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话：草莓与蘑菇
这个世界里，非人类界里，有着明面和暗面之分。
明面的非人大多是神祗的后代，曾经或现在依然帮助着人类，所有上得了历史台面的族群都在非人的明面。
反之暗面——不少是跟不上时代或是从事非法交易，推崇武力解决问题的族群。吸血鬼族不用想也知道是暗面的一员，而德古拉那家族更是惡名昭彰得坏蛋头头。在非人的世界里属于严重垄断人类的贸易，干预经济和插手国家级政治的第一把椅。黑暗到只要他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的程度。
不管是前世历史中把整萬人插在長矛上任由其腐爛的普通人物，还是诸多动漫里的大反派，或是我这个世界现实中的吸血鬼德古拉，我能肯定的是，无一例外都是让人闻风丧胆。
而那位出名以心狠手辣的强硬手段对付或迁灭在商业上作对、人类政敌，有段时间把非人世界闹得风声鹤唳的吸血鬼德古拉公爵——他是眼前爱丽丝的老爹？！香蕉之下，菲利普那《无职》原著中喜欢兽耳有点腹黑的爱丽丝父亲，简直可以归类到无害中！
“是，都说了几次了，干嘛还要确认……为什么要躲在沙发后面？”
“难、难道说您就是——”
我紧张得搬出敬语，吞了一口唾沫才继续问下去。
“‘那位’德古拉.采佩什的千金吗？”
“嗯。所以呢？”
以淡然的态度肯定我的话，全名应该是爱丽丝.采佩什的少女点头。
我死定了！
“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请不要杀我！！！”
下意识的，这句话万分惊恐地冲口而出。
“你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个吗！还有，为什么要拿那种奇怪的台词出来说话！”
“那就简约点，四个字。‘请放过我！’”
“都说不对啦！”
对于我的反应，眼前的少女很是气愤地摇了摇头，抬起手，以食指指向了我的鼻尖。
“你是在搞笑吗？是在嘲讽我吗！还是在嘲讽整个采佩什家族！我警告你，少做这样的愚蠢举动了！”
我对于红发少女的话语无言以对。
开始觉得自己确实有点断章取义了，我后来镇定下来，花了几十分钟——正确而言，是几个小时和这位爱丽丝小姐沟通，想搞清楚整个事情的经过。
“所以说，离家出走的原因是妳父亲，德古拉为了妳不想做的某件事情进行逼迫。妳就与父亲大吵一顿后就冒着雨势跑掉，来到的又是不熟悉的气候的国家发烧了？”
“……简单来说就是如此。”
不知道我眼前的少女可信度到底有多少。问她关于吵架的事情时，爱丽丝就别开头，一副不是很想回答的样子。算了，每个人都有一，两件不想说的事，所以我也不再问她。
我铁黑着脸听完陈述以后，无力地躺在沙发上，感觉头痛加剧了。
我捡了德古拉的女儿回来。幸好没告诉其他人，不然有十条命也不够用……
像那样庞大的暗黑集团，是我们伊恩族绝对惹不起的。
啊哈，啊哈哈哈哈。我在心中苦笑，因为我知道老死不相往来的非人各族之间一接触扯上关系肯定不会发生好事。更棒的是，对方是阵营有个每个吸血鬼动漫里都会出现的大Boss。
“哦对了，还有件事……”
红发少女有些扭扭捏捏起来，神色不自然的别过身子。
“那天咬了你一口真是抱歉，一不小心就……”
“噢，那伤口果然是被咬出来的吗？”
我挥手表示不在意。然后盯着自己的手背，虽然多少会留下印痕，但也没什么的，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唔……你那个，血……还在流吗？”
“是有一点点，但不碍事。”
我随意地伸出手给她看的时候，反而是爱丽丝自己过度反应地跳起来躲在沙发后面，像极只小猫般警戒着我，却又别开头不看着我。
“……”
沈默的我默默地移动了手部，她也跟着反方向避开。如此试了几次后，脑袋浮现了一个想法。
该不会——
不过，她是吸血鬼耶。
我迅速地站起身，伸出贴着创可贴的手追着她跑，仿佛证实了我的预想一样，她惊如脱兔地逃走了，但因速度对方远远胜过我的关系，我始终追不上她。
虽然知道我追不上她，然而爱丽丝依然不断地防范着背后的，还不时回头确定我摸不到她，而追到喘气而靠墙停下的我总算搞清楚一件事了。
“会这么的害怕……妳该不会……”
我有点不可思议地盯着眼前的红发少女。
“是、是啦！”
我的话都还没说完，爱丽丝就自己引爆了。
“——我怕血。这么说你就满意了吗？”
吸血鬼却怕血，为什么才认识一下子这事情却一下就被发现了。
垂低了头的少女，爱丽丝.采佩什诅咒着自己的运气。
每一次，即使是她的好友，每个人都是这样。爱丽丝还以为自己隐藏到很好的，这件事一说出来，不管是兄姐还是朋友，全都会——投以怜惜、可怜、同情的眼光。他们要如何看她是自己的自由，但是——
他们全部都不说出心里话。
兄弟姐妹会瞬间沉默下来，不知道如何应对她这样的人，而友人会用安慰的语言来敷衍过去，因为她的身份，照顾她的感受。
全部人就是没有诚实地与她对话。
所以，少女感到了全世界在以“好意”、“礼貌”为后盾，欺瞒她。
眼前刚认识的半天使大概也会这样吧？
会流露出同情的脸色，然后说“这不是什么好在意的事”口是心非吧。
不。这根本是不用想的事，那是当然的，会在心里看不起她吧？然后摆上没什么大不了的表情安慰。
虽然不忿，但爱丽丝还是想看看眼前人的反应。
究竟是嘲笑，看不起或愕然呢？不管看到的是哪一种，只要看到半点这类同情的情感，她决定马上起身离开。
如此想着，爱丽丝像下定决心一般，从丢脸的低头状态，抬起脸来直勾勾看着眼前的人。
而那个人——
“这样啊……虽然现在才知道了这件事，但拿这点来作弄妳是我的错。抱歉啦。”
他只是轻薄地道着歉，扰扰头，没什么感慨的样子。
在生长环境之下，对谎言与虚假等气息比寻常人还敏锐的爱丽丝，只感受到纯粹的歉意。
好奇怪。
这时候不应该嘲笑或是鄙视我吗？
为此感到困惑不已的爱丽丝看着叫眼前的半天使，无法理解地张口问道。
“你不会笑我吗？堂堂一名吸血鬼局然还怕血……”
“那妳告诉我。”
那人露出“妳说什么瞎话”的表情，微微皱起了眉头回视她。
“为什么我要笑一个为此深深困扰的人呢。我还想请妳告诉我笑点在哪里呢。当然，和熟人吵架时，拿出对方的把柄出来当材料是例外。但至少，我还没恶劣到去取笑一个认识不到一天的人啦。”
*
“你不会笑我吗？堂堂一个吸血鬼局然还怕血……”
“为什么我要笑一个为此深深困扰的人呢。我还想请妳告诉我笑点在哪里呢。当然，和熟人吵架时，拿出对方的把柄出来当材料是例外。但至少，我还没恶劣到去取笑一个认识不到一天的人啦。”
看到对方表示疑惑的样子，我叹了口气，然后老实说出想法。
“我觉得怕血这件事是很个人的事情吧？不会因为种族而一言以蔽之免疫什么的。就因为每个人有着独一无二的特点，却嘲笑别人困扰的地方，我才不会……嗄？”
我还未说完，爱丽丝却神色极是忿怒，突然从沙发上弹跳了起来。
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当我发出惊叫时，她噼里啪啦说了一堆。
“对吧？你也这样认为对吧？到底是谁规定血族就一定要不怕血的，没有这种规定吧？我和他都吵不知道多少次了，每次都说什么成年礼要喝一口血袋里的东西，一想到这个我整个胃口都没了。那种温温的，黏黏的东西！恶心都恶心死了！是血族就一定要喝那种东西吗？肮脏的液体……我偏不要啊啊啊啊！！！！！！！！！！！”
语速快到我只能勉强知道内容，声音却大到害我以为耳膜都已经被她震到爆裂的程度。
“喂，那个，冷静点啊……还有这套沙发很贵的！给我珍惜点！不要在上面跺脚了！”
在我傻眼的时候，喷泄式把话说完的爱丽丝的头发已经有些缭乱，还不住的喘气。
而在她倾诉后，我请她重新坐下，无奈地说道。
“虽然我对妳们族里的事一无所知啦，但吸血什么的很重要吗？”
“唔。的确是这样，毕竟是顾名思义，吸血鬼族就是有那样的特性……但对于吸血这件事，我就是抗拒。说什么都不要。”
可能是在想像了一下自己吸血的样子，爱丽丝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抖了起来。
自己也折腾了许久，大概也觉得累了吧。她将托着一边的脸，闭上眼眸继续说着。
“我从前就没什么机会出过家门。知识，礼仪，才艺都是来到家里的家教传授的，小时候的自己无法离开那个牢狱，慢慢的不知道几百年过去了，一直到成长到了可以保护自己的年龄，才有机会跑出去。所以，我下了决心要自己的事要由自己作主。”
爱丽丝停顿了一下，接着下一句。
“第一次呼吸的新鲜空气，自由的人类城市，这就是我小时候梦寐以求的……可是，感觉却有点惆怅，即使能做出决定了，脱离自己厌恶的无趣生活了，但就像是缺少了什么似的，拼图缺少了重要的一角。跑去问妈妈，姐姐们，同是名门千金的朋友，她们也找不出答案……就像什么也没改变一样。”
话语的情绪变得低落，爱丽丝张开左眼，注视着我，似乎想从这里寻求答案。
“呐，千建你觉得，我是做错了什么吗？”
“……”
“你有事不觉得……我们生命太过于漫长，过于无聊了吗？”
在说出自己的想法之前，我犹豫了一下。
身为正统贵族的吸血鬼的寿命比被天使嘲讽“残缺品”的伊恩族的我们还长寿十倍不止，如果活的年数比我长的爱丽丝都找不到答案了，我又能给出她想要的答复吗？
这样想着的我偷偷回视了爱丽丝，却看到了她唯一张开的眼睛里，眼神中隐藏着不安与迫切。
那是我熟悉的眼神。
那是一个人的时候，坚强地撑着身躯，却又孤独地寻求方向的眼神。
如果有人在这时候忽悠过去，这份坚强就会变得破碎不堪，为了保护自己，人只能变得无情去排开周围，固执到底。
我的脑海浮现了那个兄长的身影。
这时，仿佛她也很意外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爱丽丝“呵呵”地轻笑了一声。
“抱歉，说了不像自己的话，忘了吧。”
见我久久没说话，爱丽丝就要转移话题的时候——
不能让眼前的女孩也变成那样，所以无论如何对方会怎么想——最起码，我必须给出自己的答案。
“我觉得。”
想到这里，我缓缓开口。
“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对与错的，很多时候有也只是人们擅自定下的道理……爱丽丝，我对妳的处境和内心想法还不太了解，所以不能不负责的随口给予答复。但是啊……”
我停顿了一下，试图将一直来支撑起我的、坚定的意念传递给她知道，但因为语文课没上好，导致自己只能以笨拙的形式地说下去。
“我们是活人。既然还没死，那么在抵达生命的尽头之前，我想我们就会不断地寻找那个答案吧。用人类的话来说就是‘时间会告诉我们一切’。而我们非人的特权就是……拥有着更胜于他们数倍的时间，我相信妳想要的答案就算不主动去寻求它，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人与人的相遇，那个答案一定会到来。里头一定有我们活着的意义。”
“……”
“简单来说，一个人之所以去服从周围的规矩，是为了幸福的长久活下去对吧？既然觉得自己不能因此获得幸福，那么我们自私的无视那个规矩也没关系了。我认为，这样的自私方式是最妥当，也是最帅的。”
“是吗？”
“嗯。因为生命再漫长也好，过程有过再不堪的事迹也罢，到了最后，我们却让它以完美的方式结束——这样子的人生其实也不坏。”
说到最后的时候，连我自己都觉得这个想法太过简单幼稚而笑了笑。但爱丽丝没去在意那份尴尬，反而对我说的话沉思了半晌。
她闭上左眼，仿佛想从中思索意义——这样的举动让我不由得紧张起来。
因即使我能坦荡荡地宣言说这是我自己的信念，但我也不能保证它的正当性，或许对他人而言我这句话太过于自以为是了。
而正当我说些什么来蒙混过去的时候，爱丽丝已经重新张开了眼，抬起脸孔。
“原来如此……对了，这里是哪里？”
老实说，对方没有说谢谢，或者追问下去真是太好了。我也赶紧把握机会，回答。
“妳不知道吗？这里是学院都市。”
“嗯？传送的目的地不是西欧吗？”
闻言，我也好奇起来。
“西欧？这里可是亚太国家哦，到底是出现了怎么样的偏差才会传送到地球的另一端来？”
“都说我不知道了。不过……”
爱丽丝歪了歪头思索，并不接下去。
“不过什么？”
难道爱丽丝连自己在哪里都不知道吗？我如此想着，但她没多久就露出一副放弃思索也无所谓的表情，再次指着阳台的外景便问。
“没什么了。对了，那建筑物的用途是？知道之后，我好记起来才不会迷路。”
“啊，那是学院都市的国家贸易大厦。喏，再远些是宇宙电梯恩底弥翁。不过那里是二十三学区的地标，离我们这着实有些远了。”
“而先不说那更离谱的太空电梯，据我所知，那个八十层楼高。外表就像一个由三角形的玻璃堆成而生的82层高建筑物，它最为著名的地方是于上躬月形状的顶端。据我从电视记录片里得知，那好像是因为一名被蓝图截止日期压力逼过头，情绪突然失控的建筑师随手一笔画出来的设计，却意外地受到好评而建起来的高楼。
当然，那名建筑师在设计蓝图获批后，为了烦恼如何将高楼建起来，而过着头顶大面积掉发的日子，已经是后话了——”
“唔，居然真的是西欧外的国家呢，难怪周围建筑都没看过。”
不听我说完，点点头的爱丽丝，再次指着另一个建筑，开始发出许多对于这个国家的许多疑问。
“——”
起初跟爱丽丝对话的时候，我是感觉她有点难以相处。
但实际上，慢慢的越说多后就容易说得上话了。虽然，爱丽丝看起来在家闷上太久所以不擅长与人沟通……不对，沟通技巧是有的，但怎么说呢？缺少在这社会生存所必要的互相礼让与谅解精神？因为我在聊天的时候，不小心说错话时被她呛了好几次。
等到紫红的晚霞映射进家里，我这才发现下午时间就这样流逝而去。
“已经傍晚了啊……爱丽丝要留下来吃晚饭吗?”
觉得难得结识一场我就问了一句。
“嗯，也好吧。那我要上午那样……”
看见爱丽丝想像上午一样继续点菜的样子，我赶紧开口说明。
“等、等等。虽然我是号称不会对美少女吝啬的男人，但毕竟爱丽丝妳打算隐藏身份，所以这些钱不能向族里的财政部报销……况且，我不久前才被某人在寿司餐厅狠狠宰了一刀，钱包已经没钱了。还请您体谅。”
那么贵的高级餐长时间我可请不起，客人您将就点吧——我无奈地耸耸肩膀，如此表示。
“咦？”
对“没钱”这两个字起了反应的爱丽丝发出不满的声音。原本还状态慵懒的少女一下子蹙起眉头来，以鄙视的眼神投来一句话。
“莫非你很穷？”
“……”
正刷着超级市场网络页面的我因爱丽丝这句话而浑身僵硬得一动也不动，要点击“购买”的手指也硬生生止住。
（穷穷穷穷穷穷穷穷穷穷穷穷穷穷穷穷穷穷穷穷穷穷穷穷穷穷穷穷穷穷穷穷穷穷穷穷穷穷穷穷穷穷~~~~）
“我……穷吗。”
不停歇地，这个字眼不停的在脑海里穿梭、盘旋着。始终在我耳边萦绕，并且化为利剑刺入了脆弱的心灵。
会有人……问刚认识不到一天的人说他是不是很穷，请不起自己吃饭，这么伤害他人自尊的话来吗？
有哦，我前面的大小姐就是。
“……嗯，我很穷。对不住了。”
比起她，我是比较不富裕的就是了。
在可怕的沉默笼罩了整个屋子并且持续了好一阵子后，大概是我当时的扑克脸实在是太强了，见状的爱丽丝也不禁显得慌乱，逼不得已地别开头，嘴里开始转移话题。
“就、就算你说要煮，我刚才可是看见冰箱里是空空如也的哦。”
“所以我才要订购食材啊。用平板电脑或者智能手机。”
“咦？这种事可以做到吗？”
侧眼瞥来，爱丽丝的语气显得有点好奇。
“当然可以……只要将把要买的东西列入清单里，购入一定的数额，网上付款后附近的连锁超市就会帮你送来了。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就会抵达家门口，很厉害吧？”
我冷哼一声。怎么样？就算是全世界的非人当中，伊恩族融入人类社会的程度也是最高的，那些与人类社会严重落节的非人到现在连手机还不会用。这样的我让妳刮目相看了么？哈哈，快来称赞我一声，说好厉害什么的吧！
“才不厉害。穷人的知识我不用知道。”
我踉跄了一下。没有景仰反而又被当场回呛了吗？
“这种回话方式还真有妳风格……”
用不了多久，看电视节目看到一半时，下面的柜台职员打电话来通知超市的电单车已经来到公寓前面了。我叫他帮忙接收一下，食材就顺利的送来我家的门前。
“这是什么……”
爱丽丝在我关上门后就迫不及待前来乱翻装着食材的塑料袋。不用翻了，里面一个妳想要高级食材都没有，因为我很穷。
“没有啊……咦？你买了蘑菇吗？”
她拿起一个割收包装的白蘑菇。
果然是在期待袋子里面有什么东西么……但我没有问出口，直接跳过自己的疑问，回答她的问题。
“哦，是买了啊。你不吃蘑菇吗？那我就不放了……”
“不是啦。我是说啊……你不怕有毒吗？”
闻言，把塑料袋拿去厨房，准备厨具的我错愕了一下，探出头问还在玄关处的爱丽丝。
“什么东西有毒？”
“你真的笨很笨耶，我说你买的蘑菇啊。蘑.菇.有.毒。”
爱丽丝把人当白痴似的一字一字地重复说清楚。
“……怎么可能啊。”
“呐，我说，不然你打电话订一份草莓甜点，然后仆人把东西送来的时候，拿他去试毒好了，这个主意不错吧？”
“确实……错！错得离谱！再说了，妳的目的不是试毒，而是那个人送来的东西吧？”
用利用人也不带这个样子的吧。跟时代落伍的非人真是可怕，连见都没见过的人都要打他主意，这种不合常理的东西也能想得出来，太阴险了。
“啧，被发现了吗。”
而爱丽丝看见我不上当，就生气地咂舌。
“……”
我也不再跟爱丽丝吐糟，打开包装白饭盒后，在油热得差不多的窝子上依序放些火腿，香料与蘑菇，再倒入白饭。没多久热腾腾的炒饭就可以吃了，我把两碟炒饭放在餐桌上，招呼爱丽丝来吃饭。
“哼，不是很好吃。”
虽然嘴里这么抱怨着，但爱丽丝没浪费食物的行为还是值得我赞赏。
“那还真是抱歉了，这位客人将就点啊。”
而我没怎么理会她，继续吃我的饭。
吃饱了以后，也不见得爱丽丝尽一个客人的义务来帮忙收拾，或者不想做也客套地说要帮忙什么的，她无所事事就悠闲地坐在沙发上摇脚，什么都不做的浪费时间，我就只好带着孤零零的背影一个人善后了。爱丽丝还真的不懂人情世故啊......
“爱丽丝。”
收拾完以后，我深呼吸了一口气，犹豫着要不要问这个问题。但在爱丽丝的注视下最后下定决心面对，决定问了。毕竟这个问题得好好处理才行。
“我想问……妳离家出走了后，我照顾了生病的妳这件事，德古拉——公爵会有什么反应，比如……非常生气吗？”
虽然不大可能有会报复帮助自己生病女儿的人。但就算是琐事，非人各族之间的必须小心再小心处理。
爱丽丝她闷哼了一声。
“他才不会呢，整天就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才……不会关心我。”
爱丽丝这么说的时候，神情变得有点黯淡起来。我家客厅的光线好像随着爱丽丝的话语变得暗淡，颜色的层次都被吸收掉了一样，成了空荡荡而乏味……在少女的悲伤之下，装横得再漂亮的房子都会黯然失色。我果然对爱丽丝的人生一无所知，第一次遇见爱丽丝的时候就说了要对方相信自己——这种自以为是的话出来，我真是愚昧。
气氛变得沉闷以后，爱丽丝的身子像触电般颤了一下，急急的把话题继续下去。
“没关系的，只要我不说，我父亲就不会知道我曾经来过你这里。我保证他不会找你的麻烦的……啊，原来这么晚了。”
看了时钟之后，爱丽丝站起身来，接着微微拎起了裙子的两侧，同时右膝微屈、左脚则挪移到后面，姿态万分高雅地轻轻一躬。
少女行了一个西方贵族淑女标准的曲膝礼。
“对你的招待抱着衷心的谢意，我走了。”
“等一下。”
在爱丽丝还未离去的时候，感觉有些惆怅的我仿佛想要甩开这个感觉地低声叹了口气，站起来叫住她。
“妳现在是在离家出走的状态吧？住在哪里？我送你吧。”
仔细回想一下，身为吸血鬼名门贵族的爱丽丝会发烧到倒在小巷中真的很不寻常。要是发现她的人不是我的话，真不知道事情会变得怎样。想到这点，我有些担心起她的处境。
“住处？我没有。”
爱丽丝却出乎我意料地摇起头来。
“咦？没有？那你之前都住哪里？”
“唔，公园，树上，屋顶，桥下之类的地方。”
“……”
我惊疑于爱丽丝仿佛理所当然的回答，然后被对方投来了“对离家出走的人而言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眼神。
当她用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表情粗略说明了一下，但即便是轻描淡写的回答也让我大吃一惊。一个女孩子去睡那种地方又淋雨的，怪不得会发高烧。而且先不说居住环境，连在人身安危都保障不了的地方露宿，真想让人拜托她有点危机意识。
但那种地方不是女孩子该住的——这种常识不用我说出来对方也应该明白吧。我露出怪异的眼光，尝试转换话题的方向。
“对了，妳难道没有什么名门千金的朋友，就去她们的家借住不就好了？”
而这个假设被她嗤之以鼻。
“你是想要我……或者说，那些所谓的名门千金‘朋友’死吗？”
“咦？为什么妳会这么说。”
犹如对“朋友”这个词感到忧伤又或者陌生——或者两者皆有的表情，爱丽丝微微笑道。
“当然，你的提议不过是在我有所谓的‘朋友’的前提上。先不论有着那种那些地位的人们愿不愿意匿藏我，冒着被认为是在于采佩什家族作对莫大的危险，而不去通知我父亲。要是我一意孤行的行为，会让那些只在聚会上见过几次面的千金们很可能被认为与我的家族感情亲密，在往后卷入什么事，就会出现无法向我们出手就拿她们来开刀，有家族许多的敌人很乐意做这种事哦；反之亦然，当对方的立场有所变动时，我也可能被她们所在的家族害了。”
原来这个方法她早已考虑过了。简单来说，就是孤立无援又没有信得过的人在对吧。不过，想想也是。以暗面非人错综复杂的势力来讲，想也知道不会有类似无条件收留人的慈善机构部门在。
我听到爱丽丝的离家生活后，脸就塌了下来。眼前的红发女孩就算要露宿风餐也要出走的行为，比我想象中还……坚强？真亏贵为大小姐的她能随遇而安啊。
觉得“这样不行”而正在思考着自己有什么方法能帮助对方的时候，爱丽丝注意到我愁眉苦脸的脸色，将左手凑到嘴边，突然间小声笑了出来。
有什么好笑的？我苦恼的是当事人——也就是妳的事情，我带着这样的意味蹙眉望去。
“千建你真的好奇怪。看到来路不明的人帮她就算了，现在麻烦人物要走了却又担心。我记得半天使应该是很低调的吧——”
“那个啊，爱丽丝。”
“嗯？”
“虽然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但如果方便的话，请别叫我们半天使。我的族名是伊恩，拉丁字母则是EWEN。拜托了哦。”
我脸色有些窘逼地更正她的说辞，挠了挠脸颊。
“毕竟，我们跟天上那些家伙感情实在不能说好啊。就连提起它们我都嫌讨厌，更别说是混为一谈了这样。”
“天使和你们的感情不好……是这样吗？这个消息还真令人惊讶。”
“这就是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里面有很多复杂的理由。”
微微睁大眼，歪了歪头的爱丽丝就这样看着我，将手指置在薄唇下。思考了片刻之后，她还是点点了头表示明白。
她身后红色的长发随之飘动。
“伊恩啊……好，我记住了。总而言之，我用不着你担心，没什么问题的。那么我们再……不，为了彼此还是不再见面了吧？”
我静静听着爱丽丝抱有笑意的话语。我知道她是德古拉家的女儿，光是照顾生病的她一下就会引发很多连锁效应了。但我也只能默不作声，毕竟自己没有留下她的理由，这时的离别虽然让人感到莫名的空虚，但这种结局无疑是对双方都是最好的……
在我接受了这项现实且自我辩护的说辞之后，我无法阻止爱丽丝打开大门离开，看着她缓缓地踏出步伐。
当红色的身影就要从我视野消失的时候，爱丽丝却在下一秒改变主意了。
她不急不缓的展开退后的步伐，接着上半身仰后，回到门口问我。
“对了。差点忘了问一件事，我可以借你们这栋楼的屋顶睡一晚吗？”
……我该怎么说？要说，啊，不愧是经验丰富的离家出走人士啊，这么快就看上我家的楼顶了？好，借妳一晚没问题——当屋子里还有空房，这样的话又怎么让人说得出口。
不管了。反正也没保证说会出事不是吗？这么想着。无奈地叹完一口气的我脸上哭笑不得，摇了摇头。
“——算了。爱丽丝妳还是住我这里吧，一个女孩子睡什么屋顶。”
“哎？真的可以吗？你要养我一辈子？”
爱丽丝举步回到门前，说得到住宿的许可之后，情绪毫无变化是骗人的。但怎么也不至于得出这个结论吧！什么养一辈子这种话也说得出来！
差点被口水呛死，我连忙挥着手掌订正爱丽丝那段有问题的言辞。
“不是！这只是在妳的事情解决以前就住我这里好了。妳看，妳说过妳离家出走很多次了对吧？我想所以这次也很快就解决了吧。妳也应该不会住上一年半载的……大概不会……真的不会吧？”
“当然不会了。”
直到看见她点了点头，毅然表示没错之后，我才真正地放下心来觉得自己是想太多了。而面露喜色的爱丽丝低声说着“太好了”，想重新进到我家里头的时候，我突然伸手挡住了门口。
在她不解的神情下，我俯身打开了门边的橱柜，递给了她橱柜盒子里密密麻麻的其中一张金属材质的卡片。
“这是什么？”
爱丽丝为奇怪我一下子挡住门不让她进去的行为感到疑惑，但还是接过了我手中的门卡盯着瞧。
明面的非人大多是神祗的后代，曾经或现在依然帮助着人类，所有上得了历史台面的族群都在非人的明面。
反之暗面——不少是跟不上时代或是从事非法交易，推崇武力解决问题的族群。吸血鬼族不用想也知道是暗面的一员，而德古拉那家族更是惡名昭彰得坏蛋头头。在非人的世界里属于严重垄断人类的贸易，干预经济和插手国家级政治的第一把椅。黑暗到只要他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的程度。
不管是前世历史中把整萬人插在長矛上任由其腐爛的普通人物，还是诸多动漫里的大反派，或是我这个世界现实中的吸血鬼德古拉，我能肯定的是，无一例外都是让人闻风丧胆。
而那位出名以心狠手辣的强硬手段对付或迁灭在商业上作对、人类政敌，有段时间把非人世界闹得风声鹤唳的吸血鬼德古拉公爵——他是眼前爱丽丝的老爹？！香蕉之下，菲利普那《无职》原著中喜欢兽耳有点腹黑的爱丽丝父亲，简直可以归类到无害中！
“是，都说了几次了，干嘛还要确认……为什么要躲在沙发后面？”
“难、难道说您就是——”
我紧张得搬出敬语，吞了一口唾沫才继续问下去。
“‘那位’德古拉.采佩什的千金吗？”
“嗯。所以呢？”
以淡然的态度肯定我的话，全名应该是爱丽丝.采佩什的少女点头。
我死定了！
“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请不要杀我！！！”
下意识的，这句话万分惊恐地冲口而出。
“你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个吗！还有，为什么要拿那种奇怪的台词出来说话！”
“那就简约点，四个字。‘请放过我！’”
“都说不对啦！”
对于我的反应，眼前的少女很是气愤地摇了摇头，抬起手，以食指指向了我的鼻尖。
“你是在搞笑吗？是在嘲讽我吗！还是在嘲讽整个采佩什家族！我警告你，少做这样的愚蠢举动了！”
我对于红发少女的话语无言以对。
开始觉得自己确实有点断章取义了，我后来镇定下来，花了几十分钟——正确而言，是几个小时和这位爱丽丝小姐沟通，想搞清楚整个事情的经过。
“所以说，离家出走的原因是妳父亲，德古拉为了妳不想做的某件事情进行逼迫。妳就与父亲大吵一顿后就冒着雨势跑掉，来到的又是不熟悉的气候的国家发烧了？”
“……简单来说就是如此。”
不知道我眼前的少女可信度到底有多少。问她关于吵架的事情时，爱丽丝就别开头，一副不是很想回答的样子。算了，每个人都有一，两件不想说的事，所以我也不再问她。
我铁黑着脸听完陈述以后，无力地躺在沙发上，感觉头痛加剧了。
我捡了德古拉的女儿回来。幸好没告诉其他人，不然有十条命也不够用……
像那样庞大的暗黑集团，是我们伊恩族绝对惹不起的。
啊哈，啊哈哈哈哈。我在心中苦笑，因为我知道老死不相往来的非人各族之间一接触扯上关系肯定不会发生好事。更棒的是，对方是阵营有个每个吸血鬼动漫里都会出现的大Boss。
“哦对了，还有件事……”
红发少女有些扭扭捏捏起来，神色不自然的别过身子。
“那天咬了你一口真是抱歉，一不小心就……”
“噢，那伤口果然是被咬出来的吗？”
我挥手表示不在意。然后盯着自己的手背，虽然多少会留下印痕，但也没什么的，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唔……你那个，血……还在流吗？”
“是有一点点，但不碍事。”
我随意地伸出手给她看的时候，反而是爱丽丝自己过度反应地跳起来躲在沙发后面，像极只小猫般警戒着我，却又别开头不看着我。
“……”
沈默的我默默地移动了手部，她也跟着反方向避开。如此试了几次后，脑袋浮现了一个想法。
该不会——
不过，她是吸血鬼耶。
我迅速地站起身，伸出贴着创可贴的手追着她跑，仿佛证实了我的预想一样，她惊如脱兔地逃走了，但因速度对方远远胜过我的关系，我始终追不上她。
虽然知道我追不上她，然而爱丽丝依然不断地防范着背后的，还不时回头确定我摸不到她，而追到喘气而靠墙停下的我总算搞清楚一件事了。
“会这么的害怕……妳该不会……”
我有点不可思议地盯着眼前的红发少女。
“是、是啦！”
我的话都还没说完，爱丽丝就自己引爆了。
“——我怕血。这么说你就满意了吗？”
吸血鬼却怕血，为什么才认识一下子这事情却一下就被发现了。
垂低了头的少女，爱丽丝.采佩什诅咒着自己的运气。
每一次，即使是她的好友，每个人都是这样。爱丽丝还以为自己隐藏到很好的，这件事一说出来，不管是兄姐还是朋友，全都会——投以怜惜、可怜、同情的眼光。他们要如何看她是自己的自由，但是——
他们全部都不说出心里话。
兄弟姐妹会瞬间沉默下来，不知道如何应对她这样的人，而友人会用安慰的语言来敷衍过去，因为她的身份，照顾她的感受。
全部人就是没有诚实地与她对话。
所以，少女感到了全世界在以“好意”、“礼貌”为后盾，欺瞒她。
眼前刚认识的半天使大概也会这样吧？
会流露出同情的脸色，然后说“这不是什么好在意的事”口是心非吧。
不。这根本是不用想的事，那是当然的，会在心里看不起她吧？然后摆上没什么大不了的表情安慰。
虽然不忿，但爱丽丝还是想看看眼前人的反应。
究竟是嘲笑，看不起或愕然呢？不管看到的是哪一种，只要看到半点这类同情的情感，她决定马上起身离开。
如此想着，爱丽丝像下定决心一般，从丢脸的低头状态，抬起脸来直勾勾看着眼前的人。
而那个人——
“这样啊……虽然现在才知道了这件事，但拿这点来作弄妳是我的错。抱歉啦。”
他只是轻薄地道着歉，扰扰头，没什么感慨的样子。
在生长环境之下，对谎言与虚假等气息比寻常人还敏锐的爱丽丝，只感受到纯粹的歉意。
好奇怪。
这时候不应该嘲笑或是鄙视我吗？
为此感到困惑不已的爱丽丝看着叫眼前的半天使，无法理解地张口问道。
“你不会笑我吗？堂堂一名吸血鬼局然还怕血……”
“那妳告诉我。”
那人露出“妳说什么瞎话”的表情，微微皱起了眉头回视她。
“为什么我要笑一个为此深深困扰的人呢。我还想请妳告诉我笑点在哪里呢。当然，和熟人吵架时，拿出对方的把柄出来当材料是例外。但至少，我还没恶劣到去取笑一个认识不到一天的人啦。”
*
“你不会笑我吗？堂堂一个吸血鬼局然还怕血……”
“为什么我要笑一个为此深深困扰的人呢。我还想请妳告诉我笑点在哪里呢。当然，和熟人吵架时，拿出对方的把柄出来当材料是例外。但至少，我还没恶劣到去取笑一个认识不到一天的人啦。”
看到对方表示疑惑的样子，我叹了口气，然后老实说出想法。
“我觉得怕血这件事是很个人的事情吧？不会因为种族而一言以蔽之免疫什么的。就因为每个人有着独一无二的特点，却嘲笑别人困扰的地方，我才不会……嗄？”
我还未说完，爱丽丝却神色极是忿怒，突然从沙发上弹跳了起来。
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当我发出惊叫时，她噼里啪啦说了一堆。
“对吧？你也这样认为对吧？到底是谁规定血族就一定要不怕血的，没有这种规定吧？我和他都吵不知道多少次了，每次都说什么成年礼要喝一口血袋里的东西，一想到这个我整个胃口都没了。那种温温的，黏黏的东西！恶心都恶心死了！是血族就一定要喝那种东西吗？肮脏的液体……我偏不要啊啊啊啊！！！！！！！！！！！”
语速快到我只能勉强知道内容，声音却大到害我以为耳膜都已经被她震到爆裂的程度。
“喂，那个，冷静点啊……还有这套沙发很贵的！给我珍惜点！不要在上面跺脚了！”
在我傻眼的时候，喷泄式把话说完的爱丽丝的头发已经有些缭乱，还不住的喘气。
而在她倾诉后，我请她重新坐下，无奈地说道。
“虽然我对妳们族里的事一无所知啦，但吸血什么的很重要吗？”
“唔。的确是这样，毕竟是顾名思义，吸血鬼族就是有那样的特性……但对于吸血这件事，我就是抗拒。说什么都不要。”
可能是在想像了一下自己吸血的样子，爱丽丝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抖了起来。
自己也折腾了许久，大概也觉得累了吧。她将托着一边的脸，闭上眼眸继续说着。
“我从前就没什么机会出过家门。知识，礼仪，才艺都是来到家里的家教传授的，小时候的自己无法离开那个牢狱，慢慢的不知道几百年过去了，一直到成长到了可以保护自己的年龄，才有机会跑出去。所以，我下了决心要自己的事要由自己作主。”
爱丽丝停顿了一下，接着下一句。
“第一次呼吸的新鲜空气，自由的人类城市，这就是我小时候梦寐以求的……可是，感觉却有点惆怅，即使能做出决定了，脱离自己厌恶的无趣生活了，但就像是缺少了什么似的，拼图缺少了重要的一角。跑去问妈妈，姐姐们，同是名门千金的朋友，她们也找不出答案……就像什么也没改变一样。”
话语的情绪变得低落，爱丽丝张开左眼，注视着我，似乎想从这里寻求答案。
“呐，千建你觉得，我是做错了什么吗？”
“……”
“你有事不觉得……我们生命太过于漫长，过于无聊了吗？”
在说出自己的想法之前，我犹豫了一下。
身为正统贵族的吸血鬼的寿命比被天使嘲讽“残缺品”的伊恩族的我们还长寿十倍不止，如果活的年数比我长的爱丽丝都找不到答案了，我又能给出她想要的答复吗？
这样想着的我偷偷回视了爱丽丝，却看到了她唯一张开的眼睛里，眼神中隐藏着不安与迫切。
那是我熟悉的眼神。
那是一个人的时候，坚强地撑着身躯，却又孤独地寻求方向的眼神。
如果有人在这时候忽悠过去，这份坚强就会变得破碎不堪，为了保护自己，人只能变得无情去排开周围，固执到底。
我的脑海浮现了那个兄长的身影。
这时，仿佛她也很意外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爱丽丝“呵呵”地轻笑了一声。
“抱歉，说了不像自己的话，忘了吧。”
见我久久没说话，爱丽丝就要转移话题的时候——
不能让眼前的女孩也变成那样，所以无论如何对方会怎么想——最起码，我必须给出自己的答案。
“我觉得。”
想到这里，我缓缓开口。
“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对与错的，很多时候有也只是人们擅自定下的道理……爱丽丝，我对妳的处境和内心想法还不太了解，所以不能不负责的随口给予答复。但是啊……”
我停顿了一下，试图将一直来支撑起我的、坚定的意念传递给她知道，但因为语文课没上好，导致自己只能以笨拙的形式地说下去。
“我们是活人。既然还没死，那么在抵达生命的尽头之前，我想我们就会不断地寻找那个答案吧。用人类的话来说就是‘时间会告诉我们一切’。而我们非人的特权就是……拥有着更胜于他们数倍的时间，我相信妳想要的答案就算不主动去寻求它，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人与人的相遇，那个答案一定会到来。里头一定有我们活着的意义。”
“……”
“简单来说，一个人之所以去服从周围的规矩，是为了幸福的长久活下去对吧？既然觉得自己不能因此获得幸福，那么我们自私的无视那个规矩也没关系了。我认为，这样的自私方式是最妥当，也是最帅的。”
“是吗？”
“嗯。因为生命再漫长也好，过程有过再不堪的事迹也罢，到了最后，我们却让它以完美的方式结束——这样子的人生其实也不坏。”
说到最后的时候，连我自己都觉得这个想法太过简单幼稚而笑了笑。但爱丽丝没去在意那份尴尬，反而对我说的话沉思了半晌。
她闭上左眼，仿佛想从中思索意义——这样的举动让我不由得紧张起来。
因即使我能坦荡荡地宣言说这是我自己的信念，但我也不能保证它的正当性，或许对他人而言我这句话太过于自以为是了。
而正当我说些什么来蒙混过去的时候，爱丽丝已经重新张开了眼，抬起脸孔。
“原来如此……对了，这里是哪里？”
老实说，对方没有说谢谢，或者追问下去真是太好了。我也赶紧把握机会，回答。
“妳不知道吗？这里是学院都市。”
“嗯？传送的目的地不是西欧吗？”
闻言，我也好奇起来。
“西欧？这里可是亚太国家哦，到底是出现了怎么样的偏差才会传送到地球的另一端来？”
“都说我不知道了。不过……”
爱丽丝歪了歪头思索，并不接下去。
“不过什么？”
难道爱丽丝连自己在哪里都不知道吗？我如此想着，但她没多久就露出一副放弃思索也无所谓的表情，再次指着阳台的外景便问。
“没什么了。对了，那建筑物的用途是？知道之后，我好记起来才不会迷路。”
“啊，那是学院都市的国家贸易大厦。喏，再远些是宇宙电梯恩底弥翁。不过那里是二十三学区的地标，离我们这着实有些远了。”
“而先不说那更离谱的太空电梯，据我所知，那个八十层楼高。外表就像一个由三角形的玻璃堆成而生的82层高建筑物，它最为著名的地方是于上躬月形状的顶端。据我从电视记录片里得知，那好像是因为一名被蓝图截止日期压力逼过头，情绪突然失控的建筑师随手一笔画出来的设计，却意外地受到好评而建起来的高楼。
当然，那名建筑师在设计蓝图获批后，为了烦恼如何将高楼建起来，而过着头顶大面积掉发的日子，已经是后话了——”
“唔，居然真的是西欧外的国家呢，难怪周围建筑都没看过。”
不听我说完，点点头的爱丽丝，再次指着另一个建筑，开始发出许多对于这个国家的许多疑问。
“——”
起初跟爱丽丝对话的时候，我是感觉她有点难以相处。
但实际上，慢慢的越说多后就容易说得上话了。虽然，爱丽丝看起来在家闷上太久所以不擅长与人沟通……不对，沟通技巧是有的，但怎么说呢？缺少在这社会生存所必要的互相礼让与谅解精神？因为我在聊天的时候，不小心说错话时被她呛了好几次。
等到紫红的晚霞映射进家里，我这才发现下午时间就这样流逝而去。
“已经傍晚了啊……爱丽丝要留下来吃晚饭吗?”
觉得难得结识一场我就问了一句。
“嗯，也好吧。那我要上午那样……”
看见爱丽丝想像上午一样继续点菜的样子，我赶紧开口说明。
“等、等等。虽然我是号称不会对美少女吝啬的男人，但毕竟爱丽丝妳打算隐藏身份，所以这些钱不能向族里的财政部报销……况且，我不久前才被某人在寿司餐厅狠狠宰了一刀，钱包已经没钱了。还请您体谅。”
那么贵的高级餐长时间我可请不起，客人您将就点吧——我无奈地耸耸肩膀，如此表示。
“咦？”
对“没钱”这两个字起了反应的爱丽丝发出不满的声音。原本还状态慵懒的少女一下子蹙起眉头来，以鄙视的眼神投来一句话。
“莫非你很穷？”
“……”
正刷着超级市场网络页面的我因爱丽丝这句话而浑身僵硬得一动也不动，要点击“购买”的手指也硬生生止住。
（穷穷穷穷穷穷穷穷穷穷穷穷穷穷穷穷穷穷穷穷穷穷穷穷穷穷穷穷穷穷穷穷穷穷穷穷穷穷穷穷穷穷~~~~）
“我……穷吗。”
不停歇地，这个字眼不停的在脑海里穿梭、盘旋着。始终在我耳边萦绕，并且化为利剑刺入了脆弱的心灵。
会有人……问刚认识不到一天的人说他是不是很穷，请不起自己吃饭，这么伤害他人自尊的话来吗？
有哦，我前面的大小姐就是。
“……嗯，我很穷。对不住了。”
比起她，我是比较不富裕的就是了。
在可怕的沉默笼罩了整个屋子并且持续了好一阵子后，大概是我当时的扑克脸实在是太强了，见状的爱丽丝也不禁显得慌乱，逼不得已地别开头，嘴里开始转移话题。
“就、就算你说要煮，我刚才可是看见冰箱里是空空如也的哦。”
“所以我才要订购食材啊。用平板电脑或者智能手机。”
“咦？这种事可以做到吗？”
侧眼瞥来，爱丽丝的语气显得有点好奇。
“当然可以……只要将把要买的东西列入清单里，购入一定的数额，网上付款后附近的连锁超市就会帮你送来了。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就会抵达家门口，很厉害吧？”
我冷哼一声。怎么样？就算是全世界的非人当中，伊恩族融入人类社会的程度也是最高的，那些与人类社会严重落节的非人到现在连手机还不会用。这样的我让妳刮目相看了么？哈哈，快来称赞我一声，说好厉害什么的吧！
“才不厉害。穷人的知识我不用知道。”
我踉跄了一下。没有景仰反而又被当场回呛了吗？
“这种回话方式还真有妳风格……”
用不了多久，看电视节目看到一半时，下面的柜台职员打电话来通知超市的电单车已经来到公寓前面了。我叫他帮忙接收一下，食材就顺利的送来我家的门前。
“这是什么……”
爱丽丝在我关上门后就迫不及待前来乱翻装着食材的塑料袋。不用翻了，里面一个妳想要高级食材都没有，因为我很穷。
“没有啊……咦？你买了蘑菇吗？”
她拿起一个割收包装的白蘑菇。
果然是在期待袋子里面有什么东西么……但我没有问出口，直接跳过自己的疑问，回答她的问题。
“哦，是买了啊。你不吃蘑菇吗？那我就不放了……”
“不是啦。我是说啊……你不怕有毒吗？”
闻言，把塑料袋拿去厨房，准备厨具的我错愕了一下，探出头问还在玄关处的爱丽丝。
“什么东西有毒？”
“你真的笨很笨耶，我说你买的蘑菇啊。蘑.菇.有.毒。”
爱丽丝把人当白痴似的一字一字地重复说清楚。
“……怎么可能啊。”
“呐，我说，不然你打电话订一份草莓甜点，然后仆人把东西送来的时候，拿他去试毒好了，这个主意不错吧？”
“确实……错！错得离谱！再说了，妳的目的不是试毒，而是那个人送来的东西吧？”
用利用人也不带这个样子的吧。跟时代落伍的非人真是可怕，连见都没见过的人都要打他主意，这种不合常理的东西也能想得出来，太阴险了。
“啧，被发现了吗。”
而爱丽丝看见我不上当，就生气地咂舌。
“……”
我也不再跟爱丽丝吐糟，打开包装白饭盒后，在油热得差不多的窝子上依序放些火腿，香料与蘑菇，再倒入白饭。没多久热腾腾的炒饭就可以吃了，我把两碟炒饭放在餐桌上，招呼爱丽丝来吃饭。
“哼，不是很好吃。”
虽然嘴里这么抱怨着，但爱丽丝没浪费食物的行为还是值得我赞赏。
“那还真是抱歉了，这位客人将就点啊。”
而我没怎么理会她，继续吃我的饭。
吃饱了以后，也不见得爱丽丝尽一个客人的义务来帮忙收拾，或者不想做也客套地说要帮忙什么的，她无所事事就悠闲地坐在沙发上摇脚，什么都不做的浪费时间，我就只好带着孤零零的背影一个人善后了。爱丽丝还真的不懂人情世故啊......
“爱丽丝。”
收拾完以后，我深呼吸了一口气，犹豫着要不要问这个问题。但在爱丽丝的注视下最后下定决心面对，决定问了。毕竟这个问题得好好处理才行。
“我想问……妳离家出走了后，我照顾了生病的妳这件事，德古拉——公爵会有什么反应，比如……非常生气吗？”
虽然不大可能有会报复帮助自己生病女儿的人。但就算是琐事，非人各族之间的必须小心再小心处理。
爱丽丝她闷哼了一声。
“他才不会呢，整天就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才……不会关心我。”
爱丽丝这么说的时候，神情变得有点黯淡起来。我家客厅的光线好像随着爱丽丝的话语变得暗淡，颜色的层次都被吸收掉了一样，成了空荡荡而乏味……在少女的悲伤之下，装横得再漂亮的房子都会黯然失色。我果然对爱丽丝的人生一无所知，第一次遇见爱丽丝的时候就说了要对方相信自己——这种自以为是的话出来，我真是愚昧。
气氛变得沉闷以后，爱丽丝的身子像触电般颤了一下，急急的把话题继续下去。
“没关系的，只要我不说，我父亲就不会知道我曾经来过你这里。我保证他不会找你的麻烦的……啊，原来这么晚了。”
看了时钟之后，爱丽丝站起身来，接着微微拎起了裙子的两侧，同时右膝微屈、左脚则挪移到后面，姿态万分高雅地轻轻一躬。
少女行了一个西方贵族淑女标准的曲膝礼。
“对你的招待抱着衷心的谢意，我走了。”
“等一下。”
在爱丽丝还未离去的时候，感觉有些惆怅的我仿佛想要甩开这个感觉地低声叹了口气，站起来叫住她。
“妳现在是在离家出走的状态吧？住在哪里？我送你吧。”
仔细回想一下，身为吸血鬼名门贵族的爱丽丝会发烧到倒在小巷中真的很不寻常。要是发现她的人不是我的话，真不知道事情会变得怎样。想到这点，我有些担心起她的处境。
“住处？我没有。”
爱丽丝却出乎我意料地摇起头来。
“咦？没有？那你之前都住哪里？”
“唔，公园，树上，屋顶，桥下之类的地方。”
“……”
我惊疑于爱丽丝仿佛理所当然的回答，然后被对方投来了“对离家出走的人而言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眼神。
当她用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表情粗略说明了一下，但即便是轻描淡写的回答也让我大吃一惊。一个女孩子去睡那种地方又淋雨的，怪不得会发高烧。而且先不说居住环境，连在人身安危都保障不了的地方露宿，真想让人拜托她有点危机意识。
但那种地方不是女孩子该住的——这种常识不用我说出来对方也应该明白吧。我露出怪异的眼光，尝试转换话题的方向。
“对了，妳难道没有什么名门千金的朋友，就去她们的家借住不就好了？”
而这个假设被她嗤之以鼻。
“你是想要我……或者说，那些所谓的名门千金‘朋友’死吗？”
“咦？为什么妳会这么说。”
犹如对“朋友”这个词感到忧伤又或者陌生——或者两者皆有的表情，爱丽丝微微笑道。
“当然，你的提议不过是在我有所谓的‘朋友’的前提上。先不论有着那种那些地位的人们愿不愿意匿藏我，冒着被认为是在于采佩什家族作对莫大的危险，而不去通知我父亲。要是我一意孤行的行为，会让那些只在聚会上见过几次面的千金们很可能被认为与我的家族感情亲密，在往后卷入什么事，就会出现无法向我们出手就拿她们来开刀，有家族许多的敌人很乐意做这种事哦；反之亦然，当对方的立场有所变动时，我也可能被她们所在的家族害了。”
原来这个方法她早已考虑过了。简单来说，就是孤立无援又没有信得过的人在对吧。不过，想想也是。以暗面非人错综复杂的势力来讲，想也知道不会有类似无条件收留人的慈善机构部门在。
我听到爱丽丝的离家生活后，脸就塌了下来。眼前的红发女孩就算要露宿风餐也要出走的行为，比我想象中还……坚强？真亏贵为大小姐的她能随遇而安啊。
觉得“这样不行”而正在思考着自己有什么方法能帮助对方的时候，爱丽丝注意到我愁眉苦脸的脸色，将左手凑到嘴边，突然间小声笑了出来。
有什么好笑的？我苦恼的是当事人——也就是妳的事情，我带着这样的意味蹙眉望去。
“千建你真的好奇怪。看到来路不明的人帮她就算了，现在麻烦人物要走了却又担心。我记得半天使应该是很低调的吧——”
“那个啊，爱丽丝。”
“嗯？”
“虽然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但如果方便的话，请别叫我们半天使。我的族名是伊恩，拉丁字母则是EWEN。拜托了哦。”
我脸色有些窘逼地更正她的说辞，挠了挠脸颊。
“毕竟，我们跟天上那些家伙感情实在不能说好啊。就连提起它们我都嫌讨厌，更别说是混为一谈了这样。”
“天使和你们的感情不好……是这样吗？这个消息还真令人惊讶。”
“这就是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里面有很多复杂的理由。”
微微睁大眼，歪了歪头的爱丽丝就这样看着我，将手指置在薄唇下。思考了片刻之后，她还是点点了头表示明白。
她身后红色的长发随之飘动。
“伊恩啊……好，我记住了。总而言之，我用不着你担心，没什么问题的。那么我们再……不，为了彼此还是不再见面了吧？”
我静静听着爱丽丝抱有笑意的话语。我知道她是德古拉家的女儿，光是照顾生病的她一下就会引发很多连锁效应了。但我也只能默不作声，毕竟自己没有留下她的理由，这时的离别虽然让人感到莫名的空虚，但这种结局无疑是对双方都是最好的……
在我接受了这项现实且自我辩护的说辞之后，我无法阻止爱丽丝打开大门离开，看着她缓缓地踏出步伐。
当红色的身影就要从我视野消失的时候，爱丽丝却在下一秒改变主意了。
她不急不缓的展开退后的步伐，接着上半身仰后，回到门口问我。
“对了。差点忘了问一件事，我可以借你们这栋楼的屋顶睡一晚吗？”
……我该怎么说？要说，啊，不愧是经验丰富的离家出走人士啊，这么快就看上我家的楼顶了？好，借妳一晚没问题——当屋子里还有空房，这样的话又怎么让人说得出口。
不管了。反正也没保证说会出事不是吗？这么想着。无奈地叹完一口气的我脸上哭笑不得，摇了摇头。
“——算了。爱丽丝妳还是住我这里吧，一个女孩子睡什么屋顶。”
“哎？真的可以吗？你要养我一辈子？”
爱丽丝举步回到门前，说得到住宿的许可之后，情绪毫无变化是骗人的。但怎么也不至于得出这个结论吧！什么养一辈子这种话也说得出来！
差点被口水呛死，我连忙挥着手掌订正爱丽丝那段有问题的言辞。
“不是！这只是在妳的事情解决以前就住我这里好了。妳看，妳说过妳离家出走很多次了对吧？我想所以这次也很快就解决了吧。妳也应该不会住上一年半载的……大概不会……真的不会吧？”
“当然不会了。”
直到看见她点了点头，毅然表示没错之后，我才真正地放下心来觉得自己是想太多了。而面露喜色的爱丽丝低声说着“太好了”，想重新进到我家里头的时候，我突然伸手挡住了门口。
在她不解的神情下，我俯身打开了门边的橱柜，递给了她橱柜盒子里密密麻麻的其中一张金属材质的卡片。
“这是什么？”
爱丽丝为奇怪我一下子挡住门不让她进去的行为感到疑惑，但还是接过了我手中的门卡盯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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