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灰色轨迹（下）
北堂侍一次次被赤染沙希刷新他的认知之后，才真正明白了鹿森凛曾经将自己比喻成戴着项圈的狗，将他比喻成食草的公羊背后的用意。
两天后，明美和鹿森凛按照赤染沙希的安排离开了船坞山的别墅，接下来，洛森将抵达江沪市，他们将负责其在江沪市的安全。
北堂侍也打算离开，他想去瓠岛南端湿地的那个安全屋。按照约定，赤染沙希要将融合了混沌虫与她的部分性格意识的仿生脑交给他，他打算去郊外的安全屋，完成人形机的组装。
可是赤染沙希尽管给了他那只仿生脑，却让他自己想办法离开市区，并且要求他在翌日天亮之前就从船坞山别墅离开。同时被要求离开的还有黛妮·弗格森。而根据洛森的指示，夏迩需要留在船坞山别墅，洛森抵达江沪市后有重要的事要和她面谈。
夏迩认为这些安排很可能并不是洛森的本意，根据她过去的经验，一次行动结束之后，首要做的是确保所有参与人员安全隐蔽，并且需要组织一支应急小队，随时应对突发情况。而眼下这一切的安排都让人匪夷所思。
晚餐后，夏迩让北堂侍和她离开地下室，去到一层庭院的泳池边，开启泳池的冲浪模式。
北堂侍站在夏迩面前小声问：“你单独叫我出来，是对我有什么忠告吗？”
夏迩说：“洛森并没有他自以为的聪明，赤染沙希显然也知道这一点。”
“洛森未必不知道自己不够聪明，否则他就不会这么依赖赤染沙希，就连行动计划都交给赤染沙希去定夺。”北堂侍说，“他们是在相互利用，洛森利用赤染沙希的头脑，在元老会面前巩固自己的地位，而赤染沙希利用洛森的权力干她想干的事。我不明白，难道元老会那些人真的看不出来吗？”
夏迩摇了摇头，“元老会也许一开始就把权力赋予了赤染沙希，而洛森只是他们用来掩护赤染沙希的一个幌子。”
北堂侍思忖着问道：“补缀者联盟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夏迩说：“曾经，补缀者联盟元老会似乎掌握了有力的证据，证实人类并不是从原始物种进化而来的生物，而是被设计创造的，并且设计者限制了人类的基因，元老会把这叫做基因枷锁。”
“这我知道，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就已经说过了。”北堂侍说，“可他们怎么证实？难道他们发现了人类的创造者？如果不是，他们怎么证实这种猜测？”
夏迩说道：“你过去一定也遇到过这样的事，比如你想跳过一道栅栏，但那个高度超出了你的跳跃能力，你艰难的尝试，失败了很多次，直到有一次你侥幸跳了过去，于是从那一次开始，你再跳过那道栅栏就变得稀松平常。”
“这样的事确实有很多。”
“所以不是你跳不过那道栅栏，而是跳过那道栅栏的能力在基因里被锁住了，当你跳过去的那一刻就像是打开了那道枷锁，所以过去对你来说很难的事立刻就变得简单了。”夏迩说，“很多极限挑战者，他们的一生中往往会不断的突破上限，因为他们所挑战并非真正的极限。再就是初人，我们所拥有的异能以现在的科学无法解释。也或许，我们具备的能力是更高等的文明赋予基因的。”
北堂侍说：“所以补缀者联盟希望解开基因枷锁，就在全球各地收容初人，研究我们？”
夏迩说：“人类的基因被设计了枷锁，这也许是因为人类本身存在致命缺陷。”
“是什么缺陷？”
夏迩说：“整个人类史直到今天，奴役和被奴役的社会本质从来没有消失过，改变的仅仅是奴役的形式。也就是说，在文明的进化之路上，人类也许只挪动了一丁点。科技并不代表文明的高度。人类永远无法摆脱低级的欲望。尽管欲望会驱使人创造，但也会驱使人破坏，低级的欲望更会带来自我毁灭。”
“你的意思是，人类注定要被取代？”
“也许就像你说的这样。”夏迩说，“在我还是个小女孩儿的好时候，曾有一次听见宗颋和一个女人的通话，他们谈话的内容大概是说，人类已沉迷于科技带来的力量，而这最终将令文明停滞不前，甚至令人类走向自我毁灭。延续人类文明最好的办法，就是由一个几乎不存在私欲、并且高度理性的物种延续人类文明。”
“初人？”北堂侍话刚出口又摇了摇头，“这说不通。”
“是通用人工智能。”夏迩说，“那个女人话里的意思，是人类已经完成了进化之路最初阶段的使命，人类的时代将要结束，而一个人工智能的时代将会开启，延续人类文明走向全新的未来。”
“那你的养父呢？他也这样认为？”
夏迩否定道：“不。在那几年后，我问过宗颋。他告诉我，在人工智能诞生初期，联盟内就已经有人认为人类最终会被人工智能取代。但元老会所有成员都认为人类基因中隐藏着大量未解之谜。人类的基因中存储的那些复杂的信息也许指向一个曾经更高级的文明。如果人类真是被高级文明创造的，那今时就远未及人类的终点，因为人类甚至还没有解开自身的秘密。”
北堂侍猜测道：“也许正是因为这些分歧，令补缀者联盟分裂成了两派。而你提到的那个女人曾觊觎你的养父宗颋加入他们。”
夏迩说：“事实也许比这复杂得多。”
北堂侍又说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对宗颋来说是很重要的人，为什么过去十年他都没有联系你？就算联盟解散，可这也并不影响他和你联络。还有，眼下既然元老会派了洛森来江沪市，身为元老会七首脑之一的他为什么依然没有半点消息？”
夏迩此刻心里相比疑惑更多的是担忧。“这也是我没想明白的。”
“你不是没想明白，而是你还没有准备好面对一个可能的事实。”北堂侍说，“宗颋也许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死了。或者还有一种可能，今天的补缀者联盟已经不同于十年前，有人早已取代元老会成为了联盟新的核心，作为曾经元老会首脑之一的宗颋或已流亡、或者死亡。”
夏迩望着远处的闹市璀璨的夜景，沉默了很久，当她再次说话时，却是一副平静的笑脸。“有时候我很难想象，你会是一个孤僻的人。通常一个把自己排除在世界之外的人，是不会想到这么多的。”
“那是因为努阿拉。”
“能说说她的事吗？”夏迩说，“我很好奇。”
北堂侍趴在庭院边缘临近山坡的栏杆上，仰头望着天空说道：“最初的时候，她甚至比现在我们看到的人形机更机械。为了能够让她尽快学习，我从博物馆里找到了几只存储器，那里面都是末日电影和一些荒野求生的纪录片。
再后来，我又修复了一部十三年前的第一代沉浸式脑控游戏主机，每到‘游猎者’的狩猎日，我就会躲在我的营地，用GTA6熬过那三天。努阿拉对游戏中的很多剧情细节非常好奇，那种好奇心就像个孩子，总有问不完的问题。为了解答她的疑问，我不得不去仔细了解游戏所有人物设定，每条剧情线的细节，和每起时间的幕后故事，再把我的理解说给她听。
直到有一天，她对于我的解释有了不一样的观点，她甚至试图让我理解她的想法。那个时候，我察觉到她有了感性，甚至她不止是在尝试理解游戏角色的心理，更试图表达她的同理心产生的情绪。
从那个时候开始，她的行为发生的变化不断的证实我的直觉。当我意识到她越来越像人的时候，我开始感到惶恐，那种惶恐无法解释，就像是面对一个真正的人，你的心里不由自主的戒备，你就像根时刻紧绷的弦，一刻也不敢放松，直到神经衰弱。
很长一段时间，我甚至想过远离她。直到后来有一次我的营地被偷袭，是她救了我，那也是她第一次杀人，杀光了偷袭营地的四个人。之后的十五个小时里，她都在寻找各种逻辑解释她的杀人行为，但最终她选择结束自己……”
“那后来呢？”
“我对她说了我曾经遭遇过的人，说了人的卑鄙、狡诈、残忍和贪婪，我告诉她，这个世上有很多人都不该活着，他们活着就像是诅咒，只会带来灾难和破坏。”北堂侍说，“当时她的回答却让我非常意外。”
“她说了什么？”
“她说谢谢。”北堂侍说，“也许是她感觉到我是在安慰她。在那之后，我从她的身上看到了越来越多的人性，我以为这个世上根本不存在的人性。这让我对她放下了戒备。”
“然后你们就成了生存的伙伴？”
“是的。”北堂侍直起身来，深吸了一口气，“我帮助她寻获了灵魂，她给了我生存的勇气。”
“我很期待见到你说的努阿拉。可是我又……”
北堂侍不难猜到夏迩想说的是什么，“人类和人工智能都不可能完美。如果一定要在人类和人工智能之间做出唯一的选择，那这样一个狭隘的文明不会有未来。”
两天后，明美和鹿森凛按照赤染沙希的安排离开了船坞山的别墅，接下来，洛森将抵达江沪市，他们将负责其在江沪市的安全。
北堂侍也打算离开，他想去瓠岛南端湿地的那个安全屋。按照约定，赤染沙希要将融合了混沌虫与她的部分性格意识的仿生脑交给他，他打算去郊外的安全屋，完成人形机的组装。
可是赤染沙希尽管给了他那只仿生脑，却让他自己想办法离开市区，并且要求他在翌日天亮之前就从船坞山别墅离开。同时被要求离开的还有黛妮·弗格森。而根据洛森的指示，夏迩需要留在船坞山别墅，洛森抵达江沪市后有重要的事要和她面谈。
夏迩认为这些安排很可能并不是洛森的本意，根据她过去的经验，一次行动结束之后，首要做的是确保所有参与人员安全隐蔽，并且需要组织一支应急小队，随时应对突发情况。而眼下这一切的安排都让人匪夷所思。
晚餐后，夏迩让北堂侍和她离开地下室，去到一层庭院的泳池边，开启泳池的冲浪模式。
北堂侍站在夏迩面前小声问：“你单独叫我出来，是对我有什么忠告吗？”
夏迩说：“洛森并没有他自以为的聪明，赤染沙希显然也知道这一点。”
“洛森未必不知道自己不够聪明，否则他就不会这么依赖赤染沙希，就连行动计划都交给赤染沙希去定夺。”北堂侍说，“他们是在相互利用，洛森利用赤染沙希的头脑，在元老会面前巩固自己的地位，而赤染沙希利用洛森的权力干她想干的事。我不明白，难道元老会那些人真的看不出来吗？”
夏迩摇了摇头，“元老会也许一开始就把权力赋予了赤染沙希，而洛森只是他们用来掩护赤染沙希的一个幌子。”
北堂侍思忖着问道：“补缀者联盟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夏迩说：“曾经，补缀者联盟元老会似乎掌握了有力的证据，证实人类并不是从原始物种进化而来的生物，而是被设计创造的，并且设计者限制了人类的基因，元老会把这叫做基因枷锁。”
“这我知道，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就已经说过了。”北堂侍说，“可他们怎么证实？难道他们发现了人类的创造者？如果不是，他们怎么证实这种猜测？”
夏迩说道：“你过去一定也遇到过这样的事，比如你想跳过一道栅栏，但那个高度超出了你的跳跃能力，你艰难的尝试，失败了很多次，直到有一次你侥幸跳了过去，于是从那一次开始，你再跳过那道栅栏就变得稀松平常。”
“这样的事确实有很多。”
“所以不是你跳不过那道栅栏，而是跳过那道栅栏的能力在基因里被锁住了，当你跳过去的那一刻就像是打开了那道枷锁，所以过去对你来说很难的事立刻就变得简单了。”夏迩说，“很多极限挑战者，他们的一生中往往会不断的突破上限，因为他们所挑战并非真正的极限。再就是初人，我们所拥有的异能以现在的科学无法解释。也或许，我们具备的能力是更高等的文明赋予基因的。”
北堂侍说：“所以补缀者联盟希望解开基因枷锁，就在全球各地收容初人，研究我们？”
夏迩说：“人类的基因被设计了枷锁，这也许是因为人类本身存在致命缺陷。”
“是什么缺陷？”
夏迩说：“整个人类史直到今天，奴役和被奴役的社会本质从来没有消失过，改变的仅仅是奴役的形式。也就是说，在文明的进化之路上，人类也许只挪动了一丁点。科技并不代表文明的高度。人类永远无法摆脱低级的欲望。尽管欲望会驱使人创造，但也会驱使人破坏，低级的欲望更会带来自我毁灭。”
“你的意思是，人类注定要被取代？”
“也许就像你说的这样。”夏迩说，“在我还是个小女孩儿的好时候，曾有一次听见宗颋和一个女人的通话，他们谈话的内容大概是说，人类已沉迷于科技带来的力量，而这最终将令文明停滞不前，甚至令人类走向自我毁灭。延续人类文明最好的办法，就是由一个几乎不存在私欲、并且高度理性的物种延续人类文明。”
“初人？”北堂侍话刚出口又摇了摇头，“这说不通。”
“是通用人工智能。”夏迩说，“那个女人话里的意思，是人类已经完成了进化之路最初阶段的使命，人类的时代将要结束，而一个人工智能的时代将会开启，延续人类文明走向全新的未来。”
“那你的养父呢？他也这样认为？”
夏迩否定道：“不。在那几年后，我问过宗颋。他告诉我，在人工智能诞生初期，联盟内就已经有人认为人类最终会被人工智能取代。但元老会所有成员都认为人类基因中隐藏着大量未解之谜。人类的基因中存储的那些复杂的信息也许指向一个曾经更高级的文明。如果人类真是被高级文明创造的，那今时就远未及人类的终点，因为人类甚至还没有解开自身的秘密。”
北堂侍猜测道：“也许正是因为这些分歧，令补缀者联盟分裂成了两派。而你提到的那个女人曾觊觎你的养父宗颋加入他们。”
夏迩说：“事实也许比这复杂得多。”
北堂侍又说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对宗颋来说是很重要的人，为什么过去十年他都没有联系你？就算联盟解散，可这也并不影响他和你联络。还有，眼下既然元老会派了洛森来江沪市，身为元老会七首脑之一的他为什么依然没有半点消息？”
夏迩此刻心里相比疑惑更多的是担忧。“这也是我没想明白的。”
“你不是没想明白，而是你还没有准备好面对一个可能的事实。”北堂侍说，“宗颋也许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死了。或者还有一种可能，今天的补缀者联盟已经不同于十年前，有人早已取代元老会成为了联盟新的核心，作为曾经元老会首脑之一的宗颋或已流亡、或者死亡。”
夏迩望着远处的闹市璀璨的夜景，沉默了很久，当她再次说话时，却是一副平静的笑脸。“有时候我很难想象，你会是一个孤僻的人。通常一个把自己排除在世界之外的人，是不会想到这么多的。”
“那是因为努阿拉。”
“能说说她的事吗？”夏迩说，“我很好奇。”
北堂侍趴在庭院边缘临近山坡的栏杆上，仰头望着天空说道：“最初的时候，她甚至比现在我们看到的人形机更机械。为了能够让她尽快学习，我从博物馆里找到了几只存储器，那里面都是末日电影和一些荒野求生的纪录片。
再后来，我又修复了一部十三年前的第一代沉浸式脑控游戏主机，每到‘游猎者’的狩猎日，我就会躲在我的营地，用GTA6熬过那三天。努阿拉对游戏中的很多剧情细节非常好奇，那种好奇心就像个孩子，总有问不完的问题。为了解答她的疑问，我不得不去仔细了解游戏所有人物设定，每条剧情线的细节，和每起时间的幕后故事，再把我的理解说给她听。
直到有一天，她对于我的解释有了不一样的观点，她甚至试图让我理解她的想法。那个时候，我察觉到她有了感性，甚至她不止是在尝试理解游戏角色的心理，更试图表达她的同理心产生的情绪。
从那个时候开始，她的行为发生的变化不断的证实我的直觉。当我意识到她越来越像人的时候，我开始感到惶恐，那种惶恐无法解释，就像是面对一个真正的人，你的心里不由自主的戒备，你就像根时刻紧绷的弦，一刻也不敢放松，直到神经衰弱。
很长一段时间，我甚至想过远离她。直到后来有一次我的营地被偷袭，是她救了我，那也是她第一次杀人，杀光了偷袭营地的四个人。之后的十五个小时里，她都在寻找各种逻辑解释她的杀人行为，但最终她选择结束自己……”
“那后来呢？”
“我对她说了我曾经遭遇过的人，说了人的卑鄙、狡诈、残忍和贪婪，我告诉她，这个世上有很多人都不该活着，他们活着就像是诅咒，只会带来灾难和破坏。”北堂侍说，“当时她的回答却让我非常意外。”
“她说了什么？”
“她说谢谢。”北堂侍说，“也许是她感觉到我是在安慰她。在那之后，我从她的身上看到了越来越多的人性，我以为这个世上根本不存在的人性。这让我对她放下了戒备。”
“然后你们就成了生存的伙伴？”
“是的。”北堂侍直起身来，深吸了一口气，“我帮助她寻获了灵魂，她给了我生存的勇气。”
“我很期待见到你说的努阿拉。可是我又……”
北堂侍不难猜到夏迩想说的是什么，“人类和人工智能都不可能完美。如果一定要在人类和人工智能之间做出唯一的选择，那这样一个狭隘的文明不会有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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