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返乡
天空最终没驱散蒙蒙的乌云，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起初是一滴一滴敲打在屋檐上，慢慢的演变成了倾盆大雨。风穿过窗户呼啸进来，吹到屋内三人身上。
“那个暗无天日的黑色空间内，不断的有其他人出现。有些人被它丢出来的金银财宝迷惑，自甘堕落；有些人害怕地跪在地上，求它的原谅；有些人宁死不屈，最后也不知道被丢到了哪里。”
“加入它的人完全变了一个模样，全都站在它的身边。我和陈武天是最后被测试的，到我的时候，它对着我说了些什么。”
近二十年来，个中细节她记得清清楚楚，却无法记起黑影对自己说了什么。
“我醒来之后，就看到了眼前的冰原高塔。使劲去想失去意识之前的事情，一直到鼻血流出来才记起一点。”
童弥凭空生出一股力量，使足了劲踹向黑影，后者像烟雾似的散开一团，它周围各种无法辨认出来物种的生物齐齐往后退了一步，各自惊疑不定地看了看对方。
其中一处人形红雾极其轻微地抖动了一下，便瞬间化为了颗粒，飘散在空中片刻后就被黑影吸收殆尽。
吁吁吁~
黑色空间陷入死寂。
“再然后，你就从冰原的某个角落闯了进来，我本来已经接近崩溃的意识在那一刻毫无顾忌地冲击着精神中那道限制。”
“最后，才辛运地能够变回‘人类’。”
她捂了捂怀中某个位置，淡淡的语气中丝毫无法让人听出她的情绪起伏。
再然后的这段时间，她就这样在那里守了快二十年冰原吗？想到这里，诗倜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那该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自己在人间甚至都没有二十年。
深蓝色头发不知何时变成了淡蓝色，童弥“哈秋”一声打了个喷嚏，不自禁地抱了抱身体。诗倜赴才发现她的变化，判断可能是因为脱离了暮色之后身体的正常化。
当年发生的一切由她叙述后，让诗倜赴对这些事情有了更多的了解，不像之前没有系统的指引就没有情报。
他目前也只能够顺着系统的任务安排做打算，那不知底细的黑影和红人，到底该怎么处理？老爸未完成的事情又是什么？这群不属于地球的东西到底有什么目的，来源于哪里？
出于老爸个人的原因，童弥并未能知晓这一切的背后是什么。
还有陈武天，这个人当初也是被传送走了，童弥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下场。
据她猜测，黑影需求的应该是和人类的精神层面相关的事情。最大的依据就是当时在场的人之中，只有她和陈武天的表现是最不同于别人的。要说有什么具体不同，她也说不清楚，但是直觉告诉她，一定是与此有关。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细节，比如黑影会很明显地挖掘人们喜怒哀乐等情绪、用各种手段试探情绪的极点。与其说是试探，倒不如说是酷刑，每一次都让人不寒而栗。
诗倜赴看着她笃定的模样，沉默着点点头赞同。
事情兜兜转转还是得向着系统给出的任务方向前进啊，眼下先安顿好吧，诗倜赴盘算着。
童弥只穿着一身薄薄的长裙，在这秋冬时节要是受凉可不好处理。
诗倜赴感觉身体没这么难受了，说了句“等会儿”就下床走到衣柜前掏了件大衣放到童弥面前。这个房间是诗腾风的，衣柜里基本没什么衣服，除了各种样式少量的几件之外，大都是给诗倜赴存着的。
他晕倒之后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听童弥说了一通才知道她一出来就直接把他抱上楼丢到这了，草六窘迫地在旁边点头。
天知道他心底对于童弥的畏惧到了什么地步。对于他这个未成年来说，童弥久经沙场历练出来的气质和身体无形之中就给了他许多压力，即便十几年的禁闭让她看起来又是那么的清冷抑郁也无济于事，加上看到童弥一介女子不费吹灰之力将诗倜赴以公主抱姿势抱到二楼并且大气不喘后，草六认怂了，好在诗倜赴也没有再追问这个让人难以启齿的问题。
诗倜赴坐下来后，童弥拿过大衣套上，接着看向诗倜赴的双眼，她的双眼仍是晶莹的紫色，淡淡的语气带着不甚明晰的意味：“诗倜赴，如果有成功的可能，你会复活你的爸爸，诗腾风吗？”
“或者应该说，你的养父。”
她说这话时牢牢地盯着诗倜赴，套大衣的一只手背在了后面，其间酝酿着蓝浅色光芒。
她说了很多，隐瞒了些许，而这些许足以让她将局势挽回。
人类的身体在逐渐恢复，先在童弥头发体现出来，整体色泽渐渐变淡，但她藏于背后的寒霜色彩甚至更浓郁。
一旦诗倜赴的答复不能令对方满意，对方会毫不犹豫地将现在的系统继承者击杀。
诗腾风的遗志？诗倜赴的好心？童弥根本不挂念，她只知道系统的存在若是不能得到有效的控制，最后只会疯狂地反噬当事人以及周围，甚至整个世界。
她又想起那片沙场中的两枚戒指，意志更坚定了几分。
房间的温度更冷了一点，草六抖了抖，赶紧起身去把窗户关上。
复活谁不是关键，而是“复活”这本身，试问世界上谁能做到这种事情？诗倜赴若要做到，那如何做便已很明了了，且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诗倜赴愣住了：“还能复活吗？”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垂在腿上的双手，凝视了片刻。正当童弥的寒意酝酿到了连草六都觉得不对劲的时候，诗倜赴呼了口气，双手交叉合拢，不避讳地和童弥对视。
“不会的。”他轻轻笑着，眼神不带一丝逃避，“他太累了吧。”
“他没做的、没做完的，就让我这个儿子来替他全部完成，他就歇着去吧。”
“而且，我们可都是极限生存，去复活的话，跟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不就更像了吗？”
童弥沉默地看进诗倜赴眼神深处，她看到与诗腾风何其相像的神情，仿佛他鲜活依旧。
房间的温度缓缓回升，过了一会，童弥跟着他笑了：“你跟他真像呢。”她轻轻搂住诗倜赴，将他的头按在自己的肩膀，温柔地拍抚着他的背。
“好孩子，我相信你能做到的。”
草六静静地站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两人。
诗倜赴老实地呆了会后就起身拉过草六给童弥介绍，他有些怪异的感觉。童弥的身体样貌都停留在了快二十年前，自己有时候会把她当成同龄人对待，可她是和诗腾风一样的长辈。他酝酿了会儿后道：“童弥阿姨，这位是......”
“叫我童姨就好，算起来我是你妈妈的姐姐呢。”童弥挂上了微笑，看着眼前的诗倜赴，手又抚上了怀中某个位置。
“好的童姨，这位是......”诗倜赴接着给童弥介绍草六。
......
“你们是被它传送到地狱的？”童弥向着草六确认了一遍，还不等草六回答，就自言自语着：“它可不会随意找人类去完成任务。”
“如果它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那为什么会派你们？哦哦......你们是要去刺杀倜赴的。”
“一般来说，正常人类传送到其他次元位面会产生严重的不适。”
“你有感觉到身体出现什么变化吗?”一连串的自言自语打断了几次草六，他迅速摇了摇头。
童弥突兀地上前摆弄着草六的头，左右仔细看了看，然后深深地盯着眼睛里面，嘴上也不停：“倜赴，你知道吗？被系统或者那个东西影响过的家伙都会在脸上有一些明显的标志。影响越深，特征越明显。”
“这是我观察了那些人以及腾风、染晴发现的。我的眼睛以后恐怕都会是这样子，腾风的表现就是眼珠的周边有一块棕色的方框，不仔细看的话根本看不出来。”
“这孩子......喝了药水后竟然没有哪怕一点点的特征。”她掐了掐草六因为紧张无措而绷得紧紧的脸，困惑地说：“你的脸很软，虎牙也很尖，难道这个也算是吗？”
诗倜赴听到一半愣住了，他突然想到那天把方破等人打晕之前，看向方破的最后一眼，对方的眼中似乎有什么闪过，但是他自己并没有仔细注意。
这事后来被他抛到了脑后，现在听到童弥的话后就显得有几分端倪。
可是方破从来都没有过这方面的迹象，而且应该藏不住才对。关键之处是，诗倜赴不相信自己发现不了这些细节。
他皱着眉头思考的空档，就又被童弥絮絮叨叨的声音打断了：“不应该啊......统一的特征都会出现在脸上。难道会在其他的位置？”她还没进行下一步动作，诗倜赴抬起头看到草六脸上抿着嘴巴绷着紧紧的脸被童弥东拉西扯的，空出来的手使劲地朝着他摇晃。
诗倜赴于是开口：“童姨，有可能他的特征还没显现出来吧？你看下我的特征是什么，我之前还没注意过，会不会我的也没有？”
童弥听了后才放开了脸被揉得东一块红西一块红的草六，后者如蒙大赦般地与他们隔开了距离。
童弥的年纪当他们的妈是一点儿问题也没有，草六面对她就不像和诗倜赴呆在一起时一样自然。
“倜赴，你还没注意到吗？在我见过的所有被侵袭的人之中，你的特征是最明显的。”童弥无声地叹了口气，“这也是一开始我为什么问你是否会复活腾风。”
“复活腾风必然离不开它的帮助，但代价是什么没人敢肯定。”
“万一人彻底失去自我，变成它的附属，那也就不能称之为‘人’了，根本没有任何意义，还有可能反过去帮助他。”
“况且人死又怎么可能复生呢？就算是那个家伙，掌握的力量足以毁灭世界，但它复活的，真的还能叫做人吗？”她喃喃自语。
“可能我最初也不过是想找个同伙、找个借口，让我能够坦然地去复活他们吧。”
诗倜赴静静地听着这一切，等她说完才接着：“不管能不能，我都不希望他们再经历一次了。您应该相信我，也应该相信您自己。”
童弥笑了，笑得和二十年前一样，爽朗又坦然，不知觉间她的头发色彩变得更淡了。她看着诗倜赴，指了指他的眼睛：“你的左眼眼珠，在情绪变化大的时候会出现橙色的正方形。”
这么明显？那为什么之前没有发现？
“喏，就是现在这个样子。”童弥继续说着，“我的变化是这么多年下来的结果，不出意外的话系统来到你身上也不过几个月，就在这么短的时间让你变成了这个样子。”
草六看了过去，诗倜赴发现他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明明之前也有过情绪起伏大的情况出现，难道也没被发现？
“这些变化在常人眼里通常是一种错觉，只有在你接触到同样深受影响的同类体时才会暴露出来。”
诗倜赴疑惑：“同类体，不是人类吗？”
童弥摇摇头：“据我变化后这些年脑子里莫名其妙填充的知识来看，同类体的范围很广，可能是人，也有可能是地上的一条蚯蚓。当然，凭空创造出来的生物并不能算作我们的同类体。”
“此外，系统易主的事情，不但那个家伙知道，可能包括我在内受它影响的所有生物都能感觉到。”
“他们的变化最明显的也就是瞳孔完全变白，不明显的话只是眼珠的大小变化一些。”
“如果蚯蚓变化了，那应该是什么样子？蚯蚓被吃掉后，吃掉它的生物又会是什么样子？”她又开始了喃喃自语，从讲故事开始就怎么也停不下来，原本木讷沙哑的嗓音随着时间推移更加的暗哑。
诗倜赴起初觉得有些怪异，稍微想一下，他心里就隐隐作痛。
童弥以前该是个能说会道、开朗活泼的女孩子吧？可这样一个女孩子，往日欢声笑语的日子与她被时间分割，只能被困在那仅有几个窗口的苦寒高塔之上，眼前重复的茫茫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她心中的词句积积攒攒，十几年岁月只能空空诉说于苍白风雪。
苍白的是风雪还是她的话语？
诗倜赴又一次强烈感受到了心中难以抑制的情感，冲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童弥淡淡的语气表达着疑惑：“可是这孩子......”她又转过来盯着草六看，“一点变化也显示不出。”
看到她似乎还想再抓着自己看，草六再一次警惕地绷紧了身体，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儿啊！回来吃午饭了！”窗外隐约传来不知道哪家人的呼唤，吵吵嚷嚷的人声堪堪透入这间屋子。
“诶！”
天空阴暗下风雨交加，有些人的家中已经开了灯，不知道哪家人影来来去去的互相吆喝着。
许是先前的注意力过于集中了，诗倜赴才注意到外面的情况。
他上前挽住了童弥的手，带着几分期许地开口她：“童姨，我们吃饭吧？云杭镇的菜我做得还是很地道的，爸爸都经常夸我。”
童弥转头看他，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地回道：“饭？我现在不饿，而且应该也不会感觉饿了。”
呼呼~
裹挟着雨的风又一次吹到了窗口，冲散了些许暖气，带来了外面淡淡的油烟味，童弥方才感觉到一些实感，她好像真的回来了。
“我去做就好了，你先等着吧！”诗倜赴没给她再说话的机会，连忙跑进厨房折腾起来。
剩下童弥呆在原地，想着什么。草六蹑手蹑脚地往房门的方向靠近，出去之前紧张地说了句：“我、我去准备碗筷！”
滴！锵锵锵！
2074年，机器已经能够自动制作饭菜了，但诗倜赴没有使用自动制作，他还是亲自下厨洗菜做饭。
锵！
没过多久，他就端出了几道家常菜，都是他拿手的，都是诗腾风在他能安全地使用厨具时教他的。
饭是早上他出门时给草六煮的，热了热就端了出来。
草六很懂事地把碗筷准备好菜摆好之后，热气混合着香气飘飘呼升起，被开着的一小点窗透出来的风吹往周边。
诗倜赴洗完手后走出厨房想叫童弥出来，刚走出来就看到了她已经站在餐桌旁，呆呆地看着厨房餐桌上的几个菜。
咕噜噜~
还在蒸腾的锅和童弥肚子传出来的动静同时响起。
童弥径直走到桌子旁，僵硬干涩地拿起筷子去夹一块豆腐，筷子颤抖着，第一次夹了半天也没夹到，第二次颤颤巍巍地用双手扶着筷子把半块夹起来送入口中。
诗倜赴期待又忐忑地看着她。
那半块豆腐，童弥放到口里面嚼了半天也没咽下去。
我真的......回来了......
她眼中漫出雪花，随着一口又一口，那些雪花逐渐变成水滴，滴滴答答地往地上掉。
这些菜的味道，和诗腾风在部队时做的几乎一模一样，他们当时还嘲笑说难吃得很，不及染晴的万分之一。
如今能吃到这个味道的还有谁呢？
童弥默默地放下筷子，抬手擦干脸上的痕迹，朝着诗倜赴温柔地笑起来：“很好吃。”
笑容间，她摸着怀中始终未曾丢弃过的、每次让她在濒临放弃时提起希望的两枚戒指。
染晴、腾风，我会好好活着的，带着你们还有大家的份一起。
“好，我们一起吃。”诗倜赴看到她的反应，放松地呼了口气，拉着童弥和草六坐了下来。
她能觉得好就再好不过了，我现在也只能靠这个让她聊以慰藉。
童姨能够脱身那座牢笼，回到这里再尝故乡的味道，诗倜赴从心底里为她感到高兴。那句词写得应景：当时脱得长城苦。但熙熙朝暮。上帝锡长生，任跳丸乌兔。
诗倜赴高兴地笑着：“还有很多种菜色，都尝尝，您看看我做的水平怎么样。”
厨房氤氲的气流晃晃悠悠，诗倜赴的家又一次燃起烟火气，与周围的喧嚣融为一体。
“那个暗无天日的黑色空间内，不断的有其他人出现。有些人被它丢出来的金银财宝迷惑，自甘堕落；有些人害怕地跪在地上，求它的原谅；有些人宁死不屈，最后也不知道被丢到了哪里。”
“加入它的人完全变了一个模样，全都站在它的身边。我和陈武天是最后被测试的，到我的时候，它对着我说了些什么。”
近二十年来，个中细节她记得清清楚楚，却无法记起黑影对自己说了什么。
“我醒来之后，就看到了眼前的冰原高塔。使劲去想失去意识之前的事情，一直到鼻血流出来才记起一点。”
童弥凭空生出一股力量，使足了劲踹向黑影，后者像烟雾似的散开一团，它周围各种无法辨认出来物种的生物齐齐往后退了一步，各自惊疑不定地看了看对方。
其中一处人形红雾极其轻微地抖动了一下，便瞬间化为了颗粒，飘散在空中片刻后就被黑影吸收殆尽。
吁吁吁~
黑色空间陷入死寂。
“再然后，你就从冰原的某个角落闯了进来，我本来已经接近崩溃的意识在那一刻毫无顾忌地冲击着精神中那道限制。”
“最后，才辛运地能够变回‘人类’。”
她捂了捂怀中某个位置，淡淡的语气中丝毫无法让人听出她的情绪起伏。
再然后的这段时间，她就这样在那里守了快二十年冰原吗？想到这里，诗倜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那该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自己在人间甚至都没有二十年。
深蓝色头发不知何时变成了淡蓝色，童弥“哈秋”一声打了个喷嚏，不自禁地抱了抱身体。诗倜赴才发现她的变化，判断可能是因为脱离了暮色之后身体的正常化。
当年发生的一切由她叙述后，让诗倜赴对这些事情有了更多的了解，不像之前没有系统的指引就没有情报。
他目前也只能够顺着系统的任务安排做打算，那不知底细的黑影和红人，到底该怎么处理？老爸未完成的事情又是什么？这群不属于地球的东西到底有什么目的，来源于哪里？
出于老爸个人的原因，童弥并未能知晓这一切的背后是什么。
还有陈武天，这个人当初也是被传送走了，童弥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下场。
据她猜测，黑影需求的应该是和人类的精神层面相关的事情。最大的依据就是当时在场的人之中，只有她和陈武天的表现是最不同于别人的。要说有什么具体不同，她也说不清楚，但是直觉告诉她，一定是与此有关。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细节，比如黑影会很明显地挖掘人们喜怒哀乐等情绪、用各种手段试探情绪的极点。与其说是试探，倒不如说是酷刑，每一次都让人不寒而栗。
诗倜赴看着她笃定的模样，沉默着点点头赞同。
事情兜兜转转还是得向着系统给出的任务方向前进啊，眼下先安顿好吧，诗倜赴盘算着。
童弥只穿着一身薄薄的长裙，在这秋冬时节要是受凉可不好处理。
诗倜赴感觉身体没这么难受了，说了句“等会儿”就下床走到衣柜前掏了件大衣放到童弥面前。这个房间是诗腾风的，衣柜里基本没什么衣服，除了各种样式少量的几件之外，大都是给诗倜赴存着的。
他晕倒之后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听童弥说了一通才知道她一出来就直接把他抱上楼丢到这了，草六窘迫地在旁边点头。
天知道他心底对于童弥的畏惧到了什么地步。对于他这个未成年来说，童弥久经沙场历练出来的气质和身体无形之中就给了他许多压力，即便十几年的禁闭让她看起来又是那么的清冷抑郁也无济于事，加上看到童弥一介女子不费吹灰之力将诗倜赴以公主抱姿势抱到二楼并且大气不喘后，草六认怂了，好在诗倜赴也没有再追问这个让人难以启齿的问题。
诗倜赴坐下来后，童弥拿过大衣套上，接着看向诗倜赴的双眼，她的双眼仍是晶莹的紫色，淡淡的语气带着不甚明晰的意味：“诗倜赴，如果有成功的可能，你会复活你的爸爸，诗腾风吗？”
“或者应该说，你的养父。”
她说这话时牢牢地盯着诗倜赴，套大衣的一只手背在了后面，其间酝酿着蓝浅色光芒。
她说了很多，隐瞒了些许，而这些许足以让她将局势挽回。
人类的身体在逐渐恢复，先在童弥头发体现出来，整体色泽渐渐变淡，但她藏于背后的寒霜色彩甚至更浓郁。
一旦诗倜赴的答复不能令对方满意，对方会毫不犹豫地将现在的系统继承者击杀。
诗腾风的遗志？诗倜赴的好心？童弥根本不挂念，她只知道系统的存在若是不能得到有效的控制，最后只会疯狂地反噬当事人以及周围，甚至整个世界。
她又想起那片沙场中的两枚戒指，意志更坚定了几分。
房间的温度更冷了一点，草六抖了抖，赶紧起身去把窗户关上。
复活谁不是关键，而是“复活”这本身，试问世界上谁能做到这种事情？诗倜赴若要做到，那如何做便已很明了了，且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诗倜赴愣住了：“还能复活吗？”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垂在腿上的双手，凝视了片刻。正当童弥的寒意酝酿到了连草六都觉得不对劲的时候，诗倜赴呼了口气，双手交叉合拢，不避讳地和童弥对视。
“不会的。”他轻轻笑着，眼神不带一丝逃避，“他太累了吧。”
“他没做的、没做完的，就让我这个儿子来替他全部完成，他就歇着去吧。”
“而且，我们可都是极限生存，去复活的话，跟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不就更像了吗？”
童弥沉默地看进诗倜赴眼神深处，她看到与诗腾风何其相像的神情，仿佛他鲜活依旧。
房间的温度缓缓回升，过了一会，童弥跟着他笑了：“你跟他真像呢。”她轻轻搂住诗倜赴，将他的头按在自己的肩膀，温柔地拍抚着他的背。
“好孩子，我相信你能做到的。”
草六静静地站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两人。
诗倜赴老实地呆了会后就起身拉过草六给童弥介绍，他有些怪异的感觉。童弥的身体样貌都停留在了快二十年前，自己有时候会把她当成同龄人对待，可她是和诗腾风一样的长辈。他酝酿了会儿后道：“童弥阿姨，这位是......”
“叫我童姨就好，算起来我是你妈妈的姐姐呢。”童弥挂上了微笑，看着眼前的诗倜赴，手又抚上了怀中某个位置。
“好的童姨，这位是......”诗倜赴接着给童弥介绍草六。
......
“你们是被它传送到地狱的？”童弥向着草六确认了一遍，还不等草六回答，就自言自语着：“它可不会随意找人类去完成任务。”
“如果它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那为什么会派你们？哦哦......你们是要去刺杀倜赴的。”
“一般来说，正常人类传送到其他次元位面会产生严重的不适。”
“你有感觉到身体出现什么变化吗?”一连串的自言自语打断了几次草六，他迅速摇了摇头。
童弥突兀地上前摆弄着草六的头，左右仔细看了看，然后深深地盯着眼睛里面，嘴上也不停：“倜赴，你知道吗？被系统或者那个东西影响过的家伙都会在脸上有一些明显的标志。影响越深，特征越明显。”
“这是我观察了那些人以及腾风、染晴发现的。我的眼睛以后恐怕都会是这样子，腾风的表现就是眼珠的周边有一块棕色的方框，不仔细看的话根本看不出来。”
“这孩子......喝了药水后竟然没有哪怕一点点的特征。”她掐了掐草六因为紧张无措而绷得紧紧的脸，困惑地说：“你的脸很软，虎牙也很尖，难道这个也算是吗？”
诗倜赴听到一半愣住了，他突然想到那天把方破等人打晕之前，看向方破的最后一眼，对方的眼中似乎有什么闪过，但是他自己并没有仔细注意。
这事后来被他抛到了脑后，现在听到童弥的话后就显得有几分端倪。
可是方破从来都没有过这方面的迹象，而且应该藏不住才对。关键之处是，诗倜赴不相信自己发现不了这些细节。
他皱着眉头思考的空档，就又被童弥絮絮叨叨的声音打断了：“不应该啊......统一的特征都会出现在脸上。难道会在其他的位置？”她还没进行下一步动作，诗倜赴抬起头看到草六脸上抿着嘴巴绷着紧紧的脸被童弥东拉西扯的，空出来的手使劲地朝着他摇晃。
诗倜赴于是开口：“童姨，有可能他的特征还没显现出来吧？你看下我的特征是什么，我之前还没注意过，会不会我的也没有？”
童弥听了后才放开了脸被揉得东一块红西一块红的草六，后者如蒙大赦般地与他们隔开了距离。
童弥的年纪当他们的妈是一点儿问题也没有，草六面对她就不像和诗倜赴呆在一起时一样自然。
“倜赴，你还没注意到吗？在我见过的所有被侵袭的人之中，你的特征是最明显的。”童弥无声地叹了口气，“这也是一开始我为什么问你是否会复活腾风。”
“复活腾风必然离不开它的帮助，但代价是什么没人敢肯定。”
“万一人彻底失去自我，变成它的附属，那也就不能称之为‘人’了，根本没有任何意义，还有可能反过去帮助他。”
“况且人死又怎么可能复生呢？就算是那个家伙，掌握的力量足以毁灭世界，但它复活的，真的还能叫做人吗？”她喃喃自语。
“可能我最初也不过是想找个同伙、找个借口，让我能够坦然地去复活他们吧。”
诗倜赴静静地听着这一切，等她说完才接着：“不管能不能，我都不希望他们再经历一次了。您应该相信我，也应该相信您自己。”
童弥笑了，笑得和二十年前一样，爽朗又坦然，不知觉间她的头发色彩变得更淡了。她看着诗倜赴，指了指他的眼睛：“你的左眼眼珠，在情绪变化大的时候会出现橙色的正方形。”
这么明显？那为什么之前没有发现？
“喏，就是现在这个样子。”童弥继续说着，“我的变化是这么多年下来的结果，不出意外的话系统来到你身上也不过几个月，就在这么短的时间让你变成了这个样子。”
草六看了过去，诗倜赴发现他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明明之前也有过情绪起伏大的情况出现，难道也没被发现？
“这些变化在常人眼里通常是一种错觉，只有在你接触到同样深受影响的同类体时才会暴露出来。”
诗倜赴疑惑：“同类体，不是人类吗？”
童弥摇摇头：“据我变化后这些年脑子里莫名其妙填充的知识来看，同类体的范围很广，可能是人，也有可能是地上的一条蚯蚓。当然，凭空创造出来的生物并不能算作我们的同类体。”
“此外，系统易主的事情，不但那个家伙知道，可能包括我在内受它影响的所有生物都能感觉到。”
“他们的变化最明显的也就是瞳孔完全变白，不明显的话只是眼珠的大小变化一些。”
“如果蚯蚓变化了，那应该是什么样子？蚯蚓被吃掉后，吃掉它的生物又会是什么样子？”她又开始了喃喃自语，从讲故事开始就怎么也停不下来，原本木讷沙哑的嗓音随着时间推移更加的暗哑。
诗倜赴起初觉得有些怪异，稍微想一下，他心里就隐隐作痛。
童弥以前该是个能说会道、开朗活泼的女孩子吧？可这样一个女孩子，往日欢声笑语的日子与她被时间分割，只能被困在那仅有几个窗口的苦寒高塔之上，眼前重复的茫茫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她心中的词句积积攒攒，十几年岁月只能空空诉说于苍白风雪。
苍白的是风雪还是她的话语？
诗倜赴又一次强烈感受到了心中难以抑制的情感，冲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童弥淡淡的语气表达着疑惑：“可是这孩子......”她又转过来盯着草六看，“一点变化也显示不出。”
看到她似乎还想再抓着自己看，草六再一次警惕地绷紧了身体，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儿啊！回来吃午饭了！”窗外隐约传来不知道哪家人的呼唤，吵吵嚷嚷的人声堪堪透入这间屋子。
“诶！”
天空阴暗下风雨交加，有些人的家中已经开了灯，不知道哪家人影来来去去的互相吆喝着。
许是先前的注意力过于集中了，诗倜赴才注意到外面的情况。
他上前挽住了童弥的手，带着几分期许地开口她：“童姨，我们吃饭吧？云杭镇的菜我做得还是很地道的，爸爸都经常夸我。”
童弥转头看他，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地回道：“饭？我现在不饿，而且应该也不会感觉饿了。”
呼呼~
裹挟着雨的风又一次吹到了窗口，冲散了些许暖气，带来了外面淡淡的油烟味，童弥方才感觉到一些实感，她好像真的回来了。
“我去做就好了，你先等着吧！”诗倜赴没给她再说话的机会，连忙跑进厨房折腾起来。
剩下童弥呆在原地，想着什么。草六蹑手蹑脚地往房门的方向靠近，出去之前紧张地说了句：“我、我去准备碗筷！”
滴！锵锵锵！
2074年，机器已经能够自动制作饭菜了，但诗倜赴没有使用自动制作，他还是亲自下厨洗菜做饭。
锵！
没过多久，他就端出了几道家常菜，都是他拿手的，都是诗腾风在他能安全地使用厨具时教他的。
饭是早上他出门时给草六煮的，热了热就端了出来。
草六很懂事地把碗筷准备好菜摆好之后，热气混合着香气飘飘呼升起，被开着的一小点窗透出来的风吹往周边。
诗倜赴洗完手后走出厨房想叫童弥出来，刚走出来就看到了她已经站在餐桌旁，呆呆地看着厨房餐桌上的几个菜。
咕噜噜~
还在蒸腾的锅和童弥肚子传出来的动静同时响起。
童弥径直走到桌子旁，僵硬干涩地拿起筷子去夹一块豆腐，筷子颤抖着，第一次夹了半天也没夹到，第二次颤颤巍巍地用双手扶着筷子把半块夹起来送入口中。
诗倜赴期待又忐忑地看着她。
那半块豆腐，童弥放到口里面嚼了半天也没咽下去。
我真的......回来了......
她眼中漫出雪花，随着一口又一口，那些雪花逐渐变成水滴，滴滴答答地往地上掉。
这些菜的味道，和诗腾风在部队时做的几乎一模一样，他们当时还嘲笑说难吃得很，不及染晴的万分之一。
如今能吃到这个味道的还有谁呢？
童弥默默地放下筷子，抬手擦干脸上的痕迹，朝着诗倜赴温柔地笑起来：“很好吃。”
笑容间，她摸着怀中始终未曾丢弃过的、每次让她在濒临放弃时提起希望的两枚戒指。
染晴、腾风，我会好好活着的，带着你们还有大家的份一起。
“好，我们一起吃。”诗倜赴看到她的反应，放松地呼了口气，拉着童弥和草六坐了下来。
她能觉得好就再好不过了，我现在也只能靠这个让她聊以慰藉。
童姨能够脱身那座牢笼，回到这里再尝故乡的味道，诗倜赴从心底里为她感到高兴。那句词写得应景：当时脱得长城苦。但熙熙朝暮。上帝锡长生，任跳丸乌兔。
诗倜赴高兴地笑着：“还有很多种菜色，都尝尝，您看看我做的水平怎么样。”
厨房氤氲的气流晃晃悠悠，诗倜赴的家又一次燃起烟火气，与周围的喧嚣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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