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分别
边荒的风云从无定数，一场暴雨才停歇不久，天穹之上不知何时便出现了星月。
星光无限，月华如水，洒落在山间的古道上，一对父子徐徐前行，似显得宁静而美好，实际却沉默而压抑。
楚萧虽经历不凡，可到底还有些不曾磨灭的少年心性，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道：“父亲即将离去了么？”
楚云起脚步微微一顿，接着又继续前行，语气平淡听不出半点波澜，道：“在你的生命中，为父能做的，始终都只是陪你走过一段路。”
楚萧自嘲地笑了笑，将楚云起说过的话说了出来，道：“我的路总是要由我自己走的么。”
楚云起停住脚步，这一次他没再继续前行，而是转过身看着楚萧。
楚萧也停了下来，他发现楚云起的双眼之中竟有了种严厉，在这样的严厉之中，同时还掺杂着一种冷漠。是的，是冷漠，而不是一贯那种平淡。他冷漠的眼神宛如在凝视着毫不相干的陌生人，淡声道：“你的怨气很大？”
这样的话楚云起先前也曾说过，但这一次的语气已全然不同，虽依旧淡然，却像是已掺杂着不满的质问。
楚萧怔了怔，这样的眼神、这样的语气令他没来由心中一沉。这感觉就宛如他已被整个世界都抛弃。
楚萧忽觉怒火中烧，直冲天灵，理智几乎是在瞬间便被淹没，他倔强地盯着楚云起，口不择言怒声道：“是，我的怨气是很大！我很早以前就想过一定要找到你们，不为其它，只想问你们一句‘因何生而不养’！我自幼与孤儿无异，自稚童到少年，从来都是活在别人讥笑的眼光中、受尽了欺凌！我的路总要由我自己来走，寥寥十余字说来倒是轻描淡写，既不愿管我，当初又何必将我带到这个世上？！”
啪！
楚萧话音刚刚落下，脸上便挨了一个巴掌，清脆响亮，并且力道不小。
楚云起注视楚萧，眼神依旧冷漠，并未因为打了楚萧一巴掌而有半点的愧意，他冷声说道：“你没有资格说这句话。你可知你体质有异，你母亲诞下你受了多大的苦难？同样因为你体质有异，只食得母乳且食量奇大，自你足月，你母亲便已无法满足你之所需，你之所食，皆掺杂你母亲之血！”
楚萧深深地垂下了头，其实他话刚说完便已感到后悔，他原本不是这么容易冲动的人，或许是因为此刻立在他面前的是他的父亲，所以他不必有丝毫的顾忌，可将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出来。
食母之血，却反倒质问父母何必将自己带到这世上，这一巴掌他挨得实在不冤。
楚云起接着教训道：“我不论你如何离经叛道，哪怕是发疯成魔，也当在心中留下最后一丝底线！这将挽救你于万劫不复！”
楚萧仍是低着头，他长这么大，今日尚还是第一次在心中产生如此强烈的负罪感，他亦敢作敢当，低声道：“孩儿知错。”
楚云起颇含深意地看了楚萧一眼，又接着转身前行，声音缓和了一些，道：“萧儿，修行更需修心，你要认清真正的自己。”
楚萧默默跟随，并未接话，倒不是挨了一巴掌心中不满，而是在仔细地品味着“认清真正的自己”这句话。他总觉得脑海中似乎闪过了一道灵光，像是将要产生一种心境上的顿悟，可当他试图去捕捉这道灵光时，却又一无所获。
父子俩一前一后缓缓前行，柔和的星月光辉洒遍山中，才经历了一场暴雨，残留的雨珠挂在草木间，于星月的照耀之下熠熠生辉。
楚云起走在前方，他的身躯已越来越虚幻，几乎已只能瞧得一个朦朦胧胧的影子——他这道神念已即将彻底消散。而此刻，这条看似漫长的山道，也总算是走到了尽头。
楚云起又一次停了下来，这也将是他最后一次停下来。
楚云起立在山坡上，遥望着星空，眼中闪烁着莫名的神采，那神采似毅然决然锋芒毕露，亦似有些淡淡的忧愁，最终他收回目光，瞧着楚萧道：“萧儿，你脖子上那半枚月牙玉佩，是一件信物，你要好生保管。”
楚萧原本情绪有些低落，他眼睁睁地看着楚云起这道神念越来越虚幻，分别已在即，他正在想着该说些什么，此刻闻言不由有些错愕，道：“半枚？信物？”
楚云起道：“是的，是半枚，另一半在你未婚妻的身上。”
楚萧不由傻眼，道：“未婚妻？”
他觉得这件事实在有些没头没脑，在楚云起露面之前，楚萧甚至一度将自己的身份定义为“孤儿”，楚云起即使出现，也只是一道神念，真正意义上来说，他不知父母踪迹，仍旧算是个“孤儿”，现在却忽然多出了一个未婚妻？
楚萧有些哭笑不得，道：“父亲倒不像是会做出这种决定的人。”
楚云起道：“这大概是为父唯一替你做的一个决定。”
楚萧沉默了一下，道：“孩儿这个年纪虽不懂男欢女爱，但也知道，感情的事，总是要两厢情愿才最好。”
楚云起道：“为父会做如此决定自有深意，但也不会勉强你。细细算来，自立下婚约到今日，已有二十余载了，人心难测，对方有了悔意也难说。不论如何，你便去走一趟，如此才算有始有终。”
楚萧沉思了一下，道：“确该如此，她是何方人士，孩儿该到何处去寻？”
楚云起道：“在这片大陆的东方界，落河域，东阳家。”
楚萧道：“这片大陆？难道还有其它大陆？”老瞎子曾不止一次对他说起边荒之外的世界，但归根结底也只是说极大极大，却也不曾说得详细。所以此刻听闻楚云起所言，楚萧感到颇为错愕。
楚云起缓缓说道：“这个世界的九成九都被五片大陆与四片大海所占据，你如今所处，即是东大陆沧澜域的边荒。浩瀚天地，大致可分为人类、妖类与异类，细说起来，却是万族林立，千帆争流。你自幼不曾离开边荒，不曾见过那纷繁复杂多姿多彩，很难想象。所以为父让你从这里走出去，于滚滚红尘中炼心，历七情六欲，悟真知妙理，如此方见真我。”
楚萧道：“孩儿知道了。”
楚云起将一直虚托于掌中那朵生有九片花瓣的血色莲花交给楚萧，道：“这株圣药对现在的你而言并无用处，你怀里那丫头倒是能用上，待她醒来，你便交与她，姑且算是你对人家无礼的一些赔偿。她们这一族极为了得，所以心高气傲，你与她结缘算是一件好事，也算是一件祸事。若有朝一日你挣脱了枷锁，封印于你泥丸宫中的神魔经，不要暴露于人前。你要小心行事，为父往后不在你身边，已无法再替你抗下狂风暴雨。”
楚云起这宛如是交代后事般的叮嘱令楚萧心中百感交集，楚萧总觉得还有许多许多的话想说，可思绪一阵翻涌，千言万语到了嘴边最终也只成了一句：“孩儿记住了。”
楚云起温和地笑了起来，道：“去吧，萧儿，从这里走出去，去找到你该追求的东西，为父期待与你相见的那一日。”
楚萧不再言语，他依旧背着那杆长枪，怀里揣着雀儿，自山坡上徐徐向下走去。他原本还想问一问他父亲是否识得他身后得自仙殁之地的这杆长枪的来历，现在也没了心思。
月光与星光照耀在他身上，他的身影挺拔而修长，亦孤寂而萧索。一如他这些年的茕茕孑立，与父亲的相见仿佛一场幻梦，直至此刻为止，他似乎从来都是孤身一人。
楚云起依旧立在山坡上，他静静地凝望着楚萧的身影渐行渐远，良久，轻轻地叹了口气，喃喃道：“萧儿，你魔性已成，往后注定要经历一场心劫，为父打你那巴掌，是为了让你记住为父后面对你说的话。这些年不曾干涉你的人生轨迹，对你放任，亦是想让你自己做抉择，你将选择怎样的路，皆由得你自己。”
他喃喃着，已虚幻到极致的身影自下往上开始湮灭，直至彻底消散于无形……
星光无限，月华如水，洒落在山间的古道上，一对父子徐徐前行，似显得宁静而美好，实际却沉默而压抑。
楚萧虽经历不凡，可到底还有些不曾磨灭的少年心性，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道：“父亲即将离去了么？”
楚云起脚步微微一顿，接着又继续前行，语气平淡听不出半点波澜，道：“在你的生命中，为父能做的，始终都只是陪你走过一段路。”
楚萧自嘲地笑了笑，将楚云起说过的话说了出来，道：“我的路总是要由我自己走的么。”
楚云起停住脚步，这一次他没再继续前行，而是转过身看着楚萧。
楚萧也停了下来，他发现楚云起的双眼之中竟有了种严厉，在这样的严厉之中，同时还掺杂着一种冷漠。是的，是冷漠，而不是一贯那种平淡。他冷漠的眼神宛如在凝视着毫不相干的陌生人，淡声道：“你的怨气很大？”
这样的话楚云起先前也曾说过，但这一次的语气已全然不同，虽依旧淡然，却像是已掺杂着不满的质问。
楚萧怔了怔，这样的眼神、这样的语气令他没来由心中一沉。这感觉就宛如他已被整个世界都抛弃。
楚萧忽觉怒火中烧，直冲天灵，理智几乎是在瞬间便被淹没，他倔强地盯着楚云起，口不择言怒声道：“是，我的怨气是很大！我很早以前就想过一定要找到你们，不为其它，只想问你们一句‘因何生而不养’！我自幼与孤儿无异，自稚童到少年，从来都是活在别人讥笑的眼光中、受尽了欺凌！我的路总要由我自己来走，寥寥十余字说来倒是轻描淡写，既不愿管我，当初又何必将我带到这个世上？！”
啪！
楚萧话音刚刚落下，脸上便挨了一个巴掌，清脆响亮，并且力道不小。
楚云起注视楚萧，眼神依旧冷漠，并未因为打了楚萧一巴掌而有半点的愧意，他冷声说道：“你没有资格说这句话。你可知你体质有异，你母亲诞下你受了多大的苦难？同样因为你体质有异，只食得母乳且食量奇大，自你足月，你母亲便已无法满足你之所需，你之所食，皆掺杂你母亲之血！”
楚萧深深地垂下了头，其实他话刚说完便已感到后悔，他原本不是这么容易冲动的人，或许是因为此刻立在他面前的是他的父亲，所以他不必有丝毫的顾忌，可将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出来。
食母之血，却反倒质问父母何必将自己带到这世上，这一巴掌他挨得实在不冤。
楚云起接着教训道：“我不论你如何离经叛道，哪怕是发疯成魔，也当在心中留下最后一丝底线！这将挽救你于万劫不复！”
楚萧仍是低着头，他长这么大，今日尚还是第一次在心中产生如此强烈的负罪感，他亦敢作敢当，低声道：“孩儿知错。”
楚云起颇含深意地看了楚萧一眼，又接着转身前行，声音缓和了一些，道：“萧儿，修行更需修心，你要认清真正的自己。”
楚萧默默跟随，并未接话，倒不是挨了一巴掌心中不满，而是在仔细地品味着“认清真正的自己”这句话。他总觉得脑海中似乎闪过了一道灵光，像是将要产生一种心境上的顿悟，可当他试图去捕捉这道灵光时，却又一无所获。
父子俩一前一后缓缓前行，柔和的星月光辉洒遍山中，才经历了一场暴雨，残留的雨珠挂在草木间，于星月的照耀之下熠熠生辉。
楚云起走在前方，他的身躯已越来越虚幻，几乎已只能瞧得一个朦朦胧胧的影子——他这道神念已即将彻底消散。而此刻，这条看似漫长的山道，也总算是走到了尽头。
楚云起又一次停了下来，这也将是他最后一次停下来。
楚云起立在山坡上，遥望着星空，眼中闪烁着莫名的神采，那神采似毅然决然锋芒毕露，亦似有些淡淡的忧愁，最终他收回目光，瞧着楚萧道：“萧儿，你脖子上那半枚月牙玉佩，是一件信物，你要好生保管。”
楚萧原本情绪有些低落，他眼睁睁地看着楚云起这道神念越来越虚幻，分别已在即，他正在想着该说些什么，此刻闻言不由有些错愕，道：“半枚？信物？”
楚云起道：“是的，是半枚，另一半在你未婚妻的身上。”
楚萧不由傻眼，道：“未婚妻？”
他觉得这件事实在有些没头没脑，在楚云起露面之前，楚萧甚至一度将自己的身份定义为“孤儿”，楚云起即使出现，也只是一道神念，真正意义上来说，他不知父母踪迹，仍旧算是个“孤儿”，现在却忽然多出了一个未婚妻？
楚萧有些哭笑不得，道：“父亲倒不像是会做出这种决定的人。”
楚云起道：“这大概是为父唯一替你做的一个决定。”
楚萧沉默了一下，道：“孩儿这个年纪虽不懂男欢女爱，但也知道，感情的事，总是要两厢情愿才最好。”
楚云起道：“为父会做如此决定自有深意，但也不会勉强你。细细算来，自立下婚约到今日，已有二十余载了，人心难测，对方有了悔意也难说。不论如何，你便去走一趟，如此才算有始有终。”
楚萧沉思了一下，道：“确该如此，她是何方人士，孩儿该到何处去寻？”
楚云起道：“在这片大陆的东方界，落河域，东阳家。”
楚萧道：“这片大陆？难道还有其它大陆？”老瞎子曾不止一次对他说起边荒之外的世界，但归根结底也只是说极大极大，却也不曾说得详细。所以此刻听闻楚云起所言，楚萧感到颇为错愕。
楚云起缓缓说道：“这个世界的九成九都被五片大陆与四片大海所占据，你如今所处，即是东大陆沧澜域的边荒。浩瀚天地，大致可分为人类、妖类与异类，细说起来，却是万族林立，千帆争流。你自幼不曾离开边荒，不曾见过那纷繁复杂多姿多彩，很难想象。所以为父让你从这里走出去，于滚滚红尘中炼心，历七情六欲，悟真知妙理，如此方见真我。”
楚萧道：“孩儿知道了。”
楚云起将一直虚托于掌中那朵生有九片花瓣的血色莲花交给楚萧，道：“这株圣药对现在的你而言并无用处，你怀里那丫头倒是能用上，待她醒来，你便交与她，姑且算是你对人家无礼的一些赔偿。她们这一族极为了得，所以心高气傲，你与她结缘算是一件好事，也算是一件祸事。若有朝一日你挣脱了枷锁，封印于你泥丸宫中的神魔经，不要暴露于人前。你要小心行事，为父往后不在你身边，已无法再替你抗下狂风暴雨。”
楚云起这宛如是交代后事般的叮嘱令楚萧心中百感交集，楚萧总觉得还有许多许多的话想说，可思绪一阵翻涌，千言万语到了嘴边最终也只成了一句：“孩儿记住了。”
楚云起温和地笑了起来，道：“去吧，萧儿，从这里走出去，去找到你该追求的东西，为父期待与你相见的那一日。”
楚萧不再言语，他依旧背着那杆长枪，怀里揣着雀儿，自山坡上徐徐向下走去。他原本还想问一问他父亲是否识得他身后得自仙殁之地的这杆长枪的来历，现在也没了心思。
月光与星光照耀在他身上，他的身影挺拔而修长，亦孤寂而萧索。一如他这些年的茕茕孑立，与父亲的相见仿佛一场幻梦，直至此刻为止，他似乎从来都是孤身一人。
楚云起依旧立在山坡上，他静静地凝望着楚萧的身影渐行渐远，良久，轻轻地叹了口气，喃喃道：“萧儿，你魔性已成，往后注定要经历一场心劫，为父打你那巴掌，是为了让你记住为父后面对你说的话。这些年不曾干涉你的人生轨迹，对你放任，亦是想让你自己做抉择，你将选择怎样的路，皆由得你自己。”
他喃喃着，已虚幻到极致的身影自下往上开始湮灭，直至彻底消散于无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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