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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树叶璎珞

    霹雳刀越跪越低,颤抖的声线却不受控制地越来越高,“属下没有!属下冤枉哪!”

    空青轻声叹道,“你又在撒谎了。我只不过是转达你说的话,何以你记性这样差劲呢?”

    他转过脸来望着地上几近蜷缩的霹雳刀,面庞之上浮现出一种类似猎人怜悯猎物的表情,“既然你记性这样差,那不如让我再提醒你。你不是说过与其帮我干活,不如去跳潜龙渊吗?现在潜龙渊就在附近了,你跳是不跳呢?”

    霹雳刀原来只是声线发颤,一听这话瞬间浑身都抖如筛糠,哭喊着道,“公子饶了小人吧!是小人的错!是小人侮辱公子在先!小人罪该万死,但求公子看在小人上有老下有小的份上,放小人一条生路啊公子!公子啊!”

    空青托着下颌思忖道,“唔......也不是不行。”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灿然笑道,“那么你就在这里给我磕一百个响头,我可以不把这件事告诉魔君。”

    霹雳刀止住哭喊,慢慢地、一点一点调转头去看看身边那些满脸麻木的囚犯,看看这些曾经被他驭使于鞭下的人,又仰头看看面容平静而淡漠的空青,居然慢慢地、一点一点站起身来,极力支着颤抖的双腿向近旁的那一滩黝黑的深水走去。

    他一边走便一边哭,可哭着哭着,却又什么话也不敢说,整张脸都皱到了一块去。

    囚犯们聚集在边上,瞧着他走了一步,两步,三步,距离潜龙渊也近了一寸,两寸,三寸,他的眼泪划花了胡子拉渣的面颊,一滴,两滴,三滴。直到他的衣角都几近要沾到潜龙渊的黑水时,不远处忽然有声音截断道,“慢着。”

    霹雳刀不敢不听,立刻惶恐地顿住了脚步。他回过头去,见空青公子抱着双臂站在不远处,面颊依然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幽幽开口道,“你宁可跳潜龙渊都不想向我卑躬屈膝,倒也算是把硬骨头。算啦,看你的脸皱成那样子,干脆别跳算了,我看着都累。”

    霹雳刀怔在了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做法。堤岸上站着的一个小监工看他一动不动,又见空青面无表情,连忙几步跳下堤岸,抓过了霹雳刀的手臂用劲摇晃,“刀哥,回去咯!公子允许你回去咯!”

    霹雳刀被摇晃了半晌,这才反应过来,立刻欢呼一声流下两道热泪来,连忙从潜龙渊下的沙地飞跑着上了堤岸,跪在地上狠狠地磕了一个响头,“小人谢公子大恩!”

    空青没有搭理他的话,而是漠然转身就走,临走前却倏而半侧着身回过头来,“我再一想,就这样便宜了你,只会显得魔君军纪不严。”他的视线一扫,已对准了那下去拉人的小监工,“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监工愣了愣,意识到空青在跟自己说话,连忙跪地行礼道,“小的贱名巨阵!”

    空青微微点了点头,“很好,从现在起,潜龙渊的总监工就是你。霹雳刀,你还不向你上司行礼?”

    巨阵却是先心虚地瞥了霹雳刀一眼,“但.....但是小人毕竟是刀哥的下属......”

    空青淡淡叹道,“你又何苦忤逆我的意思。”

    巨阵吓了一跳,连忙立刻跪倒在地,“小人不敢!小人多谢公子提携!”

    霹雳刀在兴头上,连忙欢欢喜喜地向巨阵行礼。巨阵倒也乐得这次升职,傻乎乎地便大声嚷嚷地将看热闹的囚犯通通赶去潜龙渊下干活。只是经过杜若时,他只扯着嗓门吩咐她去干活,未曾再挥起鞭子。

    杜若趴着休息了片刻,此时终于能挣扎着勉勉强强站起身来,捡起了身边分发的生锈铁铲。她看着空青背过身去,拉紧了肩上挎着的一只竹篮,无言地独自走开。

    从始至终他都未曾看过她一眼。

    潜龙渊的工作不分昼夜,比光野还要繁忙,而且环境更为恶劣。但为了保证挖河道的进度,巨阵总算给劳工们一点零零星星的休息时间。

    换了常人,在这点牙缝里挤出来的时间里都巴不得倒头就睡,就算潜龙渊的风再阴、地再冷,也是照睡不误。但杜若却不行。潜龙渊呼啸的冰风吹得她的伤口愈加疼痛难忍,令她不得不趁着夜间休息偷偷溜出营地,去找些草药权且作药敷一敷。

    杜若穿行在湿冷黝黑、阴风阵阵的潜龙渊边,一路跌跌撞撞地摸索着。只是她未曾想到,潜龙渊处于幽府底部,黯淡无光,寸草不生,与杜若想象中的河岸大相径庭——河岸边本该长满了三七、细辛这样舒筋活血的野草才对啊!

    新凉的风自深渊翻滚着升腾而起,拂过岸边星星点点荧光闪闪的花叶。杜若好不容易发现植物,连忙踉跄着扑上前去看,谁知还未采摘便犯了难——在凡间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花草,怎知这是否能敷用伤口?

    杜若徒劳地翻找了半天,憋着嘴转回头去,做好了无功而返的打算,安慰自己早些回去说不定还有时间休息。谁知一回身,她却见微光闪动的草丛间立着一只白鹿——空青的白鹿!

    白鹿冲杜若微微点了点头,动作优雅而娴熟,似乎在示意杜若跟着他来。杜若不由自主地跟上前去,追随着白鹿那对明辉莹莹的大角,一路上穿过微凉湿润的沙地与荧烁温柔的草丛,来到一处隐蔽的山洞。

    走在前方的白鹿忽然停下,鹿角前指。杜若慢慢地随着他的指向望前探去,竟在湿漉漉的青草地上发现了一小瓶碧绿的药膏,瓶身闪闪发光,映着瓶内的药膏,好像一弯绿色的月亮。

    她上前弯腰,试探地捡起那只透明的水晶瓶子,转头对上了白鹿温驯而灵性的双眼,将瓶子轻轻举到白鹿面前,“这个能敷在我的伤口上吗?”

    白鹿又轻轻点了点鹿角。杜若将信将疑地将手中的水晶瓶攥紧,脑海中记起自己当时也曾给白鹿摘果子吃。也许白鹿瞧见自己受伤,所以特地来帮助自己?

    杜若连忙转头笑着向白鹿道了声谢,这才拎起水晶小瓶一溜烟钻进了近处那一片漆黑的山洞之中。

    她不敢随便深入幽府的洞穴,只得借着洞口的投影与夜色的掩护,悄悄缩在洞口浅窄干燥的过道中,忙着褪下囚服,从水晶小瓶中倒出些许清润的青色药膏,轻轻拍打着涂抹在自己的伤口之上。

    药膏清凉却毫无冷意,而是质地温润,有如玉石。杜若将药膏涂在伤口上,好像就将肌肤浸在了温暖的海洋之中。

    只是她涂遍手脚,忽然尴尬地意识到自己的手难以够着自己的背——无论如何,那里可算是抗击霹雳刀鞭子的最前线。

    战俘们休息的时间并不算多,杜若此番先找了一路,又跟了一路,盘算着此刻回去根本无暇休息,不会在点名时迟到已是万幸。她越是这样想,心跳便越是加速,紧迫的时间与够不到背的酸痛手臂来回夹击着她紧张的神经。

    杜若着急起来,干脆将将药膏在背上胡乱摊抹开。越是急成一团,她的五官便越是灵敏,竟能在忙乱之中敏锐地捕捉到洞外的草丛忽传一阵轻烟般淡弱的沙沙声响。

    沙沙声还未停止,杜若尚在警觉地侧耳倾听,已另有一阵低柔清冽的吟哦声乘着青草味的晚风由远及近,穿洞而来,“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这歌声的曲调奇异清雅,声线也柔情动人,听着更是让人身心舒畅,可却急得杜若一阵激灵,什么身心舒畅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她以最快的速度捞起地上的衣裳,半是拽半是套地将自己胡乱缩进了囚服里,饶是她反应迅速,但当她从领口中钻出头来时,还是一下撞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诶,我原以为一个人唱这新婚歌没意思,”眼睛的主人一身袖袍翩飞的竹色青衫,身后背着一只荧光粼粼的竹篮。借着竹篮中的光线,他抱起双臂上上下下将杜若打量了个遍,眼中依然是那种杜若见惯了的疏远笑意,“没想到有人的脸居然比新娘子还红,倒也挺应景的。对了,”他的目光忽然停留在杜若的领口上,让杜若下意识地低头检查自己的领口是否正常,“常人在脖子上挂璎珞,何以你要挂一串树叶?”

    杜若顾不得自己尚且衣衫不整,腾地一声便绷直身子直身而立,“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空青摊开双手,一脸无辜,“你来做什么,我也来做什么咯。”

    话音未落,他居然解下竹篮轻置于地,抬脚迈步向前走来!

    前一次被莫名其妙搜身的经历令杜若立刻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你这畜生,不许过来!”

    情急之下,她怎样都没想到自己像是被打通了任督六脉一样忽然就掌握了骂人的精髓。话一出口,连空青都不觉顿在原地,歪过头看了她良久才噗嗤笑道,“原来你会说脏话,我还以为你又要搬出那套什么可恶恶毒、厚颜无耻、肮脏卑鄙、恬不知愧来呢。”

    他居然连这种琐事都居然记的一清二楚,甚至一个字也没有记错。杜若心下更觉一阵寒意。她知道自己此刻没有武器,于是立刻俯身抄起了地上那只水晶小瓶,横持于胸前——倘若他敢再靠近一步,自己就必须先发制人。

    水晶小瓶揉碎了细微的针芒,映得杜若与空青的眼睛具是一亮。一阵闪光之后,空青竟倏而遏住了步伐,“慢着!”

    他听上去好像真的很着急。但鉴于他的前科,杜若很难放松警惕。她仍然平举着细小的瓶颈横在身前,目光紧咬着那厢的一举一动。

    空青叹了口气,翻开手掌示意自己没有武器,“你又何苦动那瓶子。这风和玉露膏我可是提炼了足足三月,就连这装药膏的碧水玄冰都是幽府的圣物。你若是就此打破,就是一百个你也要赔不起了。”

    杜若怔了怔,很快意识到这瓶药膏并非是白鹿看在橙色小果子的份上送给自己的。

    “你......”她有些难为情地斟酌着词句,“是你带来的药?你为什么又要救我?”

    空青没有笑,没有感动,更没有难为情,只是微微耸了耸肩,淡淡道,“你错了,我并没有救你。这风和玉露膏要在寒湿之地凝练七天,我今日恰好来取。”

    杜若有些尴尬,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于是目光越过他瞥见了他身后那只荧光闪烁的竹筐,“你是来这里采药炼药,所以顺便来把药膏给我的吗?”

    空青叹了口气,“你以为是怎样?”

    他不等杜若接口,蓦然又向前一步。杜若下意识地随之后退而去,拉开距离,可空青却伸出一只手,将距离又拉了回来,“你若是用完了呢,就把药膏还给我。”

    杜若敏捷地将手平伸而出,确定到空青的手掌上方,这才松开手来。冰凉的瓶身被杜若握在手中,早已添了些许暖意,杜若松手时,那种暖意也倏然落空。再看那小瓶时,却是已稳稳地坠落在空青掌心。

    空青捏着瓶子的一角收回手来,将瓶子随手搭在了身后的竹筐里,却并不转身就走,而是瞅着似陷沉思的杜若,忽然道,“你想不想及时回潜龙渊去?”

    见杜若霍然抬头,空青半侧过头冲着洞内点了点,“你若是从来路回去,巨阵肯定又要罚你。不过你若是从这石英洞里走,”他微微一笑,笑意里带着某种骄傲自信而不容置疑的意味,“说不定还会有时间休息。”

    杜若无意识地发现他与白鹿点头的方式如出一辙,在空青竹篮中那一筐荧光闪烁的草药辉映下,他看起来就像他的白鹿一样温和无害。

    可杜若实在不敢有任何把握。白鹿亲切睿智,颇通人性,而眼前的这位空青公子却是喜怒无常,着实令人捉摸不透。他高兴的时候,就三番五次出手相助。可他不高兴的时候,监听下属一举一动不说,就连让人跳潜龙渊,都面不改色。

    无论如何,杜若不想在逃出去前惹他不高兴。她只得像他一样沉沉一叹,再抬头时目光已恢复惯常的清澈冷静,“你又救了我一次。多谢。这次我应该怎么报答你?”

    空青笑了,眼光一转,又落于杜若领口前的那串树叶上,“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天生最喜欢挟恩图报,所以你若真的谢我,就编个树叶璎珞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