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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往事

    左右无旁人,仆人都安排在外面,吴直方也不算外人,马札儿台对月感叹起来,古人常说,水满则溢,月满则亏;自满则败,自矜则愚,兄长伯颜自恃有大功,独掌朝权,势焰熏灼,推行了一系堪称恶政的条例,上至皇帝,中至文武百官,下至黎民百姓,都是怨声载道,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伯颜若倒台了,覆巢之下无完卵,这可如何是好?

    脱脱早对伯颜理政举措大为不满,只是隐忍不发,听父亲这么说,脱脱亦是有感而发:“伯父骄纵已甚,万一天子震怒,朝野共推,则伯父和吾家都有灭顶之灾也,父亲大人,我们不能不提前有所防范。”

    一直没说话的吴直方将茶杯放下,故意放得很重,那声音传入马札儿台父子耳里,两人都静静的看着吴直方,做出洗耳恭听状。吴直方摇头道:“若是伯颜就此倒了,恐怕不是你们两家被灭,而是整个蔑儿乞都难逃厄运,太祖和蔑儿乞的恩怨,还未尽解啊。”

    吴直方所说的“太祖”,乃是成吉思汗铁木真,这“元太祖”是谥号,是忽必烈建立元朝后所追加的。铁木真十八岁时和孛儿帖成婚,两人新婚燕尔没几天,就有一支蒙古部落来偷袭,将孛儿帖抢走了。当时蒙古高原习气粗野,部落之间相互抢婚,将孛儿帖抢走的便是蔑儿乞部落,因铁木真的母亲也是其父从蔑儿乞部抢来的,这次蔑儿乞部是要报仇。后来,铁木真联合扎木合等部落,围攻蔑儿乞部,将孛儿帖抢了回来,此时的孛儿帖已挺着个大肚子,不久就生下了术赤,这是铁木真的第一个儿子,可很多人说术赤是蔑儿乞人的后代,铁木真坚决驳斥了这些流言,可给儿子取名术赤,已暴露了铁木真的怀疑,在蒙语中,术赤是客人的意思。

    铁木真崛起后,既为报世仇,亦为统一蒙古高原,多次向蔑儿乞部发动猛攻。在铁木真称成吉思汗的第十年,成吉思汗派速不台追杀蔑儿乞惕部人,忽都、赤刺温兄弟在巴尔KS湖附近被杀;另一位兄弟忽勒突罕蔑儿干被术赤收留,带回蒙古,被杀;少数蔑儿乞惕部人逃往钦察部,蔑儿乞部正式灭亡。蔑儿乞这个强大的部落没有了,可还有少量的蔑儿乞人分散在各地,延续了血脉,伯颜和马札儿台就是蔑儿乞人。

    成吉思汗部与蔑儿乞部的恩怨和往事,是蒙古帝国早期最著名的故事之一,几乎是家喻户晓,蔑儿乞人绵延了下来,因是蒙古人的一支,大多被封为了贵族,可元朝皇室的黄金家族对蔑儿乞人是心存恨意的,其他蒙古大世族也对蔑儿乞人刻意排斥。到了伯颜这一代,“少数派”的蔑儿乞人崛起,竟掌控朝廷,成为事实上的天下主宰,这本身就很怪异,皇室的黄金家族和其他蒙古各部贵族会心服吗?

    吴直方这“随口一说”,马札儿台和脱脱都是心中一凛,一阵清风吹来,两人却觉如冬天的寒风一般,浑身一抖,父子二人对视,想的都差不多,是啊,旧恨尚存,又添新仇,蔑儿乞人就不是失去部落那么简单,而是会亡族灭种!

    马札儿台以汉人的礼仪,抱拳,郑重言道:“请先生赐教,救我本族。”马札儿台对吴直方是极为尊重,从不直呼其名,都是称其为先生,在外界,马札儿台甚至将吴直方比之为诸葛孔明,可惜吴直方虽然有才华,但并非蒙古人,又没有贵族出身,在朝中也就能担任学正、学士这种没实权的闲官。

    吴直方引经据典,讲起了一段春秋时期的历史故事。

    春秋初期,老臣石碏在卫国任职,卫庄公有三个儿子,大姬完、次姬晋、三州吁,卫庄公宠溺小儿子,这州吁便养成了随心所欲、残忍暴戾的性格。石碏劝庄公管教约束州吁,但庄公不听,反而更加放纵。

    石碏的儿子石厚常与州吁混在一起,石碏大怒,鞭打儿子,将其锁入房内。石厚越窗逃出,干脆住在州吁府内,两人沆瀣一气,成卫国大患。

    庄公死后,姬完继位,称卫桓公,石碏见他生性懦弱无为,告老还乡,不参朝政。州吁在朝野横行霸道尚不满足,石厚也想跟着封侯拜爵,便怂恿州吁去夺桓公的国君之位。州吁、石厚为制服国人,立威邻国,就贿赂鲁、陈、蔡、宋待国,大征青壮年去打郑国,弄得劳民伤财。当时,朝歌有民谣云:“一雄毙,一雄尖,歌舞变刀兵,何时见太平?”

    百姓仍不依附,石厚想到了家中的老爹,献策州吁去请其父石碏出来共掌国政。州吁派大臣带白壁一双、白粟五百钟去请。石碏拒收礼品,推说病重回绝,石厚亲自回家请。

    石碏早想除掉祸根,为国为民除害。他趁石厚请他参政,假意献计说,新主即位,能见周王,得到周王赐封,国人才肯服贴。陈国国君忠顺周王,周王很赏识他,你应该和新主一同去陈国,请陈桓公朝周王说情,周王便会见之。石厚十分高兴,便备厚礼赴陈,求陈向周王通融。

    见此,石碏割破手指,写下血书,派人事先送到陈国。血书写道:“我们卫国民不聊生,固是州吁所为,但我逆子石厚助纣为虐,罪恶深重。二逆不诛,百姓难活。我年老体衰,力不从心。现二贼已驱车前往贵国,实老夫之谋。望贵国将二贼处死,此乃卫国之大幸!”

    陈国大夫子针,与石碏有深交,见血书,奏陈桓公,桓公命将州吁、石厚抓住,正要斩首,群臣奏道:“石厚为石碏亲子,应慎重行事,请卫国自己来问罪”。

    石碏知二贼被捉,急派人去邢国接姬晋就位,即卫宣公,又请大臣议事。众臣看在石蜡面子上,皆道:“州吁首恶应杀,石厚从犯可免。”石碏正色道:“州吁罪,皆我不肖子酿成,从轻发落他,难道使我徇私情,抛大义吗?”从默然,石碏家臣羊肩说道:“国老不必怒,我即赴陈办理此事”。

    羊肩到陈杀石厚,石厚说道:“我是该杀。请将我囚回卫国,见父后再死”。羊肩说道:“我正是奉你父命诛逆子,想见你父,我把你的头带回去见吧!”遂诛之。

    这便是石碏诛子石厚的典故,也是成语“大义灭亲”的源来。

    马札儿台虽是蒙古人,汉人的书也是读了不少的,脱脱更是博览群书,当然都知道这个典故。这故事里的石厚和当今的伯颜何其相似啊,石碏设计杀了州吁、石厚,大义灭亲,既保全了卫国,也保全了石氏家族,若是石碏心软了,任由州吁、石厚胡作非为,卫国必乱,最终石厚也难逃一死,而且会波及石氏家族,令其家族族灭。

    脱脱望了望马札儿台,见父亲沉吟不语,但那神情,应是听出了吴直方的弦外之音,同意其说,脱脱便问道:“伯父虽对脱脱有栽培和提携之恩,可大元天下在上,我蔑儿乞族在中,其家更在下也,事已至此,不得不大义灭亲,可是伯父在朝野上下,广置羽翼,事若不成,该是如何?”

    吴直方正色道:“这本是你们家的家事,吴某乃是外人,不该牵涉其中。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事不成天也,一死复何惜。即死亦不失为忠义。非要等到伯颜倒台,你们两家抄家灭门,整个蔑儿乞全族尽诛,再来后悔?”

    脱脱望向马札儿台,马札儿台点了点头,脱脱霍然而起,指着天上明月说道:“多谢老师开导,吾意决矣。”

    “吾意决矣。吾意决矣。”奎章阁中的顺帝嘴里反复念叨着那句话,他还问面前的吴直方,“脱脱真是这么说的?”吴直方一脸肃穆的回道:“正是!”

    一阵脚步声传来,在外面看守的阿鲁冲了进来,一脸的慌张,顺帝和门口的世杰班相互望了望,两人心中明白,定是附近又有伯颜的眼线。顺帝心道,好险,幸好今日自己去的不是中书省或御史台,那是实权部门,自己一时脱离伯颜的监视,去了那些地方,定会增加伯颜猜忌,保不住伯颜会有什么过激之举。这奎章阁本就是清水衙门,而且处于闲置的状态,自己随意逛到了这里,好奇进来看看,应该不会引起伯颜的多心吧。

    靠墙壁的一方小桌上,摆着个装饰用的仿宋的花瓶,顺帝指了指那里,吴直方马上点头抱拳,这是守口如瓶的意思,他当然明白。

    顺帝一拂长袖,大步走了出去,气咻咻对随行的世杰班说道:“朝廷的银子花不完?这奎章阁乃是用来教导世家子弟的,可现在既无学生,又无学士,还留着做什么?你们听好,回书房时,一定记得提醒朕,将奎章阁撤销,用作他用,即便是库房,堆放些东西,也能物尽其用。”

    世杰班和阿鲁连点头称是,不远处有一小队右卫的侍卫,连单膝跪拜行礼,顺帝看也没看他们,仍是一副气鼓鼓状向前走去。

    回到大明殿的御书房,伯颜不久就来了,顺帝故意责怪伯颜理政疏忽,奎章阁都已经实际被废弃了,为何还留着?伯颜一下懵了,随之应道,中书省的官员说办公场所不够用,正好可将奎章阁撤销,将中书省的官员分拨过去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