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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问道取经

    下川,是曲林县部分藏族村寨特有的一种劳务输出方式,它是一些藏族群众利用本土中草药材,运用多年流传下来的乡土医疗办法,结合中医、西医、藏医和其它迷信、神鬼、风水等手段,前往我国西南、东南的城市、农村卖药治病,游医挣钱的一种现象和行为。最初前往外地游医卖药挣钱的目的地是SC省的一些地方,所以叫做“下川”,意思是从自家高海拔山区下往低海拔地方行医,或从寒冷的山寨下往炎热地带卖药挣钱,是为“下”。在解放前和旧社会时期,就有曲林县一些乡村的藏族群众,背负着或者畜驮着曲林产的中草药材,不远千里,前往四川卖药行医挣钱。他们结伴到达四川的某个地方后,就开始摆摊卖药。若这个地方中草药好卖,生意顺畅,他们就会一直再此卖下去,直至卖完为止。然后回家采药制药,准备足够中草药后,再次入川。若四川某个地方中草药难卖,本地患者不认可他们的诊治办法,这些下川者就会背负着中草药,又去另一个地方叫卖。直到卖完后,返回曲林。

    解放前,由于交通不便,加之蜀道难,曲林乡村的部分藏族群众跋山涉水,负重下川非常艰难,一次所带的中草药有限,入川卖药行医后,往往辗转不到三四个地方,囊中草药已空,一年中,得往返入川三四次,大部分时间都耗费在路途中。而四川地界又非常大,人口非常多,在下川者心目中,穿行于四川,就相当于来到了中国的心脏;走完四川全境,就等于走遍了中国。所以他们认为,下川就是走世界。及至后来,下川者的足迹遍布全国各地时,曲林人们仍然改不了口,称呼这些去全国各地游医卖药者为“下川人”。

    说来也奇怪,下川人从曲林县山区村寨的地边、田野、河边、山沟、小溪、山坡、草原、高山随便采集到的一草一木、一枝一叶、一土一石,均可成为治病良药。甚至一些动物骸骨、一把草木灰,也可入药。这些生长在曲林县漫山遍野动植物,被下川人采集,背负到四川,适当搭配,佐伍成方,就成为治疗当地患者的灵丹妙药,治愈了许多川人的疾病。四川好多地方的群众,也特别相信从曲林山区过来的这些草药,有的患者一服就灵,几付草药下去就能见效,颇为神奇。而四川本地同样名称的草药就没有这么灵验。这也是下川者在中国西南、东南的广大城市乡村有一定市场的原因。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国家对发展商品经济的限制逐渐放松,曲林县有下川传统习俗的藏族群众开始活跃起来。他们去田间地头、高山草原、深山老林采集中草药,加工炮制,收拾行囊挑子,成群结伍进军四川,又干起了下川的行当。而曲林县下川的人众,又都集中在该县的东坪、巴吾、三宕、天池等四个藏族乡村里。

    相传,药师琉璃光如来能除世间生死之病,能医治一切众生疾病,能为世人消灾延寿,能照三有之暗。药师佛发过十二大愿,愿为众生解除疾苦,使具足诸根,趋入解脱。愿度一切众生。一次,药师佛在东方净土化导众生,来到蜀地,见这片极乐净土上,众生祥和,万物盎然,却因此地湿气弥漫,雾瘴笼罩,黎民多病,延年蹇滞,动植物违和。遂在蜀地燃灯49盏,诵本愿功德经49遍,造五色彩幡49天,解除贪、嗔、痴、慢、疑等诸大毒,使众生免受痛苦,加寿延年。但东南一带人性的贪、恶等习性不能根本解除,这是导致一切病因的根源。而这些疾病的治疗法子,只能去大自然中寻找,由医者治疗有缘的病者。

    当药师佛云游到曲林一带,见这里大山延绵,河流纵横,满山翠绿,松涛阵阵,遮天蔽日,百姓耕地少,生存条件恶劣,民众生活艰难。就在随身携带的宝瓶中抓起一把草籽,在空中撒向曲林大地,这无数草籽大部分降落到东坪、巴吾、三宕、天池等四个藏族乡村的地方。药师佛同时手指西南川地,诵经祈祷:让曲林这些藏族民众,用他撒下的草籽植物,医治西南川地群众疾病,祛除他们身心痛苦、邪气病恶、通经活络、平秘阴阳、远离败运、防病延年。使曲林有缘藏族群众在蜀地卖药治病的同时,增加收入度日。

    正是应了药师佛的这个传说,东坪、巴吾、三宕、天池等四个藏族乡村的群众才信心百倍,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天助的去下川,而且在下川过程中顺风顺水,机缘巧合,治愈了大量川人疾病,下川人也因卖药治病鼓起了腰包。

    在安南藏族自治州曲林县的下川队伍中,东坪乡青冈坡村的韩卜生是一位佼佼者。他既是阴阳先生,又学习中医治病,行走于阴阳两道。他下川卖药时,多种手段并用,观面相,算命,请来一方神仙,或安煞禳治,或做一场法事,或摆道场,向阴间神鬼问病求方,然后按药方配药抓药,卖掉自己所带的草药,给阳间人治病,屡屡灵验,见到奇效。因此,他下川游医时,卖药快,挣钱多,成为青冈坡村乃至曲林县先富起来的农民。

    在青冈坡村开诊所的中藏医大夫周世泰,替父亲坐诊便民诊所三年后,也想去下川,去四川和祖国大西南走走,在游医过程中提高自己医术。他从未下过川,没有游医经验,就想去拜访韩卜生,向韩阴阳学习取经。

    1996年春节过后的正月十二日,周世泰吃过早点,提着一壶10斤装的土酒出门,路过一家小卖部时,又买了一条红奔马香烟,一小盒春尖茶叶,走向本村的下川大佬韩卜生家里。

    韩卜生今年43岁,个子不会超过1·6米,矮小的身子顶着一个硕大的头,或许是营养与生长素都集中到大头上,满头浓黑的头发非常茂盛,大背头直达双肩,而腿腰相对较细,脚也不大,小身子顶着大头走路有点吃力不稳,头重脚轻的感觉非常明显。从背后看,像一个纤纤做细步的小女人。如果韩卜生猛一回头,他满脸的络腮胡子会让你大吃一惊,好似给你头上浇了一盆冷水,让你的非分之想顷刻跌入冰窖。

    韩卜生头大聪明,满脑子智慧,但他的聪明在上学读书时没用上。读初中学数理化时,贮藏在他大头里的智慧更是与方程、函数、电磁、元素、分子等知识不能产生共鸣,他就想读天书一样,勉强上完了初中。韩卜生的聪明主要表现在,他能想到常人所不能想,当常人正向思维时,他往往是侧向思维或反向思考。就连老祖宗留下来的一些习惯,他也能否定,敢对着干。如每年除夕和元宵节之夜,农村群众都要去祖坟祭奠,烧纸上香点蜡,给先人跪拜一番。韩卜生别出心裁,他会买四节手电筒里使用的干电池,用细导线连接两个小灯泡,置入坟口的小门里,作为香蜡供奉。别人家坟口里的细香和小蜡烛,一会儿就烧完熄灭了,而韩卜生家祖坟里的两盏小灯光彻夜明亮。到天亮后,韩卜生去祖坟断掉细电线,关闭小灯泡,天黑时,再连接上。这样,韩卜生家祖坟的灯光会亮七八天,先人们会度过一个亮堂的新春,可谓孝心别致。

    韩卜生的智慧还用在生产生活的小节上。一次,韩卜生家里有点邸宅不安,水土违和,父母亲隔三差五身体有恙,家里的两头大耕牛,一头口吐白沫,两角碰墙,半夜身体僵硬而亡。半月后,另一头耕牛又从山上滚落而亡。韩卜生请来自己的学艺老师——东坪乡旧庄村的刘先生。这刘先生深谙阴阳八卦,行艺较广,在东坪乡一带名声很大。刘先生到徒弟家里掐指一算,又在韩家老宅转了一圈,算出韩家住宅正厅的两根木柱上有个铁东西,正好钉在住宅下太岁向上鼻息的气脉处,引起天干地支连接不畅,君臣不和,人畜遭殃。韩卜生去正厅木柱观察,果然见到木柱上各钉有一枚长铁钉。这是去年腊月,为了熏制腊肉,父亲专门到村上铁匠铺打制的两枚8寸长的大铁钉,上面挂着两条大猪腿。

    韩卜生找来铁钳、锤子,将两根大铁钉拔出,将少半猪腿剁下,下锅煮了。刘先生肉饱酒足后,供奉诸多神灵牌位,跪在供桌前,掐指捏诀,诵经安抚。刘先生诵经到紧要处,猛地敲动雷尺,要韩卜生宰2只公鸡祭奠各位神灵。韩卜生身无分文,根本无钱宰鸡,他灵机一动,在粮柜里取来2颗鸡蛋,对师傅说:“大鸡是鸡,小鸡也是鸡,鸡蛋是暗鸡,比大鸡小鸡干净。就用这2只暗鸡顶替2只公鸡吧。”说着,将2颗鸡蛋磕破,打进一个瓷碗里,放在供桌上。

    刘先生一愣,停止诵经。等他回味过来韩卜生的话语时,不知是对是错,是成是否,就无可奈何的笑了笑,继续诵经。

    韩卜生见师父未置可否,知道可以用鸡蛋顶替公鸡,就跪在师父后面敲打起木鱼。

    由于韩卜生的身体优势主要在大头上,而大头里的智慧又倾向于歪门邪道,所以韩卜生初中毕业后,宁愿回家务农,也死活不上高中,他的学业就此终止。

    回家务农的韩卜生受头脑发达、四肢简单的影响,使他干起依靠体力的农活来非常吃力,除了力量太小,还经常跌跤,一不小心,背篼里的劳动果实就会沿陡峭的山路滚下悬崖。他大头里的智慧,在简单的农业生产中,几乎没有用武之地。

    韩卜生为了弥补自己无缚鸡之力的弱点和劳作易摔跤的不足,凑钱买了一辆适于在山路上行走的“五羊牌”摩托车。除了在家里上厕所外,韩卜生的所有外出都有五羊摩托车相伴。所以,村上人听到轰隆隆的响声和摩托车在哪里,就知道韩卜生的所在。

    韩卜生家的两头耕牛暴毙后,他不顾父亲的坚决反对,用购置耕牛的钱买了摩托车。当年春耕犁地时,别人要看韩家父子笑话,韩卜生根本没当回事,他说有现成的铁牛在家里,还担心什么犁地之事。父亲问铁牛在哪?怎么犁地?韩卜生当即改装了祖宗使用上千年的二牛抬杠木制铧犁,他用两根粗绳代替了架在牛脖子横杠的连接杆,在摩托车两轮连接处的坐垫前面国定了一根短钢钎,将两根粗绳捆绑在钢钎两端,犁地者双手执木把犁的部分不变。韩卜生骑摩托车在前,父亲双手执木把犁在后,韩卜生轻踩油门,父亲将木把铁铧犁压在常规土层深度,在摩托车的拉力下,父亲和铧犁跟在摩托车后面均匀犁地。在平地处犁地,韩卜生会将摩托车开得稍快,在坡地处则稍慢,在转弯处,父亲再不需要使劲往回扯犁抬犁,也不需要吆喝牛,更不需要鞭打慢牛,很自然的就转过弯了。

    父亲见儿子改装后的铁牛犁地果然又方便又省力,且别人家三天才能犁完的耕地,儿子和他只用一天时间就可搞定,就不再责怪儿子了。韩卜生骑在五羊摩托车上,望着邻家田地里汗流浃背的耕种者,看着路过韩家责任田的群众眼里羡慕的目光,韩卜生骑在摩托车上的大头仰得更高了。

    一次偶然的机会,韩卜生参加村上一位亲戚长辈的丧事,他看到身穿袈裟,头戴僧帽的刘先生在灵堂里盘膝而坐,口中念念有词,一手不时挥洒着面前小盆里的五色粮食(小麦、大米、小米、荞麦、高粱等五种颜色的粮食混合在一起),又潇洒又受人尊敬。每念罢一道经文,都要吃喝一次。吃饭时,刘先生不但被奉为上座,面前的大鱼大肉也有别于其他客人。就这样在丧事上念念经,刘先生临走时,主人还要恭敬地呈送60至100元的辛苦费。这可比当曲林县上的一些局长以及东坪乡的书记、乡长强多了。韩卜生看在眼里,专程提着两束腊肉到刘先生处拜师,刘先生收下了这位有文化的年轻徒弟。一旦有红白喜事或盖房乔迁等事,刘先生在主人的邀请下,会带着韩卜生做些法事。韩卜生无非是敲锣打鼓,鹦鹉学舌,人云亦云的混吃混喝。至于有没有得到刘先生真传,不得而知。反正韩卜生自己另起灶炉,单独行艺时,本村及周边群众很少请他做法事。韩卜生这位半拉子阴阳先生觉着很屈才。干农活吃不了苦,尚未跨入阴阳两界的韩先生在本地又行不了法事,在这种情况下,韩卜生只有下川了。

    韩卜生刚开始下川时并不顺畅,一次下川,行囊里的草药得八九个月才能卖完,一年也就下川一次,至多走两趟四川,除去吃住行,卖药所得收入所剩无几。两三年下来,手里仍然没钱,权当去外面见了世面。

    八十年代末,年轻人盛行戴电子手表。听说香港的电子手表极便宜,不按个数卖,按公斤数称重卖,一公斤电子手表不足100元,按个数算,一块电子手表仅值2元多钱。下川不顺的韩卜生动心了,因为在当时的曲林县城,一块电子手表要卖50元钱。如果将香港的电子手表称买50公斤带过来售卖,就发大财了。

    韩卜生从成都出发,经过数次转站,先来到广东。后经广东“蛇头”介绍,花了些钱,最终到达香港。

    香港的电子手表的确便宜,照相机也不贵,但当时香港尚未回归祖国,楚河汉界非常清楚。从香港购买一两件东西带回曲林尚可,要采购50公斤电子手表回来,根本不可能。眼看在香港逗留时间将到期,韩卜生大脑袋转了几转,在自己的所有衣袋里、裤裆里、鞋子里、帽子里、贴身衬衣里都装满了电子手表,估计有5公斤,而手提袋里只装了广东海关规定的不超过10块表。

    韩卜生多次走过四川,也经常乘坐班车、火车,他知道乘坐这些交通工具并不搜身。他从广东走香港时,出口检查人员也未搜身,他回来时的这一招应该能蒙混过关。谁想从香港出来进入深圳时,出港人员被检查的特别严细,韩卜生身上隐藏的所有电子手表都被查出没收。不仅如此,韩卜生还被广东警方羁押了半个月,之后遣返回曲林。倒是手提袋里的10块电子手表安然无恙的跟随韩卜生回到了曲林。

    再次回到上湾的韩卜生身无分文,只有10块电子手表。这时,韩卜生已经30岁了,这在农村已属大龄青年,村上的适龄姑娘无人嫁给他。最后,韩卜生以这10块电子手表为嫁妆,以倒插门的方式将自己从上湾村入赘到青冈坡村康泰来家,做了康泰来大女儿康红梅的上门女婿。

    周世泰坐在韩卜生家客厅组合式转角沙发上,与韩卜生交谈着。因为刚过完元宵节,韩卜生家里的熟腊肉是现成的,康红梅一会儿就热好,端出来放在茶几上。韩卜生还拿出一瓶泸州老窖头曲酒,与周世泰对饮。泸州老窖头曲酒在曲林县被称呼为“老县长”,意思是只有县级干部才能买得起喝得起此酒。这在大部分干部群众喝散装酒的时期,韩卜生用“老县长”招呼周世泰,足见周大夫在韩先生心目中分量不轻。

    曲林县的下川人绝大部分没有学习过医药医疗知识,有相当一部分人不识字,全凭自己的判断和运气卖药治病。他们也渴望掌握一些医疗知识,既用于诊治病症,也使自己在与患者的交谈中显得内行。所以,青冈坡村的下川人对便民诊所的周神医都很尊重,都想从他那里讨教一二剂秘方。

    酒量不大的韩卜生几杯酒下肚,就打开了话匣子,他说道:“自从与康红梅成婚后,我的下川事业也顺当了。我之前算过,也到师傅那里问过,我属兔,康红梅属狗,我大红梅7岁。卯兔与戍狗六合,乃上上等婚配,干任何事皆成。

    “我重新干起下川行当后,可谓时来运转,财源滚滚,只五六年光景,就发了财,盖了现在住的这座房子。我再次下川时,在刘先生处学到的阴阳八卦手艺也派上了用场,并且屡屡应验。最得意的一次是1993年初秋在绵阳地区下川。那次下川,我先在平武县城摆摊卖药,只一月时间,所带草药就要卖完了,仅剩2斤左右的干黄刺根。我卖药收入已达到9000多元。我想取道坝子乡,在那里看望一位老朋友,然后回曲林。

    “我搭车来到坝子乡伏龙村,找到了朋友赵晓石。近一年时间未见,赵晓石热情的接待了我,并拿出自家酿的米酒与我共饮。晚上,赵晓石说邻居家老人病重,大限就在这几天,他要去看望。我一听,来了兴趣,因为这正是阴阳先生要管的正事,就向赵晓石详细询问邻居老人的病情,治疗情况以及家庭状况。赵晓石一一告诉了我,我牢记于心,并表示愿意跟他一起去探询。

    “晚上七点未到,我和赵晓石来到邻居家。邻居主人也姓赵,名叫赵南生,年龄和赵晓石相仿,42岁。我见赵南生家的住房虽然破旧,但房间里的老家具考究完好,太师椅、八仙桌、双门低柜、门箱、板箱、粮柜、书桌等等应有尽有,虽然全被烟尘熏得黑亮,辨不出家具底色,但从坐在上面的人和家中主妇开关这些家具的状态看,这些劳什子仍然结实坚硬,一点未走样。最耐看的要数赵南生家的大门,画梁雕柱,斗楚檐翘,青砖青瓦,古色凝重。在岁月的浸蚀下,门楼向西南方向略有倾斜,却不至于倒塌。病人就躺在一张同样厚重,外侧镂刻着龙凤图案的大木床上。

    “听赵南生说,他父亲名叫赵启福,铁匠出身,早年一直身体健壮,四年前还可抡大锤打制各类铁器,伏龙村群众使用的铁锹、䦆头、镰刀、斧头、刀子等用具,大部分出自赵启福之手。赵南生成年后,也跟着父亲打铁,完全继承了父亲衣钵,成为远近闻名的赵铁匠。赵南生有个妹妹,名叫赵双梅,40岁那年在稻田干活时,被一条毒蛇咬伤,不治而亡。这件事对赵父打击很大,他再也抡不动大锤了,打铁器时,只能用小锤子敲打指导。四年前清明节的这一天,赵启福去邻近的玉丰村看望一位故交旧友,为其孙奔丧,回来后闷闷不乐,萎靡不振,像霜打的树叶一样无精打采,再也不打铁了。约一个多月后,玉丰村的这位老朋友去世,赵启福前去奔丧吊唁,三天后回家。这次奔丧回来的赵启福像丢了魂似的,垂头丧气,迟钝颤栗,木讷痴呆,不时唉声叹气,再也不想见任何人。入秋后,赵启福不仅不愿再去稻田,连大门都不愿迈出,终日闭门在家。来年春节后,赵启福终于躺倒不起。

    “躺在床上的赵启福,或盘腿坐床,直直的目视前方;或仰面躺下,头枕双手,呆呆地盯着屋顶,一动不动;有时,赵启福自言自语,前言不搭后语,说着家里人听不懂,也理解不了话语;有时,赵启福会手舞足蹈,捶胸顿足,哭天嚎地;有时,赵启福半夜里大喊大叫,好似与人争斗,眼前出现幻觉;有时,正在吃饭的赵启福猛然想起什么,就开始咳痰不止,精神恍惚,茶饭不思。

    “赵南生知道父亲病了,先请本村中医大夫诊治,吃了15付中药,无济于事。之后赵南生带着父亲去平武县医院检查,赵启福身体的大部分指标都正常,身上几乎无恙,平武县医院诊断为痰迷心窍,精神失常。开了近一个月的口服药。

    “赵启福服用县医院所开药物的最大收获就是睡觉,整日昏昏沉沉,白天思睡,晚上更是一觉睡到大天亮,与家人说话更少了。一个多月后,睡够睡饱了的赵启福又开始失眠,白天发呆,晚上睁着双眼,整夜盯着天花板,饭量大不如前。看着日渐消瘦的父亲,赵南生不愿就此罢手,又送父亲到绵阳地区医院治疗。经过一周检查,绵阳地区医院诊断为由精神刺激导致的大脑功能紊乱和情感性精神障碍,也就是神经病。绵阳地区医院诊断情况与平武县医院的检查结果基本一致,都说是精神上出了问题,这与赵启福身上表现出来的症状倒吻合,赵南生也就相信了。

    “赵启福在绵阳地区医院住院治疗一个多月,情况有所好转,就出院了。到家后,情绪也比较稳定。去年清明时,赵启福去玉丰村已故老朋友墓地上坟,回来后,精神病又发作了,出现悲伤、绝望、萎靡不振、失眠、妄想等症状。赵南生去药店买了些之前绵阳地区医院开的氟西汀、帕罗西汀、舍曲林等西药。赵启福服用后,不见效果,只是偶尔大喊大叫几声,饭量日渐减少,人消瘦下来。到去年底时,卧床不起。

    “今年以来,赵启福的病情每况愈下,人越来越不济事,赵南生已在县城寿材铺定做好了棺材。最近这几天,赵启福时有休克,今天休克2次,呼吸困难。赵南生已安排好2个亲戚,雇了一辆农用车,明早去平武县城运回棺材。”

    这时,周世泰插话说道:“听你述说患者症状,赵启福的病情应该是精神分裂症或重度抑郁症。这种疾病采用心理疗法比较有效,最好变换生活环境,在一个全新的环境中治疗休养,效果会更好。”

    韩卜生说道:“你说的是科学的治疗方法。据赵南生讲,绵阳地区医院就采用你说的这种办法,虽有疗效,但病情好转后易复发。我的治疗办法是讲迷信,用阴阳先生的一套手法治好其病。”

    见周世泰有点惊愕,韩卜生与他碰杯对饮后,说道:“我听赵南生说,他第二天要雇车为父亲拉回寿材,我就问了赵启福的年龄生肖,然后盘腿拈诀,掐指一算,对赵南生说,明天是黑煞日,诸事不顺。你若在这个时间运棺材到家,必定有血光之灾,有人会命丧黄泉。现在是农历三月,正是你们赵家避讳的月份,等过了这一月,再拉不迟。赵南生告诉我,他已为车主预付了定金,给县城寿材铺也捎话了,寿材铺都准备好了送材出门仪式,不好变更时间。他会嘱咐随行堂弟赵南文、赵南青谨慎小心一点。

    “第二天下着秋雨,虽然不太大,但淅淅沥沥,烟雨霏霏,一直下个不停,出门就会淋湿。我和赵晓石吃过午饭,坐在他家中,一面喝着米酒,一面等赵晓石媳妇回来。原来赵晓石媳妇患有妇科病,回娘家半个月了,昨天我到伏龙村后,赵晓石给媳妇娘家带话,让媳妇回来,叫我诊治。

    “大约下午4:00时,我俩没有等来赵晓石媳妇,却见赵南生慌慌张张走进赵晓石家,一进客厅门就说:‘韩大夫,不好了,今天拉棺材回来时出事了,一同乘车回来的3个本村群众1死2伤,司机和我都摊上事了’。我问是怎么回事?赵南生将我和赵晓石请到他家,告诉了事情原委。

    “原来,当天早上8:00时,赵南文、赵南青坐着本村雇用的一辆农用车,去平武县城拉运棺材。尽管天空下着朦胧细雨,赵南文、赵南青和农用车司机张师傅还是按时出发了。还好,农用车副驾驶位上刚能挤下两个人,赵南文、赵南青坐车到达平武县城时并没有被淋着。三人在县城寿材铺装好棺材。寿材铺主人点燃纸马、黄裱,跪在门口拈香祈祷,祈求马儿拉着寿材顺利归家,并燃放鞭炮送行。大约上午11:00时,三人拉着棺材出城。

    “农用车驶往去坝子乡公路时,雨慢慢下大了。行驶约3公里时,有人挡车。张师傅见是本村群众张来生,就停下车,将淋得跟落汤鸡似的张来生带上。因为驾驶室再不能坐人,张来生就蹲在车厢里。这张来生也是被雨水淋怕了,先是将车厢里的一条麻袋顶在头上遮雨,一会儿麻袋湿透,雨水如注。蹲在棺材一侧的张来生见麻袋无济于事,车厢里又无处避雨,而密集的雨点落在棺材上,顺着棺盖流向两侧。他灵机一动,想干脆钻进棺材里避雨岂不更好。于是,张来生轻轻挪开棺材盖,钻进棺材里躺下,又双手用力,合严棺材盖,雨水一点也淋不到。

    “农用车继续前行,雨帘中又有人挡车,张师傅认出是本村一位本家侄子张三才,又停车拉上了。

    “张三才上到车厢,无处避雨,也将湿麻袋顶在头上,蹲在棺材一侧。他一手抓住车槽,一手扶着棺材,刚走了一会儿,就感觉棺材里有响动,不觉心中大骇。不一会儿,张三才扶住棺材的手又感受到棺材里有敲击、顶撞棺木的‘咚咚’声,禁不住心惊肉跳。他正要有所行动,棺材里又传出咳嗽声,在雨雾中清晰可辨。张三才头皮发麻,吓得‘啊’的大叫一声,纵身跳下车去。

    “张师傅专心开车,副驾驶坐着的赵氏兄弟在潺潺雨帘中没有注意到有人跳车,农用车继续前行。驾驶室里的三个人有说有笑,欣赏着雨中即景。大约行驶4公里后,又有两个人招手挡车,农用车行到挡车人跟前,赵氏兄弟认识二人,是他们赵家远房的赵为才、赵怀义叔侄,就让张师傅捎上二人回村。张师傅停车,赵为才、赵怀义叔侄翻身上到车厢。

    “农用车冒雨行进,车上的所有人,包括四赵、张师傅以及躺在棺材里避雨的张来生都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事,赵为才、赵怀义叔侄更不知道不久前有人跳车,二人一左一右照样蹲在棺材两侧,姿态和之前跳车的张三才一样,而赵为才几乎就蹲在张三才原来的位置上。

    “农用车奔驰一会儿,二赵同样听到棺材里有响动,惊惧的相互对望了一眼,彼此说了一句‘棺材不对劲’。躺在棺材里的张来生或许是听见有人说话,或许是躺在棺材里时间久了,想透一口气,就举起双手,将棺材盖挪向一侧。正在雨雾中害怕得瑟瑟发抖的赵家叔侄二人,见到黑色棺材盖突然挪动,开了一条大缝,以为碰见犯丧了,吓得面如土色,大气都不敢出。又见棺材缝里伸出一双手,紧接着,一个黑衣黑发人猛然坐起来,以为是诈尸了,二人顿时嚇得屁滚尿流,伴随着‘啊哟、阿哟’的喊叫声,条件反射似的跳下车去。

    “二赵的尖叫声,驾驶室里的人都听见了,张师傅停下车,三人出来查看。张师傅这边跳下的是侄儿赵怀义,这阵正在双手抱着右腿哀嚎,两个手掌被擦破,血肉模糊。张师傅扶着赵怀义起来,赵怀义右腿不能站立。张师傅用手轻轻捏了一下赵怀义刚才双手抱住的部位,感觉到骨折了,就急忙撕开一条擦车的毛巾,将骨折处扎紧。

    “另一边跳下的是远房叔叔赵为才。赵南文、赵南青二人下车观察时,见赵为才栽倒在一块石头边,四肢挣扎着,太阳穴处往外汩汩冒血。赵家兄弟连忙扶住赵为才的头,呼喊着他的名字,怎么也摇不醒来。赵南文脱下身上穿的衬衣,撕成布条,包扎赵为才头部伤口。赵为才呼吸急促,伤口处的流血根本止不住,通过布条向外流出。

    “这时,从棺材里钻出来的张来生趴下车来,他还不明白一切祸端都因他而起,糊里糊涂地帮着赵家兄弟将昏迷不醒的赵为才抬上农用车厢,又转到另一边,帮着张师傅将张怀义也弄上车厢。

    “直到这时,张师傅和赵家兄弟才发现车厢里少了一人,张三才不见了。

    “张师傅挺着急,莫非张三才半路跳车了或摔下车去,就问张来生,张三才怎么不见了?

    “张来生说他就压根没见张三才。张师傅生气的说,车从县城出来,第一次停车上来的人是你,第二次停车上来的人就是张三才,你眼睛未瞎,难道失去记忆了吗?张来生就将自己上车后钻进棺材避雨的事情告诉张师傅。张师傅听后害怕了,联想到赵为才、赵怀义二人突然跳车摔伤的情况,就感觉到事情不妙,他生气的踢了这个二不愣一脚,吼叫一声“都是你干的好事”。就跳进驾驶室,将农用车调头,拉上其他人,向平武县城方向飞驰而去。

    “农用车行驶约8公里后,果然看见在路边一个砂石堆上趴着一个人,举起一只手挡车,虽然细雨朦胧中看的不甚清楚,张师傅已断定此人就是张三才。

    “农用车行驶到砂石堆前停下,车上的人认出这位泥头垢面的爬行者果然是张三才。几个人下车,要扶张三才起来,感觉到张三才的下半身有点不听使唤,知道他的腰身受伤了,就七手八脚将他抬上车厢。

    “二张二赵见三个人都伤得不轻,赵为才更是有生命危险,就拉着伤者直奔县医院。

    “这样,农历三月的这一天,赵南生不仅没有拉回棺材,还将本村三人送进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