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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荆州的战术准备

    田光一辈子阅人无数,他这么看好一位既没有过硬的武艺,平时又显得缺乏胆量的荆轲,一定自有他的道理。如果派一位著名的武士当刺客,肯定容易被秦人识破,而荆轲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声誉。刺客的条件要求智勇双全,荆轲虽然剑术不精,但是看来在智商、情商方面应该层次很高,可以收放自如,善于控制风险,这就合乎行刺人选的要求了。

    事实上,田光向太子丹推荐擅长临阵退缩的荆轲,一个主要目的可能是让荆轲再一次临阵退缩,千万别真的惹怒秦王政。

    既然闻名全国的田光推荐荆轲,太子丹就一口气答应了:“那好,请让我通过先生结交荆轲。另外,这是国家大事,千万别四处泄露。”

    田光含笑答应,于是佝偻着腰,去找荆轲说:“咱俩的交情很深,燕国人没有不知道的吧。现在老夫遇到一件事:燕国的太子丹找到我,说‘燕秦不两立,愿先生留意一些’。太子只知道我当年名震江湖,不知道我现在力不足以办事了。所以我把足下推荐给了太子,请足下去宫里拜访太子。”

    田光似乎并没有明确说出刺秦的事。大概是他怕说了,以荆轲的胆量多半会直接拒绝,所以他只是叫荆轲去见太子,没有讲具体的计划。

    鉴于田光的江湖辈分比较老,两人又是多年的好友,于是荆轲答应了下来。

    没想到,田光又接着说:“另外,太子临别时曾嘱咐我,说此事乃国家大事,叫我千万不可四处泄露。我活到这个年纪,却被人怀疑,实在没有活下去的颜面了。我干脆死了罢,这样才能表明自己不会泄露他人的机密。”

    说完,田光拔出腰间宝剑,当着荆轲的面刎颈而死。

    田光老先生的死,实在突兀,殊不合常理。听他的意思,好像是恨太子不信任他,于是自杀泄愤。但是可以想象,如果他真是这样大脾气的人,多半早被别的事气死了,能活到这样高龄,实在是个奇迹。

    对此,《史记》的解释是:田光自杀,是为了激荆轲。我来求你办事,然后我在你家里自杀,把你家变成凶宅,这事你能还推搪吗?如果你拒绝履约去见太子丹,官府就会走司法程序,把荆轲当作杀害田光的犯罪嫌疑人抓起来。这样一来,荆轲便没有毁约的退路了。另外,田光是另有私心的:荆轲刺秦成功的概率不大,一旦失败引来秦军的报复,由于田光本人在此前早就死了,田光的家人就不至于遭到报复。秦汉时期的很多案件都是这样结案的,所以当时自杀的情况特别多。

    被田光道德绑架的荆轲只好去见太子丹,太子丹客气一番之后,就向荆轲提出了行刺秦王的请求。

    荆轲听后,果然吓了一大跳,连忙推脱,太子丹向他顿首,反复恳求,最后荆轲终于许诺了。

    随后一段时期,太子为了讨好荆轲,做了一系列拉拢的好事,包括:尊为上卿、“舍上舍”(安排豪宅居住)、太子“日造门下”(每天拜访,以示敬意)、“供太牢具”(吃最高等食品,使用最高规格餐具)、“异物间进”(不时送来奇珍异宝)、“车骑、美女,恣荆轲所欲”,等等。

    于是,有一段时间,荆轲身边车骑罗列,衣香鬓影,盛况空前。据说有一次,荆轲在太子宫中看上了一位美女,太子丹就要把这位美女送给荆轲,荆轲推脱说“我不是喜欢这个女孩,我喜欢的是她的手”,太子丹就把这位美女的双手砍下来送给荆轲。

    面对美女血淋淋的双手,荆轲不知作何感想。尽管他现在位居上卿,但是全部权力都来自太子丹对他卖命的需求。太子丹今天可以砍下美女的双手,明天就可以砍下他荆轲的双手,只要太子丹需要。

    其实,荆轲不是贪图物质利益的小人,也不希图美色和宝马,他从小喜欢读书,希图的是荣誉。太子丹的殷勤,就是一种“殊荣”。能让荆轲感到振奋和满足的,就是这种“殊荣”。

    荆轲是向往成为苏秦、张仪那样的大丈夫,干一番事业的,这大概也是他总是去农贸市场喝酒大哭的原因。现在的他能够挤进贵族圈子,并且被太子诚惶诚恐地侍奉,荆轲就得到了一种知遇和认可。

    于是,刺秦的使命,最终在荆轲的心里,接受和扎根下来了。

    唯一的问题是,荆轲并没有刺杀秦王政的能力。

    公元前228年,秦军灭赵的消息传到燕国,太子丹立即找到荆轲,对他说:

    “赵国已经灭亡,秦国军队早晚就要横渡边境上的易水(拒马河),那时即使我想要长久地侍奉您,怎么能办得到呢?”

    言外之意,荆轲在燕国享福的日子结束了,是时候给他卖命了。

    按照《史记•刺客列传》的记载,燕太子丹跟荆轲就对刺杀秦王政的方法,进行了一场认真的谋划,但是其内容在后人看来,不免显得有些幼稚可笑。

    太子丹对荆轲说:“我们刺杀的上上目标是:足下伪装成使者劫持秦王政以后,就像当年曹沫劫持齐桓公一样,逼着他在朝堂上签订条约,返还秦国侵夺诸侯的所有土地!”

    听上去,这真是痴人说梦。凭一两个人拎着一柄小匕首进入强秦,就想带着上百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回来,这个想法实在是太折磨我们的想象力了。

    当年曹沫劫持齐桓公属于特殊历史情况,那时候齐桓公刚起步,需要收买诸侯人心。世易时移,现今的情况大不同了。秦国已经灭掉了六国中的两个,对其余四国形成了压倒性优势,不需要再在乎国际舆论,也无所求于六国的支持。即便秦王政被劫持,口头或书面答应还地了,事后也绝不会履行这种承诺的。

    即便荆轲把秦王政劫持到燕国扣留下来,直到秦国交出土地再释放,也没有什么可行性。因为,一来秦国还有很多王子,都巴不得找个理由挤上王位;二来秦国一向高度重视土地,就像当年楚怀王被劫持到了咸阳,宁死也不肯割让巫郡黔中之地,所以秦国人即使牺牲了秦王政,也不会退还祖宗六代辛苦扩张积累下来的土地的;三来就算秦国还了地,秦国已经灭掉了六国中的两个国家,其余各国经过上百年激战,已经兵力枯竭,是守不住那些被归还的土地的,转瞬之间就会被秦军夺回去。

    所以,荆轲刺秦王,似乎只能让太子丹爽一把,报掉从前受辱于秦王的一己私仇。

    但是,代价是什么呢?是让燕国陪着倒霉,提前被灭亡。

    更重要的问题是,荆轲本人武功不精,根本无法单独刺杀秦王。不过,太子丹对此倒是有一个构思已久的解决方案。

    在咸阳当质子的时候,太子丹多次见过秦王政接见外国使团。秦王接见外宾的地点通常在渭河南岸的章台宫,也就是后来的汉朝未央宫。此前蔺相如完璧归赵的故事,就发生在这个地方。章台宫的正殿叫“宣室殿”,它比现在我们看到的北京故宫太和殿壮观得多,光是台基就有大约30米高,相当于十几层楼,宛如一座美洲式的金字塔,体能不好的人走上去就会气喘吁吁。在宣室殿举行会议时,大部分卫兵站在台阶上,只允许一部分官员进入殿内。一般来说,外国使团只有正使和副使两人被允许进入殿内,在郎官和宦官的指引下来到秦王身边,献上手中的东西。

    太子丹在咸阳当人质时,经常被秦王政召到章台宫来开会。他敏锐地注意到,在外交献礼的过程中,有一段很短的时间,秦国官员会留秦王一个人单独观看使者带来的文书和礼物,从而避免泄密。不过,这就导致了在这段时间内,秦王一个人与两位外国使者在一起的情况。表面上看,这样的安排并不会带来什么安全隐患,因为秦王佩剑,而外国使者要经过搜身,不能携带任何武器。但是,当时就决意刺杀秦王的太子丹想到,使者带来的文书和礼物如果涉及国家绝密信息,是可以免于被检查的,所以能够在里面夹杂武器。一旦秦王政要单独对付两个手持武器的人,他可能就无力自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