的高级一点的骑士,刚刚的试探也看不出深浅,如此嚣张的外来者他没道理忍下。

    “我要和你决斗!以骑士的名义!”

    “哈,不自量力!”

    米罗只觉得厌烦,一个接一个送死,他们不要命自己还嫌麻烦呢,和自己一行的同僚在一旁看着好戏,自己又不能认怂吧?

    “来就来!”

    “锦山城,威沃尔!”

    “你还不配我报上名字!”

    这场闹剧会持续到什么时候?

    沃克尔不知道,他追着这伙骑士的踪迹来到了弗兰克的城镇中,意识到这伙不寻常的骑士果然是冲着他们来的,便一直注意着他们的行动,却不料有相当多的人都注意到了自己的暗中观察,这代表他们的实力都不弱,甚至有好几个都要比自己更强,而且如果没有认错的话,其中领头的那名角色自己可能认识。

    正在住处沉思如何应对这伙来者不善的骑士团时,沃克尔听到了一声凄惨的哀嚎,在平静的夜晚里传播出极远的距离,他出于好奇外出查看,却见到了行凶的一幕,高高在上的骑士耀武扬威,肆意欺凌着手无寸铁的平民,眼见着一名治安骑士挺身而出后落入下风,来自王都的骑士招式没有丝毫收敛,闲庭信步的攻击却是要置人于死地。

    他要如何才能安然旁观下去!他最厌恨的就是道貌岸然的骑士!

    “住手!”

    沃克尔悍然动手,出手的瞬间注意到了人群当中稳如泰山的三个具有强大实力的存在——他们同时对自己投来了目光,但是箭已离弦,没有收回的道理。

    突然降临的不速之客阻断了正在戏耍治安骑士的米罗的攻势,这让他有些不爽,今天是真的倒霉,做什么事都这么不顺利。

    沃克尔简单比了个手势,深深看了一眼旁边似笑非笑的贵族青年,他并不清楚自己和这些近卫骑士的战斗力有多少差距,只是局势到此他不可能视而不见。

    “这位王都的骑士大人未免有些咄咄逼人了吧。”

    沃克尔的手已经按在了剑上,若非城中不能带着长枪到处转悠,这长街宽敞的很,很适合施展。

    “少来这套,要打就打,爷火气大得很!”

    事情到这个地步早就不是什么人命的事了,是米罗的面子问题,一而再再而三地有人挑衅自己,要是不强硬的立威,这让米罗如何在王都的圈子里立足?

    沃克尔见道理对方是听不进去了,也想试试王都骑士的斤两,他自从觉醒了力量后只是比试过,也没尽过全力拼杀,一直觉得游刃有余,他也对自己实力的界限感到好奇,这些年都在二线工作,训练队伍设计埋伏,好不快活。

    剑光交接之后,米罗又惊又怒,惊得是眼前这人竟有些实力,怒的是有这种实力的人相必一定不简单,为何又来阻挠自己,是诚心和自己作对不成?

    “王都的骑士,好像也不怎么样啊?”

    沃克尔有些怅然若失,若要说他对过去发生的一切糟心事都放下了,那还是不可能的,只不过数年的时间他已寻找到了自己的道路,如今忽然直面过去自己一心要想成为的角色,发现也不过如此,便对过去的自己感到了些许失望。

    “你找死!”

    这种话在米罗听来只可能是挑衅,他怀着怒火运转起了力量,手中的骑士剑发出了光芒,退在一旁歇息的治安骑士威沃尔一愣,瞬间明白了眼前这名被称为“来自王都的骑士”究竟是什么身份,也明白这种攻击具有怎样的分量,立刻招呼着还在围观的不知死活的民众退后,混在人群当中的贵族青年也在往后,他喊出那句话后也遭受了不少注目,但都不当回事,他就是要看看今夜不可多得的好戏。

    沃克尔对这种招式很熟悉,据说是近卫骑士团才能学的技巧,倒不是技巧不得外传,而是用的出来的人要是够年轻,那他的天赋都足以加入近卫骑士团。

    上一次在他面前用出这招的,叫做巴德利。

    他记了很久。

    同样的光芒在他手中闪烁,米罗大为震惊,就连旁观的青年都有些愣神,一瞬间皆是不约而同想到了出发前王都对教会的封锁行动,以及骑士团内部的审查,难道真的有叛徒出现了?在骑士团内部?

    “骑士团的叛徒?你是谁?”

    “叛徒?笑话,我才不是你们这种道貌岸然的骑士!别用骑士的名头来污蔑我!”

    沃克尔笑了,他发现米罗的光没自己的亮。

    八尺距离内的两人招式的剧烈碰撞掀开了街道的砖石,也让数十米内的夜晚短暂地亮如白昼,米罗被震开三步,而沃克尔纹丝不动。

    若非忌讳着旁边的人,沃克尔一定会欺身上前将米罗置于死地,对方一时间的疏忽大意在第一波碰撞中就足以令沃克尔重创他,如今自己孤身一人,投鼠忌器,其它骑士团的成员也一定注意到了这里的动静,在往这边赶,若是轻易下了死手,就没有转圈的余地了。

    “该死的!”

    但是米罗还是不知死活地选择继续进攻,他不敢相信自己引以为豪的实力被一个莫名其妙出现的人压制,早就昏了头的他哪还有理智去思考局势——但也没错,这里有很多站在他这边的人,他占据绝对的优势,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接招!”

    不敢再大意的米罗将对方摆在了与自己同等的位置上,出手也更加具有章法,可是硬拼基本功下来,米罗发现自己居然不是对方的对手。

    将近二十年的苦练要是被一年半载的速成赶上,沃克尔就真成笑话了,长剑翻舞之间已经在米罗身上留下了数道不深的伤口,疼痛更加刺激了米罗,他决定拿出自己全部的实力。

    天赋带给他骄傲,这份骄傲全仰仗充沛的灵能支撑。

    他拥有全团数一数二的源质特性,一招一式都要比寻常人更具威力,若是只拼灵力储量,年轻一辈当中他能排第五。

    通天的光柱刺穿了云层,全力施为的米罗尚且没有完全掌握力量,约束不了外泄的波动,虽是一种缺点,这份声势却足够浩大,能吓住许多不懂内里的普通人,沃克尔显然不在此列。

    他见过的高手不多,但比米罗强的还是有很多的,甚至在他眼里,如今的米罗还不如当初惊鸿一瞥的巴德利。

    巴德利的名头太响亮了,沃克尔也是下意识将他视为自己追赶的目标的,他曾以为自己已经迈过了记忆中的至暗时刻,可今天暗中看了一眼巴德利,那份深邃仍是令他感怀。

    米罗的攻势已经发动,没有技巧可言,纯粹的蛮力,声势浩大的冲击将整条街道都犁了一遍,造成的破坏从米罗脚下为起点一路延伸到数十米外的城墙处才堪堪停下。

    而沃克尔仍屹立其中。

    脚下站着仅剩的完好地砖。

    “对着单独的目标释放大范围的轰击,浪费大量的力量在空气上,你的力量是无限的吗?”

    毫不客气的嘲讽如同一把刀插在米罗心中,他气得又要提剑再攻,却被人按住了肩膀。

    “哪个不长眼的——”

    米罗回头看到了自己最不敢直面的那一位,巴德利森冷的眼神比一切语言都要具备劝解的力度,方才还满腔怒火的米罗只剩下慌张与懊悔,酒意一下子消失不见,彻骨的寒意一路延伸到指尖。

    “被人靠近到这种地步都没有反应,你在做什么?你的剑招怎么这么疏落了?你的轰击为何散逸得如此厉害?”

    巴德利一句句骂得米罗抬不起头,这些都是事实,哪怕对方不再承认是自己的老师,他也得承认自己最近疏于训练。

    “还有,这是怎么回事?你做了什么?”

    巴德利指着地上的一探暗红色尚未干涸的血迹,以及躲在两旁远远的人群中无声痛哭的少年与一具尸体一团球体。

    米罗一下子硬了起来,他强撑着语气犟道:“他冲撞了我!我才杀了他!这是他应得的惩罚!”

    巴德利闻言,眼神逐渐出现了比森冷更加可怕的杀意,看的米罗握剑的手都有些颤抖,但他强硬地回看着巴德利,他不认为自己有错,冲撞了贵族的平民,就是该杀。

    最终一切的冷淡化作了无言的叹息,巴德利不再对米罗如此严苛。他不再看向米罗。

    他将目光放到了自己有些熟悉的人身上。

    “你是?沃克尔?”

    “真亏您还记得我,骑士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