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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雪封的边陲小城

    呼兰的大雪一连下了七天,但天空依旧没有要放晴的意思,积雪铺满了这座边陲小城的每一个角落,在地势低一点的地方甚至能把人的胸口给埋进去。

    即使在神洲极北的地方,这场雪也下得实在太久了。打算出关的马帮和商队不得不滞留于此,他们的马车和货物胡乱停放着,将本就逼仄的街道挤得水泄不通。

    马鞭抽在冻僵的皮肉上,登时飞溅出温热的血花。被粗麻绳捆在客栈门口的男人闷哼一声,他的身上几乎一丝不挂,嘴角边还悬挂着已经结冰的血滴。

    他身后站着一个满面通红的莽汉,后者看起来像是喝醉了酒,一鞭接着一鞭地打在他身上。眼看自己已经被打得皮开肉绽,再这么下去非被活活打死不可,受刑的小贼连忙开口哀求:

    “好汉!大爷!是小的有眼无珠,碰了大爷的货,小的情愿给大爷当牛做马,只求大爷能放小的一条生路啊!”

    像是没听到他的话,莽汉反而高高举起了马鞭。眼看势大力沉的一鞭就要落在脑袋上,客栈里传出了一声嘶哑的厉喝:

    “行了!老七,你是非要把人打死不可吗?”

    莽汉的动作僵住了,一只粗糙的手掌推开客栈大门,向他招了招:“回来!你就算把他打死,这雪也停不下来!”

    细碎的马蹄声响起,两个穿着朱红色盔甲的骑兵走了过来。他们看见了客栈门口的老七和小贼,但只是冷眼一瞧,随后翻身下马,一左一右将两张告示贴在大门两边。

    “通告!通告!废太子叛党流窜至此!发现线索通报者赏银一百两!生擒或有其尸首者赏黄金一千两!”

    有官兵在身边,老七也不好多做什么,他松开小贼身上的麻绳,耷拉着脑袋就走回了客栈。

    待到马蹄声行的远了,他才将带血的马鞭往桌上一丢,破口大骂起来:

    “这狗日的天气,没完没了了!”

    “老七,夫子都到山里去供奉山神了,你就在这好好呆着,别给我再生出什么事来。”

    让老七住手的男人就坐在桌边,他穿着寻常的圆领袍,一顶毡帽端正摆在面前,看上去与普通的马帮汉子没什么两样。但听到他的话,老七也只能灰溜溜地捡起马鞭,乖乖坐到凳子上去了。

    离两人不远,一堆脏碟子中间,一个披着玄色斗篷的年轻人正盘腿坐在凳子上,他端着酒杯,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周遭的一切。

    听见男人的话,他放下手里的酒杯,转过身来说道:

    “沙帮头,就算雪真的停了,这山口也不是说过就能过的。”

    沙帮头转头打量着年轻人,这个名叫迦谶的吟游者是两天前来到这间客栈的。虽说是吟游者,但他却只在初来乍到时演奏过两首曲子,用的还是一把谁也没见过的古怪的五弦琴。

    那把琴现在就背在他的背上,弯曲的琴首靠在脖子旁边,而关于他的谜团还不止这一个。

    作为常年行走在商道上的老手,沙帮头始终无法看透的是他的年纪。吟游者那双只有年轻人才会有的清澈眸子此时也望着自己,但他脸上那被风霜磨砺过的痕迹又不是这种年纪的人该有的。

    无论看多少次,沙帮头心里还是会犯嘀咕,如此矛盾的两种特征,怎么会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这话该怎么说?”

    “呼兰山的山道可是肃北最崎岖难行的一条,山口的地势极陡,就算山道上的雪融了,要是一不小心引了雪崩……”

    “你这小子净他妈扯蛋,咱马帮在呼兰道也跑了十来年,大小事情哪个没见过,不过是积雪的山道,有雪鞋和肃北的驮马,怎么的不能过了?”

    老七把酒杯往桌子上一砸,没好气地冲迦谶喝道。迦谶也不生气,只是拿起桌上的酒壶,又给自己装满了一杯。

    “老七,人家是吟游者,见识还真不见得会比你短。”

    坐在老七身边的黑瘦汉子先开了口,他起身走到迦谶身边,直接蹲在了板凳上。

    “迦谶兄弟,我以前听人说这呼兰山里有吃人的山鬼,现在夫子又说进山去祭祀山神了,你见识多,你说这大雪,会不会就是山鬼在作祟啊?”

    迦谶闻言笑了笑:“吴叔,就我所知来说,山鬼是大山里的鬼怪,是亡者的魂魄凝结所成,但山鬼不是雪妖,不管是《万鬼图》还是《十洲记》里都没有记载过哪里的山鬼会造成一场大雪。”

    在呼兰这样的地方,吟游者总能受到马帮和商队的欢迎,他们消息灵通,经验丰富,时不时还能唱上两曲,给他们的行商之路添些色彩。迦谶才到了客栈两天,吴叔就拉着他聊了两天,恨不得把吟游者的故事全听了去。

    “小兄弟,你怎么对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这么懂啊。”吴叔拍着他的肩膀感叹,“我活了三十多年,知道的事情还不如你十分之一!”

    “吴叔,你们马帮是在地面上跑,走南闯北是冲挣钱去的,和我这样的吟游者当然不一样。”

    迦谶啜了一口酒,慢悠悠地说着:“我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了。”

    “那你为什么会到呼兰来?”

    “为了找到长眠之地。”

    噗的一声,边上的沙帮头把嘴里的酒全喷了出来,他剧烈地咳嗽着,好一会儿才缓过劲。

    “长眠之地,小子,那可是传说中鬼魂栖息的地方,你想到那里去做什么?”

    “鬼魂栖息的地方,就会有稀奇古怪的故事,故事就是我们的命根子。”迦谶舔着嘴唇边残留的酒液,“除此之外,我还想去见一位故人。”

    老七嗤笑一声:“你还有故人在那种鬼地方。他是什么,鬼吗?”

    “算是吧。”

    迦谶站起身,给自己的酒杯满上:“我的老师六年前死在瀛洲,他在临终前给我留了句话,但我始终不明白那句话的意思。”

    他一仰头,将满满一杯酒倒进喉咙里,在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哈——”以后,才接着说道:

    “所以我才要找他好好问问。”

    众人默然,突然砰的一声,客栈的大门被打开了。凛冽的寒风冲进来,冻得门口的商人只能快步跑开,两边的伙计则立刻迎了上去,一个关门,一个递上两杯冒着热气的酒杯。

    从风雪中走进来的是穿着狐皮袍子的客栈掌柜,他摘下头上的皮帽,挺了挺胸,在环视了客堂一周以后,以响亮的声音宣布道:

    “夫子刚从呼兰山回来了,他说山神接受了供奉,今天黄昏大雪就会停。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山道就能开了。

    客堂立刻爆发出一阵足以把房顶都掀掉的欢呼声。在热闹的氛围中,身形宽大的掌柜身后又闪出来一个身着黢黑袍子,瘦削得如同枯树的男人。

    “夫子,这祭祀山神,到底有没有用啊?”

    老七立马凑了上去,刻意提高了声音:

    “我们的吟游者小兄弟可是说,这雪,跟山鬼没关系啊!”

    客堂里的上百双眼睛立刻看向了迦谶,他翻了个白眼,心想这老七外表看着粗犷,心眼却比什么都小,吴叔就说了那么一句,能给他记一辈子。

    不等他在心里再多揶揄老七几句,一只骷髅似的手已经抓住了他的手腕。那只手看着皮包骨,力量却是出奇的大,迦谶一下没反应过来,被拽着倒退了几步。

    拉住他的正是那刚刚进门的夫子。后者看着他,两排焦黄的牙齿从被袍子遮住的脸下露了出来:

    “小哥可是有什么……新的东西,要传授给我们太古阁?”

    太古阁,这个以创世神太古为名的组织致力于记录并收集全天下的历史和知识,据说太古阁中的一个普通人,其学识都是太学博士所远不能及的。而除了阁中的学者以外,还有一部分人在俗世间行走,来为太古阁搜罗能记录在书卷中的一切知识。

    这部分离开太古阁的人被称为行者,为了表示对知识的敬畏,普通人则会尊称他们为“夫子”。对普通人来说,夫子所言即是金科玉律。再加上这位夫子带回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迦谶心里明白,至少在此时时刻,自己是不能说出任何忤逆他的话的。

    于是他干笑了两声:“夫子,这是误会,是七哥听错了,我是说山鬼,山鬼和大雪没有关系。那山神是神祇,鬼神又怎么能混为一谈呢?”

    夫子仍然紧攥着他的手腕,直到迦谶吃痛出声了,他才松手。

    “小哥,祸从口出啊,嘿嘿,你可要小心咯!”

    说完这句话,他就背着手上楼去了。迦谶低头一看,手腕上已经现出了深深的血痕,久久都不能褪去。

    正如掌柜所说,大雪在这天黄昏时停了。随着消息传开,客栈里的马帮和商人们迅速忙碌起来,客堂里一会就没了人影。

    入夜的时间,客房的走廊上还是一片喧哗。时间尚早,迦谶毫无睡意,他于是披着自己的斗篷,想着到楼下去要碗热酒。

    眼见客堂没人,四下也无灯火,他摸着楼梯进到了后堂,借着楼上客房透出来的光亮,东张西望地找着还没休息的伙计。

    往前又走了几步,迦谶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前边的光线太暗,客房窗户里洒下来的烛光像是被生生剜去了一块。他猛地抬头,四层楼的窗户外面,一个黑影正趴在那里。

    再一细看,迦谶只觉得汗毛倒立——那黑影的四肢就像是被掰断关节的木偶,以一种极为诡异的姿势附着在窗外。他,或者说它的每一个关节都反曲着,每一个部位似乎都只是单纯地为了攀住凸出来的砖块,而这绝对是正常的人所不可能做到的。

    迦谶屏住了呼吸,尽可能轻缓地移动着身体,吟游者的经验告诉他远离一切未知的危险事物。但好死不死,一块不牢靠的碎砖从上边掉下来,正好砸在了他身边。

    他本能地向一旁避开,却不小心把自己暴露在了光亮之下,墙上的东西拧过脑袋,只一个呼吸,就出现在了他近前。

    在稀薄的光线中,迦谶看清了眼前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干瘦的骷髅似的脸,焦黄的牙齿,包裹全身的黑袍,唯一变化的只有那佝偻的身形,此时正野兽一般伏在水缸后面,随时准备向他扑来。

    迦谶深吸了一口气,左脚后退半步,将半个身子恰到好处地藏在了杂物堆的侧面。伴随着一声铿锵有力的“草!”,夫子从水缸边猛地弹起,朝着他直直刺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