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01 福无双至（6）
大家回头一看。一个身穿迷彩服，带着迷彩头盔的精神抖擞的年轻人快步朝他们走来。
他走到史崇面前，向他伸出一只手，握着他的手说：“抱歉！我是希福。都是我考虑不周，让你们担心受怕了！走，我们赶紧撤退！病毒很快就会反应过来的。”
史崇朝四周看了一眼，一脸茫然，问希福：“往哪里走？”
希福朝天上一指。众人抬头看去。一棵巨大的植物朝他们伸出无数条五颜六色的枝条。多彩的叶片如同楼梯般地向上排列。在人们吃惊之时，希福已经率先跳上一条根枝条，那根枝条顿时将他稳稳地卷住，向上升起。人们争先恐后地跳上枝条。在史崇最后跳上一根枝条，被卷起带上半空的时候，铺在病毒之海表面吸引病毒注意力的五彩花海顿时消失。病毒潮涌翻卷，朝着史崇他们刚刚离开的绿洲排山倒海般涌来，一下子就把它吞没了。
从那天起，史崇结交了希福这个朋友。这个有担当，有胆魄，有远见，敢为了理想而冒险的年轻人很快地走进了他的心。他决定结束婚姻，跟他爱的这个男人生活在一起。为此，他决定承受一切压力和打击。
当他跟妻子提出离婚的理由时，温和的女人就如同受到冒犯的母狮子一样将手里的饭碗砸在他的头上，不顾他血流如注，带着惊恐哭叫的女儿回了娘家。为此，他失去了再见女儿的机会。
而现在，那个他打算与之共度众生的人为了高尚的目标与他辞别。他理解阿福，这也是他爱阿福的原因。但是那种彻骨的痛呀，刺透他的心肝，刺穿了他的灵魂，让他痛不欲生。
“阿福呀！阿福！我爱你，阿福！”
周博陶也很痛苦。
他丧魂落魄，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于妈妈每两个小时一次的敲门问候，他只是充耳不闻，将自己没日没夜地埋在游戏里。他上一次吃饭已经是一天以前了。
他对父亲的说服计划遭遇了滑铁卢。这是他一帆风顺的二十一年的生命中碰的一个最大钉子。如果他知道这件事情对他的命运会产生那么大的影响，不知道他还会不会那么意气用事。
回家当天，当他走进父亲的书房，把自己了解的情况跟他说出来后，周金涛的反应让他目瞪口呆。
一向和气稳重的周金涛跳着脚，歇斯底里地对儿子吼道：“我警告过你，绝对不能过问我公司的事情！你这是要把我们周家弄得家破人亡啊！”
周博陶惊讶地问：“为什么呀？你不做不就行了吗？”
周金涛冲过来，怒吼道：“你懂个屁！我不做！不做就要出人命！你走吧！永远不要提这件事情！”
周博陶第一次跟父亲针锋相对地吼道：“你不能再做了！几千万人受害！你到底是在跟谁做交易呀？魔鬼吗？”
这两个字如同两颗炸弹一样在周金涛的脑子里炸响，他的胖脸抽搐着，金丝边眼睛都跟着抖动。他震惊地瞪着儿子喊道：“谁跟你说的？你听谁说的？”
这两句话吓得周博陶一个机灵。他不可思议地盯着父亲，说不出一句话。周金涛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走过来扶着儿子的肩膀请求地说：“小陶，爸爸求你，不要再追问这件事情！也不要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情！你过你一定要问，那么咱们周家就完了！答应爸爸，不要追究，行吗？”
说完，他失神地走到沙发旁边，跌坐下去，喃喃自语地说：“我都说不能做！那个女人......真要害死我......”然后，他痛苦地抱住了头。
周博陶用可怜的目光看了一眼父亲，慢慢地走了出去。他知道父亲口中的那个女人指的是他的母亲金佩丽。这是他第一次听到父亲埋怨母亲。在此之前，他听到的从来都是父亲对母亲的赞美和追捧。在他们家，母亲是女神，父亲是凡人。凡人就是要供奉和崇拜着女神。而他是女神的儿子，因此也应该受到凡人的供奉。在走回他自己房间的路上，他看到了走廊上他们全家的画像。这是姐姐三年前回国时拍的照片。老妈找画家翻成油画。
画中他的父母坐在一张豪华的白色欧式沙发上。他老妈长得酷似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著名影星夏梦，气质高贵，衣装精致。她在画面中占据着高光的位置。而他的父亲丰满富态，笑容可掬，一副心满意足的神情，像是个半路发迹的农夫。他们每人旁边坐着一个洋娃娃一样漂亮的小娃娃，一男一女。他们是姐姐的孩子。姐姐站在后排的中间位置。她继承了妈妈的美貌和父亲的提醒，珠圆玉润，富贵安详，但是表情谨慎，有些低眉顺目的隐忍，缺乏被宠大的富家女的从容和笃定。姐姐的左边是他，一个不知愁滋味的壮硕少年，带着跟爸爸同款金丝边眼镜的双眼微笑着，脸上写满安逸知足和天真烂漫。姐姐的右侧站着她的加拿大丈夫，高大威猛，仰着半秃的头，表情冷酷，目光倨傲，像个愤世嫉俗的皇族私生子。
在家里老妈说了算，但是这一次老妈也不会支持他，因为老妈喜欢的只有钱。只要老爸挣钱，她不管他是坑蒙拐骗还是打家劫舍。就像她想法设法把姐姐嫁给一个有钱的老外，不管他是靠放高利贷发家致富，而且他有不止一个相好的女人是家里公开的秘密。
现在他只能靠自己。他打算潜入父亲的潜意识世界去获得真相。他跟燕子学习过潜意识追索，但是从来没有用过。他已经知道了燕子和小龙的关系，因此不愿意再去找燕子巩固潜意识追索技术。他打算利用已经掌握的方法，加上从网络上学习的梦境追踪技术，趁着父亲睡着的时候，打探金涛电子产品的秘密。
周博陶坐在黑暗的客厅里，静静地等着，表情严肃。他知道这件事之后他就是周家的叛徒。他的行为可能把周家推向深渊，但是他不能不做。他不能为了保持自己习惯的生活状态而做违心的事。燕子不爱他，但是他爱燕子。他要确保自己有资格爱她。
他听到老爸的房间里有上卫生间的动静，然后就安静下来。很快，老爸响亮的鼾声响起来。父母多年前就分房睡了。老妈神经衰弱。她说就是因为老爸的鼾声。如今她听到父亲的鼾声就睡不着，因此干脆搬到楼上去了。而父亲睡眠一直很好，脑袋碰到枕头就能睡着，而且睡得“跟死猪一样”，老妈说的。
周博陶轻轻地打开老爸的卧室门，轻轻地走了进去。其实他不必这么小心。如果不发生地震，老爸根本不会醒来。但是他在做一件偷偷摸摸的事情，因此下意识地像小偷一样蹑手蹑脚地靠近老爸的床。在暗淡的夜灯光线下，他看到了老爸的脸。他不禁呆住了。他看到一张明显衰老松弛的脸。老爸老了，看起来似乎比实际年龄要老得多。他有些自责。他责备自己为什么从来没有发现这一点。他想起来，他好像有很久没有认真地看过父母的脸。那么上一次他跟他们聊天，就像小时候那样，是什么时候？他眼神飘渺，思绪荡漾，呆呆地站在老爸床前。直到老爸发出一声超级响亮的鼾声，突然陷入很长的沉寂，才把他从睡梦一样的状态中拉回来。他担心地瞪着父亲微张的嘴，害怕他会这口长的似乎喘上来的气而憋过去。终于，老爸长出了一口气，鼾声继续响起。他在老爸的床头坐下来，看了一眼老爸苍老的脸，毅然闭上了眼睛。
老爸的潜意识空间毫不设防，他轻而易举地就进入期间。他笑了！这是个怎么混乱而欢快的世界呀。他看见老爸站在墨绿色的侧幕边，偷偷地朝一个类似从前电视脱口秀的小舞台上偷看。舞台上，一个戴着眼镜的孕妇正在讲一个尺度很大的笑话，台下的人们不时发出大笑和尖叫。他看得出来，老爸很紧张。他有点可怜地看着老爸胖大的背影。没想到，老爸此生的愿望是成为一个喜剧演员。在他的印象里，老爸根本就不具备幽默细胞。从小到大，老爸笑话根本就没法让家里人真正发笑。
轮到老爸了。那个孕妇在听众一片掌声和呼哨声中光彩照人地退场，还不时地回头送去飞吻。老爸用力把双手在裤子上擦了擦，然后昂首阔步地走上了台。从背影看，他的体态很僵硬。看来他相当紧张。
“我结婚了！”
有人发出一声嗤笑。估计是嘲笑他这句话的愚蠢。这么一个大老头结过婚有啥好显摆的？
“我有个老婆。她是个美人。我为她痴迷。我不顾一切地把她骗上了我的床。那时候我只有一张单人床。我指的是整个房间里只有一张单人床。我是个穷光蛋。”
没有人笑。
“你们不想知道我怎么把一个美人骗上我的单人床？”
“给她下药！”有人喊道。人们发出一阵哄笑。
“不不不！我可是个正人君子，不能用下三滥的手段。我把自己卖了！”
“哈哈！谁会要你呀，胖子！”那人起哄。人们又哄笑起来。
“不要这么没有想象力！一个十八岁的男人没有英俊的外貌，没钱，没地位，他还有什么？”
“有个大家伙！”那人继续喊道。人们欢快地笑着。
“哈哈！你的想法不错！可惜并不适合我。除了这个之外，你们还想到了什么？”
“你的贱命！”那个喊道。
“你很聪明！摸着门了！我有大把的时光呀！如果有人愿意买我的时光，让我实现我的梦想，这是多棒的一件事情呀！于是我就开始找人兜售我的时光。”
“你这也不好笑呀！下去吧！”那个人不耐烦地喝倒彩。另有几个声音也跟着起哄。
周博陶朝那个方向看去。那是个相貌不错的矮个子男人，穿着时髦，举止轻浮，身边坐着一个表情冷淡的高大女人。她看起来显然比男人大得多的。
“啊哈哈！耐心点！耐心会有回报的！相反，急躁会毁了你的运气！你还记得为啥你第一次泡妞失败了吗？要不是你在电影院里就毛手毛脚地把手伸进人家姑娘的裙子，你就不用和这个必须关灯才能办那事的女人一起生活了！”
“哈哈哈哈！”人们发出欢快的笑声。
“靠！你放屁！”男人大声骂道。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一个女人雄壮的骂声响起：“你这色狼！真不害臊！”
“哎！老婆！老婆！”
“哈哈哈哈！”人们残忍地笑着。
周博陶忍不住朝台下看去。小个子男人连蹦带跳地追着女人雄健的步子向外走去。
“我说到哪了？思路都被这个小家伙搞乱了！”老爸的声音显然松弛了。
他的双关语引起了观众的联想，他们开心地笑了。
“对！我找人买我的时光。一开始我想到了老人。老人都怕死，希望得到更多的时光。他们有钱，而且他们的钱最好骗。买主一抓一大把。但是有个问题，我们怎么完成交易呢！时光不像鸡翅，割下来就可以红烧。我需要一个媒介，能让我拿到他们的钱，而让我的老主顾拿到我的‘鸡翅’。”
人们快乐地笑起来。
“我开始找各种各样的中介。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跟他们谈事需要长心眼，结果老婆没追上，我已经订了一套房，全套家私，全自动汽车，家庭机器人，还有两块升值潜力巨大的墓地。”
人们又欢快地笑起来。
“但是当他们发现我是个穷光蛋后，马上把我抛弃了。有人还把我在网上曝了光，把我说成了个套取商业信息的骗子。我总觉得他们在发到网上的我的照片上做了手脚。我真的有那么胖吗？”
“哈哈哈哈！”
周博陶也笑了。他没想到老爸的脱口秀竟然成功了。
“但是他们的曝光却帮了我的忙！我真的找到了一个中介。确切地说，是他们找到了我！有个人拿我的照片在我的脸旁边对比了一下说：‘嗯，一样难看！没错！不过你真的只有十八岁吗？怎么看你跟我叔叔差不多大！’我说：‘那刚好！我要当两个孩子的继父！’他说：‘孩子多大？’‘一个八岁，一个十四。’他想了想说：‘那就再加二十岁。那张老脸就可以用到你当爷爷。’”
人们又笑起来。周博陶也笑着，但是觉得老爸的故事有些说不出来的奇怪，笑容慢慢地从他脸上消失了。
“现在又有问题了！我不想让孩子们知道我不是他们的亲生父亲。我爱孩子，尤其是那个男孩。那个人笑着说：‘这个好办！我们有附加服务。如果你愿意多花五年时间，我们可以在你指定的目标的潜意识里植入你指定的记忆信息。’我不假思索就同意了！多棒呀！只花二十五年时间，就能娶个漂亮老婆，一下子有儿又有女，连生孩子那事都省了！”
人们笑疯了。周博陶感觉心脏突突地跳着，紧张得喘不过气来。他不清楚老爸说的是真还是假。他甚至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他的老爸。他想离开了。
“哈哈哈哈！对了！我儿子也来了！大家都说我们长得很像。我让你们看看我们长得到底像不像！”说着，他突然转头朝周博陶所在的方向看过来，并朝他招手。
一种巨大的恐惧突然攫住了他。他感到有什么地方不对。他想跑，却发现腿脚不听使唤，一步也挪不动。
老爸于是对着台下的人招了招手说：“来吧！都来看看我的儿子！”
说完，老爸转身朝他走过来，一双盯着他的眼睛如同漆黑的井。那群人像着了魔一样跟在他的后面走过来。
周博陶现在知道，这个人不是他的父亲，吓得魂飞魄散，大声地喊道：“妈——！妈——！”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那个人走到他的跟前，用黑洞洞的眼睛看着他说：“喊你妈也没用！她自身难保！你有两个选择：第一，去找你的那些朋友来救你！你知道应该怎么做！第二，记得我说过的那个中介吗？他们能帮你做任何事情。对了，关于我成为你父亲的经历，绝无虚言。”
然后他向后稍微撤了一点，认真地打量了一下周博陶，笑着说：“他们说的真没错！我们长得还真像！你们说是不是？”他回过头朝身后的人喊道。
“像！真像！”
“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哈哈哈哈！”
周博陶发现这些人都长着跟这个像他老爸的人一样的黑洞洞的眼睛。他眼前的这对黑色的井又对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笑着说：“哈哈！跟我想的一样！那我们就等着你的朋友来救你吧！希望他们赶得上！”
话音刚落，周博陶脚下一空，朝着无边的黑暗中坠落下去。
他走到史崇面前，向他伸出一只手，握着他的手说：“抱歉！我是希福。都是我考虑不周，让你们担心受怕了！走，我们赶紧撤退！病毒很快就会反应过来的。”
史崇朝四周看了一眼，一脸茫然，问希福：“往哪里走？”
希福朝天上一指。众人抬头看去。一棵巨大的植物朝他们伸出无数条五颜六色的枝条。多彩的叶片如同楼梯般地向上排列。在人们吃惊之时，希福已经率先跳上一条根枝条，那根枝条顿时将他稳稳地卷住，向上升起。人们争先恐后地跳上枝条。在史崇最后跳上一根枝条，被卷起带上半空的时候，铺在病毒之海表面吸引病毒注意力的五彩花海顿时消失。病毒潮涌翻卷，朝着史崇他们刚刚离开的绿洲排山倒海般涌来，一下子就把它吞没了。
从那天起，史崇结交了希福这个朋友。这个有担当，有胆魄，有远见，敢为了理想而冒险的年轻人很快地走进了他的心。他决定结束婚姻，跟他爱的这个男人生活在一起。为此，他决定承受一切压力和打击。
当他跟妻子提出离婚的理由时，温和的女人就如同受到冒犯的母狮子一样将手里的饭碗砸在他的头上，不顾他血流如注，带着惊恐哭叫的女儿回了娘家。为此，他失去了再见女儿的机会。
而现在，那个他打算与之共度众生的人为了高尚的目标与他辞别。他理解阿福，这也是他爱阿福的原因。但是那种彻骨的痛呀，刺透他的心肝，刺穿了他的灵魂，让他痛不欲生。
“阿福呀！阿福！我爱你，阿福！”
周博陶也很痛苦。
他丧魂落魄，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于妈妈每两个小时一次的敲门问候，他只是充耳不闻，将自己没日没夜地埋在游戏里。他上一次吃饭已经是一天以前了。
他对父亲的说服计划遭遇了滑铁卢。这是他一帆风顺的二十一年的生命中碰的一个最大钉子。如果他知道这件事情对他的命运会产生那么大的影响，不知道他还会不会那么意气用事。
回家当天，当他走进父亲的书房，把自己了解的情况跟他说出来后，周金涛的反应让他目瞪口呆。
一向和气稳重的周金涛跳着脚，歇斯底里地对儿子吼道：“我警告过你，绝对不能过问我公司的事情！你这是要把我们周家弄得家破人亡啊！”
周博陶惊讶地问：“为什么呀？你不做不就行了吗？”
周金涛冲过来，怒吼道：“你懂个屁！我不做！不做就要出人命！你走吧！永远不要提这件事情！”
周博陶第一次跟父亲针锋相对地吼道：“你不能再做了！几千万人受害！你到底是在跟谁做交易呀？魔鬼吗？”
这两个字如同两颗炸弹一样在周金涛的脑子里炸响，他的胖脸抽搐着，金丝边眼睛都跟着抖动。他震惊地瞪着儿子喊道：“谁跟你说的？你听谁说的？”
这两句话吓得周博陶一个机灵。他不可思议地盯着父亲，说不出一句话。周金涛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走过来扶着儿子的肩膀请求地说：“小陶，爸爸求你，不要再追问这件事情！也不要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情！你过你一定要问，那么咱们周家就完了！答应爸爸，不要追究，行吗？”
说完，他失神地走到沙发旁边，跌坐下去，喃喃自语地说：“我都说不能做！那个女人......真要害死我......”然后，他痛苦地抱住了头。
周博陶用可怜的目光看了一眼父亲，慢慢地走了出去。他知道父亲口中的那个女人指的是他的母亲金佩丽。这是他第一次听到父亲埋怨母亲。在此之前，他听到的从来都是父亲对母亲的赞美和追捧。在他们家，母亲是女神，父亲是凡人。凡人就是要供奉和崇拜着女神。而他是女神的儿子，因此也应该受到凡人的供奉。在走回他自己房间的路上，他看到了走廊上他们全家的画像。这是姐姐三年前回国时拍的照片。老妈找画家翻成油画。
画中他的父母坐在一张豪华的白色欧式沙发上。他老妈长得酷似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著名影星夏梦，气质高贵，衣装精致。她在画面中占据着高光的位置。而他的父亲丰满富态，笑容可掬，一副心满意足的神情，像是个半路发迹的农夫。他们每人旁边坐着一个洋娃娃一样漂亮的小娃娃，一男一女。他们是姐姐的孩子。姐姐站在后排的中间位置。她继承了妈妈的美貌和父亲的提醒，珠圆玉润，富贵安详，但是表情谨慎，有些低眉顺目的隐忍，缺乏被宠大的富家女的从容和笃定。姐姐的左边是他，一个不知愁滋味的壮硕少年，带着跟爸爸同款金丝边眼镜的双眼微笑着，脸上写满安逸知足和天真烂漫。姐姐的右侧站着她的加拿大丈夫，高大威猛，仰着半秃的头，表情冷酷，目光倨傲，像个愤世嫉俗的皇族私生子。
在家里老妈说了算，但是这一次老妈也不会支持他，因为老妈喜欢的只有钱。只要老爸挣钱，她不管他是坑蒙拐骗还是打家劫舍。就像她想法设法把姐姐嫁给一个有钱的老外，不管他是靠放高利贷发家致富，而且他有不止一个相好的女人是家里公开的秘密。
现在他只能靠自己。他打算潜入父亲的潜意识世界去获得真相。他跟燕子学习过潜意识追索，但是从来没有用过。他已经知道了燕子和小龙的关系，因此不愿意再去找燕子巩固潜意识追索技术。他打算利用已经掌握的方法，加上从网络上学习的梦境追踪技术，趁着父亲睡着的时候，打探金涛电子产品的秘密。
周博陶坐在黑暗的客厅里，静静地等着，表情严肃。他知道这件事之后他就是周家的叛徒。他的行为可能把周家推向深渊，但是他不能不做。他不能为了保持自己习惯的生活状态而做违心的事。燕子不爱他，但是他爱燕子。他要确保自己有资格爱她。
他听到老爸的房间里有上卫生间的动静，然后就安静下来。很快，老爸响亮的鼾声响起来。父母多年前就分房睡了。老妈神经衰弱。她说就是因为老爸的鼾声。如今她听到父亲的鼾声就睡不着，因此干脆搬到楼上去了。而父亲睡眠一直很好，脑袋碰到枕头就能睡着，而且睡得“跟死猪一样”，老妈说的。
周博陶轻轻地打开老爸的卧室门，轻轻地走了进去。其实他不必这么小心。如果不发生地震，老爸根本不会醒来。但是他在做一件偷偷摸摸的事情，因此下意识地像小偷一样蹑手蹑脚地靠近老爸的床。在暗淡的夜灯光线下，他看到了老爸的脸。他不禁呆住了。他看到一张明显衰老松弛的脸。老爸老了，看起来似乎比实际年龄要老得多。他有些自责。他责备自己为什么从来没有发现这一点。他想起来，他好像有很久没有认真地看过父母的脸。那么上一次他跟他们聊天，就像小时候那样，是什么时候？他眼神飘渺，思绪荡漾，呆呆地站在老爸床前。直到老爸发出一声超级响亮的鼾声，突然陷入很长的沉寂，才把他从睡梦一样的状态中拉回来。他担心地瞪着父亲微张的嘴，害怕他会这口长的似乎喘上来的气而憋过去。终于，老爸长出了一口气，鼾声继续响起。他在老爸的床头坐下来，看了一眼老爸苍老的脸，毅然闭上了眼睛。
老爸的潜意识空间毫不设防，他轻而易举地就进入期间。他笑了！这是个怎么混乱而欢快的世界呀。他看见老爸站在墨绿色的侧幕边，偷偷地朝一个类似从前电视脱口秀的小舞台上偷看。舞台上，一个戴着眼镜的孕妇正在讲一个尺度很大的笑话，台下的人们不时发出大笑和尖叫。他看得出来，老爸很紧张。他有点可怜地看着老爸胖大的背影。没想到，老爸此生的愿望是成为一个喜剧演员。在他的印象里，老爸根本就不具备幽默细胞。从小到大，老爸笑话根本就没法让家里人真正发笑。
轮到老爸了。那个孕妇在听众一片掌声和呼哨声中光彩照人地退场，还不时地回头送去飞吻。老爸用力把双手在裤子上擦了擦，然后昂首阔步地走上了台。从背影看，他的体态很僵硬。看来他相当紧张。
“我结婚了！”
有人发出一声嗤笑。估计是嘲笑他这句话的愚蠢。这么一个大老头结过婚有啥好显摆的？
“我有个老婆。她是个美人。我为她痴迷。我不顾一切地把她骗上了我的床。那时候我只有一张单人床。我指的是整个房间里只有一张单人床。我是个穷光蛋。”
没有人笑。
“你们不想知道我怎么把一个美人骗上我的单人床？”
“给她下药！”有人喊道。人们发出一阵哄笑。
“不不不！我可是个正人君子，不能用下三滥的手段。我把自己卖了！”
“哈哈！谁会要你呀，胖子！”那人起哄。人们又哄笑起来。
“不要这么没有想象力！一个十八岁的男人没有英俊的外貌，没钱，没地位，他还有什么？”
“有个大家伙！”那人继续喊道。人们欢快地笑着。
“哈哈！你的想法不错！可惜并不适合我。除了这个之外，你们还想到了什么？”
“你的贱命！”那个喊道。
“你很聪明！摸着门了！我有大把的时光呀！如果有人愿意买我的时光，让我实现我的梦想，这是多棒的一件事情呀！于是我就开始找人兜售我的时光。”
“你这也不好笑呀！下去吧！”那个人不耐烦地喝倒彩。另有几个声音也跟着起哄。
周博陶朝那个方向看去。那是个相貌不错的矮个子男人，穿着时髦，举止轻浮，身边坐着一个表情冷淡的高大女人。她看起来显然比男人大得多的。
“啊哈哈！耐心点！耐心会有回报的！相反，急躁会毁了你的运气！你还记得为啥你第一次泡妞失败了吗？要不是你在电影院里就毛手毛脚地把手伸进人家姑娘的裙子，你就不用和这个必须关灯才能办那事的女人一起生活了！”
“哈哈哈哈！”人们发出欢快的笑声。
“靠！你放屁！”男人大声骂道。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一个女人雄壮的骂声响起：“你这色狼！真不害臊！”
“哎！老婆！老婆！”
“哈哈哈哈！”人们残忍地笑着。
周博陶忍不住朝台下看去。小个子男人连蹦带跳地追着女人雄健的步子向外走去。
“我说到哪了？思路都被这个小家伙搞乱了！”老爸的声音显然松弛了。
他的双关语引起了观众的联想，他们开心地笑了。
“对！我找人买我的时光。一开始我想到了老人。老人都怕死，希望得到更多的时光。他们有钱，而且他们的钱最好骗。买主一抓一大把。但是有个问题，我们怎么完成交易呢！时光不像鸡翅，割下来就可以红烧。我需要一个媒介，能让我拿到他们的钱，而让我的老主顾拿到我的‘鸡翅’。”
人们快乐地笑起来。
“我开始找各种各样的中介。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跟他们谈事需要长心眼，结果老婆没追上，我已经订了一套房，全套家私，全自动汽车，家庭机器人，还有两块升值潜力巨大的墓地。”
人们又欢快地笑起来。
“但是当他们发现我是个穷光蛋后，马上把我抛弃了。有人还把我在网上曝了光，把我说成了个套取商业信息的骗子。我总觉得他们在发到网上的我的照片上做了手脚。我真的有那么胖吗？”
“哈哈哈哈！”
周博陶也笑了。他没想到老爸的脱口秀竟然成功了。
“但是他们的曝光却帮了我的忙！我真的找到了一个中介。确切地说，是他们找到了我！有个人拿我的照片在我的脸旁边对比了一下说：‘嗯，一样难看！没错！不过你真的只有十八岁吗？怎么看你跟我叔叔差不多大！’我说：‘那刚好！我要当两个孩子的继父！’他说：‘孩子多大？’‘一个八岁，一个十四。’他想了想说：‘那就再加二十岁。那张老脸就可以用到你当爷爷。’”
人们又笑起来。周博陶也笑着，但是觉得老爸的故事有些说不出来的奇怪，笑容慢慢地从他脸上消失了。
“现在又有问题了！我不想让孩子们知道我不是他们的亲生父亲。我爱孩子，尤其是那个男孩。那个人笑着说：‘这个好办！我们有附加服务。如果你愿意多花五年时间，我们可以在你指定的目标的潜意识里植入你指定的记忆信息。’我不假思索就同意了！多棒呀！只花二十五年时间，就能娶个漂亮老婆，一下子有儿又有女，连生孩子那事都省了！”
人们笑疯了。周博陶感觉心脏突突地跳着，紧张得喘不过气来。他不清楚老爸说的是真还是假。他甚至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他的老爸。他想离开了。
“哈哈哈哈！对了！我儿子也来了！大家都说我们长得很像。我让你们看看我们长得到底像不像！”说着，他突然转头朝周博陶所在的方向看过来，并朝他招手。
一种巨大的恐惧突然攫住了他。他感到有什么地方不对。他想跑，却发现腿脚不听使唤，一步也挪不动。
老爸于是对着台下的人招了招手说：“来吧！都来看看我的儿子！”
说完，老爸转身朝他走过来，一双盯着他的眼睛如同漆黑的井。那群人像着了魔一样跟在他的后面走过来。
周博陶现在知道，这个人不是他的父亲，吓得魂飞魄散，大声地喊道：“妈——！妈——！”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那个人走到他的跟前，用黑洞洞的眼睛看着他说：“喊你妈也没用！她自身难保！你有两个选择：第一，去找你的那些朋友来救你！你知道应该怎么做！第二，记得我说过的那个中介吗？他们能帮你做任何事情。对了，关于我成为你父亲的经历，绝无虚言。”
然后他向后稍微撤了一点，认真地打量了一下周博陶，笑着说：“他们说的真没错！我们长得还真像！你们说是不是？”他回过头朝身后的人喊道。
“像！真像！”
“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哈哈哈哈！”
周博陶发现这些人都长着跟这个像他老爸的人一样的黑洞洞的眼睛。他眼前的这对黑色的井又对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笑着说：“哈哈！跟我想的一样！那我们就等着你的朋友来救你吧！希望他们赶得上！”
话音刚落，周博陶脚下一空，朝着无边的黑暗中坠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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