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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饶人得有饶人处

    再说赵匡追赶周泰,眼看着就要追上,忽然前面露出了一片树林。林中建有一片菜园,园中建有一座草庐。草庐大约六七间房屋,三位童子正在堂屋中间弈棋,一着蓝色衣衫,一着紫色衣衫,一着黄色衣衫,旁边还有穿着白色衣衫的三个小童子垂手侍立。

    周泰情急之下,策马冲入园子中。他跳下马来,直接奔进堂屋,又大声喊叫道:“诸位小儿救救我!”

    三位弈棋童子抬起头来看了看,诧异地问道:“你是个什么人?为什么叫我们救你?”

    周泰道:“我是朝廷的游击将军,现在被钦犯追赶得甚急,诸位快快为我寻觅一个藏身之处!”

    黄色衣衫童子笑道:“从来只见官军追捕犯人,何曾见过犯人追赶官军的?我们皆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儿童,没想到还有人前来要求我们保护,真正是奇怪到了极点!”

    蓝色衣衫童子道:“此人无可奈何之下才向我们求助,也许我们应当援手,兄长莫开玩笑!”

    紫色衣衫童子却道:“救与不救,且看他与来者谁是谁非,我们才好说话。”

    蓝色衣衫童子道:“那么你且去一边站着,待我们见过了来人再说!”

    周泰无奈,只得站在他们背后。

    赵匡追到树林子外边,忽然不见了周泰,也驱马进入林中搜寻。这林子本来就不是很大,赵匡一抬头看便见了三个童子弈棋,后面正好站着周泰,他的神情甚是紧张。

    赵匡跳下马来,也径直走进屋去,恭恭敬敬地向三个童子行礼道:“三位小哥哥,赵匡这边有礼了!”

    他早就听说过蓝衣童子和紫衣童子的事情,只是没有与他们打过交道,此时不免小心翼翼的。

    紫衣童子眯缝着眼睛,盯住赵匡,慢慢地道:“我们不过一群山野顽童,不劳壮士如此多礼。你有什么事情直接说出来,不要打扰了我们弈棋!”

    赵匡指着周泰道:“那人作恶多端,我欲将他擒拿,又恐妨碍了诸位雅兴,所以先在这里告罪!”

    周泰急忙分辨道:“你们休要听他胡说八道的!我乃堂堂朝廷命官,他却是杀害岑彭将军、劫走公孙述和多吉兆姆的独生女儿公孙惠娘的朝廷钦犯赵匡。”

    黄衣童子“噫”了一声,看了看赵匡一眼,又看了看蓝衣童子一眼,却是不再说话。

    蓝衣童子正要开口说话,紫衣童子却抢先道:“从来只有官爷替百姓们伸展冤屈的,却没有听说过官爷倒要我们百姓替你们分清是非的!我看你们两人手中均有武器,何不自己去那林子中比出一个高下。什么将军、壮士,难道还要我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儿童出面帮忙打架么?”

    周泰听了,不仅深感失望,而且心中愤愤不平,他想:“你们既然不肯帮我隐藏,何必还要怂恿我们打斗呢?”可是他毕竟是个朝廷游击将军,此时若不应战,传扬出去岂不颜面尽失?于是硬着头皮走下院坝,准备与赵匡决一死战。

    谁知赵匡道:“周将军,我也佩服你是条汉子!咱们之间的事情,是否可以当着几位少年之面,今日作一个了结?”

    周泰楞了一下,问:“你要怎样了结?”

    赵匡道:“你们如今穷追不舍的,不外乎就是公孙惠娘和我。如今公孙惠娘出现,这件事情只有你知道。只要你答应放过公孙惠娘,我便立即放你回去!”

    此言一出,三个童子莫不动容:赵匡愿意如此轻松地放过周泰,可以说是极度的宽容了!

    谁知周泰却道:“赵匡,你好大的面子!公孙惠娘也是朝廷的钦犯,我怎么可以放她过关呢?”

    赵匡把心一横,咬牙道:“我率领蜀军与你们汉军作过战,又逼死了你们的汉军将领岑彭,这是汉家朝廷的钦犯不假。但公孙慧娘那时还是一个三岁小孩,她又何罪之有?这样,只要你放过了公孙惠娘,我就随你去投案自首,如何?”

    赵匡此说,无疑又送给周泰一个立功受奖的机会!几位童子对赵匡更加钦佩。

    可是周泰却昂然道:“你若是肯交出公孙惠娘,又马上束手就擒。我可以上疏朝廷,为你减轻处罚,或者不至死罪。除此之外,没有其它的办法!”

    赵匡气怒攻心,恨声骂道:“你这是自己找死!”

    正在这时,林子外面一阵人喊马嘶,却是马良等三个官军来到。在马良想来,雷迁、赵匡、申辅等人救出公孙惠娘以后,一定会立即跑得远远的,所以他们才敢放心大胆地前来寻觅周泰。进入了林中以后,马良就看见了周泰。由于赵匡这时背向着他们,加上双方的敌对立场还不怎么分明,因此马良等人乐滋滋地跑过来。

    周泰看见马良他们进来,不但没有感到高兴,反而觉得更加糟糕。因为周泰知道自己四人还是打不过赵匡,于是急中生智地叫道:“马良,可是彭方将军叫你前来的!”在周泰想来:“赵匡看见马良到来,又听说彭方也在附近,肯定就会吓得立即逃走。”

    可是马良不知是计,一边向里面走来,一边道:“彭方将军还在——”,他忽然住了口,因为赵匡已经转过了身子来。马良顿时进退不是,却本能地与两个士兵同时拔出了刀剑,而且从三面将赵匡包围了起来。

    周泰见了,明知道合马良三人之力仍然打不过赵匡,但若是再不动手,三个童子必定嘲笑自己和官军,于是只得舞动日月双刀,准备发动进攻。

    赵匡知道事情绝无回旋余地,如果再不痛下杀手,反而会将自己陷于绝境。于是也悲怆地一声长啸,手中长剑“哐啷”出鞘,目光紧紧地盯住周泰四人,千方百计地寻找一招制敌于死地的机会。

    周泰一声令下:“上!”

    四个官军的刀剑有如急风暴雨一般攻来。

    赵匡大叫一声:“来得好!”一招“漫天花雨”就将两个官军士兵的手腕削断,马良的肩膀也被削掉了一大块肉皮,只有周泰闪避及时而没负伤。

    赵匡赶上前去,先给两个士兵各补一剑,结果了他们的性命。

    马良红了眼,不顾生死,双手握刀,直向赵匡头面砍来。

    赵匡冷笑一声,侧身闪过,顺手给了他一剑,刺中心脏,马良也登时了帐。

    周泰拔腿想跑,却被赵匡一把手抓住,高高地举起,又重重地摔落地下。眼看赵匡剑锋一指,周泰就要死于非命!

    忽听一阵轻风过处,赵匡的右腕一麻,长剑已被他人夺去。赵匡大吃一惊,放眼一看,蓝衣童子突然站在自己面前,并且自己的长剑就握在他手中。赵匡一楞,悲愤地问道:“小哥哥,你这是做,竟是为了什么?”

    蓝衣童子正容道:“赵大侠,做事不可以赶尽杀绝,他可是个朝廷命官!”

    赵匡怒形于色地道:“我知道你们几个童子神功盖世,但如若依恃武功,一定要袒护官府,我赵匡宁死也不服气!”

    黄衣童子笑嘻嘻地走上前来道:“冤家宜解不宜结!赵大侠,你可知道这位蓝衣童子的师父是谁?”

    赵匡道:“我不知道。”

    白衣童子道:“他的师父就是夜郎国王叔多吉惠泽,多吉兆姆是多吉惠泽的亲生女儿,公孙惠娘又是多吉惠泽的外孙女儿!”

    赵匡大吃了一惊:蓝衣童子既是多吉惠泽的弟子,又怎么会出手搭救师父外孙女儿的仇人呢?

    蓝衣童子缓缓地道:“赵大侠,你是我师父的大恩人,你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保护我师父的外孙女儿,这些我都清楚。可是,我们不能为了快意个人之间的恩怨情仇,而导致蜀中苍生遭受一次战争的浩劫吧?据来自我们师门的消息,西南地区近期将有一次大的动乱,赵大侠师徒可不能被人家利用啊!你把他交给我来处理吧!”

    赵匡闻言,只得退到一边。

    周泰被赵匡擒住时,满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然后看见蓝衣童子出手搭救了自己,又不由得心中窃喜,以为自己可以侥幸活命。不料蓝衣童子竟然又是多吉兆姆的父亲!虽然蓝衣童子已经说明他不会杀害自己,但他会怎么处置自己却又难以预料。因此赵匡退到一边以后,周泰仍然赖在地下一动不动。

    蓝衣童子笑道:“周将军,没有事情了,你可以站起来了!”

    周泰慢慢地爬起来,掸了掸身上的泥土道:“多谢小哥哥救命之恩!”说罢,他就准备举步离去。

    蓝衣童子却道:“周将军且慢,我还有话说!”

    周泰以为蓝衣童子心生悔意,索性昂然道:“我是个朝廷命官,可杀而不可辱!”他再次申明自己是个朝廷命官,意思在于提醒蓝衣童子不要胡作非为。

    不料蓝衣童子却道:“我问你两件事情,你必须据实回答!”

    周泰无奈,只得道:“请讲!”

    蓝衣童子问:“夜郎国虽小,到底也是中华一脉、朝廷的藩属之国。皇上尚且打算安抚他们,你为什么准备擅自兴兵?若不是刘尚将军制止得及时,夜郎国中百姓岂不要无故遭殃?西南一带今日又岂能如此安宁?这难道不是你的欺君误国之罪吗!”

    周泰听了,却是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蓝衣童子又道:“公孙惠娘和赵匡虽然曾经是蜀国臣民,但蜀国灭亡以后,他们四处逃避,最后隐匿于许家庄,并无任何的反叛朝廷行为,朝廷也已经有了‘暂缓揖拿,安定西南’的意思,并且许宝玉正在武威将军府中赞画军政,你为什么擅自将许宝玉的家人全部拘禁,还将许家庄一举焚毁了呢?”

    周泰听了,吓得汗流满面。

    蓝衣童子又道:“我只消将这两条罪状写上,星夜呈报洛阳,请求皇上亲自定夺,你看我奏报还是不奏报的好?”

    周泰不由得双膝一软,慌忙跪拜在地上,连连地向蓝衣童子乞求道:“周泰已经知罪了,万望小哥哥宽恕!”

    蓝衣童子厉声道:“我如今要你当着大家之面,立誓不再为难公孙惠娘和赵大侠,并且马上回去释放许宝玉全家,你可是愿意?”

    周泰只得一一答应了下来,并且当众发下了毒誓。

    蓝衣童子这才问道:“赵大侠,我如此处理是否可以?”

    赵匡点了点头。

    蓝衣童子便对周泰道:“你自己去吧!”

    周泰于是垂头丧气地慌忙离去。

    周泰走了后,赵匡也要准备离去。

    蓝衣童子忽然跪拜在地上,口称:“赵大侠,你是我师门的大恩人,请受小兄弟一拜!”

    赵匡愕然,急忙上前扶起蓝衣童子,疑惑地问道:“小侠是谁,何以行此大礼?”

    蓝衣童子道:“赵大侠不知,我的师父便是公孙慧娘的外祖父多吉惠泽,也就是碧云宫绿林三侠之一的南天极翁。多年以来您一直在艰难困苦当中护卫着公孙慧娘,所以说您是我师父的大恩人!”

    赵匡这才明白了过来。旁边的两位白衣小童子忽然又上前跪拜于地,口称:“阿龙、小明见过赵大侠、赵师叔!”

    赵匡又是一楞。

    阿龙道:“赵大侠,你可是不认识我们。我叫阿龙,他叫小明。当年申辅在普慈寨中寻觅公孙慧娘,我们三人情投意合,结成了金兰义弟。因此,我们要称您老人家为师叔。”

    赵匡恍然大悟地道:“原来如此!我说我并无师兄师弟,又怎么有了你们这些师侄呢。说起当年普慈寨之事,我倒要好好地感谢你们呢!”阿龙道:“师叔不必感谢我们!其实那时我们已经在无意中为自己的师门做事了。”

    赵匡不能明白。

    阿龙道:“我是蓝衣童子师父的徒弟,小明又是白衣童子师父的徒弟。公孙慧娘既是我们南天极翁祖师爷的外孙女儿,我们当初与申辅一起寻找她,岂不是预先在为师门做事?”

    赵匡明白了过来,又疑惑地问道:“你们的这三位师父如此年轻,功夫又如何这般了得?”

    阿龙道:“赵师叔误会了,其实我们的这三位师父并不年轻,每人都已经三十多岁了。”

    赵匡诧异地道:“他们真正地修成了童子功夫?”

    阿龙点了点头道:“不错。因为外人不知,总把他们当成小孩子看待,便是当初两位师父收录我们的时候,申大哥还以为他们在欺骗我们,千方百计地加以阻拦呢。哎,申大哥呢,他如今到哪里去了?”赵匡道:“我叫他到夜郎国中办一件事情,至今尚未回来呢!”

    蓝衣童子道:“赵大侠,咱们好不容易见面一次,就请到草庐中稍坐片刻,如何?”赵匡心中对三个童子的来历存有许多疑点,也想与他们作个交谈,便点了点头。

    于是,赵匡同了蓝衣童子、黄衣童子、紫衣童子相携入室。阿龙和小明献上茶水。赵匡细呷之下,感觉其茶醇厚清香,酣畅无比。

    紫衣童子道:“赵大侠,请恕兄弟以前多有隐瞒。其实成都打破以后,我师叔南天极翁便十分关心公孙慧娘的下落。你们在普慈寨中逃难时,我们师兄弟三人便来到了普慈寨境内寻觅。以后得知公孙慧娘落脚在许家庄,我便奉命长期在那里保护她。”

    赵匡道:“原来如此!但我还有一事不明,还得向兄弟们请教。”

    紫衣童子道:“赵大侠请讲。”

    赵匡道:“当年申辅回来对我讲起,说你们是江湖上的一大门派,如今我已经明白,你们就是绿林三翁的传人。可是他又说你们天不怕地不怕,皇帝面前可讲话。那么你们一定与当今皇帝的关系非同一般了?”

    三个童子相互对视了一眼,紫衣童子道:“赵大侠不是外人,我也将师门的这个绝密告诉您。我们的师父绿林三翁本来是当今皇上哥哥刘縯的卫士。当年绿林、赤眉军并起,拥立了更始帝,刘縯作了汉家朝廷的大将军,统领着天下各路义军。可是更始帝忌讳刘縯的威望,于是设计陷害了刘縯。当今天子刘秀当时也在朝中领兵,可是他不能为自己的兄长报仇雪恨,于是我们的师父便逃离了军营,在国舅樊宏的率领下,来到泰山建立了碧云宫,并且成为了江湖上的最高门派。刘秀做了大汉天子以后,只得秘密地前来求见国舅,希望国舅和我们的师父支持他。国舅和我们的师父们答应一定匡扶汉室,但他们绝对不肯出去做官。这是因为刘縯当初起兵只是为了恢复汉室。至于做不做皇帝他也没有放在心上。碧云宫只能遵循刘縯的遗志行事。并且为了保护大汉江山,碧云宫有权对朝中的贪腐官吏进行举报,一经查实,皇上必须从严惩治。刘秀只好同意。事情也就是如此。”

    赵匡继续问道:“既然如此,南天极翁完全可将公孙慧娘接去由他亲自抚养嘛。”

    紫衣童子道:“赵大侠又有所不知。刘秀为人猜疑。南天极翁师叔因为公孙述的关系,害怕被刘秀疑忌,所以不敢直接将公孙慧娘接去碧云宫中抚养。”

    赵匡又问道:“不知道三位兄弟因何现在一起来到蜀中?”

    紫衣童子道:“我们三人一起汇聚蜀中,却是为了平息西南地区最近可能发生的祸乱。”

    赵匡问道:“西南地区何以又会发生什么祸乱?”

    蓝衣童子道:“据我们所知,西南蛮夷近期很有动乱的可能。你们目前受到了武威将军府的追捕,倘或遇上别有用心之人挑唆,也许就会卷入其中而不能自拔。到时候,我们以前护持公孙慧娘的事情也有可能前功尽弃,而且我们师门也会被皇上猜疑!”

    赵匡毅然决然地道:“王莽以来,天下动荡不安,黎民百姓深受其害。刘秀个人品性如何,我们不管,但他统一了天下却是符合人心的。西南蛮夷倘若蠢蠢欲动,赵匡师徒决不参与其中!只是今天赵匡为了逃命,不得不在此重开了杀诫!”

    紫衣童子道:“今日之事完全错在武威将军府和周泰身上。倘若他们不再追捕你们,让你们平平安安地在这里做个平民百姓,你们可以安居乐业,朝廷又会有什么损失呢?我们可以回去向师父禀报,求国舅出面向当今皇帝说明。相信此事一定可以化解。赵大侠可以不必担心!”

    赵匡极为感谢。

    蓝衣童子又道:“公孙慧娘他们已经来到前面,我们也就不久留了。今日相逢之事,还请赵大侠不必向外人提及。”

    赵匡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