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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标题章节

    蒋瑾萱的脚悬在草地头上。她知道,踩下去,就是那“是非对错”的“对”;她不知道,踩下去,还是那“生死存亡”的“亡”。

    ⋯⋯

    卫凉赤裸着上半身,背部肌肤紧贴着冰凉的阳台门,两只腿翘着,翘到了阳台外面,翘到了月亮鼻子底下。月亮吐了,所以这夜晚一片漆黑。卫凉嘴里含了根绿色的棍子,是棒棒糖的,苹果味的屁股上下摇头晃脑。手边桌子上剩着一盘还剩小半的青菜炒面,旁边还有瓶喝了没几口的矿泉水,只可惜瓶嘴油光发亮,明天再喝这瓶水多半全是那青菜炒面的味道了。

    卫凉现在想喝酒,金黄冒泡滋滋作响的啤酒,因为他在书上老是看到,什么什么大作家喝完酒,就有灵感了,就落笔成章了。为啥喝了酒头脑迷糊了灵感反倒会涌现呢?可能是因为啤酒是小麦味的,是太阳味的吧!卫凉也是一个作家,一个眼下没有任何灵感的作家,他也想好好挥斥方裘一番。只可惜卫凉喝不了酒,当然不是他不喜欢那小麦味的太阳,而是有两个原因:1、喝酒容易耍酒疯,他租的这三十平米的小房子里还有另外三个室友;2、他酒精过敏。

    卫凉用手背来回抹了抹沾了满嘴和胡子上的下水道味的油,月光低头看下来,手背亮的像她那可望而不可及的金灿灿的太阳。靠!阳台又漏水了!卫凉的脸部肌肉抽搐了起来,恶心,十足的恶心,他忍不住想转过身冲到那三头猪床上,揪着他们的头发问不是说好的昨天就应该把这个问题解决了吗?水就像小便一样,从屋顶撒到这狭小逼仄的阳台。卫凉还是叹了口气,算了,太晚了,不把那三头猪吵醒了。不过若是有朝一日,卫凉看了看天上的月亮,我卫凉写出了一部举世瞩目的作品,我一定要搬出去,自己买一套房子,再也不用忍受这猪狗一般的合租生活。

    只可惜,假如说一篇三万字的短短小说要一个灵感的话,那一部足够能换得起一套房子的小说要多少灵感呢?更何况,眼下卫凉只是一个没有任何灵感的作家罢了。

    你说灵感这东西,还真是玄乎!充斥着呼噜声的深夜里,身体发酸但脑子发癫般地想着自己一辈子孤孤单单找不到对象时候,想着全世界人民到底能不能幸福的时候,想着世界究竟还会不会有压迫的时候,灵感蹭蹭伸着舌头像狗一样向着脑子示好,可偏偏拿不了纸笔记录,等到了真正需要灵感要截稿的日子,脑子一个劲向着灵感扮孙子,灵感却当起了真大爷,抽着烟,满脑子都烟雾缭绕迷迷糊糊的。

    罢了罢了,卫凉把脚插进了拖鞋里,这青菜炒面真的是不想吃了,太腻乎,而且满阳台都是短裤和臭袜子味。打包了一下,披了件外套,满满挪动着脚,推开了阳台门,努力让关节在脚底接触地面的时候也不发出一点声音,慢慢挪动着身子。房间里鼾声如雷,还充斥着特有的臭味,就是那种你呆惯了绝对闻不到,但外人进来了又不方便说的臭味。

    卫凉出门了,在这月光下,他想去找找灵感,或者说,是买点灵感。

    ⋯⋯

    蒋瑾萱笨拙地处理着电脑表格中的数据,寒窗苦读十二载,但在当年那场最重要的考试中却还是没能超水平发挥,只能在一所不那么好的大学中度过青春。但她绝对没有荒废自己的人生,哪怕上了大学,在同龄人嬉闹肆乐时候,她仍在学习,她始终相信,学习,能够让自己的命运更美好!

    最终,她也获得了人生意义上的成功,她凭借着自己的努力成功入职了这家她从小就梦想着的绿化公司。蒋瑾萱,实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

    这家绿化公司不仅仅是蒋瑾萱的梦想,更是这座城市每一个草坪主义者的理想抱负。所有怀揣着绿色天地梦想人,都坚信有且只有这家公司能实现他们的理想和抱负,原因简单而又现实,这家公司非常有钱,城里的地,大半都是这家绿化公司的。但是,哪怕是有了那么多地,这家公司也只管绿化,只管草坪,因为环境比什么都重要。蒋瑾萱深深以此为目标。

    “小蒋啊!你今天可以下班了。”背后一只大手拍了拍蒋瑾萱的肩膀,是一个中年人。办公室里一片寂静,神色各异,多半是憧憬,看向了这个中年人。

    蒋瑾萱停下了手里的活,紧张的回过头,然后立马放松了下来,笑了笑,“刘叔叔,八点才是下班时间,现在才三点五十,不能下班。更况且,我今天的工作还没完成呢!”

    中年人哈哈大笑,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没事!规矩都是我定的!我倒要看看谁敢在背后嚼舌根!”中年人冰冷巡视了办公室一周,声音也响亮了不少,办公室里不少人缩下了脑袋,但还是忍不住抬起眼睛,渴望多看这个中年人几眼,奢求这个中年人能看自己一眼。中年人继续笑盈盈看着蒋瑾萱。

    蒋瑾萱心情复杂,但还是用肌肉牵扯着嘴角上扬,用力开着玩笑,“刘叔,该不会是我工作完成的不好,你想赶我走了吧!”说着,便骄傲扬起了脑袋,侧着身,展示着自己在电脑里处理的数据。

    中年人愣了愣,讪讪摇了摇头,“什么话啊!我可舍不得你。”中年人习惯性从怀里掏出了一盒烟,看了看蒋瑾萱,又放了回去,“实话和你说吧,是你爹!”

    蒋瑾萱一下子绷紧了身子。

    “你爹刚才啦,在和我打牌。让我今天早点放你下班,他又给你安排了一个相亲。我如果不放你,老蒋能嘀咕我半天!”

    “我不是和他说了不要在给我安排相亲了吗!”蒋瑾萱双眉间出了愠色,但因为在办公室里,声音并不响亮。

    中年人尴尬瞪大了眼睛,摇了摇头,声音洪亮,“那你可别和你爹说是我告诉你的!”又笑了笑,拍了拍蒋瑾萱的肩膀,“小贝啊!别有那么大压力嘛,相亲嘛!就当认识朋友了。”

    蒋瑾萱苦涩摇了摇头。

    “你爹蛮开明的了!也没搞什么门当户对,这次和你相亲的还是一个穷小子作家。”

    蒋瑾萱无奈说着,“叔,不是这样的⋯⋯”

    中年人却是越说越起劲,唾沫横飞,“你们年轻人啊!还是早点有个属于自己的家好,这样的话以后也就不怕寂寞,老有所依⋯⋯”

    中年人唾沫还在跳着舞,蒋瑾萱却是抓起了搭在椅子上的巡逻服,“刘董,五点了,巡逻交班了,该我去了!我先走了哦!”说着,便一溜烟出了办公室。

    中年人只能摇了摇头,说了句注意安全,然后在“办公室禁止吸烟”的条子下掏出了打火机,吞云吐雾起来。用手指随便指了一个人,“你!对,就你。把小贝表格里的数据给搞定。”然后看向了蒋瑾萱电脑目前已经处理的数据,忍不住皱起了眉,然后笑出了声。

    蒋瑾萱在路上走着,巡逻着。她每天的巡逻工作很简单,在下午四点到六点间,沿着路走一圈,看看路旁边有没有什么草坪有被人踩过的痕迹,如果没有,就回办公室继续处理数据到八点收拾东西下班,如果有,就报警查监控,绳之以法。报警查监控这不需要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因为这所有的草坪都是绿化公司的,草坪被破坏就是在侵犯绿化公司的私有财产,理所应当。

    蒋瑾萱每天的任务十分简单,简单到“散步”见了都得直呼好兄弟,简单到完全不用动那么一丁点的脑子。但是,蒋瑾萱总觉得自己是不是做的不够好,因为她的注意力完全没法集中。或者说,每次巡逻只有前十分钟她才能集中注意力关注着草坪的安危,而之后,她的大脑就脱了缰,总是忍不住注意这路边各种各样的东西,比如说,路灯将周围的树叶映黄了,像是满树的黄金,风一卷,凄凄萧瑟;比如说,路灯上有猪在跳舞。

    ⋯⋯

    卫凉左手拎着那袋没吃完的青菜炒面,右手推开了店门,风铃与风奏乐。

    老板坐在一大排满是檀香的黑木柜里,用手撑着脑袋,歪着头,笑嘻嘻盯着卫凉,好像早就料到卫凉会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店里一样。卫凉又一次头皮发麻,感觉有小蚂蚁在爬。

    卫凉硬着头皮坐到了柜台前,老板还是盯着他却不开口,卫凉只能开口,“您好,我又来买一些灵感了。”

    这已经是卫凉不知道第几次来购买灵感了,或者说,他这作家生涯中,除了一开始的几篇文章从头到尾是自己写的亲儿子,剩下的,都是买来的养子。其实卫凉身为一个小作家,本身对购买灵感这种行为并不排斥,合情合理且合法,大家都那么干。唯一令他不得不摇头的是,太贵了,这些灵感是在是太贵了。作为一个口袋里没几个子的穷狗,卫凉总是花光自己所有的钱,来这里买个灵感,然后回去写篇文章,赚上的钱小部分用来混上几天生机,大部分又用来在这里购买灵感。循环往复,文章无论写了多久,自己口袋里永远是没有几个子。

    卫凉有时候自己也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清风道骨?

    这老板在这店里除了售卖灵感,还售卖一些相对务实的词句。和灵感比较的话,词句是每个人都能用上的,装逼摇头舞扇吟个几句是个人都会,完全不用看你是不是作家,非常大众化。卫凉对这些词句倒是不感兴趣,因为这词句的价格虽然一般比灵感低,但也低不了多少,更何况,用这些词句很难赚到钱,毕竟为了一碟醋才不得不包的饺子肯定不是什么好吃的饺子。卫凉曾经也买过一句,买过一句最便宜的,不知是真的因为便宜没好货还是什么的,这碟醋卫凉想了半天都不知道该怎么为它包盘饺子,“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咋用?实在是包不了饺子,卫凉只能每每写文的时候,莫名其妙在文章里加上那么一句,用的次数多了,心里就能相对好受一点。

    “不过我今天实在是没钱了,所以今天的灵感能用这盘青菜炒面来换吗?”卫凉低下了头,声音也一点点小了下去。

    老板噗嗤一笑,看了看卫凉手里的青菜炒面,又看了看自己正享用到一半的人参炖澳龙,勾了勾手指,示意卫凉把他的面递上来。卫凉感激涕零伸出双手将手里的青菜炒面毕恭毕敬放在了柜台上。

    老板隔着塑料袋用手指轻轻碰了碰面,卫凉在旁边一口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老板一个心情不悦,自己以后就没了灵感。老板抬起头看了眼僵的和冻在雪地里红薯一样的卫凉,笑了笑,说道,“面是好东西,能顶饱!这面啊饭啊,在食物里,确确实实是最珍贵的。”老板郑重说着,还十分鄙夷看了一眼自己桌子上的人参炖澳龙,却又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但是啊,这面凉了,所以换不了。”说完,便把这袋油乎乎的青菜炒面还给了卫凉。老板继续直直将目光压倒卫凉身上。

    卫凉尴尬接过了面,指甲刺挠着自己的手心,手不知道往哪摆。这下该怎么换灵感?或者说,他还有些什么?欠了三个月租金的房子?身上一个月没洗的衣服?

    面,凉了。

    老板等不到想要的结果,便低下了头,继续吃着自己的人参炖澳龙,哧溜哧溜。卫凉还左顾右盼站在柜台前,他知道老板在等,等他拿出些有价值的东西,但他一无所有。卫凉脑子转的极快,因为脑壳是空荡荡的,空间大,脑子就转的快了。香,老板吃的真的香!但卫凉一点也不想吃,因为他刚才青菜炒面吃饱了,吃不下别的东西了。眼见着一大碗的人参炖澳龙一点一点进了老板肚子,卫凉手指缠绕了起来,希望着老板搭理他。老板却皱了皱眉头,还没吃饱。又从身后端出来一盆燕窝炒鹿茸,色泽金黄,大快朵颐。卫凉不饿,他只是心里难受,为什么吃不饱的东西要比吃得饱的东西贵。食物,终究只是进胃又出胃的东西。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老板终于吃完了食物,拍了拍肚子,看了眼还在苦等的卫凉,莫名其妙笑着摇了摇头,甚至主动开了口,“这灵感倒也不是不能换。”老板话只讲了一半,硬吊起了卫凉的胃口。卫凉翘首以盼,仿佛摇起了尾巴,嘴里不断哈着气点着头。

    老板从柜台里拿出了一柄斧头,锋利的银光,“你去把路灯砍倒,就那些上面有猪跳舞的路灯,随便砍倒一个就好。”

    ⋯⋯

    在路灯上跳舞,身型臃肿、肥硕,毛长,看着就扎嘴,腥。皮肤粉红的,夹杂满了黄褐色,也可能是黄褐色的皮肤夹杂了粉红。尾巴卷了好几个小圈,可能其实就是用笔画上去的,画技大概是两三岁小孩,反正绝对超不过五岁。头是猪头,眼睛是猪眼睛,鼻子是猪鼻子,耳朵是猪耳朵。路灯是黄色的,鸭蛋黄,像是六岁小孩用蜡笔画的火,平底锅煎整头猪,配菜鸭蛋黄。猪那么大,平底锅煎的下吗?废话!用笔画的火,是杀不死猪的。猪在路灯上跳舞,与其说是跳舞,不如说是努力让自己的四只蹄子留在路灯上,才不断扭曲着身上的肥油,波涛汹涌。可是猪为什么要一定留在路灯上?明明路灯下的,才是光明啊!难道说路灯上更接近天上的微光?难道说猪压根就不喜欢路灯下的光?难道说喜欢这种费尽全力才能停留在路灯上的日子?路灯才十米高,只要猪跳下来了,就能永远沐浴在光之下了啊!是猪喜欢跳舞,每一个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对生命的辜负。

    只有淡黄月亮的黑夜里,卫凉呆呆站在金色的路灯下,仰着头,斧头发着银色的光,看着猪在路灯上跳舞。

    “放心。地是绿化公司的地,但他们只管草坪。你只需要注意,路灯倒下来的时候,要砸向马路,而不是砸向草坪。这样,不会有任何人追究你的责任的。没有人管路灯,管那路灯上跳舞的猪的。”老板之前的话在卫凉心中回响。

    路灯下烟斜雾横,光因为烟雾支离破碎着。街上无风无雨,月亮与路灯上的猪相伴,卫凉与空荡荡的街头相伴。一卷纸在街上翻滚着,卫凉目光追着,一会,又没了影。卫凉收回了目光,看着满空气满尘埃的凄清冷寂。

    卫凉最后吞咽了一口口水,左看右看,再一次确定街上只有他一个人。卫凉双手捏死了斧头,最后看了一眼路灯上的猪。

    斧头砸向了路灯。

    路灯和猪倒下了。

    卫凉疯一样跑着。

    街上热闹的起来,像是最后的破落的庙会。鞋底疯狂践踏人行道的声音,月亮叹息的声音,路灯砸向马路的声音,还有,猪哀嚎的声音。

    卫凉疯狂跑,气喘吁吁到了店门口。推开店门,风铃声,老板笑眯眯看着卫凉,从柜台里翻出了好几袋灵感,数量之多,闻所未闻,老板却又从另一侧柜台里掏出几袋,将他们全部装入了一个大袋子里,递给了卫凉。

    卫凉颤抖的手,却迟迟没有接过,只是止不住深深喘气,细看,卫凉哪怕是瞳孔都在颤动。

    “拿着吧,放心,什么事也不会有的。”老板温暖纯良,像是最温暖的风,“还有,什么时候缺灵感了,就来我这拿斧头。”

    ⋯⋯

    沈水冘木讷低下头,用叉子按牢了牛排,拿刀的手却明显不那么熟练,叉子与刀之间碰撞了好几次。沈水冘头上顶出好几粒汗,焦急咽了咽口水。

    桌子对面的或许是怕气氛尴尬,所以又一次打破了沉寂的气氛,“你现在有几套房?”

    沈水冘停下了手上滋啦滋啦划的刀子,张开了嘴想要说什么,却又闭上了,经过了大脑,“我和我朋友住在一起。”这样说,题目一点。

    “那房子是你的吗?”咄咄逼人。

    沈水冘放下了定住牛排的叉子,继续看着自己脚上穿的鞋,摇了摇头。

    完了,这次相亲又黄了。

    桌子对面的姑娘却兴奋了起来,“那太好了!我们可以一起奋斗,一起为未来加油努力!”

    沈水冘脸上的表情却不自然起来,对着玻璃的右手也止不住摸起了耳垂,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这十分怪异乃至于令人作呕。但好在相亲对象此时没有注意。

    正当姑娘继续要追问沈水冘时候,西餐厅大门闯进来一个风风火火的人,焦急看了一圈,便大步朝着沈水冘和他相亲对象这走来。沈水冘眉毛扬了扬,算是打过招呼,是熟人。

    “沈水冘,先回家吧,你家里出事了!”

    “啊?”沈水冘和他的相亲对象异口同声。

    风风火火的男人凑到了沈水冘耳边,低声了几句。沈水冘的表情肉眼可见严肃了起来。

    “抱歉了,我有急事,今天先走了。”沈水冘两边眉毛攒到了一出,拿起了椅背上的衣服,对着相亲对象郑重其事。

    “啊,嗯,嗯,注意安全。”

    ⋯⋯

    沈水冘坐到了驾驶座上,左掏右掏,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夹出两支,一支插到嘴里,一支抛给了副驾驶上的男人。

    “沈老板,演技不错啊!”副驾驶上的男人贱贱笑着。

    “哼。”沈水冘翻了个白眼,发动了车。

    “特别是是说自己没房子的那段!哦!我的天啊!不当演员真的可惜了!”语气极度浮夸,腔调极其难看。“哎!你脑子里装了什么大粪,人家姑娘不差啊!”

    沈水冘一言不发,重重吸了口烟,打开了车里音响,单曲循环的是一首哪怕是副驾驶男人都要听吐的歌。从嘴里吐出了个烟圈,“我怕她骗我。”

    副驾驶男人不置可否耸了耸肩,继续笑嘻嘻打开了一个视频,“伟大的沈老板的舞台首秀,我发群里了哦。”

    沈水冘牙缝里出来几个字,“我现在在开车,你回去等着。”

    副驾驶笑嘻嘻回复,“吓死了吓死了,不发了不发了。”

    红灯,沈水冘也打开了一个视频,一个裸男在唱歌。

    副驾驶不屑“切”了一口,将他手机中伟大的沈老板的舞台首秀发到了群里,“你这视频,谁没看过啊!”

    沈水冘咧了咧嘴。

    “哎,你怎么有脸说自己没房子啊?虽然我们现在确实在租房子。”副驾驶一边抠着手上死皮,一边漫不经心问道。

    “那套房子不还在装修呢!”

    “另一套租出去的呢?”

    沈水冘沉默了,片刻之后,突兀低声道,“我是不是错了。”

    副驾驶一下子停下了手上的活,惊讶看着沈水冘,就像看铁树开花,用力打劲拍起了大腿,“你也知道啊!多好的姑娘!别犹豫,掉头!掉头!”

    沈水冘却是痛苦地摇了摇头,“不,我说的不是这个。是我租出去的房子。”

    副驾驶爆出了一连串的粗口,扯了扯安全带,无奈指着沈水冘的鼻子,“三年了,你他妈怎么还没想通!”

    沈水冘将车停到了路边,闭上眼睛瘫坐在驾驶座上。

    “我问你!是你想叫房子那个样子的吗!”

    “不。”

    “你是不是装修的时候,还比市面上多给了整整三成的钱!和颜悦色就是希望工人帮你好好装修!”

    “四成。”

    “他们偷工减料你难道不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吗?”

    “嗯。”

    “那就对了!他们用最劣质的材料,他们在承重墙上偷工减料,他们少立了一根柱子,那都是他们的责任!和你!和你沈水冘没有一丝一毫关系!”

    “这房子,真的会塌吗?”沈水冘喃喃道。

    “所有房子都会塌,只是你的或许早一点。而且啊,说不准别的房子两百年塌,你的房子只是一百年塌,那时候大家都是一抔土,算个屁事啊!”副驾驶烟瘾大,又掏出一支烟,点了起来。

    “租我房子的,人都蛮好的。那个叫卫凉的作家,写的文章还蛮有趣的。”

    副驾驶沉下了脸,“今年六月,租房的有四个人,总共二十四个月的房租,现在,你收到了几份?”

    沈水冘想了想,掰了掰手指,两只手不到,数完了。

    “他们不交房租,就是他们不遵守契约,就是他们犯了错。犯了错,没受到惩罚是幸运,受到了惩罚就是该!而且,房子已经这样了,要么你受苦,要么别人受苦。”

    沈水冘发动了车,“走,我们去看看新房子的装修。”

    ⋯⋯

    “去他妈的!老三人呢?”一个眼镜男骂骂咧咧。

    “四眼田鸡,别叫了,老三刚打电话过来叫我们先吃。”魁梧男人摆弄着一口满是油渍的小锅,锅很小,直径就那么二十厘米,关键还浅,一瓶矿泉水就可以灌满。

    卫凉拎着一整袋食材放到了锅旁边,眼镜男拆了几个酒精块放到了锅下面的支架上,魁梧男人用手里的烟,点燃了酒精块。火锅开始了。

    电太贵了。

    眼镜男倒了一大坨酱料到自己碗里,魁梧男见到了一下子就急了眼,“咋不齁死你?”

    眼镜男贱贱笑着,“没事没事,反正今天凉哥请客。”魁梧男无奈摇了摇头,卫凉无所谓耸了耸肩。

    这餐火锅全部食材都是卫凉请的客,三个室友也不知道为什么卫凉突然有钱请客,但是,火锅就在这。其实只有卫凉自己才知道自己究竟是多么有钱,他的钱多到,经过他的粗略估计,他只需要再砍倒一个有着猪在上面跳舞的路灯,换来灵感写成文章,便可以自己购买一户房子了,地段可能确实不算太好,但好歹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了。

    有房子,这是何等的人上人啊!

    眼镜男和魁梧男急匆匆夹了一小片牛肉放到了迷你酒精火锅中,卫凉不紧不慢跟上,忍不住笑道,“大哥,四弟,不用急。三弟有事不来,他的份全是我们的了,慢慢吃。”眼镜男下意识想那么阴阳怪气几句,但突然想到钱都是卫凉付的,便闭上了嘴,把话吞进了肚子。

    作为大哥的魁梧男急迫的将牛肉上上下下,可牛肉始终有血丝,是这酒精火锅的火太小了。卫凉提议,“要不多放几块肉下去,然后盖上盖子?这样容易熟一点。”说完,卫凉和眼镜男就行动了起来,大哥则是将筷子上有血丝的那块肉先扔进了肚子。

    火锅盖上了盖子,还奢侈额外加上了几块酒精块,漫长而又短暂的等待开始了。

    “大哥,凉哥,你们这两天出门有没有发现,道上路灯少了不少?”四眼仔一边转着筷子,一边展示着自己的发现。

    卫凉回答道,“四弟,你喜欢那么久的那个姑娘,究竟长啥样啊!”

    四眼仔停下了手上的活,一脸惆怅,“她长的像秋天。”

    ⋯⋯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总结一下今天的小火锅,嗝!”四眼仔排着肚皮说着,“牛羊肉,还不错。蔬菜买的纯弱智,大哥,你是第一次买菜吧?响铃非常好吃,我第一次吃到⋯⋯”大哥忍不住在一旁讥讽,“某些人刚看到不是不敢下嘴吗!”四眼仔狠狠瞪了一眼,继续说到,“牛肚什么鬼!纯人工的!一碰到水就融化了!导致后面的火锅汤味道都变了。虾滑也非常好吃,大拇指。丸子简直是烂中烂⋯⋯”

    卫凉的电话响了,是没来吃小火锅的三弟,接通,免提。

    “小崽子,你怎么不来!”大哥大声说着。

    “害,还不是该死的,临时要处理一个纠纷。装修工装修房子偷工减料,最该死的是,被户主发现了。害,先不说这个了,你们小店里要我带点东西不?”

    “要要要要要!”大哥和四弟急吼吼。

    卫凉就在一旁笑着,他最近越来越安静了,他满脑子都是自己将要获得的房子。卫凉脑子里突然闪过了一个想法,并马上下定了决心:房子和室友四个人一起住。不过房租当然要收,自己以后还想吃好多顿这样的火锅。哈哈哈哈哈哈!房租半价半价。

    室友闹哄哄拌着嘴,卫凉傻傻坐在地板上乐着。

    此时,距离卫凉和他三个室友目前租的房子坍塌还有两个月。

    ⋯⋯

    又经历了一场晦气的相亲后,蒋瑾萱在巡逻。落叶是黄的,像秋天抱着发霉被褥的黄脸婆,汽车是暴躁的,像是动物世界里吃饱喝足的猛兽面对着看不懂的电视节目一个劲吼叫,草地是芳香的,像是全身涂满了化学沐浴露并一个劲呼吁环保般令人感到清新。

    街道和昨天一模一样,时间仿佛在好久好久以前就抱着心爱的姑娘睡去了。如果一定要说哪里不一样,是路灯,是那路灯上的猪。路灯上还有芭蕾舞鞋,还有水晶鞋,但是,没有猪了。猪,去哪里了?有谁负责来管这些事情?

    蒋瑾萱在街道上跑着,跑着,还有一头猪,还有最后一个上面有着猪在跳舞的路灯。

    从蒋瑾萱发现第一头猪消失开始,她就开始了调查,她一定要搞明白,这些路灯这些猪究竟去哪里了,是谁干的?于是终于在昨天,她的调查有了历史性的突破,她搞明白这些路灯这些猪是由谁负责的了——就是她所在的绿化公司。准确来说,这些地,就是他们公司的,所以这块地上的一切,就是由他们公司负责。

    “同事们,我们地上的路灯不知道去哪了,这该怎么处理?”办公室里,蒋瑾萱感觉愤怒快从胸腔中喷涌出来了,但她还是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让自己说的话容易进人耳朵。

    键盘声,鼠标声,大家都在处理着各式各样的数据,都在忙着自己的工作,实现着自己的理想。

    “这些事只能由我们来负责啊!”蒋瑾萱努力组织着语言,嘴里甚至冒出了些不属于她的话,“这有利可图啊!”

    办公室的小刘终究看不下去了,“女神,我们的工作是绿化,哪怕地是我们的,我们也只需要管绿化就对了。”

    “可是⋯⋯”

    “别再说什么有利可图了,神圣的绿化不能与满是铜臭味的商业挂钩!”一个胖女人对着蒋瑾萱怒目圆睁。

    一时间一呼百应,办公室里的所有人都高高站了起来,高声歌唱着公司的歌曲、大声歌颂着绿化伟大,载歌载舞,欢乐极了。扯着嗓子,歌舞着心中最伟大的理想绿化,就像是原始社会无边黑夜里明亮的篝火,所有人仿佛赤裸着、围着个兽皮,互相间牵着手围成一个圈,绕着这团篝火狂欢着。这也是蒋瑾萱从前最向往的,在那第一只猪消失之前。这时候,蒋瑾萱只是感到深深的无力。但她也恍惚,为什么那路灯上的猪,就重要了?

    ⋯⋯

    不知是从小所受到的教育还是什么原因,法院,对蒋瑾萱来说始终是一个严肃但又伴随着恐怖的地方。好好市民,这辈子理论上是不会出现在法庭上的。你在媒体上看到的,去法院的,要么是恶贯满盈的该死人,要么是凄凄惨惨的可怜人。这两者,你是都不会想当的。

    更何况说是去起诉某种不当的事物了,更不用说这件事物其实与你无关了。这就好比,你们学校的校长,给全校每个人都发了一张选票,他要竞选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票上只有两个选项,“校长”和“其它”。大家都知道,其实这个“其他”的选项也是做做样子的。会骂吗?骂,你嘴上心里现实网络肯定会骂!但是到法院里,去至高无上的法院因为这,起诉,很少有人会这么干。因为害怕,因为麻烦。

    而此时,蒋瑾萱来到了法院。因为她通过翻阅监控记录,已经发现是谁破坏了路灯和上面的猪了。只是,无论是公司还是警察,都对蒋瑾萱的控告熟视无睹。

    “我要起诉!起诉那个破坏了路灯和上面猪的人!”蒋瑾萱坚定。

    “哦!你哥哥比你多吃了一个饺子,那就⋯⋯”法院里的人在忙。

    “我要起诉!起诉那个破坏了路灯和上面猪的人!”对于故意无视,蒋瑾萱愤怒起来。

    “什么!巴萨竟然让你输了那么多钱,害,萨米收收味。那就⋯⋯”法院里的人在忙。

    “我要起诉!起诉那个破坏了路灯和上面猪的人!”蒋瑾萱声音越来越大。

    “害,我的妻子也是这样,那就⋯⋯”法院里的人在忙。

    “我要起诉!起诉那个破坏了路灯和上面猪的人!”蒋瑾萱义愤填膺。

    “啊?兔子居然能跑赢乌龟,那就⋯⋯”法院里的人在忙。

    “我要起诉!起诉那个破坏了路灯和上面猪的人!”蒋瑾萱

    “对啊,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法院里的人在忙。

    ⋯⋯

    刘叔抿了一口茶具里的普洱,咂了咂嘴,满脸享受。一杯作罢,便给蒋瑾萱推过去一杯,蒋瑾萱赶忙摇了摇手,刘叔的普洱太苦了,她喝了肝疼。刘叔满脸笑意,摇了摇头,看了眼始终拘谨的蒋瑾萱。明明椅子就在旁边,可蒋瑾萱却还是站着,左手放在身前,右手叠到了左手上面,就仿佛是一个员工在面对着老板一样。刘叔轻声叹道,“始终还是个小屁孩。”

    刘叔靠在了自己办公室的红木椅子上,双手交叉,身体前倾,也努力在蒋瑾萱面前端起了一小点领导的样子,“大致的情况我知道了。不过我在这里还有一个问题,你这向我求助,是以小辈的身份还是我公司员工的身份。这点很重要。”刘叔盯着蒋瑾萱的眼睛,仿佛想在其中看到什么一样。

    本以为蒋瑾萱会思索片刻,但是刘叔从蒋瑾萱的目光中只看到了坚毅,“刘叔。”

    刘叔欣慰点了点头,肩上好像一下子轻松了不少,却又是打心底里心疼。他这辈子膝下没有子女,便一直将蒋瑾萱当成了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孩子愿意挑起担子,自然是好的,但又还是怕她太辛苦。

    “卫凉。”

    “啊?”蒋瑾萱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刘叔在说什么。

    “那个砍倒路灯的人叫卫凉。”刘叔又往茶杯里加了加水。

    刘叔递给了蒋瑾萱一张纸条,“其实这些天你在忙什么我早就注意了,这张纸条是我的解决方法,你自己决定。”

    刘叔把茶水倒到胃里,接着说道,“你觉得砍倒路灯是为了什么?”

    蒋瑾萱思索,利?这是她的第一反应,但她又实在想不出,这个叫卫凉的人砍倒路灯能有什么利。总不可能砍倒了路灯能有人参鹿茸吃吧!那么是为了满足自身?世界很大,故事很多,这种人一定是有的。

    刘叔看着努力思索着的蒋瑾萱,满脸慈爱,仿佛看穿了蒋瑾萱心中所想一般,“利,什么都是是利。利不止是钱或者什么物质上的东西,还包括了精神上的。自身的满足就是利。熙攘喧嚣,终逃不过一个‘利’字。”

    刘叔背过身,放下自己名贵的茶叶,像是想到自己曾经困苦岁月,一个人又喃喃道,“青菜炒面也可以是利。”

    ⋯⋯

    蒋瑾萱站在了草地边,在一处倒了的路灯附近的草地边。她来回走着,她踱步好久了。如果用书上的话语来形容她的踌躇的话,那么这个作家还没出生。

    刘叔给她的办法绝对有效,但是,蒋瑾萱这些年所受的教育告诉她,这么做是不对的。刘叔叫她踩一脚草地,只要草地被破坏了一点点,那么公司按照程序就一定会查,就一定会查到是那个破坏了路灯的人破坏的草地。事实?事实从来就是一个任有钱人玩弄的婊子,恰巧,这就是刘叔的最爱。

    到时候对卫凉的处罚很简单,就以破坏草地来对他进行处罚,毕竟以破坏路灯为理由很奇怪。当然,也会摸清他通过砍倒路灯获得了多少“利”,一定会让他将这些“利”,全都吐给⋯⋯吐给这社会。

    刘叔信誓旦旦,只要蒋瑾萱踩了草坪,就一定顺势能将那个破坏路灯的卫凉绳之以法。

    这样做会有什么结果?那个破坏路灯的人会被惩罚,他得到的“利”,都会吐出来。但这真的是蒋瑾萱想要的结果吗?如果一切能恢复原状,那就是吧!但是,过程本身是错的。刘叔笑着告诉她结果比过程更重要,蒋瑾萱也十分赞同,只是,只是她的过程,很可能是好多人的结果啊!

    破坏路灯的人是错的,可她自己用这错误的方法只为得到正确的结果,难道就是对的了吗?

    蒋瑾萱的脚悬在草地头上。她知道,踩下去,就是那“是非对错”的“对”;她不知道,踩下去,还是那“生死存亡”的“亡”。

    ⋯⋯

    风吹响了风铃。

    “买灵感。”

    “什么价位?”

    “最贵的。”

    老板从柜台里掏出了一小袋灵感,笑着说,“这是一个叫‘卫凉与蒋瑾萱’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