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女频频道 » 猪岛 » 医院(二)

医院(二)

    进到电梯,我先摁了一楼然后摁了关门。突然远处传来:“等等我,等等我。”我赶紧又连点了几下开门,门才缓缓打开,一个年轻的男人从一旁跑进来,穿着白大褂,他手里拿着报告板,进了电梯之后就靠在一边,手撑在膝盖上,喘着粗气。“哎呀,还好赶上了,错过又要等半天,谢谢你啊。”

    我摇摇头示意不用。电梯关上了门,我问他几楼。“四楼,谢谢”,我帮他摁下了楼层。

    突然他的目光停在了我的身上,让我感觉有点奇怪,对我说道:“你的手是受伤了吗?”我举起手一看,原来刚才帮忙搬良叔的时候,伤口有点裂开了,现在又开始出血了,血沿着手臂留下一条红色的印记,格外显眼。我说:“没事,我都没注意到。”让我看看你的伤口,他直起腰走过来轻轻的握起我的手,来回打量起了那个伤口。

    “怎么受的伤?”

    对他的行为,我感觉有些唐突。一个人陌生男人拉着我的手也确实让我反感,所以话噎在嘴边,一时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他看我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说:“你别误会,我是个护士。”我看着他,有点惊讶。他确实和我印象中的护士有些不同,不只是他的性别,还有在三言两语中表现出的张扬的性格。

    “昨天不小心被鱼扎了一下。”

    “然后只涂了红药水?”我看他没有打算放下我的手。

    “对”

    “你好好检查过伤口吗?”

    面对他的问题,我竟然有点心虚,好像一个犯错的孩子,回道:“没……”

    “我看你的伤口里面有点发炎了,可能是还有东西没取出来,你今天应该不是来医院看这个的吧?”

    “对”

    他这才放下我的手,我赶紧把手收回来,“等下你去挂个外科看看吧,这样只会越来越严重的,上次我们这里有个患者手被拉了个小口子,感染了,一直拖着没来看,最后来我们这里,手都坏死了,手肘以下全部截肢了,你不会也想这样吧?”

    我赶紧摇摇头,但内心对他倒是有点敬佩,虽然说话句句都让人感到害怕,但是又充满了人文关怀。

    “那等下就快去吧。”我感觉我从一个一面之缘的陌生人成为了他的病人。一会儿四楼就到了,他走下电梯,临行前还嘱托我要去看,要配合治疗,我先应付了下来。

    短短四楼的距离,却感觉时间过了很久,我很不习惯面对这种自然熟的人,甚至有点后悔刚才摁下电梯里那个开门键。不过确实能感受到手上的伤口越来越疼了。

    到了一楼,我正走出门,父亲已经在电梯口等着,他示意我不要出来,就和张叔一起,走进了电梯。我问他:“钱交完了?”然后摁下了八楼。

    “交完了,顾玉良医保交了好多年了,又是残疾人,最后也没交多少钱。”他后半句是和旁边的张叔说的。“我晚点也要去查查社保,我都按最少的交的,老张,你现在还有几年?”

    父亲的意思是还有几年退休,他们这个年纪的人,一有机会就会说起养老,退休,医疗。一路上又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起来。

    电梯里有人上有人下,但上的多下的少,到八楼那层已经挤满了人,我们三个人挤了出去。我走在最前面,他们在后面跟着我。沿着走廊,我们走到写着“3”的门牌下。护士台的护士看到我们走过来,赶忙跑过来问:“你们干什么,这是icu不能进啊,出去。”

    “我们是家属,刚付费去了。”父亲解释道。

    “知道你们是家属,但是人太多了,会影响到其他病人,而且你们几床?”

    “三床”,我回答道。

    “三床现在情况没有稳定,不能探视啊,刚那个女家属去找医生了,具体情况等她回来了,你们可以去问她。”

    我们三个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我们不进去,就在这里等着,可以吗?”张叔说道。

    “在这不行,你们跟我过来等吧,别影响到别人。”护士说道。

    隔着玻璃可以看到刚才那个护士女孩还在房间里,现在她在一床的那个老人身前。这时有个穿白大褂的医生打开门径直走向一床的良叔,他没有关上门,对着旁边生命体征监视器调试了起来。

    我听见那个老人仍旧发出呜呜呜的声音。“是疼吗?”护士女孩问,老人声音突然急促了起来,应该是女孩说对了。

    “那我帮你去问问看医生能不能再开两针止痛,可以吗?”

    老人勉强点了点头,不在发出声音,又恢复了重重的呼吸声。

    老护士看我们的眼神像鹰盯着猎物一样,敏锐而犀利。我们还想探着头往里张望一下,就听见她说:“跟我来。”我们也只得灰溜溜得跟在她后面。

    我们三个人在护士台前站了一会儿,后面一个房间的门突然就打开了,顾海妈妈从里面走了出来。她的眼眶虽然红着但不再湿润,她看上去更加疲惫了。张叔看到她,招了招手。她看到了我们,也就走了过来。

    “医生怎么说?”父亲问道。女护士听到我们说话故意咳嗽了两声示意我们要安静。

    “咱们出去说吧。”张叔提议道。

    我们走到了电梯的等候大厅,找了一个不影响人走路的地方就交谈了起来。

    “怎么说?”父亲有点焦急地又问了一次问。

    “医生说就看他能不能撑过今天晚上,撑过去就好了。”说完,这个女人又开始哭了起来。

    我们想安慰一下她,但一时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想她的心情一定不是我们可以体会的,也不是简单一句没事的可以缓解的。

    “顾海妈妈,那顾海呢,他人什么时候回来?”父亲问道。我猜他应该是最后一个还蒙在鼓里,不知道顾海情况的人。

    顾海妈妈用手擦了擦眼泪,我突然发现她嘴角还有红色的印记,我猜她今天一定化了妆。要么卸得匆忙,要么都哭掉了。她清了清喉咙,说道:“我也一直在联系他,但是电话打不通。”说着,她从包里拿出了一个翻盖的小灵通。现在我敢肯定她在外面一定赚到了钱,不仅打扮时髦,还配了手机。父亲显然对这个手机有点兴趣,但又碍于现在情况一直不好意思详细问问,从拿出手机开始就目不转睛地盯着它,如果不出这件事,他一定会借过来好好看看,然后说自己也要去买一个。

    只见她在手机里翻了翻,然后放在了耳边,我们三个人都屏住呼吸。张叔轻轻地说道:“这个能打通吗?”

    “老张,你别吵,听不到了。”父亲撇了张叔一眼,张叔不敢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还是没人接”,顾海母亲说道。

    “不该啊,现在才两点钟”,父亲抬手看了看表,“都是上班时间,今天又不是休息日,是不是号码播错了。”

    “这不你就不懂了,人家里面有通讯录,根本不用每次都拨号。”张叔终于找到机会说了句话。

    “那这个什么录里面记得会不会出错啊?”

    “不会的,上个月顾海还是这个号码打过来的。”顾海妈妈肯定地说道。

    “那会不会他们单位换电话了?”父亲又问。

    “一般单位怎么会换电话啊,再说就算换电话顾海也肯定会打个电话回来说的,这孩子我看着他长大的,我也了解他,孝顺。”张叔肯定地说。

    父亲瞪了张叔一眼,示意他不要说了。顾海母亲一只手撑在胸口,另一只手捂着额头。张叔也意识到他说错了,就说:“不过你不是说他在岛上吗,那单位里换电话估计他也不清楚。”

    张叔还想说点什么,父亲赶紧岔开话题,“你也别担心了。对了,今天晚上,需要你陪护吗?”

    “icu这里不能陪护的。庄哥王哥,你们先回去吧,我想再呆一会儿,看看他。

    我们又安慰了她几句,想想也帮不上什么忙了,就准备离开,后面只能看良叔自己的造化了。

    她送我们上了电梯,电梯门缓缓关上,看着这个眼眶发红的女人,有一股说不出的难受,感觉上一秒她还是那个喜欢带着我和顾海打球的爱笑阿姨。我们下到一楼,走出电梯,父亲问我们饿不饿,张叔说:“怎么会不饿,我中饭都没吃,就和救护车一起过来了,现在饿得头都发昏。”

    我虽然先前垫了一些粥,但是时候也不早了,早就消耗得差不多了。

    “路还远,去隔壁食堂吃点吧。”父亲提议到,我们都表示赞同。

    一走出急诊的大门,一阵冷风就吹了过来,原先捂热了的袜子和鞋子,被冷风一吹人瞬间凉了,外面的雨下着下着又停了。

    我绕道了门诊旁边一条小路,小路通向医院后面的食堂,这个食堂是对外的。一路上,父亲问张叔:“你刚刚说他们夫妻关系不好,什么意思?”

    张叔轻声说:“玉良老婆不是在外面打工吗?本来就难得回来,照理说家里钱都老婆赚来的,不得供着啊。但她只要回来两人就吵架,到后面我一听到吵架,就知道她回来了。但她每次回家都挺晚,待一晚上第二天就又出去了。”

    “不过她的变化也太大了。”

    “是嘛,就菊芳姨走了之后,好长一段时间没看到她,我也第一次见到她。”

    “你之前也没见过?”父亲表示震惊。

    “我就听刘嫲嫲说他老婆变化挺大,但都没亲眼见过。不过都多少年邻居了,她的声音我可太熟悉了。有一次我想问问看顾玉良的,就说他老婆最近挺忙的,怎么都见不到,他说赚大钱去了。我就想他心态倒也挺好。”

    “不过刘嫲嫲知道这村里没人传出来倒也怪了。”

    “压根就没人见过她回来,再说刘嫲嫲说的谁信呀,所以我先前不是问你见没见过她吗,我反正是吓一跳,开始都没认出来”

    张叔又一次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老庄,你说她老婆会不会在外面还有一个啊?”

    “你别瞎猜,你看看人家今天这样,哭的像个金鱼一样,像是外面有姘头的样子吗?”父亲连忙摇头表示不相信。

    “也是,我们一群外人,就算真的有也不好说什么。”

    我拉开帘子,走进了食堂。这个点没什么人,有几个打饭的阿姨坐在椅子上聊天,看到我们进来,也无动于衷,反而越聊越激动。走进窗口我才看到,原来里面还有一个阿姨站在打饭口里值班。她询问我们是不是吃饭,得到我们的确认后,打开了面前的几个不锈钢的保温盒,让我们选,看看吃什么。

    我看到有一个盒子里面装满了红烧鱼,一只只鱼眼睛就这样瞪着我,一下子把我拉到了昨晚的梦里,梦里一条条猪鱼抬着头,瞪着眼睛,从海里看着岸上的我。我赶紧先随意挑选了几个菜,端起盘子就到一旁吃了一起来。

    “庄明看起来饿了嘛,这么急”,张叔看着父亲说道。

    父亲尴尬地笑了笑:“年轻人,长身体。”

    我吃了一口,不算热,是温的。刚一下子搞得我没有什么胃口,吃了几口就不吃了。看到父亲和张叔边聊边吃,应该还早,就起身端起盘子准备拿去扔了。

    “哎,不吃了啊,给我给我,太浪费了你。”父亲说道。我把盘子放了下来,说道:“太闷了,我在外面等你们。”

    “别走太远啊,等下找不到你我就载着你张叔走了啊”,父亲对着我叮嘱到。

    “现在年轻人还真的是饿得快饱的也快啊,老庄,我们老了,看不懂了……”他们两人又继续聊了起来。

    我现在闻到饭菜味道就有点恶心,肚子里又刚吃下东西,真怕一下子吐出来,就赶紧走出了食堂。

    走到门外,深呼吸了一口,感觉舒服多了。

    “号挂了吗?”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我转过身一看,果然是那个电梯里的男护士,我现在才发现他长的挺高的,比我高出了快一个头,脸上还长着雀斑,年纪看上去比我小一点。

    我尴尬的笑了笑,不自觉地把那只受伤的手往后收了收,本以为只是一面之缘,没曾想又见面了,一时之间确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猜没有吧”,他撇了撇嘴,“你手还要吗?”他严肃的问道。

    我悻悻地点了点头。

    “你跟我来吧。”男子说着。他看我显得有些惊讶,又说:“放心吧,医者仁心。”

    我们沿着一条我不曾走过的路来到一个小门,小门应该是连接着门诊大楼的,连着,穿过小门往前转了几个弯,一路上我都在想是不是上当了,他会不会是假扮医院专门行骗的人,把人骗去哪里噶腰子。直到穿过一扇安全门我的心才落下来,前面竟然是熟悉的急诊大厅。

    我们这次走楼梯上了二楼。他进了一间房间,门口写着“开创室”,我也跟着走了进去。

    “坐这里,把有伤口那只手的袖子捋上去”。他指了指我前面那个白色的椅子。椅子没有靠背,上面包着一层皮革外皮的海绵。

    我坐上来发现这椅子挺软的,理应很舒服但是坐上去就让人说不出的紧张,我想着就可能是医院的奇特能力。

    我看见他从透明的柜子里拿出了一个不锈钢的盒子,又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包装袋,熟练地拆了开来。我一看是针筒,就被吓到了,赶紧问:“我有必要打针吗,是打麻药?”我想会不会是要给我打麻药,然后切开来,这是不是该进手术室啊,赶忙把手收回,牢牢地捂住。

    “你紧张什么,把手拿出来”,他无奈的笑了笑,见我突然害怕,他大概觉得有些滑稽。

    “你不是不要手吗?我给你打完麻药,给你割了,正好医院里有人要移植,把你的手移植给那人。”他笑嘻嘻地继续说着。

    我当然也知道他是骗我的,就问:“我当然信你的,咱好好说。”

    他大笑起来,然后又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我用这个最细针头,一下子就可以给你挑出来,可能有点疼,不过你得忍一下。”说着,他抽了一张纸巾铺在桌上。

    我畏畏缩缩的伸出手来,他走过来,完全没有给我后悔的机会,拉起我的手。这是一双有力的大手,但是很温柔。他打开不锈钢的盒子,里面是都是一些镊子,又拿起一瓶碘酒,擦在了我的伤口上。我从小就不敢看打针,甚至连不是自己打针也不敢看,因为我觉得看了会更疼,所以一遇到打针我就像鸵鸟一样,把头埋在地里。

    我把眼睛紧紧的闭牢了,问:“你确定里面有东西吗?护士小哥”,“好了”,我想我没有听错吧,睁开眼看到他用镊子从我手上夹起来什么东西,放在一旁的纸巾上。“就这个,你看看是什么?”

    我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就感觉手上一疼,是他用碘酒又给我擦了擦,这次比前一次疼的多。“你手抬着,我帮你包点纱布,别二次感染了。”说完,他又走到柜子前,从里面拿出了一卷纱布。

    而我则看了看纸巾中间的血红色物体,不知道是不是在我身体里面过了一晚上,看不出是个什么的,不是我想象中的鱼刺,而是一个不规则的银色物质,更像是金属。

    “我看你有空还得挂个号打针破伤风,这个东西看上去是金属的”,他一边帮我包着伤口,一边说着。

    我答应了,说明天就来打,今天有急事。

    “是3号房3床那个人吗?”他问道。

    “你知道?”

    “当然,虽然我不负责那个病房,但是……对了,刚刚电梯上遇到你的时候我就是去送他的报告,他是你父亲?”

    我点点头,心想这样他就可以暂时放过我了,不会抓着我去打针,之后就当两面之缘。

    他应该知道良叔的情况,想了想然后看了我一眼,可能想岔开话题,让我放松一点,就问:“实际上神经毒素基本上用血清都可以控制住,你也别太担心。”

    我顺着他的话,问道:“那我想问问到底哪些东西会有神经毒素?”

    他已经把我的手包好了,虽然是纱布包的,但是很轻薄,像创可贴一样。他转身准备去收拾桌子上那些刚刚拿出来的工具。

    “这东西我给你扔了啊”,他指了指纸巾。

    “我带走吧,不麻烦你了,”我想回去再好好看看到底是什么。就赶紧用纸巾包了包,塞进了口袋里。

    他笑了笑,“你真奇怪,这个东西也要。”然后打开柜子整理了起来。“神经毒素啊,好多东西都有,自然界一般在一些动物身上,比如蛇,水母之类的,都是它们用来自保的。一般通过食用摄入这种神经毒素也不会很严重,你放心吧。”

    “那我父亲到底?”

    “实际上这要问他自己吃过什么了?”

    “神经毒素有好多种吧,不能查出来是哪种毒吗?”

    “是有好多种,不是已经拿去化验了吗,你不知道吗?”我想再说下去要露馅了,赶紧说:“应该和我妈说了。”

    “对对对,我都忘了刚刚你下楼是去交费的,没和医生碰到头。”我想还好他没有怀疑。

    “这个结果应该两三天就出来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他走到我身后,嘱咐道:“你记得有空去把破伤风打了,你父亲的事你也放宽心,多陪陪你母亲,我看她的状况也不太好。”

    我站起身来,慢慢放下袖子对他表示了感谢,虽然伤口还是很疼,但有一种一定会好转的感觉。他打开门,我走了出去。临走我问他的名字,他说他姓朱。我一懵,接着继续表示了感谢。

    回家路上,我想这段时间和这个声调的字接触的还挺多的,有好有坏,也希望今天的梦里也可以出现一条能够帮助我的猪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