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回溯

    赵贵方真的喝了自己的尿，到了第五天午后，太过干渴，虽然水罐子里还有为数不多的水，赵贵方想到还要支持两天，那些水能留尽量留。恰逢赵贵方有了尿意，他心头一动，像个女人般蹲着撒，双手捧着，将那些尿撒到了手掌里，而后将手掌的尿液倒进嘴里。

    喝完自己的尿后，赵贵方马上后悔了，因为喝尿后，赵贵方感觉更渴了，而且浑身不舒爽。赵贵方忽然想了起来，他在六扇门时，师父柳玉书告诫过他，六扇门的人经常要出去执行任务，有时出去就是几个月，身上带的东西吃完了喝完了，这种情况经常遇到，更可怕的是被困在一个地方，连饮食都找不到，缺水比缺食物更为严重，遇到缺水切记不能慌，尤其不能喝自己的尿。赵贵方不解问道，在一些传奇小说，还有说书人的嘴里，不是经常有这样的桥段，主角被困在一个山谷，没有水喝，就喝自己的尿，一直熬到同伴将其救出。柳玉书笑道，你也说这些是说书，说书，不过说来听听，玩玩而已，怎么能当真？饥渴喝尿与饮鸩止渴一个道理，人在极度饥渴时，见到液体就想喝进去，以为可以解渴，其实呢，这恰恰相反，尿液里有盐，喝下自己尿后，盐也进入体内，这盐是会吸水的，那人本来就渴得要死，走投无路下喝自己的尿，就是喝下毒药，让自己早升天。

    想到这一点，赵贵方马上意识到危险，他张嘴想将尿液吐出，可是已经喝下了肚，哪还能吐出来。

    对了，师父还有妙招！赵贵方又想了起来，柳玉书还曾说过，极度缺水时，用舌头不停的舔舐牙齿的后侧，这样可以催生唾液，唾液也是水，能减轻饥渴的痛苦。这个办法，赵贵方以前还未曾用过，他试着按柳玉书教授的来办，果然，嘴里多了些唾液，他在口腔里转了一圈，然后咽下，哇，多么甘甜的口水。

    第五天的晚上是最难熬的，这时水喝完了，颗粒也吃光了，挺过今晚和明天，就能完成考验，可是老天会给自己这个时间吗？按常理讲，人在没有食物的情况下能挺六到七天，没有水的情况下，能挺三天，这是有前提的，在普通环境下，在吃饱喝足的基础上。可这五天以来，就凭那两个小罐子的水和颗粒食物，根本不能维持正常的所需，早将赵贵方之前储存的体能耗费一清，这里还有个极其棘手的问题，赵贵方不怕渴了，再过一天不喝水，赵贵方自认能熬过去，可没有食物反倒成了催命符，此时已入冬，降温明显，这又是地下的黑屋，冰冷异常，失去足够的体温，赵贵方会被活活冻死。

    第六天，第六天终于到了，极度的疲倦和饥渴，令赵贵方昏昏欲睡，前几日，赵贵方总是睡不好，可现在赵贵方却怕自己睡着，他知道，自己一旦闭眼，就会睡得很“香甜”，一睡不醒，因为人进入睡眠状态后，体温会下降，平时倒无所谓，可这极度的环境和处境下，保持体温是活下去的第一要素，要保持体温就不能睡，否则他会长眠在这寒冰般的黑屋中，赵贵方禁不住心头咒骂起邱长清来，这办法是邱长清想出来的，难道就是为新进门的人特意布置的墓地——能活着出去的人，完成考验，饥渴而死、冻死的人，根本不用拉出，这里就是最好的墓地，连掩埋都不需要。

    咒骂只能解气，却不能解决问题，现在的赵贵方体力虚耗殆尽，他连睁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而且感知在锐减，头几天困扰和折磨赵贵方的瘙痒、烦躁、干渴、饥饿、憋闷等等，统统消失了，连最直接最尖锐的干渴和解饿，赵贵方都感不到了，尽管肚子在咕咕叫，嘴唇干裂，裂开的口子都在渴望清泉。

    赵贵方的双眼眯着，望着前面，从孔隙里透入的微光中，照着室内，那光好似在动，在扭曲，赵贵方吃吃的笑了起来。

    赵贵方的思绪回到了儿时，三四岁的他，还是个小屁孩，穿着一身破旧的衣服，可他很开心，小孩子嘛总是无忧无虑，而且那时他的父母还在。父母在地里干活，赵贵方在周围跑着跳着，时而去追一只小黄狗，时而要去捉青蛙，时而要爬树去掏鸟窝，这下好了，鸟窝没掏到，脚下一滑，赵贵方从树上摔下，他吓得小脸刷白，幸好父亲冲了过来，他落在了父亲的怀里，不然有得屁股和身上疼了。没多久，赵贵方的脸上火辣辣的疼，这是他自找的，掏鸟窝差点摔下，幸好父亲接住了他，初生牛犊不怕虎，赵贵方居然去捅马蜂窝，其下场可想而知，他的脸肿得像猪一样，鼻子尤其明显，又红又大，像是长了颗水果在脸上。赵贵方疼的哇哇大哭，父母当然心疼，他们用尽了土办法，抹清油、擦蜂蜜等等，总算将赵贵方脸上的红肿给消了，而且没破相。

    好景不长，赵贵方刚懂事的时候，一场灾荒和瘟疫席卷而来，好几个府州县都遭了殃，老百姓们有的饿死，有的病死，几乎家家都有人死，开始送葬的队伍一伙接一伙，到了后来，送葬都免了，一具具尸体被拉到车上，推进乱坟岗，抛下，也没人去掩埋，倒是便宜了那些吃腐肉的鸟雀和小兽。赵贵方的父母就是那时死去的，赵贵方眼泪流干了，他用两个破草席，将父母的尸体裹着，从邻居那里借来推车，推去埋了，他没钱买墓碑，就用木板代替，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字。

    后来，柳玉书收留了已成孤儿的赵贵方，除了他，柳玉书收留了好几个小孩，师兄吕刚也是柳玉书收留的。赵贵方还有幸进了学堂，读着四书五经，闲暇之余，老师还会教他们唐诗宋词，可赵贵方记性不好，只记得几首。这一群孤儿的生活过得很清苦，但也有快乐，学堂上他们互相捉弄，放学回聚集点，到了夜里，小家伙们睡不着，待柳玉书查完房，他们马上从被子里钻出，跑到外面，玩得不亦乐乎，被柳玉书发现后，少不得一顿打屁股，可屁股还留着残疼，没过多久，他们又会趁夜出去疯。

    再然后是赵贵方进六扇门，在涿州的总部，赵贵方在练武场和师兄弟们练习各种武艺，学到一定程度后，他们先后被派往各地的六扇门任职。

    大都六扇门的生涯的短暂而精彩的，抓到大盗，升为铁捕，带着李小三和杜康到城里的各处巡逻、执勤、抓捕盗贼，那一幕幕在赵贵方眼前晃过，好似这些就发生在昨日。

    抓贼进监狱的自己也进去了，这段经历相距不远，赵贵方当然记得极其清楚，那几个贪婪但还保持着几丝人性的狱卒们，形体各异的囚犯们，隔壁的丑陋而滑稽的周靓，完全名不符实，对面的卓傲风，神秘深沉，他明显身怀高超的武艺，缘何身陷囹圄？

    借柳玉书和李小三来探监，想逃狱的赵贵方托他们带来工具，他竟奇迹般的挖出一道地洞。赵贵方嘿嘿笑着，他的意识又回到了地道中，他手持小铲子在挖啊挖，身上都是泥，终于，赵贵方挖出一个洞口，他欣然大喜，从洞口跳了进去，咦，落在地上，竟就是这个黑屋子，不对啊，赵贵方明明记得，挖开地洞后，他又走了一段，然后见到一个木门。

    赵贵方抓着头，现实和意识，现在和曾经，全搅和在了一起，赵贵方根本分不清彼此，这时他更为困乏了，反正想不通，不如睡一会儿。

    赵贵方闭上眼，脑中的纷扰，胸中的困惑，瞬间完全消失，他感到无比的轻松，这感觉太舒服了，睡吧，睡吧。

    赵贵方，你想这样死掉吗？

    即将进入睡眠状态时，一个声音从脑海里冒出，赵贵方一个激灵，又醒了过来，赵贵方本能的大叫，谁，谁？只叫了两声，赵贵方便不喊了，这里除了自己，哪里可能还有其他人？

    那一声喊，也许是赵贵方求生的欲望，也许是他的潜意识，他闭眼睡去，即意味着在无声中死去，方才从小时候到最近的一幕幕，又像临死之人的回溯一生。这一声喊乃是不甘，若是就此放弃，赵贵方何必辛辛苦苦挖地道逃出来，不如留在地牢，等着问斩好不容易逃出来了，就这样死掉，对得起谁？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师父柳玉书和李小三，赵贵方猛然想到，自己逃狱，柳玉书和李小三恐难脱干系，他们几次来探望，提供了工具，这略加一查便能清清楚楚的，虽然这段时间没有外界的任何消息，可这不难猜到，柳玉书和李小三一定会受到波及，他们的饭碗恐怕都难保。捕快，虽然在权贵和官僚们眼里，乃是不入流的贱役，可在普通汉人眼里，已算是不错的营生的，吃皇粮，旱涝保收，还多少有些外快，哪像普通平民有上顿没下顿，朝不保夕的。自己就这样死掉，也对不起周靓和卓傲风，尤其是卓傲风，临逃时，卓傲风还给自己一份书信，托以要事。

    对，自己不能死！赵贵方重新打起了精神，他张开双眼，坐了起来，可刚坐没到半刻钟，他的身体又软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