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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单珊从回忆里抽离出来,她一只手拿着一袋冰糖葫芦,推着轮椅上的爸爸,慢慢地往回走,和煦的清风拂过脸颊,温暖而舒适。单珊和爸爸说着周围环境的变化,老人忽然说道:“出来走走很好。”单珊听了由衷的高兴,她停下脚步,“那太好了。”单珊开心地说道,“后面让金姐天天推你出来散心,如果天气好的话。爸爸,你要多出门呼吸新鲜空气,要多加练习,你会很快好起来的。”

    自从生病后,老人一直以来都不肯出门,任凭单珊和梁钵怎么劝,就是不肯出去,梁钵知道,父亲是不想让邻居们看到他这个样子。可是最近一段时间,单珊发现老人经常扶着轮椅,站在阳台上往下眺望,像是对外面的世界发生了兴趣。今天梁钵下班早,回来的时候见老父亲正站在阳台上往下看,梁钵随口问了他父亲一句,要不要下去走走,没想到老人居然同意了。梁钵很高兴,赶紧推着父亲出门晒太阳,生怕老人一会又反悔不出门了。

    单珊推着老人从电梯里出来的时候,梁钵已经站在门口等候了。老人从轮椅上站起来的时候,梁钵赶紧搀扶他,老人一挥手,示意梁钵让开,梁钵愣了一下,站到一边,手势停在空中,随时准备接应父亲。老人扶着门框,小心地迈进门槛里面,自己拄着拐杖颤颤悠悠走进去了,梁钵脸上露出惊喜之色,同时用疑惑的神情看着单珊,单珊说道:“爸爸刚才在楼下练习了一会,他刚才自己走了十多米路。其实这两年爸爸的身体一直在慢慢恢复,在家里看着只能走几步,但爸爸其实现在可以走得更远。”

    宁宁跑过来问道:“妈妈,爷爷的病好了吗?你们刚才去医院了吗?”宁宁说着拿过妈妈手里的冰糖葫芦袋子,单珊叮嘱宁宁马上要吃饭了,现在不能吃冰糖葫芦,宁宁答应着跑开了。梅姐从厨房里探出头来,笑道:“爷爷今天肯出去散心了?”说着很有意味地看了单珊一眼,单珊笑说道:“恩,爸爸说了,出去走走很好,以后我们不天天在家里呆着了。”

    过了一会,梅姐从厨房里端出菜肴,招呼大家吃晚饭。单珊一边招呼着孩子们吃饭,一边惦念着越越刚才情绪不对,想过去看看,刚走到书房门口,只见越越正一把抢过宁宁手里的冰糖葫芦袋子,宁宁伸手去要,越越推了宁宁一把,宁宁一屁股坐在地上,见冰糖葫芦被抢走了,“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每当这个时候,单珊就觉得纠结,如果正常情况,单珊会批评越越,但是,如果这样做就会让越越更加敏感和脆弱。两个孩子有时候会争抢零食和玩具,梁钵一般都会向着宁宁,越越就会表现出不满,如果单珊再护着宁宁,那么就会激化孩子们之间的不良情绪。

    单珊走过去扶起宁宁,安抚了两句,接着拉过越越的手,坐到一侧的沙发上,和颜问道:“越越,你想替妹妹保管一会冰糖葫芦对不对?”越越说道:“她不给我,她想自己一个人吃。”宁宁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说道:“是妈妈说现在不能吃的,可是哥哥他想现在吃。”单珊轻声说道:“是的,是我说现在马上要吃饭了,等吃完饭了,歇一会再吃冰糖葫芦。那你先替宁宁保管着,一会我们大家一起吃,好吗?”宁宁见冰糖葫芦拿不回来,又哭起来:“我不要他保管,我要自己保管。”单珊见宁宁不罢休的样子,问越越道:“越越,你拿走两串,剩下的给妹妹,让她自己保管,这样行吗?”越越不情愿地从袋子里拿出两串冰糖葫芦,把袋子递给宁宁,宁宁哭哭啼啼地接过了袋子。

    梁钵这时走进来,见状沉着脸对越越说道:“你又推妹妹了是不是?你几岁?妹妹几岁?这么大了一点事儿不懂,放下,现在是吃饭时间。”越越想把冰糖葫芦拿到自己房间里去,梁钵见他僵持着不动,斥责道:“叫你放回袋子里,没听见?”梁钵正要往下说,见单珊正示意他不要再说话,就止住没往下说。宁宁见爸爸生气了,赶紧打开袋子口,举到哥哥手边,越越做了一个恼愤和委屈的表情,把冰糖葫芦往桌上一扔,回自己房间去了。

    “不管他,我们吃饭去。”梁钵说着出去吃饭了。直到大家吃好晚饭,越越还是反锁着门,不肯出来。梁钵心里念着越越,嘴里却说道:“让他饿着,现在越大越不懂事。”

    吃完饭,大家都在客厅里看电视,单珊留心着越越那边的动静,同时心里想着如何让两个孩子更好地相处。在宁宁两岁以前,两个孩子相安无事,但随着宁宁渐渐长大,这半年多时间以来,两个孩子之间摩擦不断。宁宁这个年龄段的孩子,还不太懂得分享。但是已经九岁多的越越,也许是因为种种特殊的原因,还不能做到谦让。

    单珊思索着如何让孩子们学会谦让和珍惜。最近一年,单珊经常去区儿童福利院看望那里的孩子们,每次去,单珊都深有感触。她想着什么时候能带越越一起去,让他亲身感受那里孩子们的生活,对越越应该会起到很好的教育作用。前些时候单珊曾问过越越,要不要和她一起去看望福利院的孩子们,越越很淡定地回答说不想去,越越慢慢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时间安排。单珊也只能后面再伺机劝说了。

    过了一会,越越开门出来去上卫生间,等越越出来的时候,单珊迎上去说道:“越越,是不是你们老师布置了手工作业?我看到老师发通知了,你得准备材料赶快做了,不然你们明天出去玩,后面就没时间做了,你还有其他一堆作业呢。”单珊一边说着一边跟着越越进了房间。

    越越抬头看了单珊一眼,接着打开书包,拿出一张“手工单”,递给单珊,单珊接过单子,看了看说道:“你是草莓组的,第一个作业要做‘妈妈的手提包’,材料不限;第二个作业是用颜料画出一种花卉,需要用其他材料做适度的装饰。”

    几年以来,单珊在和越越说话的时候,都小心避免触碰到和越越妈妈有关联的话题,‘妈妈’两个字,单珊更是从来不提起。单珊想起数年前,那时候大姨刚过世不久,有一天,五岁多的越越问她:“小姑姑,我妈妈会和我奶奶在一起吗?”单珊看着神情落寞的越越,心里是隐隐的痛,她沉默了一会,说道:“我觉得你妈妈和奶奶肯定在一起,她们两个有个伴,不会孤单。”越越又问:“她们是不是死了?”那时候单珊刚刚接触到佛法,对于‘死亡’的问题,还不能深入了解和做出恰当的解释,单珊怕伤害到越越,正当她绞尽脑汁去想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越越沉默着走开了,看着越越小小的身影,那一刻,单珊的眼泪泉涌而出,她觉得越越是那么孤单。单珊知道,妈妈和奶奶的离去,对于越越来说,是与最爱的切割分离,是永远的失去。之后越越没有再问起,单珊也小心翼翼不去碰触类似的问题。

    但是单珊知道,“分离”与“缺失”的伤害,会长久地影响着越越,虽然他没有言语上的表达,但是在越越的睡梦里,在他眉宇间时而流露出来的神情里,以及越越敏感而执拗的个性,足以说明一切。

    单珊记得数年前桂云姨刚刚离世的那段时间,因为每天照顾姨父很辛苦,那时表哥梁钵就坚持周五和周六晚上由他照顾父亲,这两个晚上单珊则和越越睡,单珊清晰地记得第一次和越越睡在一起的情景,那天晚上,当单珊滑着轮椅慢慢进入房间的时候,越越已经睡觉了,他裹着被子,面向里侧躺着。正当单珊准备上床睡觉的时候,越越忽然坐起来,他清醒而小声地说道:“小姑姑,你睡那一头。”越越用手指指床的另一头,单珊怔了一下,点点头。然后,越越侧身躺下,背对着她。单珊感觉到越越是那么的小心翼翼,他的潜意识里似乎在担心和防范着什么。

    单珊在床的另一头小心地躺下了。夜里,单珊感觉到越越频繁地翻身,当越越翻身过来抱住她的腿的时候,单珊小心地坐起来,把越越身上的被子盖好,这时候,越越猛地抽搐了一下身体,单珊想这就是表哥说的越越会惊厥吧。越越嘴里喃喃地说着梦话,安静了一会,单珊听到越越清晰地喊了一声妈妈,单珊看着睡梦中的越越,轻声说道:“想妈妈了吧。”单珊知道,越越的心里有一个封闭的空间,永远属于妈妈,也许还有奶奶。单珊怜爱地抚摸着越越肉乎乎的小手,直到很久才躺下。

    随着越越慢慢长大,单珊改变了想法,她想等越越大一点,找到合适的机会,和越越彻底谈谈关于他的妈妈,她要让越越坦然接受这样的事实,而不是回避,回避就是隐藏,单珊知道,那个隐藏的空间里,一定是阴郁和孤独,她想让越越彻底释放走出来,坦然面对。最近,单珊不再刻意回避,遇到和‘妈妈’相关的一切话题,单珊都坦然地去面对。

    “越越,我们先做哪一幅作业?”单珊问道,每次手工作业,都是单珊和越越一起完成的。越越小的时候,主要是参与,现在,主要是以越越为主。经过姑姑的指点,越越的手工作业经常会得到老师和同学们的赞赏。

    “随便,先做哪幅都行。”越越回道。单珊记挂着越越还没有吃饭,这时顺势说道:“那就先做第一幅,‘妈妈的手提包’。走吧,赶紧先去吃饭,吃完赶紧做,姑姑一会给你拿几个包看看,你找找灵感,或者我们一会上网查一下资料,等会我们商量一下。”

    越越和单珊一起来到餐厅,梅姐见状赶紧去到厨房,把蒸锅里热乎的饭菜端出来。见越越出来吃饭了,梁钵起身来到饭桌边上,他站了一会,见越越不搭理他,又回到厅里看电视去了。

    吃完饭,越越来到书房,准备做手工作业,宽大的L型写字台上面,摆放着越越的各种学习用具,以及一台很大的一体机电脑。写字台的后方靠墙壁,放着一排组合书柜,上面整齐地码放着越越的学习类书籍。

    越越坐在写字台前,拿着铅笔在纸上画着,寻找着灵感。单珊拿着几个不同的包包走进来,“越越,姑姑觉得这几个包包的造型不错,你参考一下,另外,你上网看看有没有好的包包图片,也可以参考。”越越拿起包包仔细地看着,一边在纸上画着草稿,接着越越又打开电脑找出一些资料作参考,构思着怎么去做包包。

    “越越,想好了吗?包包用什么材料做呢?”过了一会,单珊走进来问道,“用彩色铜版纸做怎么样?上面可以画图案,图案上可以做装饰,包包的边沿也可以做装饰。”越越看着单珊问道。“嗯,这个想法不错,姑姑给你提个建议,折好的包包可以粘在画布上,这样只要装饰包包的一面就可以了,家里有小画框,正好可以利用起来。”越越表示了赞同,说道:“小画框可以挂起来,像一幅立体作品,我可以把包包的一面装饰得漂亮一点。”两人又商量了一下具体的制作细节,单珊帮越越找出做包包的材料和辅料,越越就开始动手制作了。

    宁宁跑进书房,拿起妈妈的包包,动动这个,摸摸那个。单珊坐在身旁,做越越的帮手,越越折好的包包部件,单珊就粘合起来。梁钵走进来,看着台面上琳琅满目的材料,脸上露出笑意,梁钵是学理工科出身的,每次看到和艺术相关的创作,他都觉得既新鲜又喜欢。

    梁钵见纸张在越越手里熟练地翻转着,笑着说道:“越越,爸爸看你的手都比妈妈的手灵巧了。”单珊看了梁钵一眼,示意他不要多说,越越没有做声,脸上露出讪讪的表情。

    越越之前一直都叫单珊“小姑姑”,自从宁宁出生以来,梁钵就想着让越越改口,宁宁会开口叫爸爸妈妈以后,梁钵就专门找越越谈过一次,告诉他现在应该叫单珊“妈妈”。梁钵记得当时小心慎重地和越越谈完以后,越越低着头站在他面前,梁钵看着他,等他说话,可是越越却嘴巴一扁,接着两行眼泪就流出来了,一副很委屈的样子。

    那时越越已经快八岁了,从那以后,越越和单珊说话的时候,反而不自然了,连“小姑姑”也不叫了,有话直接说话。梁钵也不再刻意要求他,顺其自然,偶尔在越越面前提到单珊的时候,会称呼单珊为“你妈妈”。

    越越在包包上画好图案,两只可爱的鹦鹉,对单珊说道:“你看看,行不行?帮我修改一下。”越越和单珊说话,都是称呼“你”,梁钵听着不舒服,他很想明确地纠正一下越越,但是又怕越越反感。单珊拿过铅笔,开始帮越越修改图案,梁钵看单珊只稍微动了几笔,那两只鹦鹉立刻被赋予神韵,跃然于纸上。

    梁钵钦佩道:“你娘俩真是珠联璧合啊,后面你妈妈办画展,你也可以画几幅画一起参展。”“越越你觉得爸爸的建议如何?”单珊问道,“我可不想,给我办个儿童画展还差不多。”越越的脸色有些不自然,他不喜欢爸爸说话时左一个你妈妈右一个你妈妈。“你还挺有自知之明,回头让你妈妈给你办一个儿童画展。”梁钵打趣道“比你有自知之明。”越越冲着爸爸甩出一句,梁钵立刻就沉默了。单珊看了一眼越越的神色,顺势把话题岔开了。

    这时梅姐走进来,对单珊笑道:“爷爷今天不要我给他洗脚。”“那我去给爸爸洗。”单珊一边应答着一边出去了,“那你辛苦了。”梁钵对单珊说道,接着坐下来,一边看越越制作,一边把单珊没粘完的部件继续粘完。

    单珊去到客厅,见爸爸正坐在藤椅上看电视,脚边放着一盘水。“爸爸,我们该洗脚休息了。”老人见单珊出来了,就慢慢地脱了鞋子,单珊坐下来,给老人脱了袜子,开始给老人洗脚。

    这时宁宁跑过来,看到妈妈一边泼水一边洗,觉得很好玩,“妈妈,我要和爷爷一起洗脚,我也要洗脚。”“一会妈妈再给你洗。”“不要,我要和爷爷一起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洗脚盆盆,只能用自己的盆盆。”“可是我想和爷爷一起洗。”宁宁说着自己搬来了小板凳,三两下就脱了袜子。

    单珊见状只好让爷孙俩一起洗脚,宁宁开心地把小脚伸进热水盘里,她把小脚放在爷爷的脚背上,一会又把小脚伸进爷爷的脚底下方,宁宁用大脚趾挠着爷爷的脚底,小嘴里说着:“格叽格叽”,就像爸爸妈妈逗她那样逗爷爷,老爷子被逗得呵呵笑起来,嘴里说着:“调皮。”宁宁看爷爷这么高兴,更来劲了,干脆用脚拍着水,看着水花飞溅,宁宁哈哈地笑起来。单珊佯装生气地制止了宁宁,梅姐在一旁看着笑道:“家里有孩子,就是这么热闹,爷爷现在开心了,有个小孙女多好。”梅姐说着拿过来拖把,把地上的水迹拖干净。梁钵听到父亲和女儿的笑声,他从书房里走出来,满怀爱意地看着他挚爱的一家人。

    老人和孩子都睡下以后,单珊才回到自己的卧室。她感觉到左边膝盖隐隐的不舒服,“膝盖疼起来了吗?”梁钵关心地问道,他刚才看到单珊走路稍有点不适的感觉。他蹲下来,仔细地察看单珊的膝盖,“还好,没有肿。”梁钵说道。“稍微有点疼,应该是扭到了。”单珊说道。“你坐着别动。”梁钵说着出去了,过了一会端来一盘热水,梁钵把热毛巾反复敷在单珊的膝盖上,然后找出药液,喷在单珊膝盖上,用手轻轻地揉搓着,直到药液完全吸收。接着梁钵给单珊配戴上护膝,在护膝外贴上暖贴片。“注意别太劳累了,问题不大,睡一觉就好了。”梁钵轻声说道。

    “我已经好多了,谢谢你哥哥。”单珊站起来,轻轻地活动了一下腿脚。梁钵执起单珊的双手,深情地说道:“是我应该谢谢你,谢谢你照顾爸爸,还有孩子,这个家。”梁钵轻声地对单珊说道,他接着说道:“爸爸今天一下子走那么多路,应该是快好了。”“是啊,我一开始也不敢相信,爸爸能走那么远。”“爸爸生病以后,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反应迟钝了,加上心情不好,一直不想出门,其实他现在是可以走一走的。还有你对他好,他也有依赖性,不想自己动,爸爸很依赖你。”梁钵言语之间,充满了对单珊的感激之情。“爸爸受了那么大的打击,又生病了,反应慢是正常的,很多时候,他就是一个孩子。但是,不管体力还是脑力,爸爸现在已经比两年前恢复多了。我们需要耐心一点,慢慢的他会好的。”

    梁钵听了,心里是那么温暖和感动。他轻轻地拥住单珊,单珊抬头看着高大的梁钵,在爱的臂弯里,感觉是那样的安全和踏实。单珊用手指刮了一下梁钵高挺的鼻子,梁钵深情的注视,让单珊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梁钵微笑起来,他最喜欢看单珊低头害羞的样子。他正欲低头去亲吻单珊,“那是什么?”单珊指着天花板问道,梁钵抬起头,单珊这时伸手挠了挠梁钵的脖子,梁钵笑起来,单珊顺势挣脱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单珊感觉膝盖已经没有了不适感。梁钵考虑到出去玩走路比较多,宁宁又是活泼好动的孩子,大人经常得跟着跑,梁钵建议单珊在家休息,晚饭外面一起吃。单珊接受了梁钵的建议,何况公司里还有事要处理,前几天有一位女士约好今天要过来看画,单珊想着去公司一趟。

    宁宁因为今天要带她去草莓园摘草莓,一直记挂在心里,一早醒来就不肯再睡了,梅姐只好让她起床。宁宁起床后,挨个叫醒家人,接着拿出她粉紫色的水壶,叫梅姐给水壶装上水。

    宁宁跑到爷爷房间,单珊跟着进去,怕宁宁给老人捣乱。老人正在慢悠悠地穿衣服,他的手还不是很灵活,但是老人最近半年以来,慢慢开始自己穿衣服,自己上卫生间。半年前,宁宁满2岁的时候,单珊开始创业,当她告诉爸爸自己这个计划的时候,老人点点头,还冲单珊伸出了大拇指,单珊当时被老人逗笑了,单珊记得当时和老人说道:“爸爸,我以后要上班,不能天天在家里照顾你了,以后金姐会照顾你,你要听话,要坚强,快点好起来。”老人点了点头,说了一句:“你忙你的去。”单珊发现老人说话也比以前清晰些了,也知道体谅人了。

    令单珊感动的是,从那时开始,老人就不要别人晚上陪他睡觉了,慢慢开始自己穿衣服,自己上卫生间了。自从单珊怀上宁宁以后,梁钵就不让单珊照顾爸爸了,经熟人介绍,保姆梅姐住家照顾爸爸。梅姐是梁钵以前同事家里的保姆,同事举家移民,觉得梅姐人不错,就推荐给梁钵了。宁宁满一周岁以后,单珊慢慢就放手孩子了,宁宁非常聪明健康,体质也好,这让单珊非常安心满意。后来单珊决定出去创业,就找了保姆金姐,金姐主要负责照顾老人,梅姐主要照顾宁宁。

    “爷爷,我们等会要去摘草莓了,你和我们一起去吗?”宁宁站在爷爷床边,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问道。“我去。”老人回道,一边找着扣眼的位置,单珊想帮忙给老人系扣子,但立刻打消念头,老人一直有依赖性,现在好不容易自己穿衣服了,就要慢慢锻炼。“爷爷,你真的要和我们一起去吗?”宁宁又问道,“我去。”老人又回了一句,“妈妈,爷爷要和我们一起去摘草莓。”单珊看着老人,有点犹豫,“爸爸,你想和他们一起去草莓园?”老人点点头。单珊出去问梁钵,“爸爸想和你们一起去草莓园,你觉的行不行?”这时,老人拄着拐杖,从房间里慢慢走出来,“我去。”老人举起手,单珊和梁钵见状都笑了,“那好吧,爸爸,等会带你一起去,这两天怎么想出去了?”梁钵笑问道。

    正说着,金姐开门进来了,没等大家问,金姐解释道:“我女儿今天很早就出门练车考试去了,我在家没什么事,就早点过来。”梁钵说道:“金姐,你来的早正好,我父亲也要去草莓园,等会你一起去,可以照顾他。”金姐呵呵笑道:“那好啊,我女儿也喜欢吃草莓,我正好给她摘一点。”

    吃好早饭,收拾好出门要带的东西,梁钵就带着家人们出发了。单珊随即也下了楼,驾了自己的车子去了公司。

    公司里静悄悄的,单珊进来时,金誉正好接完电话,他放下话筒,“珊姐,你来了,刚刚有个养殖厂打电话来,让去取禽鸟蛋。”“那你告诉苏鲁,让他赶紧去取。”单珊说着去了自己的工作室。

    虽然是周末,但公司的画师们基本都在公司创作,画师们会持续在创作状态中不间断,直到一件作品完成,之后他们会休息几天。所以,单珊对他们的作息时间一般不作要求。只要求他们按时吃饭,尽量不要熬夜。

    此时苏鲁正在画板前专注地打着草稿,白色的全开素描纸上,画着各种图形,灰色的铅笔头在纸上灵活地转动着,发出轻微的“擦擦”声,他泉涌的灵感,正从笔尖处流淌出来。

    苏鲁毕业于专业学院油画系,他在艺术氛围浓厚的家庭里长大,母亲是小有名气的工艺美术师,父亲是书画鉴定师,苏鲁从小就对艺术有天然的兴趣。上小学时,开始学习正规的油画绘画,苏鲁的绘画功底非常好。大学毕业以后,苏鲁来到一家艺术品外贸公司工作,专职为公司创作油画出售,和单珊成为同事。

    苏鲁不会和有些画师那样,去迎合市场的需求,以出售更多的画作。他遵从内心最真实的感受,让灵魂深处那些最单纯的情愫自然地流露出来,因此他的画作产量不高,但是,每完成一幅作品,苏鲁都会为之感动。虽然也有几家画廊运营商看中苏鲁的画作,主动代理他的作品,但是苏鲁的作品暂时的市场认可度不高。

    单珊也非常看好苏鲁的创作,在单珊所认识的画友同事中,苏鲁是为数不多的让单珊欣赏和尊重的画友,她认为苏鲁称得上是一位艺术家。一位好画师,他的画作会取得很好的销售业绩,那是以营利为目的,但是一位艺术家,他的作品价值,在于能引发观众的情感共鸣,在作者释放自己情愫的过程中,还原世界的实相和本质,传达真善美的力量。对于一位真正的艺术家来说,被社会大众认可,那只是时间问题。

    单珊半年前开始创业时,首先想到的是苏鲁,那时苏鲁是自由职业者,自己在家里创作,一边做一些市场上比较畅销的装饰画,维持生活。苏鲁告诉单珊,他一直想尝试一下蛋壳画和蛋壳雕塑,这不仅是艺术创作,一旦有市场空间,经济收入也可以让他继续油画创作。

    单珊赞成苏鲁的想法,支持他尝试蛋壳画的创作,并希望他能加入自己的公司,苏鲁也很愿意成为团队的一员。单珊公司里招募的所有画师,都有成为艺术家的潜质,某种意义上说,他们就是艺术家。单珊成立这个艺术工作室,她认为盈利是在其次,最重要的是有这样一份自己的事业,在这里,单珊可以和同事们一起创作,一起追寻梦想,单珊也希望能帮助其他的同事实现梦想。

    单珊认可苏鲁的想法,鼓励苏鲁大胆地去尝试。单珊觉得只要艺术家有足够的高度和深度,用心创作出来的艺术作品,不用去担心市场的认同度,只是市场认同方的层次有区别而已。但凭对苏鲁的艺术天分的信任,单珊希望能帮助他充分发挥才华,成为被大众所认知的艺术家。单珊同样希望能帮助到工作室里的每一位画师,希望他们都能达成心中的梦想。单珊认为这是每一位艺术工作者的责任和工作价值所在。单珊希望,她的艺术工作室可以成为艺术家的摇篮,她也相信,真正把艺术做好了做到位了,一定会有市场空间。

    工作室的销售总经理葛汉金,也认同苏鲁的艺术才华,葛汉金看好蛋壳画,也鼓励苏鲁去尝试,但对于蛋壳雕塑,葛汉金持保留意见,他认为蛋壳雕塑比较冷僻,只适合做展览,但是葛汉金同时也认为蛋壳雕塑一旦做好了,艺术价值会比较高,也是非常值得期待的,因此,葛汉金总体上还是非常支持苏鲁的创作。同事们的赞成和支持,让苏鲁非常的感动,也让他能安心地专注于自己的创作。

    几个月以来,苏鲁全身心地构思着蛋壳画以及蛋雕系列创作,一边用鹅蛋壳做着蛋雕实验,一件件精美的蛋雕作品慢慢诞生出来了,但是苏鲁希望能用鸵鸟蛋壳做雕塑,鹅蛋壳和鸵鸟蛋壳不同,色泽,大小,机理,厚度,质感等完全是两回事,虽然其他同事看到替代品鹅蛋雕,已经非常赞叹,但是,苏鲁觉得这仅仅能表现出他所要表达的一小部分。因为鹅蛋壳小,很多细节不能刻画,只能大概表达一下。另外,苏鲁要进行蛋壳画创作,需要更多色泽和质感的蛋壳。

    单珊几个月前就帮苏鲁联系好了一家本市郊区的珍禽养殖基地,苏鲁自己也联系了邻近省市的禽鸟养殖厂,以搜集合适的蛋壳进行创作,对方厂家答应到禽鸟产蛋季会及时通知这边,可以自己过去挑选禽鸟蛋。

    苏鲁接到对方厂家的通知后,即刻开车去了本市郊区的珍禽养殖基地,养殖人员同时推荐给他另外一种鸵鸟蛋,也称鸸鹋蛋,苏鲁看到鸸鹋蛋以后,如获至宝,鸸鹋蛋比鸵鸟蛋稍小一些,但也属于大型蛋,且颜色呈各种深墨绿色,质感肌理也比较特别,除鸵鸟蛋之外,苏鲁正希望能找到另外一种适合雕刻的蛋形,这样就可以做两个蛋雕系列作品,况且,苏鲁创作的平面蛋壳画,也需要深浅不一的各种蛋壳颜色,来塑造表达画面的空间感和层次感,浅色蛋壳好找,深色很少,现在正好解决了这个问题,此外,苏鲁还在基地挑选了多种颜色的野山鸡蛋。

    当苏鲁驾车回到公司时,同事们都围拢过来观看,大家都大开眼界,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金誉问苏鲁道:“这些足够了吧?后面还去吗?”苏鲁回道:“还去的,这些还不够我一幅3米画的用料,会有一些损耗的。”“那这么多的蛋怎么处理?”金誉看着地上的纸箱子问道。

    牟眸捧着鸵鸟蛋,正透过灯光细细地察看,接着金誉的话说道:“这还要问,炒了吃呗,味道应该相当不错。”闻杰说道:“就知道吃,能发挥一下想象力吗?”“除了拿来吃还能干吗?我就不信还能把蛋液给扔了?回头你要吃了,就是‘小狗’。”牟眸故意抬高下巴,用眼角的余光瞅着闻杰,闻杰假装清理了几声喉咙,说道:“还不一定给谁吃呢,一会看珊姐怎么说。”牟眸盯了闻杰一眼,闻杰眨巴了几下眼睛。

    说话间单珊过来了,一同过来的还有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年轻女士,她穿着得体,皮肤白皙,化着淡淡的妆,眉眼精致有神,一头精心打理过的微卷的短发,使得整个气质看起来既干练又优雅。

    牟眸这时问单珊道:“珊姐,这么多的蛋,怎么处理呀?”单珊看了一眼地上的箱子,说到:“这几天叫娟姐帮忙,把蛋液弄出来做成蛋糕,给福利院的孩子们送去,你们觉得怎么样?”同事们都说好,这时闻杰瞥着牟眸,意思是说不是做给你吃的,牟眸则白了他一眼。单珊继续说道:“剩一些让娟姐做了你们大家吃。”牟眸这时瞥了闻杰一眼,扭头说道:“我们有蛋糕吃喽,某人是‘小狗’看来已成定局。”闻杰顺应着牟眸说道:“行行行,你不想我吃,我不吃还不行嘛。”牟眸“哼”了一声,说道:“这还差不多。”

    一旁的娟姐听说让她把蛋液弄出来做蛋糕,赶紧去搬地上的箱子,苏鲁赶紧制止道:“娟姐,你等等,回头我给你说怎么弄,千万不能把蛋壳弄坏,我还要有用。”娟姐“哦”了一声,站在一旁不敢动了,说道:“我不会做蛋糕呀。”单珊说道:“这个简单,娄筱筱会做,让她教你,你们可以一起做,我明天把家里的烤箱拿过来,放在家里基本没用。”

    单珊边上那位女士很有涵养地在一旁看着,没有说话,这时单珊给大家相互间做了介绍。这位女士名叫陶瑾,单珊刚才接待她的时候,才知道她是梁钵的同事,公司中国区的财务总监。前一段时间梁钵告诉过单珊,他的一位同事买了新房,需要一些装饰画,近段时间会到单珊的工作室去看画。

    陶瑾毕业于理工专业,工作后一直从事管理工作,虽然对艺术感兴趣,但从没有机会接触过,刚才她来到单珊的工作室,一进门就被工作室独特的装修吸引,原来工作的场所是可以这样的。

    同事们帮着苏鲁把装禽蛋的箱子搬到苏鲁的房间里,大家就都回自己的房间去了。单珊带着陶瑾参观了工作室,陶瑾路过一间间画师们整洁又个性的工作间时,心里非常赞叹,和其他公司同事们都在一个大厅里办公的情形完全不一样。

    单珊又带着陶瑾去了展厅,陶瑾被展厅里面的设计以及展示的画作完全感染了,她觉得自己是在艺术的天地里徜徉,进入了完全不一样的世界,这在她以前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展厅里有一个系列是人像画作,陶瑾一眼就看出其中的一幅油画是单珊的画像,画上的单珊微侧身端坐着,柔顺的长发交错有致自然垂落,她穿着淡色暗花的长裙,美丽典雅。陶瑾觉得能被画成一幅画,那是一件无比美好神圣的事情。陶瑾凝视着画面,又看看单珊,画和人,同样让她感受到安静祥和的美丽。两位美丽知性的女子短暂相视,继而都心有灵犀地笑起来。

    单珊笑道:“您要不要也画一幅?您这么美丽,我让他们给您画一幅。”陶瑾笑起来,惊讶地问道:“我吗?可以吗?”“当然可以啊,经常有客人过来让画师给他们画肖像画,上礼拜刚刚有一位女士带她母亲过来,两人各画了一幅肖像画。”

    陶瑾笑着问:“您的这幅是自画像吗?梁钵说您的画画的很好。”“他也不敢说我画的不好啊。”两位女士又相视笑起来。单珊说道:“我的这幅是我们画师程佐南前段时间画的,为了展厅做陈列需要。”陶瑾心情愉悦,对艺术画像既好奇又期待,笑道:“那好吧,您安排画师给我画一幅。”“让苏鲁给你画吧,他的油画功底很好,一会您就可以见到他。”

    单珊喊过苏鲁,和他说了陶瑾要画像的事情,让他帮忙画一张。苏鲁知道单珊一般不会安排他参与其他工作,以免打扰他的创作,除非有特殊情况,苏鲁猜想这位女士一定是珊姐特殊的客户,即刻答应下来。

    苏鲁问陶瑾:“您希望什么时间开始画?”陶瑾带着欣慰迟疑了一下,问道:“您觉得什么时间合适?”陶瑾觉得需要去准备一番,“今天晚上就可以开始,如果您急的话,我们晚上都在这里。”苏鲁回道。“哦,那太急了,过一段时间行吗?”陶瑾觉得自己要被画成一幅油画,这不是一件随意的事,陶瑾的脑海里闪现出自己参加聚会时穿的那些裙子,但即刻又都被自己否认了,再者,陶瑾觉得现在穿裙子有些冷。“没问题,您准备好了随时告诉我。”苏鲁回道。

    接着,苏鲁带陶瑾来到展厅,和她确定画像的规格大小以及画面色调和风格,这些基本确定以后,陶瑾问苏鲁:“你觉得我需要改变一下发型吗?这个我不专业。”陶瑾拿不定主义,陶瑾想象中的画框里的自己,就像她在某些高档场所里见到的墙上挂着的油画人像一样,美丽高贵典雅。苏鲁视线转向陶瑾,他的目光从黑色镜框后面透出来,那么深沉和冷静,苏鲁的目光落在陶瑾的发型和脸颊上,陶瑾顿觉有一种触电的感觉,她多年来在职场所练就出来的沉稳和波澜不惊,在这一刻荡然无存,她发现自己的心神竟然有几分慌乱,姚丽把目光转向别处,试图掩饰心里的忐忑。

    “我觉得您现在的发型就可以,到时候我可以稍微处理一下,把头发稍微拉长一点,大概及肩的位置,发尾的卷曲可以明显一点,您的气质偏向典雅,您到时可以搭配偏复古的裙装,如果您喜欢这种风格的话。”苏鲁礼貌地建议道。

    “我这方面不太懂,全凭感觉,你们都是艺术家,就按照你们的意见,不会错的。”在陶瑾的眼里,这里的画师个个都是艺术家。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新鲜和美好,完全有别于她过去所见过的场景。

    陶瑾告辞以后,独自开车来到她经常路过的一处绿地边上。她摇下车窗,遥看着绿地中央那个很大的人工湖,湖边的花朵正氤氤郁郁地绽放,清风送来阵阵若有似无的花香。陶瑾靠在软椅上,心里却不平静,她的脑海里反复交替出现苏鲁的身影。

    自从多年前初恋失败以后,十几年过去了,陶瑾始终独身。青春年少时期的陶瑾,高高瘦瘦的,相貌平平,个性安静又内敛,始终没有遇到合适的缘分,其中也不乏追求者,但陶瑾都没有看上。一年年过去了,自己的年龄越来越大,看着父母亲霜白的头发和担忧的眼神,陶瑾也试着让自己去接受现实。

    可是,几次下来,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陶瑾发现自己没办法屈从现实,如果是不喜欢的人,根本迈不出去那一步。过了36岁以后,她再也不想婚姻之事了,就想着好好照顾父母,守着父母到老。

    陶瑾把时间和精力都放在学习和进修上,中专学历的她,一边工作一边学习,自学考试拿到本科管理专业学位,接着又考上了重点大学的经济管理硕士专业。毕业后,陶瑾来到全球百强企业工作至今。陶瑾肯吃苦,工作能力出色,三年以后,陶瑾得到晋升的机会,从此开始施展她的管理才华。八年以后,陶瑾38岁那年,坐上了中国区总部财务总监的位置,公司里同事常常称她为“财神爷”。陶瑾的气质,也随着她人生阅历的积淀而愈显睿智和美丽。

    数年前,陶瑾独立买下了一套两百平米的大房子,准备接父母过来一起住。但父母说要看孙子,等几年过来,去年年底,父母答应要过来了,陶瑾赶紧开始装修房子。现在已经装修完毕,等到家具置办妥当,装饰一番,就可以接父母过来同住了。

    陶瑾扭头看了一眼放在后座上的十来幅画作,这是下午她从单珊的工作室里挑选出来的,她想象着它们在家里的摆放位置,然后又回想着家里的橱柜里有没有适合她在画像时穿的衣服。苏鲁的样子一次次跳入她的脑海里,陶瑾挥之不去,索性细细地观想他。她闭上眼睛,感觉身材高大的苏鲁就站在自己身边,他微低头看着自己,而她,竟像一个小女生一样,在满足的同时,带着几分慌乱,这样的时刻让人着迷。

    几声喇叭声传来,把陶瑾拉回现实,她睁开眼睛,看到了眼前的现实世界。那是太不可能了,陶瑾在心里对自己说,他起码比自己小十岁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