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来，露易丝，再来尝尝这个蛋糕，里面加了罗思德群岛特有的坚果和香料，整个贝克兰德，就算是我也不是总有机会品尝得到的。”尼根夫人热情地持着点心刀，把一小块蛋糕分下来递到我的面前。我赶紧伸出手中的盘子，小心翼翼地护着点心盘的边缘，以免蛋糕翻下来，掉在我价格不菲的茶礼服上。
茶会上除了几位夫人，剩下的参与者都是年轻男女。尼根夫人确实是非常典型的贵妇人，出身显赫，她的全名加起来比我学过的祈祷词都长，总能在社交场表现得十分热情大方，擅长组织各种聚会。作为风暴之主的信徒，她非常喜欢宣扬成功的丈夫对女人一生的重要性，但又十分神奇的不会惹人厌烦。看我对席间的某几样点心显示出偏爱，她立刻亲自起身吩咐烘焙师威薇，让她写下当中的这些点心做法，送给我做礼物。对于这样的厨师来说，讨要菜谱是要付钱的，我赶紧推脱，但身旁的女仆已经恭敬地把信封装进了我的外套里，又安静地退了出去，我甚至来不及再拒绝。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即便知道接下来的话题将会向哪里发展，我也只能微笑着承受。果然，尼根夫人开始招呼我和席间的另外几位年轻人，美名其曰“欣赏花园”，把我们向别墅后院带了过去。
这几个人里我能叫上名字的只有格莱林特子爵。至于为什么认识他，说起来自然离不开奥黛丽。他们都是神秘学爱好者，此外，我一直觉得，格莱林特对奥黛丽有好感，一直渴望能够和她关系更近一步。
我不是很喜欢他，不过在此刻，我只能和他进行一些有礼貌的交流。尼根夫人雇了很多园丁，把花园打理的生机勃勃，各种奇花异草争奇斗艳，一年四季都有不同的光景。格林莱特着迷地看着一种颜色特殊的玫瑰，在光照强烈的时候它呈现出灰色，而在阴雨天，它就会变成一种淡淡的青蓝。不用想，他一定又在思索，怎么样也给奥黛丽弄上一束了。
“它的名字叫作格劳克斯。”我站在他的身后，“原产于因蒂斯，由特里尔郊区的一个度假村庄的农民发现并培育，最后用农庄主人的名字命名。”
格莱林特转过身，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我耐心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语，等，等，等……等到身边已经听不到其他人的谈笑声，格莱林特子爵向我点了点头，又勉强微笑了一下。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想送给奥黛丽活的植株，可以试试从因蒂斯买。”我后退两步，假装自己还在这场社交中游刃有余。
“好的，谢谢你的建议。”格莱林特子爵也用力牵引着嘴角，点了点头。
然后又是一阵沉默。格莱林特子爵挺了挺后背，假装被什么吸引了注意，对我简单行了一礼：“先失陪了。”
这时候，那份该死的疯子魔药在我的脑中震了一下。我毫不迟疑地张开嘴，对他说：“没见到奥黛丽很失望吧。”
格莱林特子爵的表情立马变得很紧张。
“不……”他艰难地给自己找补，“我毕竟收到了凯瑟琳夫人的邀请……不……”
就在他搜肠刮肚，试图既不冒犯我也不暴露自己的小心意的时间里，我的理智缓缓回归，顺着脸颊的温度一起上升。
自己知道就好了！为什么要说出来！而且！如果他还是这样的情绪，我找不到转移的话题，他一定会迁怒于我的！
可我竟然想不出另外的话题了。像百科书一样介绍格劳克斯玫瑰吗？要不现在就跑吧！不行，尼根夫人就在这里，想想自己到底应该做什么！
格莱林特子爵的眼神里逐渐带上羞愤。他对我很生气，认为我故意在挑衅他。
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于是，我再次不动脑子地说了出来：“我只是说了一句实话，我知道你就是这么想的。”
现在只有把头插进土里才能表达自己的歉意了。格莱林特子爵握紧了拳头，但由于良好的家教和一些虚伪的道德以及《刑法》的规定，他没有一拳揍到我的脸上，只是转身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我绝望地捂住了脸。
耳边传来隐约的鸟鸣声。它们来自很远的地方，但我能听见，也能辨认出方向，知道它大概的来源。反正现在也没有同伴，我决定向那里前进，途中发生什么，就随机应变接受。首先，要打招呼；等待对方问我一些问题，或者等对方讲一讲自己的情况；微笑，点头，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一个不错的倾听者。这是社交的基本通关法则。我掰着指头，心里默念，打招呼，听，人家问什么回答什么，这样就够了。
“露易莎！”几个我完全没印象的人叫住了我，三男两女。我对对方的五官都毫无印象，更别提叫出名字，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嗨！”
“听说你从修道院毕业了，在茶会上我们一直不敢问呢。”一个穿着亮粉色礼服的棕发女子挥开扇子，遮住下半张脸，靠在另一位女伴的身上，“你现在成非凡者了吗？”
“没有。”我斩钉截铁地回答。在这期间，我完全没觉得自己在说谎，反而觉得自己的妄想都是真的。我也的确不是黑夜的非凡者。
“真的吗？你成绩很好啊，而且当修女也没关系吧。”另一个女子的语气略显刻薄，“你不是很信仰黑夜女神吗？”
“我是很愿意做修女，但我没有通过考核。”我倒是对对方奇怪的语气没有任何想法，“我的书面成绩是足够的，但是……”
“怎么了？”
“这是修道院的机密。”我闭上了嘴。
差点就忘了……修道院的最后一道考核是要求绝对保密的。没有参与过修行的人，哪怕懂得非凡者和神秘学的很多秘密，也不能随便了解到教会的运行方式。在那道考核中，我们一个个走进那间密室，要直接面对十三位大主教之一的露娜·辛波斯卡，在她的非凡能力下，诚实地回答一些问题。我试着去回忆那几道让我被女神淘汰了的问题，想到第一个问题，我就忍不住眼眶发酸，不愿再继续这样的挑战了。
问到第三道，辛波斯卡阁下便摇摇头，让我离开了密室。
“那你以后还想当非凡者吗？”有一个男子试探着问我。
“加入教会吗？”我苦笑了一下，“还是算了。”
“只因为一点挫折就放弃了吗？”棕发女夸张地倒吸一口气，“你应该坚持下去呀，坚持是可贵的美德。你应该比我们都坚强。”
“但是，女神也教育过，要尊重别人的拒绝。”我草草在胸前点了四下，“这次失败不代表我从此会放弃我对女神的信仰。”
我好像听到低低的轻笑声。很快，棕发女清了清嗓子，压低了声音对我说，“可是，成为非凡者之后，说不定女神又会欣赏你了呢？”
“什么意思？”我皱起眉头。
“没什么。”看到我的表情变化，棕发女再次悠哉地挥起扇子，乐呵呵地看着我，“只是提出我的猜想而已。”
她有地下非凡者的渠道。我慢慢从她的态度里品出了这样的意思。
甚至，她有可能已经是一个低序列非凡者了……
思考片刻，我给出了一个自认为还算不错的答案。
“我认为女神一直很欣赏我。”
低笑声又窸窸窣窣地传出来。
“好吧。”棕发女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你能来拜访，嗯，为你自己，也为了女神，看看另一条道路吧。”
“谢谢你。”我向她伸出手。她愣了一下，收起扇子，把她的指尖轻轻握在我的指尖上。
“不用客气。我们将来也许会很熟悉呢。”
我收回手，转身离开。身后的贵族少年们终于不再忍耐，自由地流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声。
“我就说嘛，她就是这种笨蛋！”
“女神一直很欣赏我……哈哈哈哈，我说她，不会真的要出家吧！”
“她是真的想进教会，我的天呐——不过反正她也没什么钱，当修女好歹还有保障呢。”
“她穿上黑夜教会的修道服还能看到脸吗？”
“女神怎么可能欣赏她！祂只能看到一个斗篷在教堂里走来走去，都不知道底下藏着一个拜朗……”
我的脑子把最后那个词做了自动消音。
“他们很蠢。”我缓缓走过精心养护的兰花、玫瑰、仙人掌和小果树。“他们很狭隘。他们很愚蠢。他们理解不了这些事。他们是蠢货。他们从未见过贝克兰德之外、贵族头衔之外的世界。他们什么都不懂。”
我喃喃地说着，咬紧舌尖。一旦回到室内，凯瑟琳夫人看到我的泪痕，一定会不停追问我。不可以哭。你不能告诉他们，也无法告诉他们，他们无法理解。
只能你自己理解，只能你自己遵守，只能你自己接受这样的摩擦，接受这一切，你要接受这个事实，你已经无法不受伤害。
一小颗眼泪在眼角缓缓蒸发。我努力呼吸，全身上下的骚动感慢慢平息下来。沉积着的非凡特性稍微变轻了，可我的内心好像正被坚韧的绳索紧紧束缚着。
远处，尼根夫人正招呼着让我们回去。再逗留下去，她就要给我们准备晚饭了。
茶会上除了几位夫人，剩下的参与者都是年轻男女。尼根夫人确实是非常典型的贵妇人，出身显赫，她的全名加起来比我学过的祈祷词都长，总能在社交场表现得十分热情大方，擅长组织各种聚会。作为风暴之主的信徒，她非常喜欢宣扬成功的丈夫对女人一生的重要性，但又十分神奇的不会惹人厌烦。看我对席间的某几样点心显示出偏爱，她立刻亲自起身吩咐烘焙师威薇，让她写下当中的这些点心做法，送给我做礼物。对于这样的厨师来说，讨要菜谱是要付钱的，我赶紧推脱，但身旁的女仆已经恭敬地把信封装进了我的外套里，又安静地退了出去，我甚至来不及再拒绝。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即便知道接下来的话题将会向哪里发展，我也只能微笑着承受。果然，尼根夫人开始招呼我和席间的另外几位年轻人，美名其曰“欣赏花园”，把我们向别墅后院带了过去。
这几个人里我能叫上名字的只有格莱林特子爵。至于为什么认识他，说起来自然离不开奥黛丽。他们都是神秘学爱好者，此外，我一直觉得，格莱林特对奥黛丽有好感，一直渴望能够和她关系更近一步。
我不是很喜欢他，不过在此刻，我只能和他进行一些有礼貌的交流。尼根夫人雇了很多园丁，把花园打理的生机勃勃，各种奇花异草争奇斗艳，一年四季都有不同的光景。格林莱特着迷地看着一种颜色特殊的玫瑰，在光照强烈的时候它呈现出灰色，而在阴雨天，它就会变成一种淡淡的青蓝。不用想，他一定又在思索，怎么样也给奥黛丽弄上一束了。
“它的名字叫作格劳克斯。”我站在他的身后，“原产于因蒂斯，由特里尔郊区的一个度假村庄的农民发现并培育，最后用农庄主人的名字命名。”
格莱林特转过身，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我耐心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语，等，等，等……等到身边已经听不到其他人的谈笑声，格莱林特子爵向我点了点头，又勉强微笑了一下。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想送给奥黛丽活的植株，可以试试从因蒂斯买。”我后退两步，假装自己还在这场社交中游刃有余。
“好的，谢谢你的建议。”格莱林特子爵也用力牵引着嘴角，点了点头。
然后又是一阵沉默。格莱林特子爵挺了挺后背，假装被什么吸引了注意，对我简单行了一礼：“先失陪了。”
这时候，那份该死的疯子魔药在我的脑中震了一下。我毫不迟疑地张开嘴，对他说：“没见到奥黛丽很失望吧。”
格莱林特子爵的表情立马变得很紧张。
“不……”他艰难地给自己找补，“我毕竟收到了凯瑟琳夫人的邀请……不……”
就在他搜肠刮肚，试图既不冒犯我也不暴露自己的小心意的时间里，我的理智缓缓回归，顺着脸颊的温度一起上升。
自己知道就好了！为什么要说出来！而且！如果他还是这样的情绪，我找不到转移的话题，他一定会迁怒于我的！
可我竟然想不出另外的话题了。像百科书一样介绍格劳克斯玫瑰吗？要不现在就跑吧！不行，尼根夫人就在这里，想想自己到底应该做什么！
格莱林特子爵的眼神里逐渐带上羞愤。他对我很生气，认为我故意在挑衅他。
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于是，我再次不动脑子地说了出来：“我只是说了一句实话，我知道你就是这么想的。”
现在只有把头插进土里才能表达自己的歉意了。格莱林特子爵握紧了拳头，但由于良好的家教和一些虚伪的道德以及《刑法》的规定，他没有一拳揍到我的脸上，只是转身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我绝望地捂住了脸。
耳边传来隐约的鸟鸣声。它们来自很远的地方，但我能听见，也能辨认出方向，知道它大概的来源。反正现在也没有同伴，我决定向那里前进，途中发生什么，就随机应变接受。首先，要打招呼；等待对方问我一些问题，或者等对方讲一讲自己的情况；微笑，点头，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一个不错的倾听者。这是社交的基本通关法则。我掰着指头，心里默念，打招呼，听，人家问什么回答什么，这样就够了。
“露易莎！”几个我完全没印象的人叫住了我，三男两女。我对对方的五官都毫无印象，更别提叫出名字，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嗨！”
“听说你从修道院毕业了，在茶会上我们一直不敢问呢。”一个穿着亮粉色礼服的棕发女子挥开扇子，遮住下半张脸，靠在另一位女伴的身上，“你现在成非凡者了吗？”
“没有。”我斩钉截铁地回答。在这期间，我完全没觉得自己在说谎，反而觉得自己的妄想都是真的。我也的确不是黑夜的非凡者。
“真的吗？你成绩很好啊，而且当修女也没关系吧。”另一个女子的语气略显刻薄，“你不是很信仰黑夜女神吗？”
“我是很愿意做修女，但我没有通过考核。”我倒是对对方奇怪的语气没有任何想法，“我的书面成绩是足够的，但是……”
“怎么了？”
“这是修道院的机密。”我闭上了嘴。
差点就忘了……修道院的最后一道考核是要求绝对保密的。没有参与过修行的人，哪怕懂得非凡者和神秘学的很多秘密，也不能随便了解到教会的运行方式。在那道考核中，我们一个个走进那间密室，要直接面对十三位大主教之一的露娜·辛波斯卡，在她的非凡能力下，诚实地回答一些问题。我试着去回忆那几道让我被女神淘汰了的问题，想到第一个问题，我就忍不住眼眶发酸，不愿再继续这样的挑战了。
问到第三道，辛波斯卡阁下便摇摇头，让我离开了密室。
“那你以后还想当非凡者吗？”有一个男子试探着问我。
“加入教会吗？”我苦笑了一下，“还是算了。”
“只因为一点挫折就放弃了吗？”棕发女夸张地倒吸一口气，“你应该坚持下去呀，坚持是可贵的美德。你应该比我们都坚强。”
“但是，女神也教育过，要尊重别人的拒绝。”我草草在胸前点了四下，“这次失败不代表我从此会放弃我对女神的信仰。”
我好像听到低低的轻笑声。很快，棕发女清了清嗓子，压低了声音对我说，“可是，成为非凡者之后，说不定女神又会欣赏你了呢？”
“什么意思？”我皱起眉头。
“没什么。”看到我的表情变化，棕发女再次悠哉地挥起扇子，乐呵呵地看着我，“只是提出我的猜想而已。”
她有地下非凡者的渠道。我慢慢从她的态度里品出了这样的意思。
甚至，她有可能已经是一个低序列非凡者了……
思考片刻，我给出了一个自认为还算不错的答案。
“我认为女神一直很欣赏我。”
低笑声又窸窸窣窣地传出来。
“好吧。”棕发女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你能来拜访，嗯，为你自己，也为了女神，看看另一条道路吧。”
“谢谢你。”我向她伸出手。她愣了一下，收起扇子，把她的指尖轻轻握在我的指尖上。
“不用客气。我们将来也许会很熟悉呢。”
我收回手，转身离开。身后的贵族少年们终于不再忍耐，自由地流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声。
“我就说嘛，她就是这种笨蛋！”
“女神一直很欣赏我……哈哈哈哈，我说她，不会真的要出家吧！”
“她是真的想进教会，我的天呐——不过反正她也没什么钱，当修女好歹还有保障呢。”
“她穿上黑夜教会的修道服还能看到脸吗？”
“女神怎么可能欣赏她！祂只能看到一个斗篷在教堂里走来走去，都不知道底下藏着一个拜朗……”
我的脑子把最后那个词做了自动消音。
“他们很蠢。”我缓缓走过精心养护的兰花、玫瑰、仙人掌和小果树。“他们很狭隘。他们很愚蠢。他们理解不了这些事。他们是蠢货。他们从未见过贝克兰德之外、贵族头衔之外的世界。他们什么都不懂。”
我喃喃地说着，咬紧舌尖。一旦回到室内，凯瑟琳夫人看到我的泪痕，一定会不停追问我。不可以哭。你不能告诉他们，也无法告诉他们，他们无法理解。
只能你自己理解，只能你自己遵守，只能你自己接受这样的摩擦，接受这一切，你要接受这个事实，你已经无法不受伤害。
一小颗眼泪在眼角缓缓蒸发。我努力呼吸，全身上下的骚动感慢慢平息下来。沉积着的非凡特性稍微变轻了，可我的内心好像正被坚韧的绳索紧紧束缚着。
远处，尼根夫人正招呼着让我们回去。再逗留下去，她就要给我们准备晚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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