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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无望的恐惧

    民警高英杰万万没想到,所谓的民事纠纷,起因竟牵扯到一条人命。

    虽然他在这个片区干了好几年,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遇到,哪里敢随便定性,立刻汇报所里,等着领导过来定夺。

    所里一听说辖区养老院出了人命,也立刻高度重视起来,只留了个接线员值守,其余警力全部出动。

    考虑到养老机构的特殊性,警方为避免负面影响只带了一台警车,其余车辆都是常见的民用车。可即便如此,这阵仗还是被眼尖的路人捕捉到,并迅速传播。

    正当午的气温越来越高,却比不上群众吃瓜热情高,他们冒着中暑的风险站在门外,很快聚了二三十号人。不大一会儿,不知是谁起的头,人群竟然开始往院里挤。

    民警们不得已,只好当街拉起警戒线。

    朝岚后悔自己冲动报警,她怕警察第一个找她问话。

    如果真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警察会相信她的动机只是为了怕尹昙被打死才挺身而出的吗?会不会联系到李伯的死因?如果深入调查,会不会查出母亲的那些关联……

    越想越害怕,她躲在房间里大气都不敢出。

    隔着门听到来来去去的护工们说警察已经把尹昙和来闹事的人都弄到空房间里不说,还在外头拉起了警戒线,心头越来越凉:

    接受警察问话,这是无可避免的了。

    她不知道母亲能不能经得起询问,也不知道一旦被问出与李伯的推搡会给母亲带来什么后果。

    万秋红也被这架势吓到,对着女儿阴沉的脸色试探问道:“岚岚,要不,我,我……”

    吭哧半晌,后面的话终究是没有勇气说出口,方才她在房间内已经见识到了李德利这群人是怎样的泼皮无赖,她想着就算警察不把她怎样,也难保过后被这群人找上门,以各种名头讹诈。

    想到这里,万秋红抱着头痛苦不堪:“怎么办啊,你说李伯怎么就,怎么就非得在我推……”

    “别说了!”朝岚厉声打断母亲,“所以你非要一遍一遍强调,非要跟这件事扯上干系,非要让我们这个家再毁一次是么?!”

    窗外的阳光刺眼,她却觉得自己正在被黑暗一点一点吞噬,三年前那种人生无望的恐惧感也正一点一点漫上心头。

    那时的她才到国外留学,得知父亲瘫痪的消息她感觉天都塌了。她想要休学回来,可是母亲哭求她一定要完成学业,不然前面所有的努力和花掉的钱都将打了水漂。

    母亲说,家里恐怕再也没有能力供她重来一次了。

    面对人生不会再重来的机会,她试着坚持了,但在回国后放弃进入大医院规培,转而选择高薪的外资药企,好尽快积累财富,救父母于水深火热之中。

    如今好不容易重新看到希望……

    绝对不能再重来!

    “妈,就算你扛得住,我也扛得住,那我爸呢?他行么?!”

    朝岚双眼通红,仿似燃烧着熊熊火焰,单是迸出的火星都灼得万秋红招架不住。

    像是被下了一记猛药,万秋红刚从迷蒙中被摇醒般,猛然间想起:都这个点儿了,还没去给丈夫朝卫东送饭。

    于是什么李伯、什么警察都被她搁在一边,她迅速的翻开柜子把丈夫要吃的药准备好,然后拿出一个小型搅拌机,给他准备流食。

    朝岚看到她的动作还算有序,配药也没出差错,尽管手还抖着,但她知道,母亲什么都不会再说了。

    ……

    看到警察,李德利不敢再闹事,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求警察给他申冤,务必把杀害父亲的凶手尹昙给绳之以法。

    气得满脸挂彩的尹昙没忍住差一点又上去动手。

    高英杰见多了李德利这种人,几句话让他停止了表演,在问到他是要留下来等着查案还是回家等消息时,他果断选择后者带着人走了。

    高英杰看着尹昙的狼狈模样多少有点不落忍:“等他爹的事儿了了,你要是气不过,完全可以起诉他们。”

    尹昙嘴角“嘶嘶”的跑着风,麻着脸问一句话也不想说。摊上李德利这样的无赖,他躲都来不及还敢主动招惹么?

    再说了,眼下的事儿何时能了?

    老人莫名其妙的死在他的养老院里。

    再怎么着也是难辞其咎啊!

    ……

    尹昙、万秋红、朝岚以及昨夜所有到过现场的人都录了口供,但于案件本身没什么实质性帮助,毕竟他们不是第一目击证人。

    没有人比同屋的另外三位老人更知道,在其他人发现李伯出事之前,房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最大的问题是这三位可是吃喝拉撒都要在床上完成、连基本的情感波动都丧失了的失智老人。

    昨夜闹成那样,他们只是没有任何情绪的瞪着眼睛,任由人来人往,毫无波澜。

    想从这类人口中得到线索,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而且按照合同约定,如果想要从这些丧失自主行为的老人身上入手调查,必须得先取得家属的同意。

    对此尹昙拿不定主意,他手机里几乎没有家属的联系方式,昨晚联系李德利的时候,还是其他护工告诉他的电话号码。

    于是他不得不再一次去打扰万秋红。

    因为有警察跟着,朝岚没敢再将人拒之门外。

    所幸万秋红此时挨过了一轮询问,心理负担放下了不少。这会儿警察态度又好,嘴上还说让她帮忙之类的,就也没先前那般恐惧了。

    谁知联系家属的想法一说出来,万秋红却不乐意了。

    警察以为她没听懂想要进一步解释,她干脆说要不别查了,一切责任都由她一人承担。

    这可把朝岚吓坏了,她不知道母亲这是受了什么刺激,在那一瞬间甚至以为李伯的死真的与母亲有关。

    尹昙和警察也懵了,不知道是哪句话惹得她如此。

    “姐,你没事吧?”尹昙上前解释,“警察就是想让咱们联系家属,你别多想啊……”

    尹昙依旧是昨夜那身装扮,T恤在打斗时被李德利那伙人都给扯变形了,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加上熬了一整晚满眼都是血丝,搭配乱七八糟的鸡窝头,别说精气神了,连个人样都没有。

    万秋红看着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恨铁不成钢的怒嗔:“尹昙呐,你也不想想,谁家儿女知道爹妈住的地方出了人命,还能放心让他们继续待着啊?养老院不干了吗?!”

    “……”尹昙一愣,沉默了。

    纵是他再不关心经营,也明白过来贸然把家属叫来会有什么后果。

    这几年他之所以维持着经营,为的就是出手的时候让人看到这里是个有人气的养老机构。

    一旦家属受这件事影响把老人都接走,那养老院可能就维持不下去了。到时候一个出过人命又关门大吉的养老院,谁会再接?

    尹昙陷入为难,却又不知道该如何与警察求情。

    万秋红操心惯了,瞅那他副熊样儿也知道肯定应付不来,主动跟警察说:“尹昙平时只管外面的事情,内部的具体事务都是我经手,关于你们的要求我有一些想法,所以我能见见你们领导吗?”

    “妈!”朝岚实在是忍不住,上前扯住了母亲,“人家院长在这,轮的到你插手吗?”

    这是疯了吗?

    这个节骨眼上,怎么能主动往警察那儿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