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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秋意渐浓,焦黄的树叶在晨风中瑟瑟落下,娟姐拿着扫把,正在院子里打扫落叶。陈羽松背着大包从外面走进来,他弯腰捡起几片树叶,揣进自己的口袋里。娟姐因为不止一次看到过陈羽松捡树叶,忍不住扭头问道:“你装树叶干什么?”

    陈羽松因为上次娟姐对他的态度不好,之后就不怎么搭理娟姐,他一边大步走向工作室,一边淡淡回道:“不干什么。”娟姐不满地看了一眼陈羽松的背影,继续清扫落叶。

    陈羽松放下大包,掏出手机,再次看了看工作室各个销售门店发给他的销售清单,今天终于有两家店要求补货了,陈羽松感到由衷的高兴,她赶紧把信息转发给单珊。刚进工作室那几个月,画幅销售不错,这两个月,生意慢慢不好了,特别这段时间,有时候连着几天没有销售额。

    展厅里传来阵阵同事们的话语声,陈羽松拿出包里的早点,一边吃着早点,一边来到了展厅。陈羽松见珊姐和葛总还有其他几位画师,正站在几幅大小不一的画幅前面,不停地评说着自己的观点。

    陈羽松不懂得欣赏画,可是还是被画面特殊的肌理质感震撼了。陈羽松咽下嘴里还没嚼烂的食物,盯着画幅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画?从来没见过。”苏鲁对陈羽松微笑道:“蛋壳画。”“蛋壳画?”陈羽松一脸的惊奇,他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娄筱筱,筱筱戴着口罩,用带着鼻音的声调解释道:“你天天在外面跑,当然不知道了,你忘了你吃的蛋糕了?就是剩下的蛋壳做的啊。”筱筱话一出口,立刻觉得自己这话不该说,陈羽松听了那句“你忘了你吃的蛋糕了?”表情有点讪讪的不自然。这时单珊看到了陈羽松转发给她的销售清单,即刻安排陈羽松去准备补货的画作,陈羽松答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程佐南很少称赞他人,但还是忍不住对其中的一幅画赞叹道:“确实比较震撼,这应该是最大的蛋壳画了,不愧是油画高手,蛋壳画也能有油画的感觉,真的不错。”程佐南说着走到画幅旁边,他蹲下来,仔细地观看画面上粗细厚薄色泽不一的各种不同形状的小片蛋壳。

    筱筱留心着佐南的举止,也走到画幅的另一侧,轻轻地用手抚摸了一下蕴含着流动色彩和情愫的画面。筱筱对苏鲁笑道:“放心,我手很干净的。”金誉说道:“你要碰脏了画,把你卖了也值不回来。”筱筱来不及回话,低头对着地面连打喷嚏。单珊关心地问道:“筱筱你感冒了吗?这两天多喝水。”筱筱应答了一声。陈佐南则对金誉笑道:“值不回来可以搭上你,把你也卖了。”金誉挠挠头不说话了,筱筱则感激地看了一眼程佐南。

    单珊微低着头,双手抱在胸前,看着画幅赞叹道:“效果很好,比预想的要好很多。苏鲁以前的画风总体比较前卫洋溢,虽然你的写实功底也很好。这个蛋壳画的画风完全不一样,含蓄大气稳重,也不失前卫,很好,很有分量有感觉。”苏鲁笑道:“以前都是即兴发挥的,画到哪里就是哪里,现在要考虑一下。”苏鲁说着往展厅门口看了一眼,见童心卫正站在门口,往里面张望着。

    单珊回道:“对的,倾情也好,理智也罢,艺术家是用真善美去表达,用生命去表达。”单珊接着对苏鲁说道:“照这个速度,明年秋天就可以办画展了。”苏鲁心怀感恩地点点头。金誉插话道:“啧啧,苏鲁是艺术家,珊姐都没说过我们是艺术家,我们也想办画展呢。”苏鲁笑道:“艺术家还需要说吗?你们的作品都已经走向海外了,我天天什么事也没做。”苏鲁说着往展厅门口看了一眼,见童心卫已经走开了。

    单珊笑道:“这里就是艺术家的摇篮,你们都是艺术家,以后都可以办画展。”葛汉金反复观看着蛋壳画,这时笑道:“从艺术的角度看,欣赏度确实很高,但是市场接受度还是要具体看。”苏鲁听后,有点理解不透葛总的意思。单珊接话道:“艺术品的价值就是以‘艺术’两个字来衡量的,艺术程度越高,价值就越大,价值就是市场,这个不用担心。”葛汉金是以市场兼顾艺术的眼光去衡量的,而单珊则认为,艺术等同于市场,真正的艺术品从来不乏市场,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这一段时间工作室生意不好,葛汉金忧心忡忡,他跑遍了周边经营得比较好的画廊,了解最新的销售行情,以及一些特殊的经营模式。葛汉金越来越觉得,工作室的运营方式有问题,用人也有问题。但他想再观望一段时间,毕竟刚开始几个月工作室的销售还是不错的。

    但葛汉金也是比较尊重和爱惜人才的,他一直都比较欣赏苏鲁的才华,何况和苏鲁也是多年以来的同事和朋友,大家的关系一直都是不错的。这时葛汉金接着说道:“苏鲁的才华是有目共睹的,继续努力,我们绝对支持。”葛汉金的神色里充满信任和鼓励,苏鲁听了,心里也升起由衷的感动,同时也觉得愧疚,刚进工作室的那几个月,苏鲁偶尔还会画一些商业画,为公司创造一部分利益,最近几个月以来,苏鲁则全心投入了艺术创作中,以能够如期举办画展,工作室依然每个月给苏鲁发工资,令苏鲁更加感动的是,珊姐和葛总对他非常的尊重,并没有因为他暂时没有给工作室带来效益,却依然拿着工资而对他另眼相看。虽说苏鲁家境很好,但苏鲁大学毕业后,就没有再依靠父母。苏鲁很喜欢这里的创作氛围,也喜欢这里的同事,大家相互间经常逗笑打趣,但遇到事总是会彼此帮助,而当苏鲁在创作之余需要调整放松的时候,工作室外面如画的自然风光,常常能给予他很好的创作灵感。

    同事们见葛总这般支持苏鲁,既替苏鲁高兴,也觉得羡慕,陈佐南说道:“等到你们办画展的时候,我负责布置场地。”金誉说道:“我跑得快,我负责跑腿。”“我负责指挥你们。”牟眸说道。“就你?指挥我们?”金誉不屑地问道。“我们女生没啥力气,我们就现场指挥,怎么了?”牟眸反问道。“你指挥闻杰,筱筱指挥心卫,恩亿指挥苏鲁,我替你们分配好了——”金誉接着说道,“我就不用你指挥了,恩亿也不一定能指挥苏鲁。”闻杰对金誉道:“回头我告诉恩亿去,看她收拾你不?”牟眸知道闻杰是护着自己说话,她不想气氛变得暧昧,于是岔开话题说道:“好期待能看到珊姐和苏鲁的画展,我都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办一次画展。”陈佐南说道:“你好好画,将来肯定可以办画展,你才多大,离一辈子远着呢,我都还没想过呢。”闻杰说道:“啧啧,你还没想过吗?我看你挺想的。”陈佐南笑道:“想也正常,你不想吗?”闻杰眨了几下眼睛没说话。

    单珊听着同事们的话语,感受到他们心里的期望,单珊心里忽然萌生出一个想法,她希望同事们都能举办画展。葛汉金则担心同事们都效仿苏鲁,都去搞纯艺术创作,这样工作室就没办法运营下去了。葛汉金这时候笑道:“大家都年轻,好好画,其他的想法暂时放一放,踏踏实实地把眼前的工作做好,以后都会有机会的。”同事们听出了葛总的意思,不再说话了,牟眸则调皮地吐了一下舌头,大家都转身去了自己的工作间。葛汉金见大家都离开了,对着单珊摇了摇头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单珊没有说话,沉默着去了自己的办公室。

    陈羽松根据门店的要求,以及自己几个月以来的工作经验,从仓库里挑选了一些补货用的画作,放在了大厅里,等着单珊作最后的确认。单珊告诉陈羽松,今天下午她要去火车站接人,等下要顺道去门店里看看情况,他和她一起去店里就可以了。

    因为最近销售一直不好,单珊想去门店里看看陈列等方面是不是有问题。单珊又从仓库里挑选了一些画幅,准备一起带到店里去,做一些陈列上的改变。

    陈羽松打包好画作,把要发去外地门店的画作小心翼翼地放到前台上,通知完快递,然后把本地要送货的画作小心地放在单珊的车后座上,就顺车和单珊一起出发了。

    上班高峰期车流密集,在进入高架前的一段路上,单珊从后视镜中看到侧后方一辆蓝色的小轿车似乎想改换车道,随后那辆车又一直行驶在正常的车道上,单珊就没有多想。正当单珊放松的时候,右后方忽然窜上来一辆小轿车,几乎是横向插入单珊车子的前方,单珊即刻踩刹车,但是,单珊的车子还是碰到了前面轿车的尾部,单珊一看,正是那辆蓝色的小轿车。

    单珊叹息了一声,赶紧把车停在了路边,对方车子也在路边停了下来。陈羽松担心地问道:“珊姐,没事吧,我们需要赔钱吗?”“需要赔钱那就得赔钱啊。”单珊回道。“可那是对方的责任,他强行插车。”陈羽松不服气地说道。

    说话间,那辆蓝色的车子里下来了一位年轻人,他穿着时髦合体的衣服,理着时髦的发型,那位年轻男子冲着单珊挥了一下手,接着看了看车子后方被碰裂的灯罩,走过来对单珊说道:“给五百块吧,我自己去修理,没多要你的。”单珊认为这不是钱的问题,而是觉得这位年轻人不讲道理,单珊微笑道:“你应该知道,你强行变道导致交通事故,是要负全责的,我的车也有损坏,应该是你赔偿我吧?”“我是变道了,但是我车子的后方有足够的车距,是你开车撞上我的车。”对方歪曲实情,单珊一下被噎得无话可说,单珊见对方毫无愧疚之色,就决定不再和他讲理,就按照对方说的,给他五百块就行了。

    正欲说话,一旁的陈羽松往前几步,怒道:“你讹人是不是?现在判你全责,我们的车损坏了,你给一千块,我们自己修去。”那个年轻人打量了一下陈羽松,笑道:“欧呦,你判全责,你谁呀?给你一千,你讹人是不是?”陈羽松忍受不了对方那轻蔑的目光,攥着拳头冲着对方走过去,单珊立刻对陈羽松喝道:“陈羽松,不许动手!”

    可是陈羽松似乎没有听见,单珊话音刚落,只见陈羽松挥起拳头,冲着对方脸部重重一击,对方应声倒在地上,单珊怒道:“谁让你打人的?你给我站一边去!”单珊没想到看起来瘦小的陈羽松会有那么大的力气。年轻人一手撑着地,另只手抹了一下嘴角流出来的鲜血。单珊再次对陈羽松喝道:“打架的明天不要来上班!”陈羽松见单珊真生气了,便冷静了下来,低着头默默走到一边去了,但心里因此而觉得尴尬和不舒服,陈羽松心想是不是明天真的不要他去上班了。

    单珊走到那位年轻人身边,蹲下问道:“需要去医院看看吗?我陪你去。”那位年轻人用手捂着嘴,没有说话,单珊带着歉意说道:“对不起!你说怎么办吧。”那位年轻人从地上站起来,掏出餐巾纸,不停地擦拭嘴边的鲜血,单珊看他的嘴角处已经肿起来了。

    擦拭得差不多了,那位年轻人问单珊:“你说怎么办现在?”单珊说道:“你说吧,你要去医院就陪你去,或者交警处理都行。”年轻人想了想,说道:“你给一千块吧,我自己去医院看。”年轻人没有再提灯罩的事。

    陈羽松在一旁听了,又生出一股恼怒,觉得对方这下是真的借机讹钱了,但又不敢再教训对方。陈羽松忍不住说道:“就牙齿出一点血,要那么多钱?你不去医院,明天它自己也会好。”年轻人受了教训,不再搭理陈羽松。

    单珊觉得这个处理方法是双方最受益的,否则,对方和陈羽松都会付出代价,而年轻人已经受到惩罚,陈羽松也会受到教育。

    “好吧,你自己去医院行吗?”单珊问道。“这个不用你们管。”那年轻人回道。他的脸色很难看,青紫色的嘴角肿的更大了。单珊觉得内疚,她把一沓钞票递到年轻人的手里,说道:“这是一千五,你拿着吧,这两天好好休息。”年轻人怔了一下,回道:“说了一千,多的不要。”那年轻人显得有点不耐烦,单珊把一千元给了那年轻人,年轻人转身离开了。

    陈羽松在一旁看着,忍不住生气道:“珊姐你好有钱!”照陈羽松看来,就不该给对方钱。单珊瞪了陈羽松一眼道:“不是我有钱,是你的拳头值钱!”陈羽松不敢做声了。

    单珊驾驶着车子,继续往前赶路,陈羽松沉默地坐着,心里七上八下的,他还在想单珊刚才生气时说的话,同时觉得自己刚才不该冲动,让珊姐损失了一千块。

    单珊一直没有说话,陈羽松几次看向单珊,都发觉她脸色凝重,陈羽松就更觉得尴尬和不适了。在沉默中,陈羽松忍不住小声问道:“珊姐,我,那个,明天还上班吗?”单珊听后不动声色回道:“你明天写份检讨给我,要不想来了,就打份报告给我。”陈羽松“哦”了一声,心里更加没有底了,想到要离开工作室,陈羽松忽然气馁了,顿时觉得一片迷茫,他低头玩弄着自己的手指,想着自己今后的出路。

    又沉默了一会,陈羽松小声说道:“珊姐,对不起——我回头给你一千块,是因为我引起的。”“谁要你一千块,是钱的问题吗?”单珊严肃道,“我知道,是我不对,以后不会再打人了。”陈羽松低头说道。单珊听陈羽松这么说,态度缓和了下来,“认识到就好,拳头越硬付出的代价越大。”“我知道了,以后不会了。”陈羽松回道。

    陈羽松从口袋里摸出几片树叶,打开钥匙串上的小剪子,沿着树叶的边沿剪了一圈,然后把树叶放到嘴边,轻轻地试了试,接着,陈羽松开始吹奏树叶,高昂婉转的音声从陈羽松的口唇间飞扬开来。单珊惊奇地看了陈羽松一眼,问道:“你还会这个技术?不错啊。”陈羽松没有回答,专心致志地吹奏着树叶,唇齿和树叶之间若即若离,那美妙的音声穿过车窗,一路回旋。

    单珊一边开着车,一边感受着美妙的乐声,单珊是第一次听到树叶吹奏的声音,那抑扬顿挫的音声里,让人感受到一种难以言说的孤独。吹奏完一曲,陈羽松小声回道:“我上小学的时候就会吹树叶,我唱歌很难听,后来从电视上看到有人表演吹树叶,我没事也学着吹,慢慢就会了。”

    “吹得很好,还不知道你有这个才艺。”单珊称赞道。“我出门了没事就吹,这也不算什么才艺,练练就会,和吹口哨差不多。”单珊忽然觉得陈羽松很可怜,现在的孩子大都沉迷于各种电子音色里,身边有长辈们的宠爱,哪会有孩子去练习吹奏树叶,何况一个大城市的孩子。

    “你家住新荣区什么位置?”单珊问陈羽松,“就‘鸿苑’后面。”“是吗?那离我们门店很近,都没听你说起。”“是的,那一片很破的,要拆迁了。”“那可是一块宝地啊。”单珊回道。陈羽松没有再说话。“你爸爸妈妈还好吧?”单珊问道,“还好。”陈羽松淡然回道,单珊看他似乎不想提及,也就没有再问了。

    到了门店里,单珊和店里的营业员交谈了一番,仔细了解了一番光顾门店的顾客们的不同需求,单珊认真看了看门店的装修格局,觉得还是不错的。但是近两个月,生意清淡,单珊暂时找不出事相上的原因,但单珊也不想一味的迎合市场,她相信只要艺术品本身足够好,就一定会获得成功。

    陈羽松和门店营业员根据单珊的建议,在门店的陈列上做了一些改变,单珊则去到门店附近的一家点心店,买了几大包点心和糕点,顺带回去。家里老爷子喜欢吃这家的糕点,单珊自己的父亲也喜欢吃,今天单立扬他们一行要来海城,正好让他们带一些回去。

    单珊看了看时间,离吃中饭的时间还早,想着陈羽松家就在附近,单珊想趁着这个时间段,顺便去他家里了解一下情况,以合理解决娟姐反馈给她的问题。单珊不想断然找陈羽松谈话揭穿他,她不想那样去伤害一个才十几岁的孩子,也许这里面有其他的原因需要去了解。但因为每天太忙,无暇顾及,一拖就是几个月的时间,单珊一直记挂着这件事,今天正好有这个时间档,单珊不想错失机会。

    “去你家看看方便吗?”单珊对一旁的陈羽松说道。“我家?”陈羽松睁大了眼睛,“对,你家不是就在附近吗?正好现在有时间。”“为什么啊?我家很破的。”陈羽松面露难色,“没关系,不欢迎吗?”单珊反问道。“那也不是。”陈羽松犹豫道。“步行就可以过去了吧?”单珊问道,陈羽松见单珊主意已定,只好忐忑不安地说道:“步行可以的,车子进不去。”

    单珊和陈羽松一前一后地往陈羽松家的方向走去,拐进一条小巷后,单珊见里面有一家水果店,便买了一箱水果,让陈羽松扛着,接着又拐进了一条非常破旧的小巷,走了十几米后,陈羽松领着单珊进了一扇大门,大门上方灰色的水泥已经斑驳脱落,进到破旧的院子里面,单珊站在灰色的楼房前向上看,只见上方层层叠叠地布满锈迹斑斑的晾衣架,架子上挂满了彩旗一般的五颜六色的衣物,正在风中飘荡。

    单珊跟着陈羽松进了其中的一个门洞,里面光线昏暗,逼仄的水泥楼梯又窄又陡,单珊扶着一侧的木质扶手,小心地迈着步子,恰恰自己今天又穿了一双有跟的皮鞋。陈羽松却如履平地似的跑到上面去了,只听见陈羽松在上方喊道,“珊姐,在四楼,你慢慢走。”

    陈羽松一口气跑到四楼家里,急急忙忙地掀开饭桌上的纱网罩子,拿起桌上的两个罐头,跑到厨房里去了。陈羽松的爷爷听到动静后从房间里走出来,,见陈羽松正手忙脚乱地把厅里的一些杂物飞快地搬到厨房里面去,陈羽松的爷爷见孙子行为反常,问道:“你都藏起来做啥?你把你奶奶的尿盆也拿走了?”陈羽松的奶奶正靠在窗户边的床头上,身上盖着被子,不停地问道:“你做啥?你做啥?”陈羽松没有回话,跑过去掀起被子,盖住奶奶的脚,陈羽松奶奶一抬脚就把被子踢掉了。

    听见单珊的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陈羽松快速地把厨房的门合上,来到门外迎接单珊。

    “这里住户很少吗?”单珊问陈羽松,“是的,大部分的都搬走了,这里住着一些租客。”陈羽松面露尴尬的神色,接着说道,“珊姐,我家里很乱的。”

    单珊进了房子,环视了一下四周,顿感心情沉重。陈羽松的爷爷看到单珊进来,凭着对单珊气质的判断,联想到陈羽松刚才的举止,猜到应该是孙子的领导。陈羽松爷爷憨实地笑着,走过来和单珊打招呼。

    陈羽松介绍道:“这是我爷爷和奶奶。”单珊和陈羽松爷爷奶奶打过招呼,看了一眼躺在床铺上的老人,单珊看到老人的脚背已经溃烂。陈羽松奶奶意识到了,赶紧把脚缩到被子里面去。单珊走过去问候了陈羽松的奶奶,陈羽松的奶奶支起身体,一边问单珊:“你是松松的领导吧?”单珊微笑着点点头。

    陈羽松搬过来一把陈旧的木椅,拿了一块布擦了擦,让单珊坐下,单珊见房子里面破旧拥挤,小厅里放满了各种陈旧的家具,墙壁上,也琳琅满目地挂满了生活用具。

    单珊关心地问陈羽松道:“你平时就和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吗?”陈羽松奶奶意识到陈羽松的领导可能是上门来了解情况的,说不定还能帮到陈羽松,单珊的问话也正好触动了她心里的怨恼。陈羽松的奶奶没好气地替陈羽松回答道:“对的,从小就跟着我们,他爸爸不回家的,从来没有工作过,在外面瞎搞,不给钱就闹,还打人——”陈羽松的爷爷不想让外人知道家里的丑事,拦着他奶奶道:“啊呀!你说这个干什么?”陈羽松奶奶提起儿子就揪心生气,反问道:“这楼下街坊谁不知道?还怕人知道?昨天刚回来要过钱,把我买药的钱也要去了,还不如养一只狗,他哪天要死了我就安心了。”

    单珊蹙眉问道:“你们这种情况政府应该有补助吧?”陈羽松奶奶回道:“要说政府给我们的补助也够了,都给他爸爸拿去了,一个月供他就要几千块。”陈羽松见奶奶把家丑抖出来,觉得很难堪,不高兴道:“奶奶你不要说了。”陈羽松奶奶见孙子不高兴了,就不再说话了。

    单珊又问道:“这个房子应该要拆迁了吧?”陈羽松爷爷笑道:“早就说要拆迁,慢慢等吧,政府总会解决的,老太婆还不想走呢。”“我怎么不想走了?你瞎讲。”陈羽松奶奶反问道,又接着对陈羽松爷爷说道:“我饿的难受,你把电饭煲里的萝卜汤给我盛半碗来。”“刚才让你吃,你说今天不饿,少一顿你都不行。”陈羽松爷爷叨叨着进了厨房,盛了半碗萝卜出来,放在陈羽松奶奶的手里,陈羽松奶奶笑着对单珊说道:“让你见笑了,我这个毛病,饿了就难受。”单珊蹙着眉头,微微一笑表示理解。

    接着陈羽松的爷爷去到卧室里面,拿出来两袋小菜和一盒罐头,一边问道:“你在哪里吃?下来吃还是在床上吃?昨天晚上的菜还要不要了?”陈羽松的奶奶觉得自己的糖尿病足很不雅观,就回道:“我就在床上吃,昨天的菜不要了,不好放。”

    一旁的陈羽松定睛一看,爷爷手里拿的正是自己从公司里拿回来的袋装小菜和罐头香肠,陈羽松顿时只觉得血往头上涌,在原地呆立着,瞬间脸红到脖子根。陈羽松奶奶早上十点左右会进餐一次,正常情况他们都是下午一点之后才吃中午饭的。陈羽松没想到今天奶奶会在这个时候进餐。

    单珊此时也看到了陈羽松爷爷手里拿着的小菜和罐装香肠,香肠是国外生产的,特殊的包装一看就知,看来娟姐说的属实。

    陈羽松奶奶不忘对单珊提及自己的孙子,说道:“松松现在还是蛮乖的,小的时候皮哦,现在工资的一半都给我们了,还经常给我买药。我一天要吃五六顿,但是吃不进多少的,没胃口,松松给我买来配菜吃,香肠我不敢多吃,都是他和他爷爷吃的多。”陈羽松的奶奶叨叨着,脸上洋溢着舒心的神情,单珊看得出,孙子是两位老人精神上的慰藉。陈羽松奶奶一边打开小菜包装,一边说道:“这个咸菜味道蛮好,我们都放起来的,让他爸爸看到了,都给你拿走。”

    单珊微笑着点点头,陈羽松再也听不进去了,他觉得脸烫的要烧起来,要是地上有个洞,他就一头扎进去。陈羽松转身跑出去,只听见下楼的飞快的脚步声。陈羽松奶奶喊道:“松松你做啥去?跑这么快,要吃饭了。”陈羽松的爷爷和奶奶都纳闷陈羽松今天有点反常。

    单珊知道陈羽松跑走的原因,她心里没有半点责怪,而是觉得沉重。单珊从包里拿出一叠钞票,放到一旁的桌子上,说道:“爷爷奶奶,这一点是我的心意,你们收下。”陈羽松奶奶立刻说道:“不用不用,那当不起,你收回去。”陈羽松的爷爷过来拿起钞票要还给单珊,被单珊劝回去了。

    单珊道别两位老人,往外面走去,陈羽松的奶奶从床上起来,穿上宽大的拖鞋,一瘸一拐地来到楼梯口,和陈羽松的爷爷一起,目送单珊下楼。单珊只觉得心里沉沉的不好受,之前认为陈羽松可能家境差一点,但是没想到他生活在这样一个环境里。他才17岁,本来应该是上学的年龄,却要挣钱养家。此时的陈羽松,也不知道他跑到哪里去了,单珊一边想着,一边往自己车子的方向走去。

    这一片商业区规划得整齐别致,街道宽敞干净,错落有致的中式建筑沉稳大气,各种肤色的人种来来往往。单珊坐上自己的车子,看了看时间,决定先去吃点东西,然后去火车站接弟弟单立扬一行。当车子启动拐弯的时候,单珊从后视镜里看到一旁巷道里面的陈羽松。

    陈羽松蹲在地上,靠着墙壁,双手抱着头,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单珊默默地看了看,把车停回原位。单珊从车里出来,慢慢走进小巷里面,陈羽松依旧一动不动,单珊走到陈羽松旁边,轻声问道:“陈羽松,你不回去吃饭吗?”单珊见陈羽松夹克的袖口已经磨破了。

    陈羽松的肩膀动了一下,他听到珊姐平和又亲切的声音。各种复杂的心绪涌上陈羽松的心头,今天早上刚给珊姐惹了麻烦,这会又被珊姐看穿了自己的所作所为,陈羽松感觉没有颜面再回工作室上班了。

    从小到大,陈羽松一直有拿别人东西的习性,以前每次得逞,他都会感到兴奋,而就算被人发现,他也无所谓不放在心上,下次有机会了照样故技重施。在陈羽松上初二的时候,也就是前两年,有一次,陈羽松趁人不注意,拿走了学校附近一家小店里的东西,店主发现后骂了他,陈羽松不服气,和对方对骂,对方生气之下报了警。当时周围有很多看热闹的学生,也包括陈羽松的同学在内,同学们看到陈羽松被警车带走了,都觉得事态严重。

    陈羽松是未成年人,他的父亲被叫到派出所,见到儿子后上去就拳打脚踢,结果陈羽松被教育了几句回家了,陈羽松的父亲因为打陈羽松,被留在派出所两天才离开。

    学校的同学和老师都知道了这件事,从此后,所有的同学都远离了陈羽松,一段时间后,陈羽松感觉在学校待不下去了,就提出不上学了,要出去打工挣钱,爷爷奶奶劝了劝也没用,加上陈羽松从小学习不好,经常捣乱惹事,爷爷奶奶也就随他了。

    15岁的陈羽松先在饭店打杂,后来又去送快递,觉得太累了,又去超市做配货员,陈羽松频繁换工作,面对社会最底层的工作,让他直接体验到生活的辛酸和苦辣。直到有一天,陈羽松通过招聘,进入到了单珊的工作室工作,在这里,陈羽松感受到了截然不同的体验。珊姐的善良,同事们的宽容,工作室里富有人情味的规章制度,让陈羽松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温暖和亲切。试用期结束后,工作室就给陈羽松办理了三险。陈羽松在潜意识里觉得工作室就是自己的家,陈羽松在这里找到了寄托。

    此时的陈羽松感到羞愧难当,他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沮丧。珊姐对他的种种好,依次在他的脑海里显现。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一个人像珊姐这样,值得他仰慕和在意。以前因为拿别人的东西,陈羽松多次被别人辱骂过甚至被人打过,可是陈羽松都没当多大一回事,甚至越来越习以为常。

    可是今天,面对珊姐,陈羽松却不堪忍受这样的场面。从家里跑出来之后,陈羽松一直想着以后何去何从的问题,陈羽松回想起公司里的同事几次暗示他的行为,特别是娟姐几次讽刺挖苦他,可是只要珊姐在场,珊姐就会替他挡回去,珊姐还专门问过他家里的情况,陈羽松现在回想起来,珊姐应该是早就知道这件事,可是这么久以来,珊姐一直包容他,他都记不清从工作室厨房里拿走了多少罐头和小菜。

    想到早就被珊姐和同事们看穿,陈羽松感到无地自容,他觉得自己难以在工作室里继续呆下去了,想到以后要独自面对迷茫的未来,陈羽松感觉到迷惘和泄气,之前心里那种踏实的寄托感,忽然没有了,陈羽松心里空荡荡的。

    陈羽松依旧靠着墙壁蜷着身体,双手抱头闭着眼睛不敢睁开,他感觉没有颜面见珊姐。单珊看着瘦小的陈羽松,他的头发因为营养不良而泛出黄色,白色的指甲缝里塞着黑色的污垢,单珊躬身拍了拍陈羽松的肩膀,小声安慰道:“不要难过,你没有错,今天下午你休息,明天上班不要迟到了。”

    陈羽松听到单珊的话,心潮起伏,既感动又觉得更加的愧疚,陈羽松心头的担忧放下了,珊姐还要他去上班,珊姐没有责备他,珊姐觉得他没有错,似乎根本就没有任何事情。陈羽松依然一动不动,但他的内心如同波涛汹涌,珊姐温和的话语在耳边回荡,“不要难过,你没有错——”他使劲闭着眼睛,终于忍不住,感动和愧疚的泪水如同雨滴,顷刻之间洒落在地上。单珊看着悄无声息却潸然泪下的陈羽松,怜爱的笑起来,说道:“好了,说了什么事没有,你回去吧,不要让爷爷奶奶担心你。”

    珊姐温柔的声音如同天籁一般,安抚着陈羽松的心灵,单珊越是觉得什么事没有,越是安慰陈羽松,陈羽松越是难过和愧疚。陈羽松开始抽泣起来,他感受到信任和理解的力量,感觉到爱和温暖的力量,这种力量让他沉积在心底里的伤痛有了宣泄的出口,往昔岁月里各种辛酸和苦难,在他的脑海里交替浮现。

    陈羽松的肩膀抽动着,眼泪如同放开闸门的流水,肆意流淌。陈羽松一边哭泣,一边断断续续地向单珊坦白道:“珊,珊姐,对,对不起,我错了,我,以后,不会了,对不起——我以前,偷了,别人,很多次东西,他们,都骂我打我,我,以后,不会了。”

    陈羽松的身体随着哭泣抽动着,从陈羽松悲切的哭泣里,单珊感受到一个悲伤的流浪的灵魂,正在倾诉他的辛酸,委屈和无助,单珊感觉到心痛,脑海里跳出那个曾经的自己,那个陌生又熟悉的自己,一种隐痛从心底里慢慢升起。

    单珊蹲下来,她双手握着陈羽松的手臂,扶着陈羽松慢慢站起来,陈羽松双手捂住脸颊,眼泪水从手掌下端滴淌。17岁的陈羽松,又瘦又小,单珊把陈羽松拥在怀里,就像拥抱自己的孩子一样,就好比拥抱那个曾经哭泣的自己。

    单珊轻声说道:“能帮助到别人,是一件快乐的事情,你应该告诉我你家里的情况,不要担心,后面大家会帮助你。”单珊说着却蹙起眉头,担忧起陈羽松的前途,如果没有一技之长,就无法在社会上真正立足,单珊想了想,小声问道:“陈羽松你去学开车怎么样?工作室赞助你。”

    陈羽松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一种巨大的感动和幸福感油然而生,珊姐的怀抱是那么温暖,散发着芬芳的气息,那是一种陌生却似曾熟悉的味道,那是母亲的气息,这一刻,陈羽松感觉到自己整个灵魂,都在颤抖中接受着母亲的拥抱。

    可是,在转念之间,陈羽松的心底里又升起一种对母亲的陌生感和隔离感,在记忆里,他没有自己母亲的任何信息,他的爷爷奶奶在他小的时候,偶尔会以嘲讽的方式提起他的母亲,陈羽松只知道,母亲在生下他不久就离开家了。后来很多年,大家都不再提起,似乎从来就没有这个人。陈羽松对母亲的感受是淡漠和排斥的,他似乎已经从自己的大脑里删去了“母亲”这个字眼。

    可是这一刻,“母亲”这两个字眼,却从自己的大脑深处蹦出来,紧紧地揪着他,一方面,陈羽松感觉自己正在如饥似渴地接纳着母亲温暖的爱,而同时,他却发现另一个自己正在拼命抗拒来自母亲的信息。

    陈羽松似乎无法适应这份感动和温暖,他同时感觉到自己的卑微,他已经很久没有洗澡换衣服,他怕弄脏了珊姐的衣服,各种矛盾的情绪在陈羽松的心里澎湃起伏。

    陈羽松没有回答单珊的问话,他转身离开,往弄堂口跑去,他的脸上热泪滚滚。单珊伫立在原地,看着陈羽松的背影在她的视线里飞快地跑远。

    单珊低声叹了一口气,这时手机响起了轻微的信息提示声,单珊拿出手机,侄女单希瑶给她发来一些他们在火车上吃中饭的照片,单希瑶是单珊弟弟单志翔的女儿。紧接着,单希瑶又拨来视频电话,视频中的单希瑶咧着嘴灿烂地笑着,几颗醒目的虎牙更增添了她的可爱。“姑姑,你在哪呢?已经出发了吗?”“对的,我一会就到火车站接你们。”“姑姑你回去吧,不用接我们,我们能找到。”单希瑶话音未落,单珊听到了一旁的笑声,单珊的弟媳妇说道:“现在让你姑回去,你早点不说。”单成城探过来脑袋,和单希瑶说笑着,手机屏幕的场景开始晃动起来。单珊一边和他们通话,一边向自己的车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