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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决密欧与锦丽叶

    宫太保三朝元老之身,却一朝锒铛入狱,朝野上下,具受震荡。李连筠李司空也偏巧在此时宣告清白,由楚王亲自任命,操持造船之工程。楚王庭下,群臣还未及反应昨日的废桥令为何今朝就作废,又已新得情报,称晋都长陵沦陷,晋王被俘,魔军长驱直下,仅有晋将赵玑率众退守南方陪都信州,与魔军殊死抵抗僵持不下。

    “造船之事,寡人心意已决,诸卿不必多言。”楚王矗立于高庭之上,面带忧容,“为今之计,当知魔族南侵已成定局,如若我大楚再无动于衷,只怕要与中晋落得一个下场。布兵布防,积财积粮,众卿若有妙计,当速速呈上。”

    文臣调粮,武将筑防,云梦六卫自然也无法高高挂起。处事最为得体的南星日夜追随楚王,寸步不离。精通多国语言的无患子早被派往晋国前线,来往奔波,搜集情报。蝉蜕正协助楚王草拟书信,寄于齐凉,共商退敌之计。苍耳擅医,便协同一众御医穿山过林采集草药。凌泉亦是起早贪黑,加紧巡逻。

    一众人中,反倒是杜若成了最为清闲的那一个,唯一的职责便是将一身武艺尽数传授公主。自从杜若成功劝服锦纹公主把那贵重的青冥宝剑换成一把轻盈如燕的飞燕刀后,公主更是日渐长进,不出七日,已能挽出一串漂亮的刀花。只是锦纹公主虽天生聪慧,凡有所学,皆速有所成,却是一心偷懒,毫无耐性,学了几日,便叫嚣着酷暑炎炎要出宫解暑去。杜若好说歹说,才让公主答应此时出宫,申时一定按时回来继续学习刀法。

    公主既然话已出口,杜若自然只得顺台阶下,由着她兴高采烈地打扮一番出宫赏玩。

    碧空澄净,万里无云。云梦大泽在日光下泛着幽微的湛蓝荧光,宛若一匹轻柔闪烁的素练一般扑上小舟来。锦纹公主与杜若就端坐舟中,泛舟湖上。湖心水汽盈盈,微风拂面而过时,也足以捎起丝丝缕缕温柔的清凉之意。四面湖风之中,杜若暂停了手中的桨,任由木舟自在飘游,阖上双眸深深呼吸着,感受微凉湿润的风一寸一寸熨帖地润泽过自己的面颊。

    锦纹公主是耐不住寂寞的人,非要扯着杜若谈天说地,又要拉着杜若教自己吹叶笛。杜若便一五一十地将浣纱谣吹给她听,待锦纹公主听得高兴了,又趁此机会把眼下紧急的时局给她分析清楚。可锦纹公主却素来厌恶这类话题,屡屡打岔,没听多久就哈欠连连。杜若心下担忧,想尽办法把话题调转回来,可谁知她还未及开口,锦纹公主便忽然望前方探出身子,激得小舟危险地向湖面一侧颤了颤,“杜若,你看那是什么?”

    杜若正忙着把小舟架稳,闻言匆匆扭头回首,只见不远处的岸边,水面上正浮着一艘巨大的木船,远远望去,上下三层,体量之大,素来罕见。杜若心中回响起前些天南星大师兄谈及楚王急造战船一事,便迟疑着答道,“公主,杜若也不太了解。也许这是大王下令建造的战船呢。”

    锦纹公主瞪大了眼睛,“我先前听父王提起过,却没想到是这样恢弘的架势。走,你划过去看看!”

    杜若加大手心的力度,片刻之间便将小舟荡到了巨大的战船边。霎时她只感到一阵莹润的凉爽扑面而来,战船巨大的骨架已将头顶炽热的太阳遮挡得干干净净,唯余一顷舒适的阴凉。

    锦纹公主却是早已从舟头跃上船舷。战船上下所有船工见是公主驾到,连忙停下手中的活计跪地行礼。一片伏低的身影间,只有一个人还直立不动,宛若风吹过的麦田之中岿然不动的稻草人。他自昏暗的船舱中大步走来,直走到公主几步之外,这才弯身行礼。船舱的格挡筛下一半日光一半阴影,将他线条硬朗的面庞一分为二。即使在远处,杜若也几乎一眼就认出了那未曾跪地行礼的人——那一身浆洗陈旧的黑衣,那副山巅白雪般孤高的气派,除了那来自晋国的流亡之人,还能有谁?她早就听南星大师兄提及,大王已任命这位决明壮士为监工,负责监造战船。

    锦纹公主上下扫了他几眼,皱眉道,“你是何人,为何见了本公主不行跪礼?”

    决明只是叉手行礼,再抬头时已对上公主的眼,淡淡回道,“小人是晋国人氏,不行楚礼。”

    杜若知道他心高气傲,可却未曾想到他这般无礼,方替公主担心,谁知锦纹公主却将眼睛瞪了回去,半晌才道,“罢了,我知道你们晋国陷于魔族铁蹄之下,你心里也不好受,这一回你不行跪礼,我暂且不跟你计较。”她调转过头,示意众人礼毕就起来继续干活,一面已往黝黑的船舱内部逛去。杜若远远看着,心下却是好奇不已。她怎样都没想到素来娇惯的公主居然毫不动怒。

    锦纹公主却是已转悠进了船舱,好奇地在船工的陪同下研究起了船侧的发箭口。杜若只听她饶有兴致地问话,“底下好像是空的,里面那层是做什么用的?”

    船工毕恭毕敬道,“回公主的话,最底层是隔仓,用于放置备用箭器与战时储备。”

    锦纹公主眼睛一亮,“我要下去看看!”

    船工连忙拦道,“公主使不得!方才小人几个检查,发现隔仓似乎有几处漏水,现在船工还在抢修,实在是不方便公主下舱......”

    锦纹公主转了转眼睛,“不就是在修船么,有什么大不了,我难得出来一次,下去看看怎么修也行啊。”

    她绕过船工,就要下舱,谁知面前却挡过一个高大的黑衣人影来。锦纹公主试图绕过他从侧边过,那人便随之而动,伸长手臂拦在前方,沉声道,“船舱漏水,大家都在急于抢修,还请公主改日再来。”

    从小到大有谁敢这样阻拦她堂堂大楚公主?锦纹公主气得伸手要推那人的手臂,谁知那人的手臂却宛若钢筋一般纹丝不动。周围一众船工都不由得停下工作悄悄转头来看,只道这晋国新来的监工还没领教过公主的脾气,居然敢这般阻拦。

    锦纹公主气急败坏,拼尽全力给了那人伸出的手臂一锤,随即狠狠跺着脚转过身往船舷边上走去。

    谁知没走几步,那一身黑衣的晋人反倒跟将上来。锦纹公主走到半路蓦然回首,怒气冲冲地甩手道,“你跟来做什么?我去隔仓你要拦,我回我自己府上你也要阻止?”

    决明面不改色,叉手再拜道,“原来公主是要回府,那恕小人方才无礼了。”

    锦纹公主冷笑道,“你知道你自己无礼就好!回头我告诉父王,让他革了你的职!我们楚人是造船一等一地好手,还用得着你一个晋人来监督?”

    她气得一甩头发,调转回头大步跨到船舷,就要纵身跃船而下。兴许是因为在气头上,她只觉得自己脚尖离地时似乎有轻微的打滑,落水的姿势又好看不到哪里去了。她深吸一口气,舒展四肢准备在浅水中的沙地上站稳,谁知还未反应过来,有一双有力的手已忽而捞过她的腰,令她凭空转了几圈,倒入一个人怀里。

    杜若在一旁的小舟上等着锦纹公主涉水过来。楚人在酷热难耐之时,本就喜欢蹚水过河。可此刻,她怎么都没想到那一身黑衣的晋国人居然在公主跳船入水时拦腰截住了她,不觉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锦纹公主自己也美目圆睁,怔神地仰面望着决明的脸。后者不无尴尬地慌忙松开手来,见锦纹公主愣在原地双脚还未使上劲,他又不敢彻底放手,只得硬着头皮扶住她的肩膀,直待感到她站稳了身子,这才慌乱地垂手后退几步,抱拳道,“小人失礼,公主见谅。”

    锦纹公主愕然地怔神在原地,半晌才反应过来,重重跺脚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决明连头也不敢抬起来了,“小人只见公主要跳船,担心公主落水,身边却又无人阻拦,所以情急之下失了礼数,小人愿受公主责罚。”

    他本以为刁蛮公主又要恼羞成怒了,谁知却只听那厢噗嗤一声哈哈大笑起来,“好端端的我为什么要责罚你?天气这样炎热,我想蹚过浅水回木舟上去,有何不妥?”

    决明听着听着,不觉慢慢抬起头来,却见公主纵身一跃,已轻盈优雅地落在浅水中,回首在树荫间流水上脆声笑道,“我想你们晋人不知道我们这的习俗。亏我还听说你这位决明壮士是个周游列国见多识广之人,原来还有不少要学的嘛。”

    她调转方向朝小舟踏水行去,丝绸裙摆在透明的水流中来回漂流。杜若见她走来,连忙摆动船桨上前迎接。直到把公主拉上小舟,杜若立刻担忧地迎上前问道,“公主,那个晋国人,他没有对你怎么样吧?”

    锦纹公主摇摇头,将湿漉漉的裙摆撂在一边,因直射而来的日光而笑得眯起了眼,“我没事。他能对我怎么样呢?”

    杜若这才松了一口气,还未开口,锦纹公主却已先截断她的话,“对了,你之前来的路上跟我说到,燕国五日之内就被魔族攻陷,是真是假?魔族真得有这么厉害?”

    杜若怔了一怔,显然是没想到锦纹公主居然会主动问起这些事情来,“自然是很厉害很可怕的!我听说这次是北燕与魔君有私人交恶,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明白,总之......”

    锦纹公主专注地托腮仰头听着,忍不住打断道,“那么晋国呢?我听说......我听说当时晋王一直不肯承认魔军真的要南下啊......”

    杜若听话地打住话头,把故事线拉到晋国来说,“的确,晋王当时一直说魔君入侵燕国只是因为与燕王有私人恩怨,一旦解决,就不会再度与我们凡人交战,可是公主现在也看见了,魔军一路从北打来,直取长陵,晋王现在想必也很后悔当初没有听决明壮士的话——”

    锦纹公主倏而坐直身子抬起头,大声截住杜若的话,“是啊,为什么呢?”

    杜若好奇道,“公主在问什么为什么?”

    锦纹公主双手捏着在日光下烘干的裙角,眼神有些许躲闪,很快又道,“唔,就是说晋王为什么会没有好好准备那里啊。你说这个晋王若是听取忠谏不对魔族掉以轻心,我们现在岂非也不用这样折腾了?”

    杜若凝视着坐在对面的公主,忽然意识到她为何一改往常对军国大事起了兴趣,“公主说得对呀!其实当时决明壮士已经提醒过晋王,对魔族决不能抱有幻想,可是晋王一意孤行,听不进去。所以决明壮士就深入百姓之间,号召百姓屯粮习武,做好应敌准备,还亲自率领民兵进入晋国北部边界的魔军腹地与魔军交战呢!也正是在交战中,他还缴获了一批魔军的战利品,其中就包括魔族用于传递消息的天魔令,我回去画给公主看——总之这次若是没有决明壮士出手相助,我们也无法把宫彧卿骗出老巢,没法发现他通敌的证据。对了,我还听说,决明壮士被驱逐出晋国后,还先后去东齐西凉游说,希望各国可以联合起来一致抗魔——”

    杜若讲得滔滔不绝,这次锦纹公主久久都未曾打断,听得全神贯注,一动不动,双手攥在裙角,直至杜若撑桨抵岸,小舟轻撞木堤,周身一阵摇晃,她才蓦然惊醒,放开双手,衣裙上早已被揉出一道浅印子来。

    往后几日,杜若只觉锦纹公主习武愈发勤奋,却也愈发心不在焉。她总是兴致满满地一就来学,却又总是学着学着就要走神。休息的间隙,她便缠着杜若要听故事。杜若把身边能打听到的关于决明的消息都打听了个遍,还差点引起了南星大师兄怀疑。因此在锦纹公主问起来的第五天,她只得小心翼翼地低头道,“杜若已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公主若还想知道,只能亲自去问决明壮士了。”

    锦纹公主没有说话。杜若心下又惊又怕,抬头悄悄观察公主的反应,却见她出神地盯着前方,随后忽而一拍桌站起了身,“老实告诉你吧,我确实是很羡慕他的。他能去那么多地方,做那么多有意义的事情,孤身抗魔,周旋诸国,还受到百姓拥戴......”

    杜若赶忙随之站起来,凑上前小声道,“公主不要怪杜若多事,公主又是怎么看待决明壮士的呢?”

    锦纹公主望了她半晌,又红着脸垂首片刻,最后抬起头来微笑道,“反正你也都知道了,我也不介意说给你听。老实说,你肯定也发觉他和我们楚人长得很不一样吧。我们楚人脸上都没有什么棱角,他们中原人却是棱角分明骨相端正的一张脸,生得多漂亮啊。而且他长着中原人的脸,一开口说的楚地话却那么标准那么地道。我还听你说,他除了楚话还会说齐国话,也精通西凉部的文字,我真是越听越喜欢。那天他拦住我,居然告诉我他以为我要自寻短见,担心我落水,看身边都没人打算救我,这才赶过去扶住我。我当时是很生气的呀,但其实那时我也的确滑了一脚,若非他及时拦住,我就算跳下了水,姿势想必也难看得很。他其实不是像外表看起来这么冷漠孤高的,其实他也会犯错,承认错误的时候也很可爱......”

    她絮絮地说,杜若默默地听,心下为公主开心的同时,却也浮现出了凌泉的影子。凌泉这样大大咧咧一个人,喜欢公主那么多年都藏着掖着不敢让她知道,谁知公主不仅不知道,现在还芳心另有所属呢......

    杜若思忖再三,决定把凌泉的暗恋先放一边,帮助公主要紧,“其实杜若也觉得决明壮士的确是个值得敬佩的人,但是他好像一直拒人千里之外,不论对谁都很冷漠,公主倘若真要向他表白心迹,杜若只怕他会让公主失望......”

    锦纹公主飞红了脸,推搡着杜若的肩膀,“嘘!谁说要向他表白心迹了!不过我倒是挺想见见他。我敢肯定,他不是看起来那样冷漠。”

    杜若毛遂自荐,“那杜若去替公主安排,传唤他来见公主!”

    锦纹公主连忙摇摇头摁住杜若,“我确实是要见他,不过不是这样见法。这次我要你帮我个忙,我才能顺利见到他。”

    杜若的心跳得厉害,“公主要杜若怎么帮忙?”

    锦纹公主得意洋洋地笑了,俯下身凑近杜若的耳边说了些什么。听罢,杜若不觉难为情地抬起头来,“公主,这样当真行得通么?”

    锦纹公主巧笑嫣然,脸也不红了,拍手道,“你只要按我说的做,一定行得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