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说服李斯冒险难不难
夜如何其？夜未央，庭燎之光。
沙丘的离宫皆建在平台上，平台高高地。从离宫大门进去，是空旷的庭，庭很高。庭上，左右点着柴燎的火光。这就是庭燎。站在庭上，凭着火光向远眺望，落寞的大地夜凉星稀。
赵高，穿过红光摇曳的庭，转弯走到李斯所在的宫室。登堂之后，赵高开口说道：“如今皇上已经驾崩，要我授书给太子扶苏。”
李斯已七十来岁，是个老干部，他清清喉咙回答说：“嗯——，是啊。信发出去了吗？”
赵高说：“还没有。我打算把诏书改了，改让胡亥当接班人。”
李斯大变色，惊叫道：“你疯啦！咯——咔——咳······这不是大逆不道吗！!——”他脸蛋通红，好似炉炭冒着浓烟，浓烟就是胡子，胡子的火箭筒，瞄准了赵高。
“不必这么激动哪，这事只在君侯与我之间就能定下。”
“你这真是亡国之言啊！不要再提了。”
“只要你答应了，改一份新诏书，一切就算定了！”
李斯不由自主抬高了声调：“拜托你不要再打我的主意好不好！我的回答就是一个字——不行!”李斯万分激动，跪坐的身子也耸起来了。
李斯虽然闹得凶，但赵高并不气馁。李斯这些年啊，已经少了年轻时候上《谏逐客疏》的锐气了，逆龙麟的事少了，苟且顺应秦始皇的事例多了，譬如关于郡县制的辩论、焚书的倡议，他都有意无意地站在秦始皇的立场上，颇有迎合上意的特点，而不像个耿骨老臣。说得刻薄一点，他就像IBM电脑一样，因皇上而变。所以赵高有把握说服他。
赵高说：“请问，以君侯的能力（李斯被封为了候），与蒙恬相比，其功劳、谋略、百姓口碑，还有与扶苏的紧密关系，这些方面，谁强谁弱？”
李斯吭吭了一会，撅着胡子说：“似乎都不如蒙恬。”
“哼哼，是啊。公子扶苏继位以后，必定任用蒙恬为丞相。那么，我怀疑君侯你终不能怀揣通侯之印而耀归乡里了。”
“嗯？”李斯倒吃了一惊。确实，一旦扶苏称帝，蒙恬用事，李斯就将面临尴尬，保不齐要让出相位。
但李斯随即又转变主意，觉得即便扶苏、蒙恬用事，自己也不至于那么惨，即便那么惨，那也认了，随它去吧，于是，他疲倦地吐了口气说：“呵，老夫奉主之诏，听天之命，未来爱怎样怎样，并无二话可讲！”
“您的见识实在是太短了！现在，您看似很安全，其实很危险，安危都不能自主，何以算是圣人。”
“够了，够了，你不要再说了。”李斯生怕他再说下去，自己会改变立场，“你快回去吧，我现在脑袋不舒服！”
赵高看着李斯矛盾痛苦的样子。李斯脑袋似乎真的疼起来了，李斯喘了一会儿，说：“你啊，你算了吧，你这不是人臣该打的主意啊。你听我说，从前，晋献公更易太子申生，晋国三世不安。齐桓公兄弟争位，爆发流血冲突。纣王杀自己的亲戚，社稷变为废墟。这都是上天在惩罚他们的逆天行为，我李斯不过是个凡人而已，如何能拧得过上天的意志和力量？”
赵高闻听李斯的话，感觉对方立场已经松动，只是在提技术上的难题了，于是微微一笑：“只要我们通力合作，扶立胡亥是很容易的。从此，保您长有封候，世世称孤（侯可以自称孤），富贵无边。否则，如果你不听我的，扶苏、蒙恬来了，我跟胡亥是没前途了，你自己也得被蒙恬挤下岗，你一下岗，子孙也就难保了。总之，扶立胡亥这事你一定要帮我，对你我都好！”
李斯没有话可说了。赵高说得很有逻辑和道理啊：扶立胡亥，胜利了，李斯赵高都能成为受益者。否则，胡亥若立不起来，而来了扶苏、蒙恬一派，则赵高成了没用的太监，李斯也变成过气的待下岗员工。
李斯该怎么办呢？
事关自己的未来和家族的前途利益。
经过翻江倒海的思想斗争，李斯最终屈服了——与其说屈服于赵高的胁迫，不如说屈服于自己对丞相一职的恋栈和对持续荣华富贵的欲望。李斯走至宫台凭栏处，站在夜色掀起的风里，不禁垂泪太息，哭叹道：“嗟乎！我李斯遭逢乱世，既以不能死，安托命哉！”我岁数大，又不能死，只好活着，活着就得为接下去打算，为接下去打算就得背叛主子的遗嘱，以此把我家族的命“托”下去吧。李斯果真感觉到了生死皆难的沉重了。
这话也就是等于答应赵高了，因为，无论如何，他还要活下去，那就要考虑未来怎么活的好，那就按赵高说的办吧。
李斯无法克制自己持富保贵的欲望，一个有欲望的人，会变得软弱。
而李斯为什么会这么看重富贵呢，这大约就是布衣出身者的本性吧，固然缺少贵族的价值观和操守。从前李斯从荀子老师那儿毕业的时候，临别对老师说道：“诟莫大于卑贱，而悲莫甚于穷困。久处卑贱之位，困苦之地，此非士之情也。”小时候的穷困出身，使得他对于富贵有了忘我的追求，而觉得被人说成卑贱（官小），那等于是挨骂了。布衣出身经历了贫贱困苦的人，一辈子都把追求富贵，当作毕生最大的使命，固已鄙矣。所以变通原则，出卖灵魂和先帝，都也就是不可避免的事了。乃至因此误国，似乎也在所不惜。先秦的贵族精神和原则，在布衣卿相这里，越发得淡了。连名相李斯都不过如此，后代的相者，又若何哉。
沙丘的离宫皆建在平台上，平台高高地。从离宫大门进去，是空旷的庭，庭很高。庭上，左右点着柴燎的火光。这就是庭燎。站在庭上，凭着火光向远眺望，落寞的大地夜凉星稀。
赵高，穿过红光摇曳的庭，转弯走到李斯所在的宫室。登堂之后，赵高开口说道：“如今皇上已经驾崩，要我授书给太子扶苏。”
李斯已七十来岁，是个老干部，他清清喉咙回答说：“嗯——，是啊。信发出去了吗？”
赵高说：“还没有。我打算把诏书改了，改让胡亥当接班人。”
李斯大变色，惊叫道：“你疯啦！咯——咔——咳······这不是大逆不道吗！!——”他脸蛋通红，好似炉炭冒着浓烟，浓烟就是胡子，胡子的火箭筒，瞄准了赵高。
“不必这么激动哪，这事只在君侯与我之间就能定下。”
“你这真是亡国之言啊！不要再提了。”
“只要你答应了，改一份新诏书，一切就算定了！”
李斯不由自主抬高了声调：“拜托你不要再打我的主意好不好！我的回答就是一个字——不行!”李斯万分激动，跪坐的身子也耸起来了。
李斯虽然闹得凶，但赵高并不气馁。李斯这些年啊，已经少了年轻时候上《谏逐客疏》的锐气了，逆龙麟的事少了，苟且顺应秦始皇的事例多了，譬如关于郡县制的辩论、焚书的倡议，他都有意无意地站在秦始皇的立场上，颇有迎合上意的特点，而不像个耿骨老臣。说得刻薄一点，他就像IBM电脑一样，因皇上而变。所以赵高有把握说服他。
赵高说：“请问，以君侯的能力（李斯被封为了候），与蒙恬相比，其功劳、谋略、百姓口碑，还有与扶苏的紧密关系，这些方面，谁强谁弱？”
李斯吭吭了一会，撅着胡子说：“似乎都不如蒙恬。”
“哼哼，是啊。公子扶苏继位以后，必定任用蒙恬为丞相。那么，我怀疑君侯你终不能怀揣通侯之印而耀归乡里了。”
“嗯？”李斯倒吃了一惊。确实，一旦扶苏称帝，蒙恬用事，李斯就将面临尴尬，保不齐要让出相位。
但李斯随即又转变主意，觉得即便扶苏、蒙恬用事，自己也不至于那么惨，即便那么惨，那也认了，随它去吧，于是，他疲倦地吐了口气说：“呵，老夫奉主之诏，听天之命，未来爱怎样怎样，并无二话可讲！”
“您的见识实在是太短了！现在，您看似很安全，其实很危险，安危都不能自主，何以算是圣人。”
“够了，够了，你不要再说了。”李斯生怕他再说下去，自己会改变立场，“你快回去吧，我现在脑袋不舒服！”
赵高看着李斯矛盾痛苦的样子。李斯脑袋似乎真的疼起来了，李斯喘了一会儿，说：“你啊，你算了吧，你这不是人臣该打的主意啊。你听我说，从前，晋献公更易太子申生，晋国三世不安。齐桓公兄弟争位，爆发流血冲突。纣王杀自己的亲戚，社稷变为废墟。这都是上天在惩罚他们的逆天行为，我李斯不过是个凡人而已，如何能拧得过上天的意志和力量？”
赵高闻听李斯的话，感觉对方立场已经松动，只是在提技术上的难题了，于是微微一笑：“只要我们通力合作，扶立胡亥是很容易的。从此，保您长有封候，世世称孤（侯可以自称孤），富贵无边。否则，如果你不听我的，扶苏、蒙恬来了，我跟胡亥是没前途了，你自己也得被蒙恬挤下岗，你一下岗，子孙也就难保了。总之，扶立胡亥这事你一定要帮我，对你我都好！”
李斯没有话可说了。赵高说得很有逻辑和道理啊：扶立胡亥，胜利了，李斯赵高都能成为受益者。否则，胡亥若立不起来，而来了扶苏、蒙恬一派，则赵高成了没用的太监，李斯也变成过气的待下岗员工。
李斯该怎么办呢？
事关自己的未来和家族的前途利益。
经过翻江倒海的思想斗争，李斯最终屈服了——与其说屈服于赵高的胁迫，不如说屈服于自己对丞相一职的恋栈和对持续荣华富贵的欲望。李斯走至宫台凭栏处，站在夜色掀起的风里，不禁垂泪太息，哭叹道：“嗟乎！我李斯遭逢乱世，既以不能死，安托命哉！”我岁数大，又不能死，只好活着，活着就得为接下去打算，为接下去打算就得背叛主子的遗嘱，以此把我家族的命“托”下去吧。李斯果真感觉到了生死皆难的沉重了。
这话也就是等于答应赵高了，因为，无论如何，他还要活下去，那就要考虑未来怎么活的好，那就按赵高说的办吧。
李斯无法克制自己持富保贵的欲望，一个有欲望的人，会变得软弱。
而李斯为什么会这么看重富贵呢，这大约就是布衣出身者的本性吧，固然缺少贵族的价值观和操守。从前李斯从荀子老师那儿毕业的时候，临别对老师说道：“诟莫大于卑贱，而悲莫甚于穷困。久处卑贱之位，困苦之地，此非士之情也。”小时候的穷困出身，使得他对于富贵有了忘我的追求，而觉得被人说成卑贱（官小），那等于是挨骂了。布衣出身经历了贫贱困苦的人，一辈子都把追求富贵，当作毕生最大的使命，固已鄙矣。所以变通原则，出卖灵魂和先帝，都也就是不可避免的事了。乃至因此误国，似乎也在所不惜。先秦的贵族精神和原则，在布衣卿相这里，越发得淡了。连名相李斯都不过如此，后代的相者，又若何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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