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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秋

    秋日正凉,每每午夜时分,晚风便吹得厉害,令房檐处吊着的铃铛叮铃作响。

    自查出怀有身孕后,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身体确实遭不住,杜颐总睡不好,漫漫长夜,总有一半的时候清醒着。

    这日也一样,她一睁眼,便听得窗外隐隐约约的铃声,叮铃铃,好像在唱歌一样。

    杜颐隔着里衣,轻轻摸着隆起的肚子,想起自搬进国公府后发生的种种,一时间迷茫填满了心头。

    整整六个月过去,她未见过腹中胎儿的父亲一面。

    她犹记得九月前,自己在山野中被一对好心的老夫妇收留,彼时她只记得自己的名字,其他记忆全失,彻底没了过往。老夫妇看她可怜,认了她做孙女,将她看做掌上明珠,给了她朝未来走下去的希望。

    不曾想,没过多久,老夫妇自山中捡来个落难的读书人,这读书人瞧着文弱,竟在醉酒之下,强迫于她。

    再后来,便是她被人自山中带走,一顶小骄抬进国公府,医师摸脉,摸出来三个月的身孕。

    到那时候,杜颐才知道,强迫了自己的人是定国公府的独苗苗世子。

    而她,莫名其妙成了世子收的一房良妾。

    也不知道这世子是如何想的,收留她的老夫妇一个姓文一个姓温,便对府中人宣称她为温姑娘。而她那所谓的婆母,嫌她身份低微,是乡野之辈,干脆给她换了个名字,叫宜安。

    美其名曰,宜生宜德,安安生生。

    言下之意,便是要她早日诞下世子血脉,谨记女德,明白自己身份,不要在府中作乱。

    就这样,杜颐,成了定国公府的温宜安。

    一切又一切,杜颐自认倒霉,不愿招惹事端,一直以来都安安分分守在国公府一方小院里。

    她也曾想,念在世子给了她安稳的后半生,便不计较他强迫自己的事。

    毕竟,她那日也醉了酒,人算不上多么清醒。

    却没想到,入国公府整整六个月,这世子从未来过小院。

    她一个妾,没什么资格出入厅堂。自然,便一面也没再和世子见过。

    世子不见她,无疑是不待见她,府里头伺候的下人个个是人精,明了这一层,便堂而皇之将她视作透明人,虽不短她吃喝用度,却也没把她当成常人看待。

    这般想着,杜颐咬唇,心不由来一痛。

    若知如此,她就该早早翻了墙逃出去,做什么孽留在此处,没了自由,也没了脸面。

    她捏拳,缓缓叹息。

    丫鬟碎雪伏在床头,听出声响,便起身来,给杜颐掖了被子,温声道:“姑娘还没睡呢。”

    杜颐苦笑:“有声响。”顿了顿,轻抚肚子:“这东西压着我,喘不过气儿。”

    碎雪皱眉“咦”了一声,轻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说的什么话,这是你的骨血。”

    杜颐又叹了口气,上上下下抚着肚子,心神不宁。

    “你说,这里头是男孩还是女孩?我一个人要如何将他带大?”

    如今她虽是世子房里的人,可却跟不存在似的,将来孩子降生,世子多半也不会在意,还得是她一人抚养。

    她现今吃喝用度都不缺,可要是多个孩子便不一样了。是女孩,得多备衣衫首饰,请女夫子传德授课。是男孩,得送去学堂,请名家教导。

    照定国公府的意思,恐怕只会当这孩子是透明的,活着就成,要想仔细培养成才,恐怕是痴人说梦。

    知她因有身孕,头脑混乱些,总胡思乱想,碎雪温柔着将她揽入怀里,认真宽慰:“到底也是国公府的血脉,他们不会不管不顾。再说,怎么是只有你一个人了?我陪在你身边,同你一道把孩子养大。”

    杜颐听后,心里果然舒服许多,往碎雪怀里靠:“你才乱说,将来你也是要嫁人的。”

    碎雪如今双十年华,在丫鬟中也是罕见未嫁的大姑娘。那日医师为杜颐摸出喜脉,国公夫人随手一指,把她指来伺候杜颐。

    杜颐没有记忆,性子很好,碎雪沉稳,照顾她还乐得清闲,一来二去,二人竟相处成了姐妹一般。

    用杜颐的话来说,她们都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同在一个屋檐下,自然得相互照料。

    星子点点,风吹月落。杜颐在碎雪的安抚下渐渐有了睡意,她挪动回软枕处,正想好好歇息,小腹处却突如其来一阵乱动。

    紧接着,便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往下坠,不断撕扯。

    碎雪听她蹙着眉头轻吟,当即起了身探头去看,已经有一股湿凉自人下身处涌出。

    连灯都来不及点,她跌跌撞撞冲出门去,大声呼喊:

    “姑娘要生啦!来人啊——”

    一时间,外头灯火通明,几队人迅速着冲进来,为首的是个干练的接生婆子。

    杜颐疼得脑袋发晕,没来得及看一眼,自不会知道,这是京城里接生最厉害的陈婆子。

    碎雪急得说不出话,跪在大床一侧,紧紧握着杜颐骨节分明的手。

    一夜过去,小院灯未歇,其他院子不动声色,却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此处。

    又过了两日,堪堪辰时,天刚亮,乔春生策马入长街,衣决飘飘,带起一阵风来,惹得行人侧目。

    众人瞧见他别于身侧的青色长剑,顿时了然——原来是定国公府的世子爷。

    乔春生要至后年才及冠,是真正的年纪轻轻,自去岁考得探花,便开始崭露头角,先是进了蒙大都督手底下的墨羽卫当差,后随三皇子至西南平乱,此番回京,想来是又立了功,要升官。

    一路畅通至定国公府门前,有门人相迎,随即出来个年轻小厮,到少年面前行礼。

    乔春生将马绳递给他,有如春风拂面:“此马是三皇子赠的汗血宝马,好生带去养着。”

    又立即问:“温姑娘呢?”

    他离府去西南时是晚春,彼时杜颐刚查出身孕。那样温柔顺和的女子,在医师注视下露出茫然又讶异的神色,一双微长的眼睁得圆了,里头闪着水亮亮的光。他在屏风之后只瞧了一眼,心便跳得厉害。

    算算日子,也该临盆了。

    思及此处,他毫不掩饰笑意:“要生个女孩才好,像她,性子好,漂亮。”

    小厮唤陈康,打小就跟着乔春生。此时见主子满面笑容,迟疑喊了声:“世子……”

    乔春生转过头看他:“何事?”

    陈康支支吾吾,最终还是说了实话。

    “世子,温姑娘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