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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大凶

    云和城太学有太学生上万人,占地广大,餐堂也有好几个。苏景行三人去的是离巫院最近的一个。

    餐堂宽阔高敞,整齐地摆放着一排排长长的食案。相邻的食案或是两两相对,中间隔着狭长的空地,供仆役上菜收拾;或是两两相背,太学生们从中间过道来到食案前的蒲席就坐用餐。

    苏景行三人先在门口各交了四个圜钱餐费才进去。有仆役引着他们来到一排食案前:“郎君,女郎,请这边坐。”

    三人从食案后的过道进去,并排坐下。苏景行家离得近,如果愿意,倒是可以时间从容地回家吃饭,不过他回家也是自己一人,还不如在餐堂中和同窗好友一起吃饭。

    很快便有仆役过来上菜。每人坐前案上都是三个陶碗,分别是满满一碗栗米饭,一碗白水煮的葵菜,上面浇了一勺豆酱,还有一碗肉汤,飘着蛋花和两片肉。

    餐堂里不能点餐,每日的菜饭不完全相同,但基本都是栗米饭蔬菜和肉汤的组合。有些贫家百姓们栗米饭拌上豆酱就能当一顿正餐,这样一菜一汤还能吃到荤腥,四个圜钱的价格很公道了。

    不过,对于苏景行来说,这点蛋花肉片就是塞牙缝的量。他早上就从家中带了肉食来,这时拿出来摆在案上,招呼李云山和许灵犀一起吃。

    李云山往油纸包里一看,十分高兴:“是卤牛肉!”

    他立即不客气地夹了一片塞嘴里,含混不清地说,“上次我拿回去那些,我父亲也直说好,说他在县尊府里也没见过这种做法,还把我带回去的全吃了,一片没给我留。”

    许灵犀也说:“这个确实好吃。我将你教的法子写信给我母亲说了,她试着做了两次让人给我带过来,倒也还行,但总不如你做的好。”

    苏景行并不奇怪,这个世界还没有卤味,没吃过的人做起来很难把握其中精髓。

    李云山和许灵犀也各自拿出食物一起分享。他们家中条件都不错,又是巫院太学生,每月能领取一千一百个圜钱,足有两个多银刀币的月俸补助,吃食上可不会亏待自己。

    李云山带的是肉脯,细长的一条,可以撕着吃,又咸又香,只是和卤牛肉比起来有些干硬。

    许灵犀带的则是醢,即肉酱,是将肉剁碎,加入酒曲,盐和香料搅拌,再用好酒浸渍,密封三月方可食用。醢味美香浓,可以它浇在饭菜上,既能调味,又能吃肉。醢以前多是世家贵族等食用,当做烤肉的调料。但如今一些富裕的普通人家也能吃得上,只是用料多寡,做工繁简不同。

    许灵犀打开小瓷罐的盖子,用勺子将醢盛出来:“这是我家中自己做的鱼醢,还加了蜃肉,前不久托人带过来的,我觉得比平常用牛羊肉做的更鲜。”

    苏景行尝了一口,赞道:“果真鲜美!”

    李云山也连连点头:“不错!”他一边吃一边问,“你们听说了吗?今天下午的灵性占卜,据说是大巫修亲自讲。”

    大巫修是一位黄璜大巫,身份崇高,巫力超群,连都城玉京那边都对他极为尊敬看重。

    苏景行说:“听说了。这实在极为难得,灵性占卜这门课虽然一直是大巫修为主讲,但因为大巫修之前闭关多年,都是作为助教的巫侍授课。”

    许灵犀也兴致勃勃地说:“对啊,我还以为我们也是由巫侍授课呢,没想到这么幸运,竟能蒙受大巫指导!”

    李云山期待道:“不知大巫修的课会是如何?今天主讲神魂巫术的巫虞便是资深的青璜巫者,对巫术讲解信手拈来,举重若轻,清晰又透彻。想来大巫修必然更好!”

    三人吃完饭,回到巫院,见朱子明依然在抄写太学规章,但本来空着的书案边放着一个垂着粉色流苏的食盒,一看就是女子之物。再看朱子明脸上,已是不见郁色,反而荡漾着一丝朦胧笑意。

    李云山忍不住又酸又羡慕地啧啧两声。

    其他太学生们陆续回到大堂,三三两两讨论起下午大巫修主讲的灵性占卜,俱是十分期待。

    临近上课的时间,林司业来到巫院,先去其他年级看了一圈,然后来到堂中,目光如炬地打量了一圈安静端坐的众太学生们,这才坐下。

    苏景行眼角的余光见到一个人影步入院中,林司业连忙起身迎过去,双臂平举,垂首躬身行礼:“大巫修。”

    听到这就是大巫修,堂中一众太学生们都忍不住好奇又兴奋地悄悄抬眼看过去,苏景行和李云山也不例外。

    这老者又干又瘦,个子不高,其貌不扬,额头眼角有着深深的皱纹,稀疏的头发全都白了,在头顶梳成一个小髻,穿着一件灰扑扑的旧深衣。从外表看起来,想象中的鹤发童颜,仙风道骨,全都没有,完全就是一个普通的老人,走在路边丝毫不起眼。

    但苏景行丝毫不敢小看,毕竟按照他穿越前看过的无数网络小说的谆谆教诲,以貌取人是不明智的,何况对方作为黄璜大巫,这平凡的外表就不再是平凡,而是高人低调,大隐于市。

    林司业向大巫修表达了自己的尊敬及对他亲自授课的感谢,替堂中太学生们自身水平低下感到惭愧,为太学生们能得到他的指点感到激动,帮太学生们立志要悬梁刺股地学习,然后恭请大巫修上座。

    被全权代表的众太学生连忙离席站在案边,举臂弯腰,向大巫修行礼。

    大巫修摆摆手:“都坐下吧。”

    众太学生这才回到席上端正跪坐。

    林司业向大巫修行礼离去,大巫修微微颔首,接着转头看向众太学生。

    众太学生都肃然端坐,背脊笔挺,力求在大巫跟前留下个好印象。

    大巫修随口考校道:“你们可曾学过占卜?有何了解?”

    一个太学生跽坐答道:“回大巫,我们曾在太学第三年时学过数术占卜。”又道,“所谓占卜,即万物有灵,天地有知,巫者通过自身巫力或是借助灵物,与天地自然之间进行沟通,得到启示,用来预测未来的凶吉祸害。我们曾学过数术占卜,主要是借助灵物灵数,而您将教导的灵性占卜,则主要是依靠自身巫力。”

    在太学中,将占卜分为了数术占卜和灵性占卜。

    数术占卜作为入门最简单的占卜术,方法很多,有易有难,从抛掷铜钱看正反面,到复杂多变的数字卦象,其本质都是借助有灵性的工具,以数字为媒介,引动天地之力,获得指示。

    用抛掷铜钱看正反面举个例子,这是连毫无巫力的普通人都会偶尔使用的占卜之术——当然,他们很多时候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可以被称之为占卜。

    对于普通人来说,他们自身没有巫力,使用的铜钱也没有灵性,因此无法获得有效的指引。如果铜钱本身质量均匀分布,那么抛铜钱所得的结果随机并按照概率五五开。

    而对于身怀巫力的人来说,他们可以使用自身的巫力引动天地之力,在使用同样没有灵性的铜钱的情况下,获得有效指示的几率会大一些。

    但是,这个大一些的几率究竟大多少就很难说了。巫力强大或者灵性敏锐,都能增加较大几率,若是本身巫力微弱,灵性平庸,那么结果也不会比普通人强多少。

    大巫修听了这回答,却是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前面倒还有道理,可什么数术占卜,灵性占卜,并没有什么不同,不过是方便外行容易理解,从形式上区分罢了。

    “凡是占卜,最基础也最重要的是自身灵性。如果自身没有灵性,哪怕再复杂的推演,再强大的灵物,也用处不大。而在灵性对于占卜不足时,灵物工具的作用也不可小视。”大巫修说着,拉过旁边的凭几,身体斜倚着靠在上面。

    跪坐会让腿脚不适,而窄小低矮的凭几能支撑身体,减轻腿脚负担,称得上跪坐神器。堂中也安置了凭几,但可不是为苏景行这些学生狗们准备的,而是供授课的师长们凭倚。不过授课的师长们倒是少有使用的。

    大巫修身为黄璜大巫,自然是可以随心而为,不在乎这些俗礼。他倚着凭几,姿态随意:“巫力,神魂,灵性这三者之间会相互影响,相互促进,却不一定其中一者强,另外两者也强。人皆有神魂。普通人没有巫力,却依然可能有灵性。巫者拥有巫力,却也可能灵性微薄。

    “而若要进行占卜,有目的,有所求,巫力是必不可少的。有了巫力,才能引导灵性,支撑神魂,抵御反噬。这就是为什么灵性强大的普通人有时会忽然产生预感并且应验,却无法针对性地做出预测,而灵性微薄的巫者尽管事前没有预感,却能进行占卜并得到指引。”

    大巫修将手肘支在凭几案上,继续不紧不慢地道:“对于大部分巫者来说,巫力和神魂更受看重。巫力越强,巫术的力量更高;神魂越强,巫术的控制更精准。至于灵性,更多是作为辅助来理解巫术,或是在巫力晋升中调整心境,平时反而不是那么关键。

    “但对于占卜来说,灵性却是至关重要的。若是灵性不敏锐,就无法有效地感知天地,沟通自然,从中得到启示,推演未来,预知凶吉。

    “灵性,便是占卜的天赋。成为占卜者的条件,便是灵性是否敏锐。

    “静坐焚香醒灵,能让人沉下心境,集中精力,放空神思,提高灵性感应。这是巫者占卜前都必做的一步,也是检测自己灵性天赋的办法。”

    大巫修说完,对着堂中众太学生挥了挥长袖,“接下来的时间,同案共用一个熏炉,打坐静思,尝试使用灵性感知天地。”

    熏炉?苏景行和李云山对望一眼,都有点莫名:哪来的熏炉?

    案桌上除了两人的纸笔和李云山的砚台别无他物,案桌下是一个太学中备置的小陶罐,这倒是同案共用,但里面装着清水,是拿来洗笔的。再看看大堂四下,空旷开敞,并没有什么熏炉。

    苏景行很清楚,这个世界虽然有巫术,也很神奇,但不像哈利波特里那样桌子上会自动出现东西——至少他这个层次从来没见到过类似的巫术。

    有这个疑问的显然不止苏景行和李云山两人,其他太学生也是面露不解。

    但随即,似乎是配合大巫修的话,回应众太学生们的疑惑,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和车轮声。

    只见几个力役上身穿着衣长及膝的短衣,下身宽松长裤,脚上是一双麻布鞋面的草履,各自推着一辆木板小车,来到大堂外,弯腰行礼,恭敬道:“大巫修,诸位太学生们的熏炉送来了。”

    小巧的陶制熏炉被送到太学生们手中,安置在案桌上。炉身由三足支撑,炉盖拱起,镂出稀疏的气孔。

    在大巫修的指示下,苏景行与其他太学生们揭开炉盖,用厚竹篾在炉底的香灰中戳出密密的小孔。埋在香灰里阴燃的炭粒重新接触到空气,燃出一点微明的火光。接着,他再将分发下来的香饼碎片放在香灰上,盖上炉盖。

    香饼碎片被炭火烘着,一缕缕氤氲的烟气带着淡淡的幽香从炉盖的气孔中缓缓飘出。

    苏景行深吸一口,顿觉神思空明。他闭上眼睛,在这幽香的环绕中细细感受体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