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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完成仪式

    笑过之后又难免各自一阵尴尬。

    朝岚有不想提及的过往,尹昙也想掩饰自己方才的失态。

    于是两个人默契的,谁也没提渠铮。

    虽然这个人,迟早会成为两人必谈不可的话题。

    “你怎么来了?”

    “你好点了吗?”

    二人齐齐开口,又齐齐顿住。

    过了好一会儿,朝岚微闭起双眼,瓮声瓮气地说道:“要是没有什么特别急的事儿,我想再睡会儿。”

    晕过去再醒来,身体和精神遭受的是死去活来的折磨,本该休息的朝岚却在醒来时看到渠铮,不得不打着精神和他聊天。这会儿人一走,她放松下来,只觉得头昏脑胀,有气无力。

    “好好好,”尹昙赶忙答应,随即又解释了一句,“我虽然确实找你有事,那也不是十万火急,你别担心,是好事。那你先踏实睡,我出去转一圈,等你睡好了我再过来。”

    “但愿……吧。”朝岚咕哝一声,直接睡过去了。

    尹昙帮她理了理被子,转身出去。

    走到大厅恰好遇到接诊医生,也是这个社区医院的院长杨继东,两个人聊起朝岚的状况。

    杨院长在社区医院做了二十几年,中西医方面都有特别丰富的临床经验,说各种检查没什么毛病,就是给她把脉看出点问题。

    大概意思是说,朝岚长期思虑过重、气滞血淤、肝气郁结、心脉无力,归结起来就是:这毛病不是一天两天了,身体亏空的厉害,也就是仗着年轻,才没得什么大毛病。

    这些症状,要是在朝岚晕倒之前的尹昙看来,根本就是开玩笑。

    从朝岚来到养老院,闯入他的生活开始,她就是活力无限、生机满满的样子,认准一个事不达目的不罢休,好像总有用不完的精神头、层出不穷的鬼点子。

    虽然知道因为父母出了事,让她很是糟心,可她是一副打不死的小强般的顽强啊,哪里看得出什么思虑过重身体亏空,还是日积月累的!

    尹昙不解的问杨院长,这个长期,大概是多久?十天半个月不算长期吧?

    杨院长说,没个三五年的消耗,到不了这个程度。

    尹昙想了想,叹了口气。

    三年以上,那不正是她家里出事之后么。

    原来在他告诉她关于他父母的真实情况之前,应该还有其他的事让她烦恼担忧。

    原来,这个小小的朝岚身上还许多他不了解的故事啊。

    ……

    “道理我都懂!”

    不知道是谁在耳边劝她要坚强,听到这句话,朝岚几乎是习惯性的喊出声。

    这是她这些年经历的委屈、不甘和愤怒堆砌起来的下意识反应,仿佛只有把自己打造成一副带刺的模样,才能够掩饰内心的脆弱和无助。

    从留学起,经历中间种种,直至今天,在见到母亲之前,她都狠命的告诉自己,不管发生什么、遭遇什么,绝对绝对不能放弃,不能轻易低头妥协,更加不能沮丧颓废!

    因为那样的话,她前面吃的苦,受的罪就毫无意义了,她这么些年的坚持也会沦为笑话。

    所幸,在这之前的每一次她都坚持住了。

    为了父母、为了这个家,也为了自己。

    可是就在刚刚,她听到母亲说着那些诀别的话,听到母亲一心只想着脱离关系,说着不耽误她的前程,让她以后能过的好……

    可母亲有没有想过,她能过的好吗?

    在以这种方式失去了母亲之后,她怎么可能会好呢?

    她要以怎样的心情面对以后的生活?

    她要怎样面对父亲呢?

    母亲怎么能这么理所当然地认为所做的这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呢?

    那是一种信念破碎的难过,她险些就喊出来:妈,你是不是忘了,我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啊!

    我会难过、会伤心、会害怕,坚持不下去的我也有想要一了百了的时候啊!

    为什么你们都想要留下我一个人呢?

    终于,朝岚久违的,痛痛快快地,在分不清真实还是虚幻的时空里,放肆地哭了出来。

    ……

    泪水从睡梦中流淌进现实。

    看到泪水不断地从朝岚紧闭的眼角流出,尹昙默默地拿来纸巾帮她擦拭。

    “一个小姑娘,这么要强干什么呢?”尹昙忍不住感慨,不愿意在人前表现出脆弱的一面,只能在梦里哭。

    要不怎么说她思虑过重呢。

    朝岚的眼泪一直流一直流,一包纸巾就这么用光了,尹昙又打开一包,一起扯了好几张叠在一起,垫在朝岚的枕头上,抬手小心翼翼地拨开她黏在腮边的几缕湿发。

    “哭吧哭吧,哭一哭又能怎么的,不丢人。”

    ……

    迷迷糊糊间,朝岚听到了。

    听到有个人告诉她:哭也没关系,你可以不用那么坚强。

    那句话仿佛有巨大魔力,在钻进耳朵的那一刹那,她只觉得天旋地转的一切都慢了下来。

    在一片巨大的、无依无靠的混沌空间里,她茫然四顾,无助地蹲下来,将脸埋进了双手。

    纤细的手指盛不住倾泄而出的眼泪,它们流过指缝,一颗颗砸在地上,一如她的深埋心底的难过,那么沉重、无措。

    哭了不知道多久,哭到觉得自己变得轻盈了,渐渐地,她飘浮了起来,气流抚过她的身体,将她托于掌心,簇拥着她迎向了一片暖暖橙光——

    朝岚悠悠的张开眼。

    眼前是雪白的病房墙壁、外面的榆树投在墙上的影子,夕阳西斜,满屋橙色的光。

    还有个人坐在一片橙色之中,看起来有点不大自在。

    尹昙的手还捏着纸巾想帮她擦眼泪,看到朝岚醒了,还没来得及抽回的手在空中一滞。

    朝岚一只手摸了摸眼皮,再摸摸脸,哪哪儿都是潮湿的触感:“我这是怎么了?”

    “嗯?不知道啊,睡觉呢吧。”尹昙语无伦次地回答,趁她不注意将手里的纸巾塞进裤兜,“我也刚回来。”

    “哦,”朝岚眼皮酸酸的,脑子也昏沉,又缓了好一阵才陆续想起先前的情形,挣扎着就要起身,“你刚才想跟我说什么?”

    “诶诶,不着急起来,你躺着就行。”尹昙双手乱摆,想扶她又不好上手,一时情急,大手按住了朝岚的头顶。

    场面忽然有些搞笑。

    朝岚哪里顶得住他的大巴掌,顺着劲儿躺了下去,错开身的时候看到他脸上明显内疚的神情,心里也是有点过意不去。

    毕竟早上那番话说的有点过,而且……

    她于尹昙而言可以说是非亲非故,他完全可以不管她的。但是他却处处帮她,关切有加。这让此时要被父母“抛下”的她不断的产生对他的依赖。

    她不想一个人,她希望尹昙能陪着她。

    “早上……对不起啊。”朝岚吸了吸鼻子,眼睛又有点酸。

    “哎,哎,你别啊,我还对不起你呢!”尹昙明显被这突如其来的道歉弄的慌了神。

    他是个如假包换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小姑娘软软的一句道歉,在他这就和负荆请罪没什么区别,这会儿什么芥蒂、什么狠话早都飞到九霄云外了。

    尹昙窘迫的问:“你,你还难受不?好点了吗?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朝岚摇摇头:“挺奇怪的,虽然身上没劲儿,心里好多了。”

    尹昙腹诽:搁谁这么玩命哭,也没力气再难受了。

    哭泣是人的本能,也是一种自我保护。

    这种与生俱来的技能,从出生起就在发挥它的作用,比如不会说话的年纪能传达需求与情绪;比如调皮的年纪惹祸之后能获取原谅少受皮肉之苦……

    但是这种技能在长大后,却被默认为是一种丢脸的表现,是弱者才会去做的事情。于是成年后的许多人都渐渐地封印这个技能,再给自己冠以“从不轻易哭泣的坚强又勇敢”的封号,然后把所有的情绪憋在心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却忘了水满则溢的道理。

    痛快地哭一场,并不代表懦弱,只是自我疗愈,整装再出发的一个仪式而已。

    在迷蒙的梦中,朝岚完成了这场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