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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哀伤

    月色下,全城人好像都已沉沉睡去,再听不到一丝白日里嘈杂的人语。

    林弃背靠在院子中一棵树下,思绪有些杂乱,鱼梦鸢那双灵秀中又带着些许倔强的美眸还在不断地出现在眼前。

    思索了良久,最终使劲摇了摇头,双腿盘坐,再次闭目检视起自己的身体。

    一路下去,身体中的筋骨还有灵胎,仍是带着丝丝的黑气,灰蒙蒙的,透露出阵阵死亡气息,没有一丝丝变化。

    林弃看着那黑蒙蒙的死气,心中怨气腾生,驱动自己身体中留存的灵气,狠狠地朝黑气攻去,但只是一触,那微弱的灵气瞬间崩溃消逝,连一刻都撑不住!

    但林弃并不打算收手,再度从气道吸收天地间那缥缈的灵气,很快又攒起了一小团灵气,小心地驱动它们来到灵胎附近,再度猛然轰向了黑气!但结果并没有什么不同,这团灵气也很快消散无形。

    林弃狠狠地咬了咬牙,开始疯狂地吸收灵气,疯狂地朝黑气发起了攻击,灵气在体内形成各种刀枪剑戟,疯狂地攻伐着那团黑气。

    如果是旁人看到,肯定以为他疯了,灵胎是人体重中之重的部位,平时保护还来不及,根本不会有人朝自己的灵胎如此疯狂的攻击,这简直与寻死无异!

    黑气在灵气各种狂轰滥炸之下依旧岿然不动,好像刚刚的攻击只是挠痒痒一般,没有对它造成一点伤害。

    尽管只是薄薄一层的气,却犹如横亘在他面前的天堑一般,让林弃对灵胎可望而不可即。

    终于明白自己是在做无用功的林弃,心情沉重,脸上的苦涩更是昭然。

    目光定定地看着地上斑驳的树影,良久,忽然举拳狠狠地向树干砸去,一下又一下,似乎想要宣泄心中的怒火。

    少年死死咬住牙齿,即使打到双拳血肉模糊,都始终一声不吭,直到发现自己连一个拳印都没能留下,才颓然停下...

    林弃在这边荒小城中住了多年,跟鱼梦鸢一样,几乎全城人都听过他的名字,不能修炼的人,在万灵大陆可谓是少之又少,他也因此一直都是同龄人所耻笑的对象。

    纵使林羡已经带他在海之角寻觅多年,也仍是找不到办法,最终只能通过定时吃一些止痛散,才能止住身体不时发作所带来的阵阵剧痛。

    没人能理解这种痛苦,哪怕是最亲近的人都不能够。

    从小到大,在别人知道他的经历之后,露出的那种蔑视的眼神、讥笑的眼神、故作同情的眼神、可怜的眼神,都如同尖刀将他脆弱敏感伤痕累累的心剖开,然后再放到烈日下暴晒一般

    所以年仅十四岁的他总是满脸冷漠,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

    鱼梦鸢跟林弃,他们从小就相识,她是灵月城城主鱼惊雷的掌上明珠,城主府的千金小姐。

    而他则是平民家里的普通人,更是个无法修炼的废物。

    但即使她是这样万众瞩目的天才人物,也没有无视他,嘲笑他,而是把他当一个正常人,甚至是好朋友对待,如同一束阳光一样照亮了他心里布满灰暗的一隅。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如此亲近自己,但林弃深知,鱼梦鸢不可能永远停留在他身边,在这片强者为尊的大陆,以她的天赋,不可能永远留在这个贫瘠的边荒小城。

    这片天地,不知何其之广,在他们这个近海的小城之外,大陆的另一头不知道又是什么样一副天地,无边海洋的对面,又在发生什么精彩的故事。

    只有成为强者才能在这片天地纵横四方,来去自如!

    鱼梦鸢在跟他聊天时,也从不掩饰她对外面广袤天地的向往。

    他知道她不属于这里,他一直都知道!

    只是他一直都不愿意去想,一直都不敢想!

    在某个时候她就会突破纳灵境、化灵境,甚至是淬灵境,然后离开这小城,前往更广阔的世界,再彻底地把他这个儿时的废物朋友遗忘...

    想到此处,林弃眼中隐隐露出一丝疯狂之色,竟直接举起了拳头砸向自己灵胎的位置。

    “砰!砰!砰!”

    连续的击打让林弃腹部如同刀割一般疼痛,但眼中的疯狂却丝毫未减。

    “既然在里面灵气拿你没办法,那我就从外面用拳头把你打散!”

    高高举起的拳头再次狠狠砸下,却被一只大手稳稳抓住。

    林弃脸上的表情一滞,露出慌张之色。

    缓缓回过头去,只看到一张颇为方正的脸,此刻却因为生气而变得铁青,两道粗眉更是快要拧在一起一般,一对虎目盯得林弃心虚地低下了头,任由手被他抓住,再不敢看他一眼。

    “大哥...”

    来人正是林弃的大哥林羡,他看着林弃的满是伤痕的手,紧绷着脸,却不发一言。

    林羡强硬地抓着林弃的双手,如同抓小鸡一般把他提到了卧室里面。

    直到林羡把他两只受伤的手都仔细地包扎好,两兄弟都没在说过一句话。

    “大哥,我以后不会这样了...”林弃终究是有点受不了这种气氛,一番踌躇之后开口说道。

    “嗯...时候不早了,该休息了。”林羡面上神色稍缓,伸手轻轻抚摸着自己这个唯一的弟弟的头,没有再说什么训诫的话。

    “小弟,你不要担心,大哥很快就能找到治你的病的方法的!”在走出房间前大哥回过头来淡淡地道,刚毅的面上,也是带着只有在这个弟弟面前,才会显露出来的一丝柔情。

    林弃躺在床上,举起自己受伤的双手看了看,在心中的苦闷下,却感觉不到多少的疼痛,再次进入到了身体的内视之中,经脉上,灵胎上淡淡的黑气依旧,自己身体的骨头,也都有这样淡淡的黑气透出,这些正是他今日剧痛的根源!

    这些黑气如同附骨之蛆,占据在自己的身体里,一旦暴走发作,那种痛苦,是真正意义上的痛彻骨髓,直击灵魂!

    林弃淡漠地看着他们,突然感到一阵身心疲惫......

    昏昏沉沉半睡半醒之间不知怎地,一会儿想起了自己那从小就不在人世,甚至不存在于自己记忆的父母。一会儿又想到了自己这辈子的遭遇,一会儿鱼梦鸢那个坚定的眼神又忽明忽暗地浮现在眼前。阵阵心酸如同浪潮般涌上心头...

    在这小城的无人问津的一隅,夜半悄然而至的风雨,竟不知何时沾湿了少年覆面的衾被!

    .......

    在这座南方沿海的小城,即使是最在这一年最后的几天,都并不怎么寒冷。

    林羡跟祝伯一早就进了附近山脉的深处去采摘一些灵力微弱的灵药,以此赚取他们生活的银钱。林弃自然不能跟去,以他的情况,进入有妖兽出没的山脉纯纯就是个拖累。

    在这个小城的少年们,经历过昨天的对他们过去一年的修炼检测之后,也是带着快要过节的愉快气氛,难得地迎来的短暂的放松时刻。三三两两的年轻人都约在一起比试,逛街什么的,准备着迎接通灵节的到来。

    但这些人显然不包括林弃,他除了鱼梦鸢之外,再无其他的朋友,至少现在没有。

    林弃透过手指间的缝隙,微眯着双眼,遥望向那有着些许刺眼的太阳,感受着那一抹抹阳光带来的丝丝的暖意,随即便缓慢地朝着城中的一个偏僻角落走去。

    那里是这小城孩子口中的老头街,住着许多无儿无女无牵无挂,行将就木的老头。那里死气沉沉,一般孩子都唯恐避之不及,却成了林弃平常没事时,暂时的栖身之所。

    原因也很简单,整个城中只有这条街的人跟自己很像,他们没有梦想,也没有未来。而且不少老人都喜欢说起自己年轻时候的潇洒往事,或真或假就不去纠结了,林弃把他们讲的故事当成了自己为数不多的好消遣之一,闲着没事就往老头堆旁边一站,默默地听着一个又一个的“传奇往事”。

    “林弃,又来了啊,能不能帮我搬这个木箱子到我家去啊?”还没找到团伙,林弃就被一个认识的老头叫过去帮忙干活了。

    林弃顺着声音来源看去,只见一个瘦削到快要站不住的老头站在街边,对着他微笑招手。他实在是苍老得有点不成样了。

    不管年轻时多么意气风发,只要修为没达到可以抵抗衰老的地步,它总会在不经意间就追上你,将你曾经的一身骄傲都践踏到最卑微的尘土里。

    林弃突然想了一下等到自己这么老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但显然不会很美好。吓得使劲摇了摇头。

    “来了,凌爷!”林弃也微笑着点点头想他走去。

    他并不抗拒为他们帮上一点忙,不仅是因为相比起那些年轻人,他更觉得这些快要入土的老人亲切,他隐隐之间也比较享受这种在别人眼里他还有作用的感觉,让自己可以稍微忘掉那个如同缠身恶梦的废物之名。

    捧着老人给他倒的一杯热茶,林弃找到了一个角落,安静地蹲在那,倾听着那一个个老头的往事。有时在午夜的梦里,他自己反而成了那些故事的主角,在某个山脉里猎杀妖兽,在某个城里,阻止了哪个盗贼团的进攻...

    正当听得入迷时,林弃突然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拍,这让他顿觉不妙。

    面色僵硬地缓缓转过头去,发现正是自己所害怕的对象,那个古怪的老头!

    老头姓肖,这里的人都叫他肖老头,面上虽然苍老,但一双眼睛,却还十分明亮,没有一丝混浊之感,身躯微微有些佝偻。

    此时正带着一副慈祥的笑容看着林弃,但在林弃眼里,那却成了赤裸裸的贱笑。

    “你有何企图?”林弃警惕地看着老头,丝毫不被他的笑容所欺骗,仿佛自己如同被一头老狼盯上的小羊羔一般。

    因为这段时间以来,林弃每次过来,这老头总会逮住自己一顿折腾。不是让自己干那个,就是让自己干这个,林弃有时都纳闷这小老头哪来的这么多事让自己做,都快怀疑他故意找自己茬了都,自己虽然乐于助人,但也不是冤大头吧!所以一看到他,林弃又是心生不妙之感。要不是肩膀还被他抓着,都要想溜之大吉了!

    “没什么,就是最近有人送了我一点灵果,想请你吃,感谢一下你而已!”老头仍是笑嘻嘻的一副样子。

    灵果,有灵果你还抓着我不让我走?我信你个鬼!你个肖老头坏的很!

    林弃心里暗暗腹诽,脸上却是一副和煦的笑容。

    “原来如此,那我们快走吧。我可还没吃过灵果呢!”林弃笑盈盈地转身欲走,手里的茶杯却不经意间递向了老头抓着自己肩膀的手。

    “您老先喝杯茶!”

    老头也照直接了过去,林弃等的就是这一刻,脚下几个来回,都快要跑到街角去了。林弃感觉自己这时候的速度都可以和那些低阶聚灵境比一比了。

    老头也不急,脸上还是那副淡淡的微笑,轻轻吹了吹热茶喝了一口。

    “刚刚好像有个姓鱼的姑娘在找你...”

    ......

    林弃伸手擦了擦自己头上的汗,听到肖老头嘴上不停地发来的任务,直恨得牙痒痒,实在是有点拿肖老头没办法,只能对着空气虚咬了几口。眼角偷偷瞥了一眼旁边也在认真干活的少女一眼,一瞬间疲累好像都能被排解了一般。

    少女好像永远都是一身黄色衣裙,配合嘴上淡淡的微笑,好像春日里和煦的太阳,那么温暖,那么明亮。额头上沾着些许汗水的碎发,俏嫰可爱的鼻翼上面一颗颗小小的汗珠,还有藏在衣袖因为干活时隐时现的白皙小臂,都让林弃心动不已,那一副猪哥像连走过的肖老头都看不下去了,狠狠地敲了一下他的头。

    “看什么呢,快点干活呀。”

    死老头,不知道用了什么诡计把梦鸢都骗过来做他的苦力,真是可恶!林弃一边摸着自己挨打的头,正恨恨地想着,没想到在一旁的鱼梦鸢偷偷传了张用灵力写了字的手帕给他。

    “痛不痛?”

    看着少女关切的眼神,林弃心中微暖,轻轻摇了摇头,又把手帕给了回去。

    过了一会,少女又写了字传过来了。

    “你今天好像怪怪的!”

    “有吗?”林弃冲着鱼梦鸢露出了一个自以为最阳光的笑容,表示没事。

    “干什么呢搁那,等会太阳下山要做不完了!”肖老头的吼声无情地打断了两人的悄悄话,少女只能无奈地对林弃眨了眨眼,吐了下可爱的小舌头,便是带着两个浅浅的梨涡赶紧转过身去。

    林弃看得愣了一愣,旋即在心中怒骂起来肖老头来。

    太阳缓缓西去,只剩下一抹残存的霞光,林弃总算是勉强完成了肖老头的任务,正暗暗盘算着等会可以带鱼梦鸢去哪玩,就听到肖老头那可恶的声音传来。

    “今天就先这样,你先回去吧,改天再来玩哈。梦鸢我还有点事要她帮忙,就不送了!”

    林弃表情僵硬地走在大街上,从怀里掏出肖老头给的两颗不起眼的小枣,冷冷地看了一眼,把那俩小枣当成那个可恶的肖老头,两三口就吞了下肚。

    “可恶的肖老头,给他干了一天的活,这两枣子就给我打发了,下次得跟梦鸢说说,怎么也不能让梦鸢给他骗来干活了!”

    肖老头的院子里。

    肖老头正站在门前看着林弃离去的身影,脸上还是那风轻云淡的微笑,而在肖老头旁边,那个亭亭而立,如同青莲一般,清雅高洁的少女,看着那少年远去的身影,轻声问道:“师公,林弃哥哥那个神秘的小球真的是你给的吗?他父母会回来吗?”

    肖老头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天上的繁星,露出了一个神秘的微笑,

    “大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