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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抉择

    朝岚被隔离在另一间办公室,尚不知道自己惹了多大的祸,更不知道母亲正绷着最后的一口气儿想要为她的冲动买单,却因为没能成功而陷入无尽的痛苦之中。

    她甚至还想要发脾气,想问问凭什么为什么干什么,老天爷怎么就这么不公平,专门挑她们一家来祸害!

    可所有的火气在面对尹昙的时候一点也发不出来了。

    因为尹昙拿了一笔不小的钱做保证金来帮换她取自由,当从警察口中得知自己昨天的所作所为差点被立案,一旦被拘留可能一生都带上污点的时候,她情绪上所有的沸腾瞬间跌至冰点。

    自己做了这么丢脸的事情,还有什么资格怨天尤人呢?

    低眉耷眼的又被警察叔叔批评教育了一番,出来后,还以为得再遭受一波尹昙的脾气,至少是脸色不能好看,没想到,他还能冲自己笑。

    “对不起……”道歉的话脱口而出,都不敢正视他,只看了一眼就深深低下头。

    在这个人面前,自尊脸面什么的指定是早都没有了。

    “红姐还得等等才能回去,警察说得等老钱回来把那女的领走,呵,”尹昙的表现出乎她的意料,神神秘秘的低下头小声说,“据说这女的有案底,被警察翻出来告诉老钱了,老钱要回来跟她算账!”

    这个时候还有心思聊这个?

    朝岚格外惊讶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却见他一脸真真切切的吃瓜表情,和身上的老头衫大裤衩外加不知道啥时候新买的廉价塑料拖鞋特别的相得益彰。

    “你这什么眼神,不信?”尹昙这才有点不高兴,一副我跟你说这么有意思的事情你竟然无动于衷的不悦。

    “我,信,我信。”还不行么。

    朝岚心说,你看我现在都这样了,还能有闲心关注别人家的事情吗?信与不信的又能怎么样呢?

    “这还差不多~”尹昙咧开嘴乐了,似是不走心的解释起来,“别整天给自己搞那么大的压力,有时候有些事,它就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你说说,如果我要是不告诉你为什么,你是不是会觉得红姐一定是有什么严重的情况才不能跟我们一起回去?”

    “……”朝岚讷讷的点点头,原来你跟我讲八卦,是想让我放宽心,“谢谢你。”

    真心的,谢谢你。

    尹昙没再说话,微微歪着头看她。

    朝岚只好清清嗓子,道:“所以你想告诉我,我爸的情况也不一定有多严重,让我不要瞎想,放宽心对不对?”

    “哈,”小姑娘冷不丁这么乖巧这么懂事,倒让尹昙不自在了。看着她毛茸茸的头顶,他按捺住想伸手揉一把的冲动,催促道,“那走吧,先跟我回去,等警察来电话了再……”

    话没说完,手机铃声大作,尹昙接起电话。

    原来是钱伯从医院回来没多久,看到护工不是熟悉的万秋红,又有点受到惊吓了,问尹昙怎么办。

    挂了电话尹昙发愁。

    万秋红还在“里面”,而且就算出来了状态也明显不适合马上投入工作。要说再送回医院吧,老钱在电话里说了,没啥事的话给他爸吃点镇静药就行,可别再往医院送了,他实在负担不起医药费。

    电话收音效果不是很好,朝岚在旁也都听到了,想到钱伯住院是因自己而起,想说点什么弥补的话,却如何都开不了口。

    气氛陷入微妙的沉默。

    良久,尹昙偷偷舒了一口气,心说这熊孩子今天还挺懂事,幸亏没说要主动照顾钱伯,天知道这话说出来有多可怕。

    这口放松的气给朝岚内心直接带来一万点伤害,可人家什么都没说,她也不敢表现出来,只是尴尬一笑,说:“要不你快回去看看吧。”

    ……

    钱伯的状态确实不好。

    他的情况和其他阿尔兹海默症老人不太一样,不是因为长期以来小脑萎缩导致的智力退化,而是因为缺氧中毒,错过急性期的治疗才导致失智。

    这里面最明显的差距就是,钱伯偶尔会表现出来仿佛还有思维能力的样子,但因为神经的大量坏死,阻止了他的表现能力。

    万秋红是最早发现这个现象的,还试着帮他做些康复训练,果然看到些微的好转。之后她和钱伯的儿子老钱沟通,告诉他老父亲还是有机会康复的。

    老钱一开始还以为老父亲能康复如初,便欣然答应下来,后来得知最多只能恢复一些意识,情况好的话能偶尔说一两个字之后,他就沉默了。

    过了大概一周,老钱来电话说,他实在负担不起额外的康复费用,如果老父亲回不到健康时的状态,甚至都不能自理,那么能不能说话、有没有意识什么的对他们这种家庭毫无意义,只能平添经济负担。

    万秋红待要再劝,甚至都想跟尹昙说说给钱伯通融通融,直到老钱说:老爷子这样挺好的,起码没有痛苦,要是他知道自己只能瘫痪在床不能赚钱,知道他儿子还这么没出息,这个家依旧是穷的叮当响,估计都不想活下去了呢。

    这话残酷,可对于辛劳一生的钱伯来说,就这么傻下去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此后钱伯的状态每况愈下,儿子老钱来的也少,万秋红只把他当做和李德利他们是一路人,虽然同情,却也无奈。

    不久后她也放下了。

    只是对朝卫东的康复训练更加严格了,她知道丈夫和钱伯不一样,丈夫心里是有盼头的。

    他盼着女儿出息,还想看她嫁人、看她生娃、看她的人生走的更远。

    ……

    朝岚跟在尹昙身后,看到钱伯的时候,仿佛光用肉眼就能看到老人仅剩不多的生命力在从他的身体内流逝。

    她终于明白古人用诸如“残烛”、“枯柴”一类的词语来形容老人,其实并非想象,而是写实。

    床上的老人不停的抽搐,眼中流出来不知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的泪,嗓子因为持续的吼叫已经嘶哑不堪,发出破旧风箱的声音,整个人在被子里缩成一团,露出来的灰褐色手指无力的抓着被角……

    比昨夜还可怕,朝岚依旧怕的想逃。

    可是脚下仿佛钉了钉子,让她一步也无法挪动。

    老人变成这幅模样是你一手造成的!

    朝岚的脑子里一直有个声音正在疯狂的指责。

    你就是个刽子手,是你加速了老人本就不多的生命流逝!

    这都是你的一己私欲!

    朝岚悔恨交加,红着眼睛却毫无办法。

    她看向身边的尹昙,明明没比她大几岁,明明遭受的压力不比她小,可还是时时刻刻都在照顾她、安慰她。

    反观自己,只是在给他增添无尽的麻烦。

    于是就在这样一种情绪的驱使下,她在心里暗暗做下一个决定——

    留下来。

    留下来帮他渡过难关。

    留下来偿还或许永远都还不完的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