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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重逢

    抢劫并不是很困难的事情。

    在张老六提出倡导后,并没有人反对,反而马上就落实到位。每个人往不同的方向去寻找有人烟的地方,在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就发现了附近就有一个小村落,可谓天赐良机。打定了主意的我们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英勇,在鱼肉自己家这边的百姓这件小事上,臭丘八们一向很有心得。

    一伙多达十二人之众持械闯入只有三五十男丁的小村落可谓是降维打击,兵老爷们在村子里勒令老百姓儿们开炉烧饭的同时,又一边去搜查老百姓儿们家里还剩了什么吃的。张老六倒是发了善心,也没要他们琐碎银两铜板儿,只是要了便携的干粮,而即便是干粮每家也多少给户主留了些。

    或许是基于此,老百姓们倒是没多大抗拒,亦或者说没准他们也经历多次这样的情形反而司空见惯了起来。随后张老六在收集完所有便携的干粮后后并恶狠狠的要求“各家都在家老实待着,我们吃饱了饭就自然会走,届时大家都能相安无事”。

    我们回到了那家被张老六勒令为我们生火做饭的茅草房里,或坐着或蹲着准备先吃一顿热腾腾的饭菜。

    看着身为户主的老人家还得去帮衬着自己的儿媳在炉火边被熏得不成人样。我的心中虽然漫出一丝不忍,但是我的肚子用它的叫声对我的想法做了抗议。

    我得活下去,我要活下去。我一遍一遍默念着。

    死丘八们的眼睛倒是直勾勾得盯着看起来岁数不是特别大的妇人。不过在张老六的威示下也没有做出什么胆大包天的行为,毕竟我们只是饿了,只是要吃饭。

    于是在老人家颤颤巍巍上了一桌子大白饭,一两碗野菜,和煮好的几个鸡蛋后,我们终是狼吞虎咽起来。坐在我身侧倒是有个死性不改的死丘八想去喊妇人坐过来,直接被张老六踹了一脚。

    张老六说道:“吃饭就吃饭,其他的事你敢干我就废了你。”

    被踹的丘八敢怒不敢言,嘴里开始嘟囔,我坐在他身侧反倒听的了清,诸如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之类和暗骂的话语,而张老六肯定也听得清,只是他没有做声,在拼命吃着饭。

    不一会桌上能吃的东西就被我们瓜分了个干净,老人家在饭余居然还给我们准备了茶水,让我内心深处的不忍又多了一分。我有意想和老人家搭话,只是张老六又马上盯住了我,怕是他也觉得我有啥非分之想,于是我也作罢。

    无耻的事情自有他人去做。在调戏妇人不成,那个挨了喘的丘八笑眯眯去问着老人家,口里说着是煮鸡蛋味道好极了,实际上却喊着老人家去把能煮的鸡蛋都煮了给军爷们带着路上吃。

    老人家当然难以接受,立马跪了下去,喊道:“军爷,老翁家里就靠着母鸡下蛋才勉强糊口,你这是要断了老翁家的生计啊。”

    张老六也看不下去,就说着拿几个鸡蛋就是了,咱们路上也不图享受。

    就在这拉拉扯扯的时分,突然从房子外面传来了略带嘲讽的声音:“我说,你们这群高兵真是没完了,光天化日的,连老人家的鸡蛋都要抢,还要不要点脸了。”

    我顺着声音的方向走出房门看去,不远处的小山上有一个人倚在一棵不高的树下,阳光正好洒在他的身上,穿着蓝色的直身在阳光下也开始微微发亮,而他那张帅气而略显稚嫩的脸我看得尤为真切。

    他在耍帅,我马上下了判断。这么一个少年,路遇兵匪抢劫这般不平事,仗义执言。无论是放在小说里还是戏台子上都不知道能有多帅气。作为这个戏本里反派兼丑角的我突然感觉恼羞成怒,恨不得冲上去把他打死。

    张老六倒是相当平静,回应道:“是英雄好汉下来试试身手。”

    少年郎反而发出了银铃一般的笑声:“小爷我才不会和你们交手呢,这么一个小村你们这些高兵都要三番五次劫掠,我就明白和你说了。朝廷自有天兵处置你们,我作为前哨,他们后脚就到了村口了!”

    死丘八们的脸色马上变得难看至极,老钱居然还想问老人家村里还有没有其他路径可以逃生的。随着其他家被命令不准出来的老百姓们陆陆续续探头靠拢过来,就这么一个鱼死网破的节点,张老六倒是豁达,把方便吃的干粮索性先吃了,看他的意思,倒是想当个饱死鬼。

    确实,我们无非就是搜集了干粮,吃了一顿饱饭,又没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既然真有人要来惩戒我们这伙丘八,还不如先吃个饱,也没有哪家的军法能是吃一顿饱饭就要杀头的吧?

    一念至此,表情还是略显难看的我也跟着坐了下来。静静等候着结果。

    很快确实有那么一队人马就进了村,围观的老百姓们也让出了路。山上的少年郎也飞奔似得下来,一溜烟就到了这个队列的长官面前。为首的将官一身精衣精甲,根据我这些年的判断,少说也是个本地的守备。

    将官就顺着路走进屋子,看到一身脏污的我们倒是略显无语,扭头就把那个少年郎喊过来说道:“你看他们这身装扮,能是高兵?”

    我这时候才抬眼看将官的脸,他眼睛不大,但是明亮。鼻子颇大,但是挺直。整个人又自信又威严,想来应该是人生一帆风顺。

    少年郎脸开始涨红了:“妹夫,我前面一直在山上吓唬他们呢,我也不知道他们不是高兵啊。”

    将官更是无语,仔细把我们打量一番:“倒是说说什么来历,为何来这间抢掠吧。”

    张老六开始作答:“我们都是淮安坊间的义勇,官府要遣散义勇。我们不甘心,想去徐州投奔官兵阵前效力。昨天路上遇到了一堆自称高总爷的兵,把我们所有能吃的都抢了。实在是饿得不行,才来附近百姓家里讨个饭食的。”

    边上的住户虽然恼怒,但是我们毕竟真的也就拿了干粮,虽然骂叨着我们无耻,倒也没有落井下石。

    这番答复倒是出了将官意外,他再仔细打量着张老六,然后吩咐他脱了上衣,张老六再扭捏也只能照做。这么一脱可好,身上多处作战留下来的伤疤可再做不了他这番话的支撑。

    将官指着其中一块伤疤继续问道:“你这身伤疤,怎么解释?这种大小的,只能是挨了弹丸才能留下的,还不老实交代?!”

    张老六老老实实得回答:“俺姓张,叫张宝。是四川那边的军户,之前跟着方国安方总爷打仗,是他麾下的一个把总。俺是去年跟着方总爷和李自成大战的时候被击溃后,流落到了淮安,当时坊间在招收义勇俺就进了来。”

    随后指着身后的他们说道:“这些人都是去年孙督师在河南大战吃了败仗后没有从贼的好兵,都在淮安这边当着义勇的。俺们都是和李闯打过仗的,俺们就也是想吃一顿饱餐,俺们还是想去阵前效力去打李闯的。”

    这个答案倒是真让少年郎意外了,他本来以为是大功一件的。现在这么个情形反而低下了头。

    将官听完张老六的介绍后看着他们这些丘八也点点头认可了他的说法,最后目光扫向了我。问着张老六:“那这位是?”

    张老六讪笑了起来:“这位我就真不知道底细了,他姓冯,叫冯不行还是什么来着。说起话来还文绉绉的,应该是个读书人。按他自己的说法,他还是左良玉的大将咧。”

    将官扫视我的眼中开始发亮了起来,听到了左良玉几个字眼脸上出了些许满意之意。他反倒开始笑道:“既是左良玉的兵,就应知我名。”

    少年郎低着的头也抬了起来,满脸不解向将官问道:“妹夫,你啥时候和左良玉还攀扯上关系了。”

    我也细细打量他,我确实没见过。再说左帅麾下那么多人马我怎么可能全记得。我只好看着他的脸想尝试装作认识,但是还是泄了气说道:“不认识。属实没有印象。”

    张老六也站出来给我打圆场:“他也只是说自己是左良玉的兵,吹牛也是合乎情理的,不碍事的。”

    将官也没有多做纠结,他喊来自己的亲兵对我们也对外面的老百姓说道:“你们既然不是高兵那种丧尽天良的玩意,那我也不为难你们。但是你们抢来的东西得还给老百姓,老百姓们核对清楚如果有损失的,我来帮他们赔上!”

    在一阵青天老爷声中,他又走进屋子里,对张老六说道:“可以让你这队兄弟跟了我一起保家卫国吗?”

    张老六斩钉截铁回答:“求之不得。”

    事情似乎皆大欢喜了,臭丘八们纷纷和老百姓们道歉,失而复得的老百姓们也没有多少在意有多少损失,而老人家也在和将官的亲兵做着确认,看样子也是塞翁失马。

    很快身侧就只剩将官和我还有他的小舅子和张老六这么几个人了。这位将官还在兴致上,于是对着沉默不言的我说道:“既是左良玉的兵,应知我名。”

    我实在是觉得莫名其妙,难道你报出名字了我还能被你吓死不成?

    少年郎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只能问他:“还请问你妹夫台甫。”

    少年郎答道:“我叫李宗元。我妹夫姓朱,字良牧,我也没听说过他和左良玉有啥关系啊。真是奇了怪了。”

    这时候这位朱良牧再次看着我,用着他中气十足的声音说道:“我姓朱,名贤政。”

    朱贤政。

    朱仙镇。

    三个字马上如同雷殛一样在我脑海中炸裂开来。

    往事一下就飘忽在了眼前,无论是河南的热风,还是那微微下起的小雨。

    这是我逃也逃不掉,躲也躲不过的梦魇。

    我靠着墙边,胃里的东西一下倒腾上来,我就在墙角吐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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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贤政,字良牧,萧县人。官守备。——钱海岳《南明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