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约翰尼（三）
胡成杉很快在书房内开始起草了他的“诺亚方舟计划”，那副坐在书桌前奋笔疾书的认真的架势让人看了直觉得他倒像准备领导指挥着一场诺曼底登陆的艾森豪威尔。
墙上石英挂钟的时针不知不觉已经指到了“7”，但爸爸房间中的鼾声依旧震天般地响着。妈妈自下午摔门而出后，连电话也没打一个，这种情况在以前的日子里也经历过数次，胡成杉已经从最初的惊恐，担忧渐渐演变成麻木习惯。反正不论如何，妈妈总会再次回来。
胡成杉拿着圆珠笔，在那张A4纸上涂涂抹抹，制订了一条条计划后，他盯着天花板，几分钟后又用笔尖划去。
这些计划在他看来都不是非常完美，况且他还不知道那只魔鬼到底是什么，根本看不见抓不着，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魔鬼通过那款诡异的线条游戏控制着爸爸与妈妈。
而那款游戏就在电脑上。“也就是说，只要不让爸爸和妈妈不再触碰到电脑，那魔鬼是不是就不可以再控制爸爸妈妈的思想了？”胡成杉认为电脑便是关键所在。
那神秘的魔鬼能力就像他看过的《新世纪福音战士》中的第十五使徒“鸟天使”一般，能对人类发出精神波，使人类陷入精神与心灵污染，侵蚀他们的精神，从而导致严重的精神错乱与心理混乱。
可他不像绫波丽一样有一把朗基努斯之枪，可以直接摧毁魔鬼的实体。
挂钟的时针还在继续慢慢向前走着，小成杉继续在那张纸上乱划着。散发着鹅黄色光亮的吊灯在他乌黑的头发上洒下一片温馨的暖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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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鸣扫过7月的尾巴，在7月最后一天这天中午爸爸破天荒忽然提出要带他去“HC”吃牛排。理由是快开学了，要胡成杉吃了这顿牛排在新学期成绩更上一层楼。
胡成杉欣喜若狂，他好像已经将近半年没有好好吃过一顿像样的饭了。“HC”的煎牛排是他最喜欢的西餐厅，老板是个在美国担任过多年厨师长的男人，回国后来到胡志明市开了这家西餐厅。凭借煎的一手好牛排在这里站稳了脚跟，每到饭点餐厅中就挤满了人，甚至还要提前打电话预约。
老板跟爸爸算是老友，爸爸在以前的时段里三天两头就去哪里吃中午饭，一来二去便与老板聊上了，两人又性格相投，很快成为了朋友。胡成杉看着爸爸给餐厅老板打着电话，当放下电话那一刻，他看见爸爸脸上绽放出了笑容。
爸爸开着那辆大众驶过林荫道，胡成杉坐在副驾驶座上听着无尽的蝉鸣嚣叫，看着黄金柱似的阳光被层层叠叠的树叶给切割成无尽的金色斑点投射在柏油马路上。
这辆大众PASSAT给胡成杉带来过无限的自豪，当爸爸开着这辆车带着他送他上学在校门口停下时，他总会感受到四周投过来的道道艳羡的目光。
那是在2007年的胡志明市，一个家庭有辆车在当地已经算是上层人物的标志。更不用说这还是一辆大众PASSAT。他知道爸爸在越南工商银行当经理，班上的同学常在背后议论他其实是某某海外富商海归之子。
阶级的差异让他与同学们有了鸿沟与隔阂。放学后胡成杉一个人的影子在夕阳拉得越来越长。
“他爸是个日本人跟中国人混交产下的混血杂种！”当校长家的儿子黎云在某一天对同桌窃窃私语，“我听我爸说的，我爸跟他爸熟，他爸其实是中日混血儿……”
埋藏于班级的黑暗地下中的言论最终从黑暗中翻涌而上，传进了男孩的耳里。
胡成杉早就知道自己是中日越三国混血，妈妈曾跟爸爸吵架，然后把气撒到他身上，指着他的鼻子骂“简直跟你爸那个中日混血的猪一个德性！”从那以后胡成杉便知道了自己其实是个三国混血。
那些刺耳的话他只当没听见，只是他在自己的精神蜗壳中越退越深。
PASSAT在HC西餐厅门前停下，胡成杉一眼就看到了那由斜体鲜红的“HC”双字母组成的招牌。金属字母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阳光在顶端明亮的焦点刺得人眼生疼。
自从那天妈妈离开了家，距今已经过去了约半个月，胡成杉没再见过妈妈的身影，没有听见过妈妈的声音。他问过爸爸妈妈去哪里了，爸爸总会支吾着把这个问题搪塞过去。只说妈妈去外地出差了，可能过几天就会回来了。
胡成杉对爸爸的这个说法并不相信，那天令他感到恐惧与胆寒的声音他都经历了。况且这是妈妈第一次失踪这么长时间，往常的时日里妈妈在外待的时间最长都不会超过一周。
爸爸的精神也被那只无形的魔鬼侵蚀得日益严重，爸爸买回来许多酒:米酒、啤酒、白酒……这些各式各样的酒塞满了冰箱的同时还成箱成箱地码在墙边。爸爸坐在电脑的时间也越发长了起来，他的脾气日渐暴躁，空的酒瓶与易拉罐开始在茶几上，电脑桌下越来越多。
喝完爸爸就会把自己埋进被子呼呼大睡，整个人都在消瘦，意志越发地消沉。
胡成杉从空气中越来越浓，越来越刺鼻的酒精味道渐渐发现了父亲的越发不对劲。他开始长恶魔宣战，比如踩着板凳拉下家里的电闸，或是拔除电脑的电源。
但是这些方法都被爸爸一一破解，离开了电脑的爸爸像一头疯狂的野兽，发了疯一般找到是什么原因让电脑不再工作。暴怒状态下的爸爸也曾厉声斥问过为什么要拔电脑电源与电闸是不是他扳的，所幸胡成杉用“老师说电脑长时间待机不安全。”以及“我没动电闸！有可能是跳闸了。”类似的说辞推了过去。
从此之后他也不敢再对抗那鸟天使一般的魔鬼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爸爸被魔鬼向深渊中拖拽得越来越深。
但今天却一反常态，爸爸竟然主动提出要带他来吃“HC”煎牛排。
胡成杉认为应该是爸爸自己也在抗争魔鬼的精神控制并且卓有成效。抑或是自己之前那些失败的抗争策略，尽管都失败了，但是不是也对魔鬼起到了威慑的作用，让他对爸爸的精神控制放松了许多？
胡成杉默默地在心里想着，心中也开始愉悦了起来。不管怎样，爸爸今天的状态确实比往常好了很多。
“胡经理！”老板欣喜的喊叫声传来，但他的脸很快沉了下来“你最近怎么瘦了这么多？”
“这段时间工作忙，你也知道现在经济下行开始严重了，老阮你这餐厅生意怎么样？”
“经济确实没原来好了，我这客流量从去年年底开始少了很多……”
胡成杉听着爸爸与老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他环顾四周，正值饭点，但HC中的来吃饭的确实没有他几年前来这里时多了。角落里稀稀拉拉地坐着几桌情侣，吃着牛排的同时还在说着悄悄话，女孩不时扑哧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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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我想妈妈了。”胡成杉小口地吃着外焦里嫩的牛排，淋满了黑胡椒酱汁的深褐色牛排表面切开，露出内里粉嫩的牛肉，搭配旁边煮的恰到好处的意大利面条塞进嘴里，裹满了黑胡椒酱汁劲道的意面与焦嫩的牛肉给人以巨大的满足感。
他看见爸爸明显愣了一下，嘴角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小杉，你妈妈她去河内了，一时从那里赶不回来。”
他听说过河内，那是越南的首都，是一个比胡志明市还繁华的地方。那里有无数家像HC这样的西餐厅，路上跑着无数辆像爸爸的那辆大众轿车。这是他对河内的臆想。
父子俩再次陷入了沉默，他知道继续追问妈妈的下落毫无意义，父亲只会敷衍着回答他。他只能在心中暗暗祈祷，祈祷妈妈快些从河内回来。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也许妈妈明天就会回来。
当多年后约翰尼回首这段往事，他知道2007年的7月31日那天是噩梦开始前最后的宁静时刻。
墙上石英挂钟的时针不知不觉已经指到了“7”，但爸爸房间中的鼾声依旧震天般地响着。妈妈自下午摔门而出后，连电话也没打一个，这种情况在以前的日子里也经历过数次，胡成杉已经从最初的惊恐，担忧渐渐演变成麻木习惯。反正不论如何，妈妈总会再次回来。
胡成杉拿着圆珠笔，在那张A4纸上涂涂抹抹，制订了一条条计划后，他盯着天花板，几分钟后又用笔尖划去。
这些计划在他看来都不是非常完美，况且他还不知道那只魔鬼到底是什么，根本看不见抓不着，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魔鬼通过那款诡异的线条游戏控制着爸爸与妈妈。
而那款游戏就在电脑上。“也就是说，只要不让爸爸和妈妈不再触碰到电脑，那魔鬼是不是就不可以再控制爸爸妈妈的思想了？”胡成杉认为电脑便是关键所在。
那神秘的魔鬼能力就像他看过的《新世纪福音战士》中的第十五使徒“鸟天使”一般，能对人类发出精神波，使人类陷入精神与心灵污染，侵蚀他们的精神，从而导致严重的精神错乱与心理混乱。
可他不像绫波丽一样有一把朗基努斯之枪，可以直接摧毁魔鬼的实体。
挂钟的时针还在继续慢慢向前走着，小成杉继续在那张纸上乱划着。散发着鹅黄色光亮的吊灯在他乌黑的头发上洒下一片温馨的暖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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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鸣扫过7月的尾巴，在7月最后一天这天中午爸爸破天荒忽然提出要带他去“HC”吃牛排。理由是快开学了，要胡成杉吃了这顿牛排在新学期成绩更上一层楼。
胡成杉欣喜若狂，他好像已经将近半年没有好好吃过一顿像样的饭了。“HC”的煎牛排是他最喜欢的西餐厅，老板是个在美国担任过多年厨师长的男人，回国后来到胡志明市开了这家西餐厅。凭借煎的一手好牛排在这里站稳了脚跟，每到饭点餐厅中就挤满了人，甚至还要提前打电话预约。
老板跟爸爸算是老友，爸爸在以前的时段里三天两头就去哪里吃中午饭，一来二去便与老板聊上了，两人又性格相投，很快成为了朋友。胡成杉看着爸爸给餐厅老板打着电话，当放下电话那一刻，他看见爸爸脸上绽放出了笑容。
爸爸开着那辆大众驶过林荫道，胡成杉坐在副驾驶座上听着无尽的蝉鸣嚣叫，看着黄金柱似的阳光被层层叠叠的树叶给切割成无尽的金色斑点投射在柏油马路上。
这辆大众PASSAT给胡成杉带来过无限的自豪，当爸爸开着这辆车带着他送他上学在校门口停下时，他总会感受到四周投过来的道道艳羡的目光。
那是在2007年的胡志明市，一个家庭有辆车在当地已经算是上层人物的标志。更不用说这还是一辆大众PASSAT。他知道爸爸在越南工商银行当经理，班上的同学常在背后议论他其实是某某海外富商海归之子。
阶级的差异让他与同学们有了鸿沟与隔阂。放学后胡成杉一个人的影子在夕阳拉得越来越长。
“他爸是个日本人跟中国人混交产下的混血杂种！”当校长家的儿子黎云在某一天对同桌窃窃私语，“我听我爸说的，我爸跟他爸熟，他爸其实是中日混血儿……”
埋藏于班级的黑暗地下中的言论最终从黑暗中翻涌而上，传进了男孩的耳里。
胡成杉早就知道自己是中日越三国混血，妈妈曾跟爸爸吵架，然后把气撒到他身上，指着他的鼻子骂“简直跟你爸那个中日混血的猪一个德性！”从那以后胡成杉便知道了自己其实是个三国混血。
那些刺耳的话他只当没听见，只是他在自己的精神蜗壳中越退越深。
PASSAT在HC西餐厅门前停下，胡成杉一眼就看到了那由斜体鲜红的“HC”双字母组成的招牌。金属字母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阳光在顶端明亮的焦点刺得人眼生疼。
自从那天妈妈离开了家，距今已经过去了约半个月，胡成杉没再见过妈妈的身影，没有听见过妈妈的声音。他问过爸爸妈妈去哪里了，爸爸总会支吾着把这个问题搪塞过去。只说妈妈去外地出差了，可能过几天就会回来了。
胡成杉对爸爸的这个说法并不相信，那天令他感到恐惧与胆寒的声音他都经历了。况且这是妈妈第一次失踪这么长时间，往常的时日里妈妈在外待的时间最长都不会超过一周。
爸爸的精神也被那只无形的魔鬼侵蚀得日益严重，爸爸买回来许多酒:米酒、啤酒、白酒……这些各式各样的酒塞满了冰箱的同时还成箱成箱地码在墙边。爸爸坐在电脑的时间也越发长了起来，他的脾气日渐暴躁，空的酒瓶与易拉罐开始在茶几上，电脑桌下越来越多。
喝完爸爸就会把自己埋进被子呼呼大睡，整个人都在消瘦，意志越发地消沉。
胡成杉从空气中越来越浓，越来越刺鼻的酒精味道渐渐发现了父亲的越发不对劲。他开始长恶魔宣战，比如踩着板凳拉下家里的电闸，或是拔除电脑的电源。
但是这些方法都被爸爸一一破解，离开了电脑的爸爸像一头疯狂的野兽，发了疯一般找到是什么原因让电脑不再工作。暴怒状态下的爸爸也曾厉声斥问过为什么要拔电脑电源与电闸是不是他扳的，所幸胡成杉用“老师说电脑长时间待机不安全。”以及“我没动电闸！有可能是跳闸了。”类似的说辞推了过去。
从此之后他也不敢再对抗那鸟天使一般的魔鬼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爸爸被魔鬼向深渊中拖拽得越来越深。
但今天却一反常态，爸爸竟然主动提出要带他来吃“HC”煎牛排。
胡成杉认为应该是爸爸自己也在抗争魔鬼的精神控制并且卓有成效。抑或是自己之前那些失败的抗争策略，尽管都失败了，但是不是也对魔鬼起到了威慑的作用，让他对爸爸的精神控制放松了许多？
胡成杉默默地在心里想着，心中也开始愉悦了起来。不管怎样，爸爸今天的状态确实比往常好了很多。
“胡经理！”老板欣喜的喊叫声传来，但他的脸很快沉了下来“你最近怎么瘦了这么多？”
“这段时间工作忙，你也知道现在经济下行开始严重了，老阮你这餐厅生意怎么样？”
“经济确实没原来好了，我这客流量从去年年底开始少了很多……”
胡成杉听着爸爸与老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他环顾四周，正值饭点，但HC中的来吃饭的确实没有他几年前来这里时多了。角落里稀稀拉拉地坐着几桌情侣，吃着牛排的同时还在说着悄悄话，女孩不时扑哧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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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我想妈妈了。”胡成杉小口地吃着外焦里嫩的牛排，淋满了黑胡椒酱汁的深褐色牛排表面切开，露出内里粉嫩的牛肉，搭配旁边煮的恰到好处的意大利面条塞进嘴里，裹满了黑胡椒酱汁劲道的意面与焦嫩的牛肉给人以巨大的满足感。
他看见爸爸明显愣了一下，嘴角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小杉，你妈妈她去河内了，一时从那里赶不回来。”
他听说过河内，那是越南的首都，是一个比胡志明市还繁华的地方。那里有无数家像HC这样的西餐厅，路上跑着无数辆像爸爸的那辆大众轿车。这是他对河内的臆想。
父子俩再次陷入了沉默，他知道继续追问妈妈的下落毫无意义，父亲只会敷衍着回答他。他只能在心中暗暗祈祷，祈祷妈妈快些从河内回来。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也许妈妈明天就会回来。
当多年后约翰尼回首这段往事，他知道2007年的7月31日那天是噩梦开始前最后的宁静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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