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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禁止辱法

    鲁国南部滕城

    傍晚,经过二十多天的日夜不停的赶路,南宫玽与子期二人带着使齐的队伍到达了鲁国南部的滕城,虽然是以随国使臣的身份,但滕城没有驿馆,只能自己去找休息的地方。好在滕城是大城,酒家旅店是不缺的。

    使齐的队伍人多,近百人,但大多是随兵,对住宿没有太高的要求,南宫子期二人包了家旅店,让一些随兵挤一挤也就够了。待解决住宿问题以后,南宫子期二人带着少数护卫出门去找酒家吃饭,他们住的旅店虽然也提供饭菜,但二人看不上,觉得找个好点的地方吃饭。

    出门找了个当地人问了此地最好的酒店,一路寻了过来,进入了这家酒店。二人加上六名护卫,正好坐了两桌,酒家不是讲究的地方,不需要贵族会面那样脱鞋穿屐跪坐,倒是方便许多。

    南宫子期二人进门的时候,酒店就有一些士人模样的人大声交谈。在点完菜以后,子期认真听了一会,发现这些人所讲不过是一些奇闻逸事,不禁好奇问什么这些人兴致如此之高。南宫玽见他感兴趣,于是开口解释:“这些人不过是一群酸儒而已,公子可是疑惑儒生为何如此高兴?”

    “正是,南宫大夫可有指教?”

    “儒生高兴,大多是与法家之人辩论获胜,儒生的观点不可取,但公子可听这些人继续发言,权图一乐。”南宫玽与自己的国君态度截然相反,显然看不起儒家。

    鲁国执政是孔丘,天下有名的博学之人,有诸多士人贵族跟随他学习,这些人被称作儒生。孔子主张仁孝,恪守周礼,与严刑重法的法家理念相悖,因此两家学派经常论战,相互争论谁的主张更好。儒生的大本营是鲁国国都曲阜,孔丘在那里开课授学多年,但儒生的影响不止于鲁都曲阜。整个鲁国大多偏向儒家思想,而西边的卫国,南边的宋国受活跃在晋国的法家之人的思想颇深,滕城处在鲁国南部,自然也是儒法之辩的前沿阵地。

    子期继续听这些儒生交谈。其中最为活跃的一个中年人对着诸儒生说:“诸位同门,在下再给大家讲个故事,大家评判一番。”

    气氛很快活,诸儒生纷纷大喊快讲、赶紧的此类的话。

    中年人开口:“北边的齐国有一个人,被抓去修抵御晋国的长城。到修长城的地方以后,齐公命他负重石上山,此人苦苦哀求,言自己上有七旬老母,下有三岁幼儿,若负此重石,恐老母幼儿无人管。齐公一听,就让他回家了。南边的宋国也有一个人,被抓去修抵御咱鲁国的长城,到修长城的地方以后,宋国执政命其背负重石,此人二话不说,立马负石而走,旁人问他,为何不爱惜性命,此人回答我还有七旬老母三岁幼儿呢!怎敢不完成执政的法令?”

    中年人说完,众儒生皆哈哈大笑,子期也觉得有意思,面露笑容。南宫玽却不以为然。

    中年人又开始讲故事:“郑国有个贵族推行法家之政,此政策名为编户齐民,就是将贵族的私户编入国家的公户,将贵族的属民变为公民,若有贵族不遵守此法令,就会被投入大牢。大牢里关了三个人,其中一个说,我是贵族,我反对编户齐民,所以我被关了进来。第二个人说,我是贵族,我支持编户齐民,但我留了几个人帮我种地,所以我被关了进来。第三个人说,我就是推行编户齐民的人。”

    众儒生又大笑,子期也笑,南宫玽越发觉得无趣。

    中年人开始讲第三个故事:“晋国六卿韩地严刑重法,但韩家宗主昏庸不堪。韩地有一人在一酒店大骂老头子,老糊涂了,怎么还不去死。旁人皆不知这人所骂者为谁,正疑惑时,一队韩家之兵却冲了进来抓走了此人。此人大声辩驳:我又没有指名道姓,你们凭什么抓我。韩兵回到:笑话,我们执法多年,还不清楚你骂的是谁吗?”

    众儒生哄堂大笑,嘴里都喊辱法了辱法了、禁止辱法、孔夫子已下令不许辱法这样的话,气氛快活到了极点。南宫玽却说了一声荒唐,子期兴致正高,想继续听下去。这时子期南宫等人的饭菜端上来了,子期只好专心于吃饭。

    饭毕,几人回旅店休息。在路上,子期问南宫玽:“先前在酒店,那名中年儒生所说颇为有趣,怎么不见南宫大夫开颜?莫不是有烦心事?”

    “不是有烦心事,是受那帮儒生所烦,整天就知道讥讽法家,自己所为还不如法家,有什么脸嘲讽他人!”

    子期有点明白了,南宫玽应该是法家拥趸,自然对儒生言论不喜欢。“儒生所言编户齐民,不知是何政策,南宫大夫可知晓?”

    聊到法家政策,南宫玽就来了精神,何况子期是楚王兄,是能够参与决策的人,和他聊法家政策,比看着一帮酸儒闲聊有成就感多了。“我只是略知一二,有什么冒昧的公子勿怪。”

    子期有点懵,怎么就冒昧了,不过他面上如常,“请南宫大夫赐教。”

    “所谓编户齐民,就是所有民众编入户籍。拿楚国来说,所有楚国之人都会成为楚王的子民,向楚王缴税,为楚王承担服兵役、服徭役的责任。”

    “难道现在不是这样吗?楚国之人自然是楚王子民。”子期感觉自己被绕了进去。

    “当然不是,楚国方圆千里,可真正归楚王管辖的不过郢都附近和几个新开辟的县而已,其余诸地,要么被永久封赏给贵族,要么让公族之人担任县公,公族之人担任县公往往世袭,和封地无异。楚国王室现状,和周王室有何区别?而编户齐民则不同,所有楚民统归楚王管辖,上下一体,如臂趋使。贵族即使有食邑,也是要以楚王名义收税,再以楚王名义发给贵族,如此,既能让贵族更加忠心,也可防止贵族拥地叛乱。”

    “这样啊”子期没有放在心上。

    “此番吴国能够以小国之势大破楚国,正说明了法家统治与贵族统治的孰优孰略。”

    提到吴楚之争,子期提起了兴趣,“请南宫大夫不吝赐教。”

    两人说话间已经回到了旅店,南宫玽说:“进去详谈。”

    两人到子期的客房相对跪坐,命几名侍卫把守于门外,南宫玽率先开口:“吴国之势远不如楚国,为何郢都被破,楚王流窜?原因有三,一者吴国尽起吴兵,吴国善战者全部来攻楚国,楚地虽大,竟让吴军如入无人之地,楚国只是王卒迎战,未见贵族来救。此乃楚国略于吴国者一。二是吴军严刑重法,赏罚分明,士卒争先恐后,人人争功,人人有功即有得,而楚国王卒只是服兵役,有战功也不见封赏,士卒如何尽力作战?此楚国略于吴国者二。三是吴国唯才是举,吴相国伍员乃楚人,吴王却将全国之兵交与伍员,吴军统帅孙武也只是一介布衣,却也能御众五万,你楚国可有这样的胸襟?楚国执政哪个不是楚王亲戚?帅兵之人哪个不是大贵族?楚国任人唯亲,如何打得过吴国?此三也。”

    子期听完沉默不语,房间顿时有些安静。

    一会儿,子期开口,“若南宫大夫为楚国令尹,当如何除此弊疾。”

    “当聚全楚地之兵,无论是王卒、地方师团还是贵族私兵,然后令左右司马掌兵,收回贵族县公的兵权。然后行编户齐民之政,将采赋收税之权收归楚王。”

    子期摇头,“太过于刚烈,过刚易折。若行此法,全楚国的贵族都会起来造反。何况此时郢都被迫,还要靠贵族县公们出力抗吴,不妥,不妥。”

    “若无再起炉灶之心,怎可得楚国之新生?公子自己考虑吧!”南宫玽拱手离开,去自己房间休息了。

    收拾一番,子期也躺下准备睡觉,却怎么也睡不着。子期从小就以大国公子自居,从未想过楚国弊端,认为楚国之制就是最好的,否则也不会是楚国坐拥千里江山。郢都被破,被一个小国吴国攻破,让子期感到无比的耻辱,但他也只是认为是熊常指挥不力,从来没有考虑其他。今晚所闻,让他对楚国之制开始怀疑。

    楚国之制,真的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