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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 初遇

    施威城开始戒严,这从抢劫事件爆发后就持续到现在,巴德利在劫案的四天后见到了被逮住的第一个劫匪。

    据说他是在酒馆里被逮住的,因为这伙人在分发钱财的时候唯有他得意忘形,摘下了蒙脸的面巾享受民众的欢呼。后来在喝酒的时候被认出来了,一个人向附近的卫队举报了他,措手不及的他被逮了个正着。

    为了彰显王国的威严,也为了杀鸡儆猴,施威城的领主施威伯爵下令公审,要给这伙盗匪一点颜色瞧瞧。

    只是巴德利读过许多故事,猜测这是不是想要借着公审的名义引动躲藏在暗中的侠盗团。

    神父先生也要出席,他同时兼任施威城的审判官。王国的律法是迪恩一世定下的,以往都是由教会维护,现在大多数时候也是教会的人在维护。

    面对如此大的阵仗,被逮住的匪徒丝毫不惧,甚至被押解上来的时候还在冷笑。

    没等神父开口,他率先挑衅:“躲在府邸里的懦夫!腐肉里扭动的蛆虫!王国的吸血鬼!你们终有一天要死无葬身之地!”

    劈头盖脸的骂声激怒了观看的施威伯爵,他下令将嘴不干净的匪徒毒打一顿,可硬气的好汉硬挺着不求饶,还时不时继续讥讽伯爵,直到嘴终于被堵上。

    眼看这个家伙已经奄奄一息,伯爵终于下令停止,两个治安骑士架着匪徒的胳膊要继续审判。

    神父皱了皱眉,他说道:“取下他嘴里的布,神明平等地赐福每一个人,也能让所有迷途者回归正途,不应剥夺一个人言语的权力。”

    布条取下后,中气不足了的好汉开口仍是一句分量十足的辱骂,只是骂完一句便开始喘气,难以为继。施威伯爵气的跳脚,一拳将面前的桌子砸了个稀烂。

    若不是顾忌颜面,怕是要上去和一个重伤者单挑。

    “你这种贱类,听你说话就是脏了我的耳朵!老约翰,赶紧!”

    法场外忽然间冒出了些许动静,只见被架住的好汉勉强提起一口气怒吼:“别管我,这是陷阱!”

    动静仍是未能停下,外边总是响起多处爆炸声,而法场的秩序仍是稳定。

    直到再次被堵住了嘴的好汉,在有罪的宣判下,推上了绞刑架。

    一番挣扎过后,双脚无力地垂下,死了。

    巴德利在现场,不知为何,他更加同情这个死在架上的好汉。

    他讨厌这种制造混乱的行径,很难对这个家伙有好感,只是那副视死如归的眼神,以及蔑视伯爵的眼神,莫名的令人动容。

    罗伯特听巴德利说了这一切,直接不掩饰地为好汉的死感到惋惜,好汉,好汉……一路走来,巴德利听到的对贼匪的称呼有许多种,衣袍下的人喊他贼寇,盔甲下的人喊他败类,粗布短袖下的人喊他好汉。

    在教堂门口,巴德利看到一堆治安骑士急匆匆的列队出行,出于好奇他问了一句,老神父也在看,便随口回答。

    “贼寇的同伙劫法场失败,但是暴露了行踪,他们是去增援抓捕的——据说不少目标都跑到城外去了。”

    这件事暂时这么过去了,巴德利印象很深,只是他的生活还在继续。

    又是两年过去了,巴德利十六岁了,已经不能在教堂里待着做学徒了,老神父有挽留他的意愿,说巴德利有更进一步的可能,犹豫中的巴德利提出要先回去看望母亲,听她的意思。

    老神父点头,他从未想过巴德利会拒绝。

    如果未来安稳发展下去,他这座教堂说不定就会移交给巴德利,他是自己见过的极少的拥有美德的人,这种人在平民里几乎没有。甚至在贵族中也一样少见。

    因为平民连活着都艰难,根本没有美德的余裕;而贵族对美德嗤之以鼻,他们称之为虚伪。

    而对巴德利来说,这些美德似乎是天生的,本能的。

    当然,老约翰也觉得是巴德利的母亲培养的好。那一定是一位伟大的女士。

    最后的一个夜晚,巴德利和罗伯特难免讨论起未来的打算。

    “巴德利,你以后想做什么?继续做修士,接替老约翰的位置吗?”

    “我还没想好,我打算听听母亲的说法。你呢?”

    “哈,游刃有余啊你,我就没那么自由了,家里那该死的领主又加税了,我得赶紧找份工,给的钱多就好,我做个工程师的学徒在厂里操作机械还是没什么问题的,累点就累点了……”

    分别的话题总是伤心的,罗伯特很不喜欢这样的话题,聊上几句后就转向了别的市井传闻。

    “听说过吗,王国其实有个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降生了?”

    “不是哦,”罗伯特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并不是打算掩饰,只是烘托一种氛围,“据说公主殿下出身不好,国王不公开她的身份——我猜测是恶毒王后的戏码,她讨厌并非自己亲生的女儿的存在。”

    出身不好的公主,说明是国王陛下没管好下半身,和佣人生出的孩子。

    “这是真的?”

    “这我哪知道——你听说了么,前段时间侠盗团又惹事了,吓得很多工厂主把拖欠的薪水结清了。”

    “他们做了什么?”

    “他们将一个恶贯满盈的工厂主逮住了,然后……”在光线纯靠小窗外的灯火之下,罗伯特给巴德利比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故事有很多,但是时间并没有多少,两人终究还是要分别的。

    ……

    巴德利与罗伯特分别了,他们就此分道扬镳,临走前罗伯特最后送了巴德利一本书,以前的都是借的,这本据说是罗伯特攒了一年的微薄零钱买的,还是羊皮封面哩。礼物太过贵重,巴德利不想收,还是被罗伯特按在了胸前。

    “这本书就是哥们送你的礼物,买都买了,领情就收下,真不贵,留在你手里比在我手里强多了。”

    巴德利望着分道扬镳的背影,低头看了看这本有关于骑士的小说。他居然忘了该送罗伯特一些东西。

    罗伯特知道自己喜欢骑士的故事,就专门买了这么一本,有些荒诞的故事——《驽骍难得》。

    讲述一个神奇的世界的故事,在那个世界里,没有神奇的魔法也没有真正的骑士,一个没落的贵族活在幻想中的世界,当着只有自己承认的骑士,朝着生有四翼的怪物发起冲锋。

    开玩笑,巴德利摇摇头,他不认为故事有多少真实性,贵族怎么可能会没落?经书里说了,贵族与平民生来就是不一样的。

    但是故事很精彩,巴德利很入迷,却又不是很喜欢故事的主人公。

    在他眼里,主人公做着无意义的事,只是在满足自我的空想。

    ……

    距离家二十三里外的村镇,列车可以直通那里,四年前他就是从这里搭乘马车去往南边一点的施威城的——这点距离不需要列车,列车的车票价钱太贵了,老神父有些勤俭,不乐意付不必要的钱,便是这样的人花了钱送巴德利去往施威城。如今他回到了故乡。

    教堂里的老神父还在,他朝上门拜访的自己笑着点了点头。两人一时间没有多少共同的话题,即便巴德利感谢老神父的恩惠。

    天色已经晚了,太阳都下了山。

    所幸夜路巴德利走习惯了,这些田埂路他闭着眼睛都能走。数年过去,这里一点都没变。

    麦香随着夜风荡漾,巴德利望着一望无际的麦田,感到了轻松与惬意,只是没过多时就皱起了眉。

    入了秋,是收获的季节。

    但是今年年份不好。

    巴德利弯下腰掂了下麦穗,脸上的愁苦就和脚下的土一样裂开了。近年来不是干旱就是过涝,大的灾害倒没有,只是这样的天气小麦长不好了。

    收成并不算好,所幸自己很快就可以入城找些薪水丰富的活计,倒是不用愁冬天怎么挨过去——修士也有薪水,但是教会一向主张节制,不如做工来得多,只是会更轻松一些。不知道领主今年征的税不知道能不能少点。母亲已经如此劳累,吃的肯定也不丰盛。

    金黄的麦浪中站起来一个身影,巴德利迈步向前走,朝家的方向,风迎面而来,带了些尘土与夜的气息。月光洒在他身上,稚气未脱的脸庞有些粗糙,清澈的双眸渐渐望向远方。

    那是达安城的方向,王国北方唯一的大城市。

    听说那里充满了财富与机遇,若是幸运,还能得一些贵族老爷的赏识嘞!

    巴德利这个时候还不懂贵族老爷们的那些事,他生于阳光、泥土、麦穗之间,入眼十二年皆是这些,若非一个倔强的女子在丈夫亡故后为他开了一条狭路,他便从不会抬头看一眼星空。

    那是启明星,脚下这个世界能见到的最明亮的星星……

    那是天恒星,万千星光流转,唯此一颗锚定于夜空永恒不动……

    老神父在闲暇之时总会给他讲一些书本上不教的事物,他只当应学之事,全都记下,记得越多老神父就讲的越多,直到某一刻他戛然而止,不再多言。关于星星,是巴德利现在就能接触的,在去教堂之前,他从未想过星星也会有名字,也有许多有趣的故事。

    双眼在夜空上辨认着一个接一个自己记住的星星,这很有趣,至少比起以前农活结束回家的路上放空脑袋要有趣不少。摸索着怀里书本封皮的质感,他继续前行。

    晚风逐渐多了炊烟的气息,夜已深了,远远的只有一处光亮。

    土石堆砌的房屋墙上破了个口,便成了窗,借着窗巴德利看到了跳动的火光,脚步加快跑着靠近了家门,然后顿足轻轻推开这扇会发出声响的老木头。

    轻轻唤醒趴在桌上睡着的母亲,自然地从桌上碟中拿取有些凉了的面食放入嘴中,迷糊着睁开眼的母亲眯了眯眼看着自己那傻笑的儿子,烛光有些恍惚,她的眼也不再好使,尤其是夜晚,然后笑了笑。随后有些懊恼——柴火没灭。

    孩子早早来信说今天会回家,她便早早做好了些吃食等着,没想到这么晚。

    久别了的母子其实没有多少话可以说,问来问去也是吃饱穿暖的事,最多再问上一句教堂里的事,母亲对教堂知道的不多,问的就会很单调。她们边吃边聊。

    偏偏巴德利也是个闷葫芦,别人不问他也不主动提,对母亲也是如此,只是憋得难受了,也就会说的多些,尤其是更老更仁慈的神甫,还有自己的朋友。

    干活的苦、偶尔的挫折与冷眼都不在巴德利心里,他只是讲了讲老神父对自己的好,自己的朋友罗伯特,还有一些趣事。

    恍惚间自己原来已经不再是那个要哄着睡觉的孩子,现在轮到自己讲给母亲一个个故事,他走的地方已经要比一生都待在村子到村镇之间的母亲要多,见的也多一些。母亲见过最好的房子,可能只是附近那个子爵的庄园,她时常在农忙结束后去那做些活计。现在没有奴隶了,子爵大人也得在忙碌阶段多雇些人来处理农产品。

    躺在床上,思绪渐渐远去,巴德利进入了梦乡,在梦里他是一个正直的骑士,骑着骏马朝着故事里庞大且恐怖的邪恶怪物冲锋,身后是灯火明亮的城市与面目模糊的同胞。

    不用考虑地租,不用考虑徭役,不用忧愁饥饿,不用忧愁寒冷……

    只有满腔的怒火与顽固的偏执。

    第二天,他早早地起了,比在教堂里时都要早些,一起来就看到了母亲那还是瘦弱的身影,巴德利有些许恍惚,他闻到了桌上的面食气息,拿起,吃下,忽然间听到母亲的询问。

    “你将来打算做些什么?”

    巴德利咽下,回答道:“老神父说如果我愿意,可以回去教堂继续做个修士,说我未来一定是一个合格的神父。”

    母亲没有表情,只是扭头看了眼墙上一团杂乱的刻在上面的线条,接着问:“你怎么想?”

    “我打算先问您的意见。”

    “你要自己做打算——我的话,我更希望你去做工,本来让你去教堂就是学这些知识的,你父亲讨厌神父、修士。”

    “这样吗?可以的,母亲,做工也可以,我记得村长说过我父亲以前在达安城做工。”

    “就说说你想做什么,做神父也没关系,只要你做一个正直的人便好。”

    “神父先生说我有歌唱家的天赋,但是进修要一大笔钱——要我想的话,我更想当一个骑士。”

    巴德利实话实说。

    母亲笑着摇了摇头。

    “骑士不是你想当就能当的,这是天生的——时候不早了,我该动工了,回来你想好了再和我说。”

    “我也去。”

    “去什么去,我不是去田里,是去领主庄园的烘焙坊搭把手,你又不会,别去添乱就行。”

    “好的母亲……”

    这是巴德利第一次无所事事,母亲虽然依旧忙碌,但是很明显已经不再窘迫,昨晚的面饼的糖比教堂里放的都多!

    闲来无事的巴德利准时祷告完后,在村里晃了晃,不少表亲、长辈、阿姨、姑姑、婶婶见到自己都打了招呼欢迎自己回来。

    然后巴德利看到了一个陌生的身影,他待在村口,站在瘸子叔叔坐着的椅子旁边——瘸子少了条腿,是村里少见的成年男性,成天坐在村口凝望远方,很少与人交流,便是自己主动去与他打招呼也是充耳不闻。大人们说瘸子疯了,回来时就这样了,便没管他。他住在村长家里。

    那名陌生人是叔叔的朋友吗?

    “巴德利?”

    村口的陌生人忽然喊道,巴德利不知道对方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但出于礼貌还是得应下。

    那个陌生人喜出望外,晃了晃瘸子的肩,欢喜道:“真是巴德利?”

    然后就朝自己走了过来。

    是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哥哥,他比巴德利高出一个头,上来就是揉自己的脸。

    “真像,我是你父亲的朋友——算是晚辈吧,看你长得像就叫了一句,你父亲经常和我们提起你呢。”

    巴德利有些遭不住,他毕竟已经十六岁了,除了某些衣着华贵的女信徒阿姨会上来掐他的脸,他不敢动之外,他还是很不喜欢这样的行为的。

    不礼貌。但对方是父亲的朋友,巴德利便忍了。

    “哈哈哈,听说你在城里的教堂念书?那家神父人还不错,倒也无事,你今年十六岁了是吧?难怪不继续待在教堂,是不想待下去了吗?”

    对方很是自来熟地说着自己的话,巴德利想了想,发现点头摇头都不好表达自己的意思,就开口。

    “我回来征求母亲的意见。”

    “哈哈哈,你已经是一个男子汉了,该自己做决定了,要是还没打算好的话,要不要加入我们,和我们一起?”

    “安德鲁!”

    一声怒吼从村口村长家中传出,住着拐满头白发的村长怒气冲冲地走出,扬起拐杖就要打。

    “他还年轻,还有未来,你们到处惹事生非就算了,别把他也带进沟里!”

    被称作为安德鲁的年轻人边笑边脱开拐棍的追打,嘴里嚷着“错了错了!老先生别打了!阿姨我错了!”然后逃到了一边。

    老村长放弃了追打,只是严肃地朝着巴德利叮嘱道:“他说什么都别听,看到你这个叔叔了吗,他和你爹都是因为参和了进去才出事的,你……唉,总之能过好日子的话,不要跟他们一伙。”

    巴德利看着老村长回到了屋子里,另一边安德鲁和瘸子叔叔在那单方面说话,他凑了过去。

    “斯考特,你母亲身体真好啊,这把年纪了还这么有活力……”

    瘸子叔叔只是双目发呆的看着远处,几乎不开口,只是巴德利靠过来后稍微有些动静,看了他一眼。

    “巴德利!我来考考你,这个字怎么念?”

    安德鲁看到巴德利凑了过来,就开始搭话,在地上用木棍划出一个字就要问巴德利,也不知道意图何在。

    “通。”

    “这个呢?”

    “令?”

    “这个呢?”

    “缉……”

    巴德利沉默了一下,意识到不对劲,问道:“这位先生,您是为何出现在这里的?我以前在村子里从没见过你。”

    安德鲁打了个哈哈,然后低声说:“我是通缉令上有名的好汉!听说过施威城劫案吗?我们干的!最近抓的紧,在你们村躲躲风头。”

    巴德利被惊到了,脑海中一瞬间闪过了“藏匿者同罪”“大义灭亲”“赏金十金币”的词汇。

    然后猛地摇头。

    这是父亲的朋友,那岂不是说明父亲他?

    “悬赏金十个金币哟,要是你去告发的话,这十个金币够你们娘俩开开心心过五年!”

    十个金币,等于一百个银币,约等于一千个铜币,等于八百二十三斤面粉。

    “光吃都只管两年多,我读过书的,别骗我。”

    “哈哈,数学不错。”安德鲁笑了笑,他忽然转开话题,“来,巴德利,给你表演一下。”

    巴德利集中起注意力,盯着安德鲁的动作,但是眼前一花,安德鲁手上就多了个拳头大小的石头。

    “这是怎么做到的?”

    他大为好奇。

    “当然是魔法!”

    安德鲁得意地笑道,看到巴德利的眼神全被自己吸引来了,更得意了。

    石头在他的手上飘荡了起来。

    巴德利好奇地拿手一探,绝无什么机关、透明的物件,还握了握石头,的的确确就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魔法吗?”巴德利想到了教堂里那些深奥的书籍,“运用灵力与土元素的共鸣托举起的?”

    安德鲁脸色一滞,变得尴尬起来:“你连这些都学了?”

    “嗯,老神父解释过土石魔法,你会水魔法吗?如果我学会水魔法的话,给菜浇水就不用那么麻烦了。”

    “哈哈,我不会,魔法讲究天赋的,我更多的还是学着骑士的伎俩,那玩意简单粗暴——还有,用魔法浇水花费的体力可能还不如直接从附近取水来更省体力,天气非常潮湿的时候另说。”

    “所以说,叔叔你是个骑士?”

    “不不,我可不是骑士那种道貌岸然的东西,我就是一个会点魔法的农民。”安德鲁唯独这个时候不笑,他严肃地纠正了巴德利,然后继续咧嘴笑。

    “怎么样?想学吗?”

    巴德利点点头,又摇摇头。

    “你这是什么意思?”

    “想学,学不会,神父先生教过我,我用不出来。”

    “放心,加入我们,你就能学会!”

    “可这不是天生的吗?”

    “哎呀,我一摸你的手就知道你是有天分的,只是被堵塞了,用点办法就可以——怎么样?跟我们混,命运把握在自己手里……”

    “安德鲁!”

    一个声音响起,不是老村长,而是坐在村口,他们旁边的瘸子。

    “闭嘴。”

    安德鲁收敛了笑意,轻轻叹了一口气。

    “就是试试,唉,最近那些老爷们学聪明了。”

    安德鲁拉着巴德利离远了,又开始滔滔不绝起来,只是绝口不提入伙的事,全在分享着他干过的趣事,巴德利听得入迷,也就跟着他一直走,全然没注意到走过路过的村子的每户熟悉的人家,家中但凡掌事妇人尚且在家,都是拉住了孩子不让他们靠近,然后探出头来警惕着安德鲁,等他远去才作罢。

    一路走到了巴德利家里,安德鲁才问道:“你母亲在家吗?”

    “她去庄园里帮工了,暂时还没到收麦的时候,我也无事可做。”

    “哈,劳累命,兄弟们接济也不肯收,好说歹说才收一点……这钱又不是不干净的。”

    “你们的钱不是抢来的吗?”

    巴德利好奇道,倒是没有什么恶意,他意识到其中自己的父亲也或多或少存在其中的时候,暂时不敢随意判断善恶,甚至如果忽然间得知母亲也是同伙,他就得赶紧抛去过去的认知,重新认知自己周围的世界。

    “呸,我只是将我们应得的拿回来了而已!这个税、那个税的,他们才是明抢的钱!”

    巴德利想起来以前征税者可恨的嘴脸,忍不住点了点头。

    “可是你们抢钱的时候,伤了不少无辜的人。”

    安德鲁叹了口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抢来的那些钱我们大多分出去了,嘿巴德利,你是不知道,以前我们声势最大的时候——”

    “你怎么在这?”

    熟悉的声音,是母亲的。

    巴德利惊讶的回头,看到了本应该在庄园里帮工的母亲。

    “嫂子,我在村里待了三天了……”

    “我是说,你拉着我儿子干什么?滚滚滚,我们家和你们没关系!”

    “我,这……唉,大哥的死是我们的问题,不怪你这般。”

    安德鲁小心地看着这位威严的妇人,独自走了。

    “他没和你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巴德利决定摇头,他知道背后有很多的故事,然后反问道:“母亲,您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领主放了我们假,还发了些拖欠的薪水。我就回来了。”

    “领主大人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

    自四年前离家远走,巴德利在那之前的所有记忆都没有过这般的操作,莫说放假了,不多收税,不多派些活都是好的。

    母亲没有说话,却只是下意识看向离得远远地安德鲁。

    “你的父亲是个真正的骑士,一个英雄。”

    没来由地,母亲这般说道。

    到了晚上,闲不住的母亲做了些村里修缮道路的活回来,看到了抱着书看的巴德利,盯着书皮上的字,问道:“这就是你那朋友送的书?是什么书?”

    她并不认得字。

    “驽骍难得,讲骑士的故事的。”

    “啊,是吗,以前给你讲故事,你就爱听骑士故事。这本书说的什么?”

    “一个没有魔法,也没有骑士的世界,一个活在梦想中自以为自己是骑士的故事。”

    “嚯,没有魔法?”母亲的眼里冒出些许光,她将一些工具放置好,又整理了一下桌上的物件,说道,“那想必是个不错的地方,贵族老爷和我们也没多大区别——书里有贵族吗?”

    “有的,这个自以为是骑士的就是一个没落的贵族。”

    “呵,那倒写的不错,贵族就是些自以为是骑士的老爷。”

    ……夜深了,村外发生了些动静。

    一伙人举着火把在靠近村子,村子一个人影闪出,吸引了多数人的注意,他们当即去追,少部分人准备硬闯村庄。

    低矮的木墙显然不具备阻拦他们的能力,紧闭的大门也只不过多费些功夫,但是村口的房子里传来一声怒斥。

    “他已经跑了!村里没你们要找的东西,滚!”

    这些火把映照在盔甲上反着光的骑士面面相觑,谨记着领主的教诲,不要挑战村庄老人的地位。

    毕竟每一处村庄的村长,都理论上算一个男爵。

    贵族不能对贵族动手,骑士深谙这一点规矩,退却了,只留下两个人盯守在外。

    夜晚里发生的一切很少有人得知,巴德利就不知道。

    他安然睡到了苏醒。

    已经看到了正在替他收拾行李的母亲,她弯着腰,眯着眼,烛火有些许摇晃,母亲的身影也有些许摇晃。

    天尚未彻底明亮,只是天边有了一些白,母亲总是要趁早起来,前往田地里劳作,偶尔还要去领主的庄园里找些活做,若是去晚了可能天黑都干不完今天的工作。

    桌上已有了烙熟的面食,巴德利没有拖拉的习惯,起来了,拿起了,吃下了。

    “巴德利,过来。”

    温柔的声音招呼着巴德利,母亲对即将远行的孩子总是不那么放心,只是她没有更好地选择,便需要想办法寻一个让自己安心的法子。

    “拜一拜,求一下神明的庇佑。”

    教堂里的生活教会了巴德利很多东西,他娴熟地进行了祷告,却有些茫然,这绝非教堂里一样的祈祷,在教堂里他知道自己祈祷的对象是王国的守护神,那么这个呢?

    邪教……巴德利忽然间想起来这个词,却不好开口。

    只能将这件事压在心里,不让任何外人知晓便是。

    “你要去城里做工了,要自己照顾好自己。”

    这是昨天他们商量好的,巴德利进城做工,因为意识到自己的父亲也许参与进了一些事当中,他知道自己和教会是无缘了,甚至某种程度上是敌对的——尽管母亲说事情已经过去了,但是巴德利尊敬自己的父亲,父亲在他的记忆里很少,但是那有力的臂膀忘却不了,既然父亲厌恶神父,那自己必然不可能去尝试成为神父。

    背上了行囊,巴德利准备出发了。

    临行前,母亲帮忙整理了一下他的衣裳——一件洗的发旧的布衣是他一堆麻衣里最珍贵的一件,领口缝了个像模像样的衣领,据说是大城里的人都得有的打扮,然后看着巴德利的眼睛,有些散落的视线努力记住他现在的样子。巴德利知道的,大城市里的人也不都是要体面,那些工厂里的人大多数时候没有体面的余地。

    母亲似乎有许多话要出口,最终只叮嘱了一句:“巴德利,要做一个正直的人。”

    他要去往大城市,开始新的生活,村子里的道路较为平整,已经可以看到不少忙碌的身影,同村人大多互相熟识经常往来,大多会叫上自己的名字问上两句,都知道自己可以做工了,便也送上自己的祝福。

    顺带帮她们给城里的丈夫带几句话,还塞了几封信给自己。

    巴德利意识到自己也得写封信给施威城的神父老约翰,哪怕打定主意未来不再接触,他对自己的照顾也是实打实的。

    走到村口,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巴德利还在奇怪安德鲁怎么不见了,就听到瘸子在和自己说话。

    “巴德利,你是叫巴德利对吧。”

    忽然间的搭话吓了巴德利一跳,但是他反应了过来,礼貌地回应了。

    瘸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别去大城市,那里全是血,去找个小点的地方,离贵族远点。”

    随后他的表情变化,剧烈扭曲,像是想起什么,受了刺激。

    开始癫狂大笑:“血血血!全是血!哈哈哈,哈哈哈……”

    狂笑也戛然而止,他颓丧地向后靠去不再言语,空荡的裤管随风摆动。

    巴德利不知所谓,沉默不语。

    ……

    起风了。

    走在熟悉的田埂上,巴德利在走陌生的前路,他不知道未来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下意识抬头,在这尚未完全明亮的凌晨时分,天上似乎只剩下两颗星星,也是最容易辨认的那两颗——启明与天恒。

    将视线从天空下移,他看到了一望无际的麦海,他感受到后背一股推力也在催着他向前,麦也朝前低伏为他指路,他意识到这是告别,他将要离开这个他生长的故乡了。

    二十三里路,这是直线距离,巴德利换了身好衣服,不敢走捷径怕弄脏衣服,走的是大路,要远上五里绕开一座丘陵。走到尽头,那离家最近的城镇在远方显出了朝阳下的轮廓,恰在此时低沉的嗡鸣声回荡在原野之上,吸引了巴德利全部的注意力。

    那是一列骇人的钢铁巨兽,巴德利知道那是什么,他就是来这里登车的。

    王国的魔导列车,问世不到十年便深刻改变了整个王国国民的生活,从书中巴德利学过一点点相关的知识,如果他愿意,可以直接去铁路部门报道,做一个维修工学徒——教会的学校就是教这些的,巴德利从那里学来了许多维修、保养与操作机械的知识。

    车站除了严阵以待的工人与稀稀拉拉的乘客群体,还有一箱接着一箱的货物,巴德利不用猜都知道里面是什么,这里只有小麦、面粉和树果,便是想种些打油的植株还得领主大人同意嘞。

    走近了,巴德利才切身感受到这个巨兽的雄姿,他只远远地看过,便震撼于它的力量,如今更是在这个五米高的巨物前入了迷,若非车上下来的卫兵盯得紧,他一定得摸摸看。

    忽然间人群有了些许动静,巴德利投去了目光,看到了远处车厢上下来了一位不太年轻的男子,他身上穿着……颜色丰富的衣服,巴德利形容不出来,他脑海里缺少雍容华贵、美轮美奂之类的本世界高端形容词,教会里的书籍缺乏了高端的文学,所以他只能纠结于表面,总之就是很好看看起来就很贵的衣服。

    身边的大叔很激动地喊道:“约克家的骑士!是王都的骑士!我的主啊,大人物啊!”

    骑士吗?巴德利从书里看过他们的故事,骑士正直、正义、忠诚、诚实……拥有诸多美好的品德,并且实力强大,在许多故事里他们大多会战胜一些邪恶的存在,剩下的少部分也是壮烈的败北。

    巴德利对此人兴致缺缺,在他看来没有铠甲和骏马的骑士哪能叫骑士呢?

    车厢的门陆续全部打开,工人们开始忙碌起来,他们将沉重的箱子搬上列车,而巴德利也在寻找着自己的位置,根据客串售票员的治安官先生所说,自己购得车票座位在整列车的中间车厢。

    最前头是动力车头,往后一直走都是货厢,走到车厢长的都不一样了,就不是了。

    但是巴德利沿着站台走,他要找的列车中部在站台的边缘,正对着站台的是车厢的尾端——骑士老爷下来的那节,整列车有一半都停靠在站台外。

    身边走过吃力搬动谷物箱往前头走的一行健壮工人,巴德利多看了几眼,上了车。

    简陋的座椅实际上就是一条条横板支起,刷了些漆连个靠背都没有。

    在这里巴德利待了数个小时,车厢内陆陆续续上满了人,膝盖与膝盖挨着、顶着,男人们挤在一起,大多人之间沉默不语,偶有几人结伴出行也都被闷热的气氛搞得烦躁。

    伴随一声轰鸣,列车漂浮起来,模糊间巴德利感受到一股能量贯穿而过,从车头延伸向车尾。

    出发了。

    这一年,是王国新历62年,巴德利十六岁,距离天恒星坠落还有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