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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自乱阵脚,故地重游

    只因地域之差,虽为冬月,襄城境内仅是暮秋光景。

    此时的羲府花园深处,涓涓溪水潺潺,无比清澈静怡。两岸的木芙蓉开得正好,粉白黄三色,另有最为迷人的三醉芙蓉,分外妖娆,又恰是落日西下,阳光柔和,暖心宜人,波光花影,相映益妍,景致绚烂和谐。

    天空中的晚霞映得满天绛色,透过青石砖砌成的月亮门,瞧那五间三卷勾连搭屋顶披上了夕阳的金黄,霞光照耀着繁茂的野葡萄架,条条细细长长的光影映在三间抱厦敞开的门窗上。

    院中幽静的野藤架下徘徊着高瘦的素白身影,忐忑的心就像随风零零飘落的柳叶,矫情地在空中舞动,扭捏着不肯就此了结,敲打着木兰蜿蜒的枝干,盘旋在正当盛季白菊四周,就连遭遇罕见的绿菊也不甘示弱,拼尽全力置之不屑。

    忽然,脚下出现一张徽泾宣纸,上书“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爽利挺秀的柳体楷书,骨力遒劲。

    犹豫再三,还是拾起纸卷,缓缓入内。

    西稍间的书房内,满地凌乱的画卷,卷卷皆是“红藕香残玉簟秋”。

    枯萎凋零的残荷,歪歪扭扭地立在画中,惹得凌芸不禁心里一颤,索性拾起挡了去路的破损画卷,一一卷好。

    凌芸屏着呼吸,看着此刻低头伏案挥笔作画的景明,瞧他迟迟没有理会自己,轻轻将画卷插到在书桌一角的书画缸中,本想就此离去。

    可她无法骗自己,心里的那道坎。

    凌芸最终还是忍不住说话了,弱弱地问:“你、水土不服吗?听说你昨晚就开始闹肚子,你有没有吃药?”

    谁知,景明竟然驴唇不对马嘴地回了一句:“她回来了。”

    “我没别的事,就是听说你不舒服,所以过来看看。”

    此刻的凌芸大概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只想赶快离开景明的视线,再也不想听他说话。

    “你若没事,我就回去了,前院人挺多的,大哥照顾不过来。”

    景明依旧挥动着画笔,没有抬头去看凌芸那几近惨白的脸,再次说道:“她回来了。”

    凌芸她两手紧紧地攥住腰间下坠的孝带,只觉得眼前这个俊朗的男儿在模糊中不停地颤抖着,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着:“最近人多嘴杂,你就别过去了,出去走走也好。”

    一袭白衣瞬间消失不见,啪的一声,景明狠狠地砸下毛笔,刚刚画好的雨荷图瞬间变成污浊之物。

    景明在心中发出巨大的吼声,只觉得,此刻的自己比当初铭婼不辞而别的时候还要愤怒。

    为什么不问我?

    为什么?

    你为什么不怨我,不嗔我,不恼我,不怒我,不气我?

    阮凌芸!你真的是个蠢女人!

    乍地看见凌芸从房里横冲直撞地出来,惊得才进宓院的羲珺下意识地拉着羲瑶后退几步,躲在影壁后面。

    看凌芸一手提裙一手捂脸地小跑出了月亮门,羲珺侧耳隐约听着像是抽泣声,对羲瑶纳闷道:“三姐,她好像......”

    话未说完,院子里就传来一声巨响,吓得羲珺一激灵,她半张着嘴,紧靠在影壁上,眨了几下眼,磕巴道:“哭、哭哭......”

    可身边的羲瑶却转身望着上锁的西厢房,含笑道:“果真是他。”

    只听一声嚎叫,滚落的点心出现在脚下,看着一地打碎的瓷碟杯碗,羲瑶的眼中没有丝毫的惊讶。

    紧紧蜷在床里的凌芸将头深埋在臂弯之下,脑海中,不断闪过那张足以倾世的面孔,回荡着莲心打探来的消息。

    “鑫贵妃侄女,饶乐忠勇侯奇宥钦的独女,塔娜郡主奇铭婼,生于乙亥年五月初六,于壬午年冬月随其祖父饶乐王奇鲁入大靖朝贺,凭借一支鸿雁曲舞惊艳全场,赢得了全宫上下乃至皇室宗亲的称赞,后留京居于紫微宫西苑之空翠楼,烨帝特封其为郡主,赐婚于三皇子,却于丙戌年中突然离宫,原因不详,但宫中传闻,是为逃婚而私奔。”

    羲瑶轻轻地坐在床边,伸手将凌芸环抱在怀,轻言安慰:“妹妹当真伤心了。”

    凌芸极其委屈地伏在羲瑶怀里,放声大哭,只觉得自己从此就失去了景明一般。

    待凌芸缓和了几分,羲瑶淡淡地说:“纵使如今她回来了,妹妹也不会失去他的,他们,再无可能了。”

    “可是现在,我也不可能了不是吗?我有孝在身,三年之内,谁知道会有什么变数呢?”

    “有无婚礼,你都已是他的妻。”

    看凌芸抽泣不停,羲瑶反问道:“如此,你还怕什么呢?我没瞧着他见着她回来高兴,反倒是觉得他在生你的气。”

    “生我的气?我哪里敢惹他啊?”

    凌芸突然止住泪水,心里冒出了不好的想法,立即惊坐起来,“难道,他知道我的事了?他在怪我瞒着他?”

    “你想哪去了,他应该不会是那么小心眼的人,你的那点破事啊,料谁也只会当个笑话听听罢了,你倒还真当成大事了,你还是想想怎么哄哄人家吧。”

    “让我哄他,有没有搞错啊?是他的青梅竹马回来了,他不好好对我,反而去跟她私会,若不是莲心心细,提早发觉,恐怕我还被埋在鼓里,被他俩玩在鼓掌中呢。”

    一提莲心,羲瑶顿时怒气上头,对凌芸恼了,“你也不动脑子想想,他初至羲家,一个生面孔一身孝服,谁人不知他是你的丈夫,大靖的三皇子?不过是郡主在祭拜后多看了他两眼,人多势众的,怎么到莲心口中就变成了私会啦?”

    凌芸一脸迷茫,抽泣道:“啊?我,我不知道啊!”

    羲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无奈说:“早就跟你说别太宠着她,主仆之间当有适当分寸的,如今你可更得仔细些,别听风就是雨的。”

    “哎呀!我这遇到的,都是些什么人啊?丫头不贴心也就罢了,男人又要跟人跑了。”说着放声大哭起来。

    这一句说得羲瑶哭笑不得,“妹妹还真是小心眼,如你所想,只怕他有理也说不清了。”

    “他有理?你这是劝人来了,还是兴师问罪来了?”

    “得得得,你这驴脾气,我就是再多几张嘴也劝不好,你若不肯作罢,便就继续耗着,看谁先服软。”

    羲瑶瞪了一眼凌芸,起身离去,只丢下一句,“可以继续哭啊,但别浪费粮食,糟蹋器皿。”

    还未出房门,就看顺心急匆匆地进来,羲瑶扬了扬脸,“出去说。”

    仔细掩好门,见四下无人,羲瑶拉着顺心边往外走边问,“莲心人呢?”

    顺心抿嘴偷笑,“小姐放心,我托了萱姐姐,让她姑母打发莲心在前头跟着大少奶奶招呼客人呢,便是她想进内院,也得舒心姐姐点头才行。”

    “该是让荷心跟着凌芸进宫才对,凌芸的心思终究是差了点,外面来的愣头青,给颗甜枣就分不清是非了。”

    “如今日所见,底下人还真就荷心姑姑能支使动她,五小姐心善,当跟前的,都似姊妹般疼惜。”

    “她那是傻,是缺心眼,前车之鉴还不够受吗,身边要是没个忠心不二的,只靠着母家还是丈夫?紫微宫能比得了羲家吗?”

    话到此处,已出了覃氏院的垂花门,羲瑶转念问顺心:“他在哪?”

    “这两天一直在园子里没出来,舒心姐姐去送饭,说是基本情况跟这边差不多少,饭菜怎么进去就怎么出来。啊对了,还有这个!”

    说着顺心从袖兜里掏出一把钥匙,递给羲瑶,“萱姐姐说,这是老太太特意嘱咐的,要我务必尽快拿给你。”

    羲瑶接过钥匙,在手里掂了两下,长叹一口气。

    看宓院的门半敞着,羲瑶示意顺心在外头盯着,独自推门而入,顺手关上门。

    绕过影壁,只看一身形修长的男子站在西厢房的台阶前,背着的手里拿着一个好像签条的精致物件,未待羲瑶看清,灵活的手指便将它藏于袖内。

    他并未回身,静静道:“恭候三小姐多时了。”

    羲瑶莞尔一笑,从袖兜里拿出钥匙,一边走到西厢房前开锁,一边说道:“人生赢家,故地重游。”

    吱嘎一声,隔扇门缓缓敞开,毫无久不居人的尘土气味透出。

    进了次间,羲瑶拿起炕桌上的火折子,点了桌上的红绢罩灯,盖上火折子的帽,却见景明站在正堂里,迟迟没有往里走,不禁问道:“怎么,不敢进来吗?”

    看景明依旧原地不动,也没有答言。

    羲瑶走到里间的梳妆台前打开抽屉,取出一条锦帕,看着上面绣着一对歪歪扭扭的鸳鸯,突然笑了。

    “祖母真是有先见之明,就知道你会再来,所以即便凌芸临走前把正房空了出来,想让给小昊做书房,却还是把东西都挪了回来,而这屋始终就没动过。”

    话音未落,却不想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感叹,“那是她花了三天才绣出来的。”

    恍惚中,一个仲秋的傍晚,无限好的晚霞透过支摘窗,映得屋内昏黄,窗纱上闪烁着刺眼的光,锦帕上还未剪断的线上穿着绣花针,仿佛就悬在眼前,熟悉的声音开始在脑海里回荡。

    “你说,这对鸳鸯绣的是不是比上回那对好看多啦?”

    摆弄了好久的绣品终于大功告成,凌芸一面欣喜地看着自己的成果,一面将刚刚完工的帕子展示给莲心看,瞪大双眼看着莲心,希望得到她的认可。

    “嗯......相比之下呢,这次的确比上次的要好很多,不过,小姐,你真的觉得这个丝帕能入了萧少爷的眼?”

    “你这是什么话嘛,这是我费了三天的功夫才绣出来的东西,旻岐一定会喜欢的。”

    “既然小姐都这么肯定了,那干嘛还来问我啊。”

    “你这小妮子,居然敢来打趣我了是吧?”凌芸白了莲心一眼,补上一句,“没大没小。”

    莲心倒不怕她摆出小姐的架子,回击道:“重色轻友。”说完便从台阶上跳下去,一溜烟地跑掉了。

    “哎哎哎,莲心你给我站住,你把话给我说清楚,有本事就别跑。”

    眼看着莲心已经穿过院里的野藤架,凌芸来不及追上莲心,急忙从线筐拿着一扎线随手就朝莲心的方向扔去。

    看莲心跑进东厢房,凌芸也不再那么撒泼,反倒有些不安,睁大了双眼打量着四周。

    再靠在廊住上,展开帕子对着天空,嘟囔着:“还好此时的旻岐还在私塾没有回来,不然真的丢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