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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师叔

    东部偏南的沿海地区有一个叫做h的城市,h市毗邻南海,地处热带常年无冬,盛产椰子等热带水果,风景宜人,因而当地旅游业尤为发达,长年都有众多游客前来游玩观光。除去旅游外,因为近海海产也十分丰盛,其附近的小镇镇民也大都靠出海捕鱼为生。

    当中离h市不远,就有这么个小城,人口不过数万同样以海为生。小城沿着海岸分布成长条状,这里的房屋都是简易搭建,绝不超过五层。街道道路只勉强能通车,但小城虽小里面的店铺倒也齐全,小卖铺,学校,影碟店,小菜市等俱全。海边有个简单的小码头,平日里渔民们从码头出发捕鱼,傍晚或中午回来把渔获从提前等候在这里的商人换了钱,完成一天的劳作而回家。

    小城平日除去赶集,最热闹的地方就是车站。车站附近总是围着一群皮肤黝黑的男人,他们无事围坐在树荫下的大石头下打牌,旁边就停放着摩托车,他们的职业是以摩托搭客拉人的,平时有客人来了就一番拉拢,没客人就继续打牌,按土话来称呼就是搭客佬。他们遇到不认识的人总是异常热情,仿佛就是那旅客的亲人一般,最好把旅人手里的行李抢来,那生意基本就八九不离十了。

    今天搭客佬打牌的树荫下多了矮矮胖胖的小孩子,样子不过七八岁,短发下双颊把眼睛都挤成一条缝,胖墩墩的身子穿着大裤衩,上身一件褪色卡通鼠T恤,他站在一群搭客佬外,眨巴眨巴圆眼睛好奇地看搭客佬们打牌。

    “顶!我tm一手对子,出不去!”一个带着草帽的搭客佬骂骂咧咧,将手里的剩下的牌摔到大石头上,其他几个笑着洗牌,不时夹杂着几句嘲笑。草帽搭客佬从口袋拿出被挤压得变形的廉价香烟,从烟盒里倒出一根烟叼在嘴里,往身上摸打火机,倒腾了半天才从口袋摸出个塑料打火机来。牌也洗好了分发到他面前,他抽了一口烟,把烟夹在指间,扒拉起牌看牌面,眯起本就不大的眼睛把牌排好拿捏在手里。他上局输了这局是先出牌,低头看着一手的对子,随手就抽出一对三正要往下打。

    “你应该排顺子的。”

    搭客佬回头一看,说话的是那个在着看了好久的胖小孩,顿时嫌弃地摆摆手:“小肥仔,你别在这里添乱,赶紧回家去玩。”说着就把手里的对子下了,其他人大了他一轮,接着出了顺子。他一手对子没地出,最后还是拿着一手牌结束了牌局。他一输,旁边等待轮候的其他摩托佬就把他挤开,顶替了他的位置。

    草帽搭客佬骂了两句粗话,拿下头上的草帽露出有点秃头的头顶,将帽子拿在跟前扇风。他那根烟已经抽完,随手把烟往地上一扔,旧皮鞋往上一踩熄了烟头。

    夏日炎炎,太阳尤其不留情面把路上蒸得腾腾生热,起风都是暖的,吹到人身上就像本就炎热了还加上一顶不透风的蚊帐,让人好生不爽。草帽搭客佬回头看时,那个小胖孩又站在刚刚的位置,看顶替他的人打牌。百无聊赖之下,草帽搭客佬用手拍拍胖孩的头。胖孩扭过头用疑惑的表情看着他,似乎在问他有何贵干。

    草帽搭客佬便和他搭起话来:“小孩,你是哪里的?不上学来这里凑什么热闹?”

    小孩倒是实诚:“我是王屋屯的,今天是星期六不用上学的。”

    搭客佬又问:“不用上学你来这里干什么?小小年纪不学好看我们打牌,信不信我告你爹娘去。”

    小孩却瞪着眼睛:“你知道我爹娘在哪就告去。”

    搭客佬又想掏出烟抽:“王屋屯嘛,我知道!那里我认识人,你爹娘是谁。”

    小孩说:“我只有大伯哦!是他叫我来接人的。”

    搭客佬一听顿时乐了:“接人?我说你怎么在这里呆半天,是来接人的,接谁?”

    小孩侧头回答:“接师叔。”

    搭客佬盘算起自己的摩托生意:“接叔叔,是外地来的吧!坐我的车,最多算你们便宜点。”

    小孩摇头:“我没钱,我也不知道师叔什么样。”

    搭客佬笑了:“你叔总不能没钱吧?这里的车我熟,你叔从什么地来?”

    小孩继续摇头:“不知道。”

    搭客佬提议:“敢情你什么都不知道,那你怎么接人,你们等会坐我的车,我帮你一起找行不?”

    小孩点头道:“行吧!”

    搭客佬看小孩答应下来,谈成一笔生意的他嘿嘿笑了出来,继续问小孩的叔叔一些信息:“你叔叔多大?”

    “不知道。”

    “长什么样你也不知道,多大你也不知道,那他叫什么你该知道了吧?”

    “他姓程。”

    “那你这个叔叔真够疏的,你大伯也是不靠谱。你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叫你来接人?”

    “他说师叔很特别,只要我一看就知道是师叔了。”

    搭客佬心里暗笑,一看就知道?你叔叔难不成还是三头六臂的怪物不成?

    两人说话间一趟中巴车进站,等客的搭客佬也朝出站口围过去翘首以盼,以便在旅客出来的时候能快一步拉到客人。搭客佬带着小孩也围上去,商量了一遍让他认人,等乘客出来就喊叔叔。

    乘客门鱼贯而出,好几个是背着背包提着塑料行李的青年,小孩屁颠屁颠逐一跑到那些人跟前对脸就问:“程师叔?”过客匆匆,有礼貌的路人会回一句‘认错了。’更多的是看一眼小孩,骂一句‘找叔叔回家找去!’

    不多时人也走完了,搭客佬们有接到生意的开车载客,有的还在和有意坐车的顾客谈价还价,没接到生意的继续回到树下打牌。

    草帽搭客佬看着小孩脸上挂着失望走回来,无奈地说:“等一下班车吧!下一班h市回来的车,兴许你叔就在上面呢!”

    小孩点点头脸上的嫩肉抖了抖,两人回到树下阴凉处等候他无意间又朝出站口瞅了瞅,眼前一亮,只见那里姗姗迟出一个人。

    那是一个风尘仆仆的人,却是一个女人。那女人估计只二十来岁,年轻气还没完全消去。戴着副黑色墨镜,背着一个硕大的行李包,头上一顶鸭舌帽,长马尾从帽后的洞口露出流到脖颈,墨镜而下是瘦削的脸,可能是墨镜的缘故而显得脸很小,一双极为薄的唇紧紧抿在一起。身着麻布长衣,脚下踏了一双磨损严重的运动鞋。衣服偏大,但仍可以看到她的身形过于骨感了,线条有些生硬,宛如一柄红缨长枪立在那儿。

    “师叔!”小孩认准了女人就是他要等的人,跑到女人面前与她相认:“程师叔是你吗?我是王归海,是师父叫我来接你的。”

    女人隔着墨镜将王归海憨憨的模样打量了个遍,也有些认出他来了,神情依旧冷淡,开口硬板板地说:“我认得你。”她的口音有些北方,说了几个字就不再说其他,生性极为淡薄。

    “你认得我啊?可是我怎么没见过你呢?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呢!”王归海却丝毫不在意程师叔冰冷的态度,摸着脑袋思索着是不是什么时候见过这位程师叔。

    草帽搭客佬这时也坐着他的摩托过来了,嘿嘿笑道:“人接到了,上车吧!”

    被称为程师叔的女人皱起眉头,王归海却是早早爬上车尾抱住搭客佬的腰,招呼起女人:“师叔,上车吧!路可能有点远,我们坐车回去。”

    程师叔顿了一下还是跨坐上摩托后座,她看上去瘦弱清瘦,一坐上后座,摩托竟猛地往后压。搭客佬暗自心惊,乖乖,这女人得有多重?心里吃惊,嘴上却说:“坐稳了哈!”

    摩托引擎轰轰作响,似乎载了什么重物,呜咽一会才带着三人缓缓向路远方开去。

    阳光正好,碗大的太阳挂在天空不知疲倦散发炫目的光,天空没有云彩,大片的蔚蓝广阔无垠。光是炙热的,风流动起来却是清凉的,摩托行驶在阳光中车上的人倒也算不得难受。王归海不嫌生分抱着搭客佬的腰,他身后坐着程师叔,他能闻到女人身上传来一阵干燥的气息,这和他往日感受的大海的潮湿截然不同。耳边是风轰轰的呼声,王归海扭头和程师叔拉家常:“师叔,你离开很久了嘛?”

    “嗯。”

    “回来就好了。”

    “嗯。”

    “师父经常提起你,他说你很厉害的。”

    “嗯。”

    王归海听师父说师叔的性格古怪,不喜欢说话,也就不打扰她了。搭客佬这会听清楚了,两人说话是师父师叔相称,他开头只当小孩话说不好说错叔叔,听明白顿时来了兴致:“什么师父?好似那电视演的一样么?”

    “开你的车。”女人一句话堵住搭客佬的好奇,让他满腔的好奇埂塞在喉咙,心里暗骂了两句就不再搭话。

    三人伴随着风和光穿过大街小巷,小城铺的路除了大路是水泥,其余的小路都是泥路,车子在黄泥路上就是一阵颠簸,车上的人也跟着这个频率晃动,

    街上的店铺都开着门,道上没有小车的踪迹,来往的都是摩托和大罗牌的老式自行车,不时自行车还敲着叮铃铃的响铃提示行人避让。行人也很放肆几乎都走到马路上了,除了主要的大路,一些小路无所谓人行道,有车有人。小孩在路边玩着简陋的游戏,扔石子,跳橡皮,不时发出嘻嘻哈哈的声音。碟片店用大喇叭放着什么我不是黄蓉,不会武功之类的歌曲。树荫下不少人坐在那里消遣,算不上繁华的小镇,倒也不寂寥,处处充满人间气。

    小城不大摩托很快就使出了小城繁华阶段,路更加颠簸了。小路混着泥沙,尤其难行,路边上已经不见了店铺,只剩一间间自建的一两层高的平房。车子七转八绕,按王归海的话停在了一片自建的小平房前。

    王归海和女人下了车,女人倒也不多说拿出钱付过车费,得到了几句老板发财的好彩头的话,搭客佬就开着摩托离开。

    女人抬头看,两人身处乡间小道,一边是平房,另一边隔着数百米的小林接着就是海滩,视野里林间漏出的沙滩和海都确实让人心旷神怡,隐隐风中也似乎带着浪和风的声音。

    “师叔,我们进去吧!”王归海对着一户看上去比周围的更加简陋的房子就走了进去,嘴里奶声奶气地喊:“师父,师叔来了!!!”

    女人进了铁门打量起房子,房子外头并没有粉刷,裸出原有的红砖,这也是为什么看起来比周围的房子简陋的原因。进了门里面是一个露天院子,零散放着筲箕水桶等湿漉漉的工具。接着进屋里面,发现也是只简单刷白了墙,地板铺了并不怎么好看的菱形花纹地砖。大厅布置同样简单,一张大木桌,木长椅,旁边的电视桌没有电视,放着茶杯水壶,墙角神位处供奉着一个黑乎乎的盒子。

    可能是嫌一边的墙壁太空,挂上了一幅六尺宣的写意的国画,画的是海浪翻滚,一舟在怒涛中飘摇,礁石旁的浪花瞬息万变,高低起伏间的潮流变化不定,用笔果断,线条刚柔并济。右上留白题着一句诗“随波逐流轻如舟,与世浮沉不由人。”落款是王十三,行书飘逸却独有一份力度蕴藏其中。

    女人抱着双臂看那画里的孤舟随风飘摇,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微乎其微地叹了一口气。

    王归海还在用他的小奶音大叫着:“师父,师父!你在吗?我接师叔回来了……”

    “嚷嚷个屁!老子还没聋!”一个低沉的声音从里屋传出,犹如破掉的洪钟,中气足却不外露,像是从胸膛发出而非喉咙声带。

    一个男人从后屋踩着人字拖走了出来。出来的男人已经三十有余,方脸浓眉大眼,上身穿白色背心,下身大裤衩,背心还有多处破损,露出黝黑健壮的双臂,算不上虎背熊腰也当得是牛高马大。他看到来客脸上立即和善地笑了起来,朝女人走过来:“味平师妹,好久不见啦!”他走上前把师妹的大背包卸下来,入手惊觉包得有四五十斤,他随手就轻轻放到长椅:“好家伙,这玩意不轻啊?里面是什么鬼东西?”

    程味平淡淡地说:“一些书而已。”

    王归海这会才知道这个程师叔本名叫作味平。

    “十三师兄近来可好?”程味平问候了一句。

    “好,能吃能睡,你倒是瘦了不少。长途奔波累了吧?洗手上香吧!归海,拿香出来。”王十三露出爽朗的笑容。

    程味平脱下墨镜,一双明眸炯炯有神但带着挥之不去的阴郁,典型的东方美人,肤色却较亚洲人要黑,看上去像是后天形成的。她的轮廓清瘦,反而让她透出一股倔强如竹子的气节,并非一般的柔弱女子。她跟着王归海走到厨房,把手清洗一遍,往身上衣服拍打数遍将无形的风尘拂去。

    走出厨房,王十三燃起三支香站在供奉着的黑色木盒等候她了,她上前接过香。王十三喃喃对着木盒说:“那,现在奇门孤脉单传弟子程味平给……”他话没说完,程味平把香乱糟糟往上一怼,也不管那香横七竖八的模样拍拍手就坐到长椅上了。

    “这点你还是老样子。”王十三无奈地白了她一眼把香整理好,一旁的王归海探头探脑,好奇地打量起程味平。王十三挥挥手打发他进厨房:“去去去,做饭去!”

    王归海呆了呆听话地进了厨房。

    王十三用大白瓷茶壶泡了点奶粉罐装着的碎茶叶,斟了一杯茶到玻璃杯里递到程味平面前:“喝茶吧!茶是粗了点,乡下没什么好东西,凑活着喝吧!”

    程味平接过茶觉得有些烫手便放到圆桌上,她的目光乱飘到墙上的水墨画上:“画不错,你画的?”

    王十三摆手:“嘿!画着玩算不得什么的。你怎么样?看你变化挺大的,看过世界就该定下来了吧?”

    程味平点头:“算是看过一点,不过确实也累了,这次回来就不打算到处走了。”

    王十三道:“嗯,收徒弟,早点传下去的好,把担子交下去也能轻松点。”

    厨房里传来锅碗瓢盆的碰撞声,程味平问:“你徒弟就是那个当年捡到那个吗?看样子傻乎乎的,叫归海?”

    王十三对此也是无奈:“什么傻呼呼,他这叫生性纯良,他还算可以的!筋骨不错。在这住一晚再走吧!”

    程味平淡淡地说:“我还想住两晚的,那现在只能住一晚了。”

    王十三打趣起来:“呵,学会说玩笑了?可以啊!不过开玩笑时你能不能给点笑容?我要去干活了,趁时间早上街卖点花甲,你自便。等吃饭得了。”

    程味平默然算是答应下来,看王十三到院子挑着两个水桶出去了,她转而又打量起屋子,简单普通的屋子其实也没什么看头。

    玻璃杯里的清茶幽幽冒着蒸汽,香炉上的焚香已经燃了过半,散着缕缕青烟不时往下香炉掉灰。虽是夏日,这样的房子却意外的凉快,没有风扇之类的,外头不断送来清风。她起身背着手走到门口,目光落到前头的树林里,林子被阳光晒得传来哔哩啪啦的声音,伴随着阵阵蝉鸣和风划动树叶的莎莎响,让人心里懒洋洋的不想动弹。

    她靠在门框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忽然看到院子角落有张摇摇椅,也不客气地把那椅子拖到院子阴影处坐躺上去。稍稍用力身体就随着椅子前后摇摆,不快不慢的节奏仿佛坐进摇篮。有风有光也有绿景的自然,海风从海边吹来经过林子有种轻柔的舒适。

    程味平轻轻闭上了眼睛,随着那轻微的摇晃,卸下一身疲惫,慢慢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