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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面对羞辱

    深夜养老院的洗衣房,三台洗衣机嗡嗡地运转着。

    洗衣机旁的地上堆满了白天老人们换下的衣物,散发着腥臊和食物腐败的气味,胡乱地和洗衣粉、消毒液的味道混搅在一起。潮湿闷热的洗衣房,更是将这一屋子混合气体二次发酵,难忍程度可想而知。

    衣物上沾着的说不清是呕吐物还是排泄物,必须先手动处理一遍才能丢进洗衣机,以免洗衣机堵塞。

    朝岚就蹲在那堆衣物旁边,穿着围裙、戴着口罩和塑胶手套,一点点、一件件地清理污垢。

    头埋得低低的,认真仔细的模样,仿佛在赎罪。

    什么罪?

    大抵是对父亲指责与疏远的愧疚吧。

    傍晚时分尹昙的举动极大的触动了她,同时也似一记耳光,毫不留情地甩在她脸上。

    她想到了自己。

    从父亲生病后卧床后,她这个做女儿的,似乎从没好好的与父亲相处过。

    每一次来探望,都像例行公事。她和父亲像两个提线木偶,听着母亲的“指挥”,进行所谓的父女互动。她从未想过自己能为父亲做些什么。

    她对待自己的父亲,都不如尹昙对待一个住养人那般走心。

    意识到这一点的朝岚觉得,实在没办法再多待一秒,想要见父亲的念头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强烈。

    她想守在父亲床边,握着他不再灵活的手,对他说很多声的对不起,向他忏悔,请求他的原谅,然后好好的给他讲讲当初他想听她却不耐烦讲的留学生活。

    可是跑到大门口的她,脚步却戛然止住。

    现在不行,贸贸然跑过去可能会引起警察的反感,进而给尹昙带来麻烦。

    她不想,也不能再给他添任何麻烦了。

    于是朝岚只得蔫蔫地返了回来,路过洗衣房的时候,听到有人说话,似乎是护工正在抱怨着什么。

    尽管不是故意偷听,但是那些抱怨母亲万秋红的话也还是清晰的传入了她的耳中。

    原来养老院打从出了李伯的事儿之后,万秋红手里所有的工作都被尹昙交代给了其他人,本以为顶个两三天就可以了,没想到这还没完了。

    说完抱怨的话,她们又聊起朝卫东被警察带走后没能回来的事儿,聊着聊着便将平日听到关于这对夫妇的过往与命案联系起来,一副即将就要给朝卫东定罪的架势。

    听着那些“诈骗”“前科”“杀人犯”之类的字眼反复用在至亲身上,朝岚恨不得冲上去扯烂她们的嘴……

    尹昙。

    怒气值即将拉满的朝岚,被脑海中出现的这两个字“呲”地一声放了气。这样做了,搞不好最后又要闹到警察局,还得尹昙来善后。

    可是背地里叫嚼自己家人舌根能忍?

    这不是我的性格!

    冷静了下,朝岚拿出手机录了音,之后晃着手机,走过去给她们好顿普法,让她们知道什么叫做诽谤,诽谤之后将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听到朝岚口中连串的蹦出专业词汇,两位护工明显被震慑到,也出于这段时间对警察的畏惧,她们只得悻悻的翻着白眼,闭了嘴。

    但是被一个小姑娘弄得丢了脸面,心里又怎么能咽下这口气,于是指着满地脏衣服道德绑架了她:如果万秋红不缺岗,也不至于住养人的衣服堆了三天都没人洗。

    你那么心疼你爸,你给你爸洗过一件衣服吗?

    你那么心疼你妈,她的活你来干好了!

    ……

    “不是,你听不出来他们激将你呢?”

    尹昙听朝岚说完事情来龙去脉,真是无语他妈给无语开门,无语到家了!

    面前的小人儿眼睛通红,一时叫他分辨不出她是因为哭了还是被消毒水或是什么别的气味给刺激的,总之楚楚可怜的模样,让尹昙的火气蹭蹭往上涨。

    “我算看出来了,合着你这厉害劲儿就是专门用来对付我的是吗?在别人跟前就不好使了?”

    “这几个护工是要反天还是怎么的,还合起伙给你派上活了!”尹昙边叨咕边掏手机,看样子是想打给几位护工大姐。

    “哎,别,你干嘛呀,”朝岚慌忙扯下一只手套,用干净的手按住尹昙,“不就洗几件衣裳吗?也没啥大不了的。再说了,这本来就是我妈该干的活儿,我替我妈干活天经地义,你可别管啦!”

    “来,你先出来,出来咱俩说道说道。”尹昙实在受不了这里的气味,提溜着她的围裙后领将她带出了洗衣房。

    “阿嚏——”

    在洗衣房憋了两三个小时的朝岚浑身早被汗水湿透,隔着两层口罩的鼻子也已然失灵,冷不丁被夏夜凉风和新鲜空气刺激得打了个喷嚏。

    “洗感冒了?”

    尹昙下意识就想重新给她拽回屋里去,却被朝岚躲开了。

    尹昙抓了个空,看到小姑娘正跟自己横眉立目,一下笑了:“你这厉害劲儿到我这就好使了。”

    此时的尹昙依旧邋遢,身上的衣服松松垮垮,头发支楞八翘,双眼因为熬夜都是红血丝,可是就这么一笑,却让朝岚一瞬间忽略掉了他所有的缺点,只觉得他好看得可以和天上的星斗交相辉映。

    “哼。”朝岚不敢再和他对视,假借揉鼻子,错开目光。

    “你是院长,我可不敢跟你厉害。还有事么,没事我要继续洗衣服了。”

    “诶诶诶,你给我站那!”尹昙叫住打算转身的朝岚,“我刚才说的话你是一点都没听啊?”

    朝岚假装听不懂:“什么话?”

    尹昙正色:“我不管你是想替红姐干活还是想替你爸妈还我的人情,但是从我的角度,我不需要你这弱不禁风的姑娘来做这些。”

    朝岚闷着声音反抗:“做这些又不需要什么力气,而且我干的也挺好,不比他们差。”

    尹昙就知道她难缠,不会被自己的“狠话”吓退,虽然无奈,却也耐心的解释:“我没有说你差的意思,只是觉得你是医学高材生,应该去医院治病救人,或者去科研所研究怎么治病救人,不应该做这些粗活。”

    “……”

    或许是今晚的夜色有些温柔,也或许是尹昙少有的温柔语气,总之这一瞬间,朝岚有种想要把隐藏的所有秘密告诉他的冲动。

    感动不过三秒。

    只听尹昙继续说道:“还有,红姐不希望你卷进养老院的事儿,她这么玩命供你念书,就是不想家里的事情拖累你,这个你应该明白吧?赶紧回去上班,这才算对得起她。”

    咔嗒。

    随着这句话出口,朝岚听见一声脆响。

    然后,下午那会儿才被撬动的枷锁,又重新回到肩上。

    结结实实。

    比先前更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