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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章 活死人墓

    闵信行以准女婿的身份搬进张宏杰家受到了热烈的欢迎,他住在一处独立的偏院,还有一位上年纪的婆子和二位丫环照顾饮食起居,过上了食有鱼、出有车的美好生活。丫环和婆子都是受过专门训练的,绝不是李耀祖家半吊子仆人能比的。女婿属于半个儿子,闵信行算得上是张家半个主子,所以张家的下人们对他还是很恭敬的,基本上能做到令行禁止。

    所谓成功人士除了自身努力外,运气也很重要,张宏杰的运气就很好,万历二十九年,皇帝心爱的邓贵妃生下皇子福王,皇帝高兴的批复了一批官员上任,张宏杰就靠着这次机会当了翰林院修撰,是六品官职呢!夫人卢氏在北京置办数间门面房经营商业赚钱,一句话:张宏杰家不缺钱。

    根据双方达成的交易,闵信行暂时住进张宏杰家,双方约定十天后的黄道吉日举行婚礼,结婚所有费用全部由张家支出。协议的一部分是张宏杰帮闵信行入翰林院,这可是很诱人的条件,明朝中后期内阁规定: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阁,闵信行以后极有可能封侯拜相!

    早上,张宏杰带着闵信行来到翰林院办理入职手续,闵信行却对职位产生疑虑,

    张宏杰解释道:“你暂时先当检讨学士,以后慢慢帮你转正和升职。”准岳丈专门为“贤婿”开了后门办理临时检讨学士,张宏杰显示亲近的拍了闵贤婿肩旁一下。

    临时检讨学士是从七品官职,一个月有一两六百文俸禄,闵信行听了准岳父的话“很感动”,恭顺加感恩的大礼参拜,哽咽道:“谢谢岳父大人关照!我一定不忘您的大恩大德。”

    “应该的,你以后对惠儿好便是对我最大的报答。”张宏杰以为拿捏住闵信行,内心得到极大满足。

    暂时检讨学士是临时工,按照张宏杰的意思要观察一阵子再转正。朝中有人好做官,背后有依仗也好混,闵信行很顺利的办理入职手续拿到象征身份的腰牌,意味以后可以随意进出翰林院。

    “小吴,这是闵信行,他以后就到你们组担任检讨学士。”张宏杰带着闵信行来到一个办公室交代一番,然后丢下闵信行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闵信行热情的和小组成员打招呼,小组六位人员负责国史修正,相当清闲的工作,只是大家对他的态度有些变化。张宏杰在时,这些人脸上一脸媚态;张宏杰离去,对他只是表面客气,眼神露着疏远。这些不算什么,闵信行被别人轻视惯了,让他感到后怕的是,这六人都穿着补丁衣服显得很落魄。他听闻过穷翰林,但读书人讲究衣衫得体,闵信行在滁州就差点因为穿的太差而被张教谕赶出考场!反常就是妖,太不寻常了!

    一位面像五十多岁的人进来,这人更是夸张的在衣服上打了六块大补丁,双袖子两块长布补丁,前胸和后背一块大补丁,屁股位置二大块,都快成乞丐了。

    “这位是邓存礼修撰,万历十三年北榜一甲榜眼。”小吴介绍道,同时也向邓存礼介绍闵信行来路。

    邓存礼竟然和张宏杰同等官职,他只是朝众人点一下头,眼神蔑视的看了一眼闵信行,如同看一堆狗屎,脏了眼后望向别处,走两步坐到办公椅上。新人闵信行倒了一杯茶水递上,姿态做的很足,没想到遭到邓翰林不住的奚落:“喝了你倒的水,脏了我的口,滚一边去!”他斜眼看着“狗屎”继续骂道:“我听说你卖了自己给张宏杰做女婿,娶他没人要的女儿,你说你和八大胡同里的妓女有啥区别,我呸!你还不如婊子,真给读书人丢脸!”

    闵信行比这还厉害的谩骂都听过,他在滁州受到很好锻炼是面色不变的离邓翰林一段距离,防止口水喷到身上,道:“有区别,这是翰林院,不是妓院。你是一甲进士,我是二甲进士,我们不是妓女。”

    “我呸!中榜进士算个屁!”邓翰林很不屑,如同重点大学毕业生歧视普通大学毕业生,继续道:“南榜进士比北榜进士学问扎实,中榜进士学问比北榜进士更次一等,滥竽充数的东西……”突然道:“你干啥去,我话还没说完。”

    “听了你的话,我感到屎尿很急,去茅房轻松一下。”闵信行可不是呆傻人,借口尿遁。

    “滚、滚、滚!你就是屎壳郎。”邓翰林骂道。

    闵信行找了个偏僻地方躲闲,翰林院不是理想地方呀,但这个地方究竟如何,一个老差役进入闵信行眼中,他从街面上买来几样实惠物品贿赂老差役,终于探听到自己想知道的情况,情况十分不妙!这里就是活死人墓!

    明英宗以后惯例:科举进士一甲一律授予翰林院修撰、编修,另从二甲和三甲进士中选择年轻而才华出众入翰林院任庶吉士,称“选官”。翰林院学士是正五品官职,侍读学士和侍讲学士是从五品官职,检讨学士是从七品官职,侍语学士是从九品官职。张宏杰是六品修撰官职,闵信行是暂时的检讨学士,暂时人员属于临时工,是不受与官职的。

    翰林院是个穷地方,中午不管饭,闵信行耐心的等着同僚回家吃饭,终于见到目标人物晃悠悠的离开,邓翰林走过两条小巷子确认没人跟随才径直来到一家小酒肆吃中饭,避开人吃独食,这老头不简单。闵信行是那么容易暴漏行踪吗?滁州偷狗的经历让他很会隐藏自己。

    闵信行是怎么发现这人不简单,第一、邓存礼是万历十三年一甲榜眼进士,按理说仕途应该有的好前程,但此人却在翰林院蹉跎三十多年成了地头蛇。第二,更不简单,翰林院穷,翰林们每月二两银子俸禄,这是全部收入,去掉房租等开销,勉强只能养家糊口,哪有多余的钱去酒店吃喝。

    邓翰林和张翰林不一样,张翰林有个会做生意的夫人,闵相信从老衙役那里确认,邓翰林家没有别的收入来源,一个月二两银子收入勉强糊口,他哪来余钱下酒馆。闵信行已经有了悔婚的念头,主要是身体问题,准备等翰林院站住脚就找借口赖掉婚事,如今看来不用找借口了,因为翰林院不是好地方,没有发展的地方是越早离开越好。

    “邓翰林,您老也在呀!”闵信行进来热情打招呼,老头正喝酒,吃惊的看着来人,结果被酒水呛到了,不住咳嗽,喘气道:“你,你,怎么,来了。”

    “一样,一样,吃独食!”闵信行看着老头脸红了,对店小二道:“来个雅间!”转头对邓翰林,道:“惊了您享受美味了,我的不是,我请您吃饭。”

    “小王八蛋。”邓翰林骂道,但接受邀请进了雅间,

    店小二很有眼色的将老头的一盘油炸花生米和一小碟猪头肉,外加二两酒端进雅间,同时等着闵信行点菜。邓翰林落座后,闵信行这才点菜,问道:“有野味吗?”

    店小二报了酒馆的备货,闵信行道:“烧鹿肉,烧一只野兔子,一只肥鸡,卤猪蹄。”

    邓翰林插嘴道:“你该让我点菜。”

    “我请客,自然我做主,再说还不知道这顿饭能给我带来什么回报!”闵信行看着邓翰林眼睛。

    “以后在翰林院,我不再为难你。”邓翰林道。

    “随你,我不在乎,今天在翰林院找人打听一下,我都不准备呆下去了,这就是一个活死人墓。”

    “活死人墓,活死人墓!还真是!”邓翰林喃喃自语,

    “我就想问你,我有什么出路摆脱眼前困境吗?”闵信行讨教道。

    “回乡开一家私塾,凭着进士身份当教书先生养家糊口。”邓翰林指点道。

    “我父母双亡,和族里关系也不好,来北京赶考就没打算回去,你有话直说,别藏着掖着。”闵信行问道。

    “你从那里看出我有门路,”邓翰林吃惊道。

    “您是装穷!我打听过了,你没有别的营生,夫人也没有财路,一家子就守着您一个月二两银子的俸禄生活,您和张宏杰不同,他夫人开店铺挣钱。”接着敲着桌面,笑道:“二两银子俸禄要想过好很难,如何能上酒馆好吃好喝,看您点菜吃的也不好,估计一月就四两银子的收入,三两银子交给夫人养家,私藏一两银子吃喝玩乐,我想知道那二两银子从哪来的。”

    “小兔崽子敢摸老夫的底!”邓存礼叫道,心中惊叹这少年不简单,能跟踪他的行踪不暴露,还能将他每月花销都计算精准,能耐呀!谈话期间,菜肴陆续上座,店小二很有眼色关上房门不让人进来打扰。

    “老爷子,我就想想你寻个出路。”闵信行道:“我以为只要考取进士就可以当官享受荣华富贵,没想到是这种局面,就是把自己卖给张宏杰也只是在翰林院当个杂工。”

    “我苦呀!”邓存礼掩面流泪,用手拍着桌面,激动的筷子都掉到地面,道:“我是万历十三年一甲榜眼进士,顺利进入翰林院,只要熬个二年就可以外放当五品官。可是年轻不懂事,凭着热血参奏皇上不理朝政。皇上记恨我,我就呆在翰林院熬日子,三十一年呀,青春熬成老头!”

    邓存礼哭到激动处还用头碰撞桌面,闵信行对这一招十分熟悉,在滁州米店对付牛自强讹诈五两银子,还用这招当张宏杰家女婿,他饶有兴趣看着老头表演,吃着肉,品着小酒,喝酒还吧唧嘴,神色十分讨人嫌。

    邓存礼给恶心到了,他停止演戏,拍着桌子骂道:“真是个畜生!老夫都说的这么可怜了,别人听到立刻安慰。你倒好,比看戏的还投入。”

    “我就是找您寻一条出路,你别给我指兔子撵,我更喜欢直接花钱买肉吃。”闵信行道。

    话说到这份上就没必要藏着掖着了,邓存礼看着闵信行,又一次拍桌子道:“五百两银子!”

    “我还不知道什么路,你红口白牙就要五百两银子!”闵信行嘴角露出邪笑。

    邓存礼皱眉,接着狠心露出底牌,他将手伸进内衣兜里,一块牌子出现,道:“臭小子猜的不错,我还有一个身份,锦衣卫暗探。”邓存礼喝口酒,算是给自己壮胆,接着道:“万历十五年,吏部推荐我去外地当知府,可皇上就是不批复,也是那一年我媳妇病了要花钱医治,可是穷翰林哪有钱呀!这时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找到我,只要我答应做锦衣卫暗探就给二百两银子,同时每月再给二两银子的俸禄。锦衣卫是皇帝的鹰爪,我知道这是皇上授意存心恶心我,但为了给媳妇治病只好答应,我是不是很无耻。”

    邓存礼将带着体温的牌子交给闵信行验看,同时指点,更像是劝说,道:“如今朝政治理有两套班子,皇上不信任群臣,背地里靠锦衣卫维护统治。我今年五十九岁了,二十八岁中进士,随后在翰林院憋屈活了三十一年,再过一个月,我就满六十岁了,翰林院这个活死人墓不呆了,打算告老回乡开一家私塾养老。北京没什么留念了,只是老妻跟着我进京没享受一天福,她可是大户人家小姐呀,如今像个仆人和我苟活在北京,五百两银子够我们老两口回乡享受余下的日子了。”

    “你在翰林院没有出路,一辈子都熬不到转正机会,投靠锦衣卫是最好出路。”邓存礼劝道,他真怕坏小子反悔。

    “好吧,我加入锦衣卫,这算目前脱困唯一的路子了。”闵信行道。

    “银子!什么时候给。”邓存礼关心道。

    两人讨价,一人要事成之后给,另一人要当场付现,最后各退一步,闵信行从衣兜拿出一百两银票定金给邓翰林。邓翰林收回锦衣卫腰牌,同时抓过银票放进兜里,这才舒口气,拿过一个猪蹄子啃,闵信行拿过另一个猪蹄子啃。

    “下午就带我去锦衣卫指挥所办理入职手续!给我弄个官当当,不要暂时的,要实缺!”闵信行交代道。

    “你以为什么阿猫、阿狗进了锦衣卫都能当官,你不交投名状,指挥使骆思恭才不会搭理你。”邓存礼津津有味的啃着猪蹄。

    闵信行顿时觉得手里的猪蹄不香了,皱眉问道:“到底要怎么办呀,您老给指条路。”

    “我比你还急着拿剩下四百两银子!想当官就要看你敢不敢赌,我不能确定一定成功,赌吗?你我说好,不成功,这一百两银票不退。”邓存礼放下手里的猪蹄,进一步解惑道:“福王降生那一年,皇上开心的批复一批官员上任,本想笼络人心,但没达到目的。张宏杰就是那年成为翰林院六品修撰的,他表面标榜是道德君子,背地里人品很是不堪。为了好名声上奏本弹劾骆思恭十数次,两人结仇,你要是能恶心张宏杰进而讨骆思恭欢心,这件事就成了大半,赌不赌!”

    “我要当官,最好外放!”闵信行道:“得罪张宏杰在北京呆不下去了,我要去外地避祸!”

    “小王八蛋,我就知道你会赌,张宏杰瞎了眼认你做女婿!”邓存礼哈哈大笑,酒足饭饱后,两人在酒店洗漱一番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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