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成长的方向
一
2021年夏
每天从早上开始，都有十几个网贷催收的电话和短信响个不停，于是我设置了勿扰。
我在银行卡里的钱被网贷扣光了，就算我在网银那把所有的代扣协议都取消也没用，存进银行卡的钱在第二天工作时间就会被扣光，网贷真可怕。支付宝上花呗借呗欠着将近两万元，也不能用。我只剩下微信零钱还能用，我担心哪天网贷会把我微信零钱上仅存的五六百元扣掉了，那我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于是我连夜买了几箱面条、方便面、盐，足够我吃一个月了。我没钱交下个月的房租了，终于，我要抵达我的时空尽头了吗？我再一次确认桌子底下的烈酒还在，700毫升，35度，足够让我喝断片。同样的酒我当时买了两瓶，第一瓶只喝了一半，我就断片了，第二天醒来，发现卫生间全是呕吐物，而我不记得我呕吐过。我浑身因为酒精过敏长满了小红点，两三天后才消退。我清醒的时候会畏惧死亡，醉酒后就无所畏惧，就算畏惧也没用，只要我走进珠江里，在水里喝醉就行了。
大姐在小镇收到了寄给我的催债律师函，她带着哭腔打电话问我：“你欠人家多少钱，我想办法帮你凑一点，你怎么这样？我跟你哥说了，你哥让我别告诉阿妈，怕吓到阿妈，你知道阿妈的身体最近很不好，肾结石让她每天都痛得死去活来。”
妈妈的肾结石是在黄坡镇时留下的老毛病，她独自一人在市场里守着地摊，一整个白天都不敢离开一步，不敢去上卫生间。
大姐一家在农村务农，大姐夫的微信上发了一条短视频，拍的是他的菜地，他说：“辛苦几个月，就卖了一百斤菜，几十块钱，肥料钱都不够，剩下的菜卖不掉了，烂地里了，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我还欠大姐三千块钱呢，2013年的时候，我刚查出强直性脊柱炎时，大姐家里经济困难，仍然转给我三千块钱，让我看病。
哥哥给我打电话：“到底一共欠了多少钱？我们帮你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你又没钱。”我说。哥哥是个房奴，还生了两个孩子，他两夫妻每个月的工资还完房货，就勉强只够生活费了。他真傻，在高价的时候货款买了房子，现在被套得牢牢的。三姐也是贷款买了房子的房奴了，她在2018年的时候问我：“你是不是打算开公司？具体要多少钱？你要开公司我就借给你，你不开公司的话，我就交首付买房了。”我当时打算开公司把《道庭记忆之书》做出来，我预计最简版的《道庭记忆之书》只要几万块钱。但当时严重的强直性脊柱炎让我卧床不起，别说开公司了，出门丢垃圾都丢不了，而且最重要的是，迷宫的怪物们正在摧残我的心智，我怕我只会把三姐的钱亏掉。我就拒绝了。
二
“总得想办法还钱啊，不然让阿妈知道怎么办？”哥哥说：“她的身体可受不起惊吓，你知道她好面子，自尊心强，万一让村里人知道你在外面这些年欠了高利贷，背后议论让阿妈听到了，阿妈是真的会承受不住的。”
“我自已会想办法的，不用你们操心。”我挂了电话，我跟大姐哥哥他们已经两年半没见过面了，他们是遥远的陌生人，我不须要陌生的关心。我上网查过了，我自身的债务在我死后，只要他们不继承我的遗产，也就不会继承我的债务，而且我所欠的消费货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还也罢。
“你有遗产，而且是至少价值千亿人民币的遗产。”道庭玄道说。
“哦，你是说《道庭记忆之书》。”
“没错，从2012年开始，你就没停止过在梦园里完善道庭记忆之书，现在，它已经是真正的，可以改变全人类文明的记忆术了。只要把它写出来，你所欠的七八万元债务根本不算什么，你将得到上千亿的资金，这些资金可以用来建造《梦园》和《道庭》。从2002年开始，你就从来没停止过在梦境里在论道之庭里完善《梦园》和《道庭》，它们必将会现世，为中华文明的伟大复兴添砖加瓦，道庭号必将启航，而我，会在时空的尽头，等着你的到来。”
玄道的身影消失了。
又是可笑的既视感和幻觉吗？我不会再被骗了，2014年的时候，幻觉中平行时空的梦园秋雨骗说我会在2014年把《梦园》写出来，我不会再被骗了。真搞笑，我现在连下个月的房租都没了，出门丢垃圾要撑双拐杖，腰腿弯曲丑陋，每挪一步，浑身都刺痛，什么《道庭记忆术》《梦园》《道庭》的，关我什么事？时空的尽头，不就是死亡么？死亡多简单啊，比每天都被强直性脊柱炎这不死的癌症折磨着容易多了，我渴求死亡，渴求永恒的安宁，死亡啊，快一点到来吧。迷宫新晓神经质地笑了，他蜷缩在十二平米凌乱拥挤的小出租房里，忍受着病痛的折磨，畏惧着门外的脚步声。
三
微信上的零钱只剩下个位数了，我每天又回到水煮面条加盐的日子，好饿啊，好饿啊，面条根本吃不饱，就算肚子吃涨了，还是饿。
2021年5月17，魔兽世界怀旧服燃烧的远征前夕版本开放了，好多人玩新职业萨满和新种族德菜尼人，我好久没有顾客的双法带小号业务有生意了。竞速团的果果让我带两个萨满号，然后她又喊鼓琴、朝明等人把号都让我带，52级到60级，一级开始是十五元，但带小号的双法们很快就内卷到了十元一级，甚至有八元一级的，我收十元一级。两个星期的前夕重新让我的微信零钱里余额过千了，我赶紧把一个月的房租先交了，加上水电费，七百二三十元，然后担忧网货把我的零钱给扣了，我在京东上买了好几箱华夫饼、即食鸡胸肉。
燃烧的远征版本要开了，前些天我密语第一让他加我的法师号进他的公会，他同意了，第一的公会是我加入的第九个公会，公会里人数不多，第一说：“人际关系很麻烦，我不想加太多人，人多事就多，我没空处理。”他说完就匆匆下线了，他现实里工作忙。
朝明密我：“你有什么号来加入我在的公会么？燃烧的远征一起玩啊。”
于是我把我的另一个法师号，还有猎人、德鲁伊加入了朝明所在的公会，那是我加入的第十个公会，会长是天钧，天钧、朝明和第一是我所认识的最厉害的魔兽世界的玩家，他们都是99到100分的选手。天钧自已晚上会指挥第十公会的公会团，天钧公会团的竞速团跟第一的竞速团长期在服务器前三，轮流成为过第一名。天钧白天有空时偶尔会跟第一和朝明的团打，有一次天钧的圣骑士跟朝明的金团打纳克萨玛斯，打完后我上传WCL作战数据，天钧的圣骑士排名世界第一。世一骑天钧在微信群里发了个大红包，我抢到了十几块钱。
四
燃烧的远征开始了，黑暗之门打开，我们来到了外域。
在此之前，我就接了三个60到70级的号，每个号300元，我五开账号，直奔奴隶围栏，结果死了一次又一次，我高估自已的能力了。我焦躁不安，看着最前面的玩家都升到65级了，我还在61级。不得已，我决定先把订单退了，枝策很生气，他说：“原本有六七个号准备都给你练的，以后不给你了。”
第九公会里在线人数只有个位数，其中长期在线的只有果果和据梧，他们组队边做任务边刷本，升级比我快很多。鼓琴偶尔会上线，但没时间练级，后来他把号给我帮忙练级。
第十公会里在线人数有好几十，公会频道十分热闹，其中坚白和我一样，都是长期在线帮人练级赚钱的打工人，他经常通宵在线，而我凌晨三点左右就顶不住了。我们互相转发网络上的带人攻略视频，从奴隶围栏、暗影迷宫、破碎大厅到蒸汽地窖，我跟着网上的视频慢慢地学会双法刷这些本。其中我最喜欢蒸汽地窖，这里网上一开始是没有视频攻略的，我自已尝试了很多次，终于能刷了，蒸汽地窖掉落的盘牙武器很值钱，掉率高，加上带小号的费用，我一天能赚一万多金。
金币因为新版本的开放也涨价了，一万金可以卖三百元。也就是说，最多的时候，我一天能赚四五百元，但这样美好的日子只持续了两周，两周后收入就开始减半。我微信零钱的余额很快就上涨到了七八千，这可是巨款，我担心被强行扣去还网贷，就在晚上关电脑后，去找城中村超市的老板，请他给我现金，而我微信转账给他。超市老板是个好心人，他甚至不肯收5%手续费，下雨天他会借我雨伞，问我是否要他帮忙把我买的东西送到楼下，我拒绝了他的好意。他的超市都是凌晨两三点关门的，我在他这又买了好几箱面条、两包盐，还有很多零食，回到出租房藏到床底下。
五
我的顾客大多数来自竞速团，在那三个月的竞速里，我们建立了深厚的信任和友谊。其中一个大顾客有始一次性给了我五六个账号，60到70级，600元一个，我五六天才能练好第一批三个号，有始说：“好慢啊，人家收600元的都是三天就练满级了，你这种五六天的，只值300元。”我惭愧不已，我能力确实不如别人，别人能一天十二个小时无休止地刷本，而我即使吃了止痛片双氯酚酸钠，也只能勉强有别人一半的速度，虽然我确实每天坐在电脑前超过十二个小时，但两三小时后，我的效率就会大幅降低，浑身酸痛倒是其次，我的眼睛近视很严重了，偶尔还会看到幻觉。双法带本是个重复劳动的体力活，跟在工厂的流水线打螺丝没什么区别。
我有时还会有幻听：
“这不是你应该呆的地方。”
“快点快点，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他们要追上来了。”
“快让道庭号启航，否则来不及了。”
我的微信零钱还在涨，我继续去找超市老板换现金，然后藏在房间里。
我在网上买了很多的牛肉干，还有一箱箱的厕纸、华夫饼、瓶装即饮咖啡——为了能有精神带本，还有一箱箱的纯牛奶、甜牛奶、酸奶、格瓦斯、鸡尾酒、便宜的白酒。床底下塞满了，床尾的纸箱一直堆到了天花板。但这些依然不能给我提供足够的安全感，我越来越惶恐不安，有好多东西在追我，是那些网贷的讨债人还是迷宫里的妖魔鬼怪？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我在凌晨的城中村小巷里丢完垃圾，往回走时，听到后面有脚步声，回头看到幽绿发光的眼睛，是狗，我握紧了拐杖，害怕地看着它从我身边走过。小巷子里还有双眼冒光的猫悄无声息地穿棱着。回到出租房间，我一遍又一遍确认有没有锁好门，有一回我忘记锁门了，深夜醒来，门被风吹开，把我惊出一身冷汗，我赶紧扶着墙拄着拐杖把门关了。
六
2021年冬，魔兽怀旧服第二阶段开放了，非常困难的毒蛇神殿尾王瓦斯琪灭散了无数的团队，因为第一阶段简单的卡拉赞团本而繁荣起来，人数重新过万的服务器再一次开始冷清了，我曾经呆过的第七公会和第八公会也解散了，第七公会的朋友密我说：“昔至自已一个人有心无力，要是你还在帮他说不定公会就不会解散。”我说：“高看我了，我根本无能为力。”我只是一个勉强合格，六十分的选手。甚至100分的第一和天钧带的团都几乎灭散了。我因为时间关系，是跟的天钧的团，我是酱油熊坦，天钧是防骑，而朝明是战士坦，我们第一个晚上打通了有BUG的血精灵王凯尔萨斯，第二个晚上轻松地来到了瓦斯琪面前，然后一连灭了三个晚上，第三个晚上，天钧退团退公会退群，表示队友太菜，他进ICU了，退游了。于是朝明也跟着退团退会退群。隔壁第一的团也是在瓦斯琪灭得死去活来三四天了，他们的个人能力固然杰出，但无奈二十五人的团里总有那么几个怎么教都教不会的。
那天是灰暗的一天，我以为我的魔兽世界之旅结束了，所有的人最终都会分离。
第二天，经过团里秋豪和大山等人的劝导，加之他们自已也有不舍，天钧和朝明重回公会，天钧说：“本来我是想让大家玩自已喜欢的职业，就算能力不足，我也尽量带着打通副本，毕竟我们一路从熔火之心并肩作战到现在，感情深厚，但我想通了，这样是对其它二十个人的不负责，以下点名的几个人，近战的换远程职业，失误多的换人，打二团去吧，实在是带不动了。”
天钧让战士盗贼惩戒骑都换了猎人术士，让失误多的一个女生治疗和一个男生治疗都去打二团，换了两个人进来，然后重新尝试了两三次，终于击杀了瓦斯琪。
第一也是责任心极高的团长，开始时都是带着旧团员负重前行，但他的高智商高理性也很快让他作出了决策，把拖后腿的几个人换了，也打通了副本。
第一金团群再一次变得热闹起来，在白天的时候，我尝试报名了第一的二团，没被选中，毕竟我只是个勉强六十分勉强不拖后腿的选手，我又尝试报名天钧的二团，也没被选中，于是我安慰自已：“没事，我可以回去带蒸汽地窖和破碎大厅，虽然已经有很多人又退游了，但还有零星的顾客。”
后来，我报名第一的三团，终于能跟着打了，他和天钧不同风格的战术安排和团队管理让我受益匪浅。
第一忙着工作的时候，朝明的中午金团也再一次开起来了，不管什么情况，只要我报名，朝明总会给我留位置。在熟练度提高后，我也能打出七八十分的成绩了，于是第一的二团和天钧的二团我也能跟着打了。第一他们都是真正的大玩家，拍卖装备的时候，他们只要有提升的，不管几千金几万金，也会买下来，他们对世界排行榜前几的公会的成员和战术和技巧都耳熟能详，天天在群里研究讨论。而我跟他们并不是同一个世界的，我总是只出一个底价，不得已才买装备，我对世界排行榜毫无兴致，从来不研究那些杰出玩家的技术，我跟坚白在群里讨论的是带本刷金，金价的涨跌。
第一说：“群里有些人整天说什么金价什么的，玩游戏要是计较这些，不如认真找份工作去，我理解你们有些人可能因为各种原因现实里确实有困难，但群里别聊金价，谢谢。我工作繁忙，我不想我百忙中抽出时间来玩游戏轻松一下，结果点开微信群，看到大量无关游戏的垃圾信息。”我尽量克制了，但偶尔还是忍不住会在群里说一堆垃圾话。竞速团群是我少有的可以聊天的地方，而我根本不会聊天。
七
2022年1月18日，燃烧的远征第三阶段到来了，我们将征战海加尔山的恶魔领袖阿克蒙德和黑暗神庙的恶魔猎手伊利丹。经过毒蛇神殿和风暴要塞的锻炼，我已经能打八十几分了，我以为凭借我的稳定出勤，我是可以进第一的开荒团的，但开荒前几天，我的防骑跟他打五人本的时候，用错了技能，表现不好，他说：“你的位置我要重新考虑了。”第二天中午的开荒团没有我的位置，我成了替补。
他们有在小视频网站直播，第一提前写好了上万字的战术板，我满心失落羡慕地看着他们开荒。开荒团里的成员都是90分以上的选手，95分以上的占大多数。那天下午，他们很轻松地打通了海加尔山，他们聊得很开心，有一次快要团灭了，第一说：“战术A失败，执行战术B。”“战术B是什么？我们没有战术B。”然后他们就团灭了，YY里一片欢声笑语。
他们打伊利丹的时候，朝明和天钧是拉艾辛诺斯的烈焰恶魔的副坦，第一是拉伊利丹的主坦。我在天钧第十公会里的开荒团也是拉烈焰恶魔的熊坦，于是我仔细看朝明是怎么拉的，我想像我控制的熊坦和他的战士坦步伐一致。
第一的开荒团顺利打完伊利丹了。
晚上，是第十个公会的一团，天钧是防骑主坦，朝阳是战士主坦，我是酱油熊坦。天钧的团虽然也是金团，但他规定装备优先底价给三个坦克，有些团员拍装备价格过高时，他也会劝导不要激动，他让整个团队互相友好帮助。我们第一个晚上顺利打完了海加尔山，第二个晚上顺利打完了黑暗神庙，我在拉烈焰恶魔时，回忆朝阳的路线走位，没有犯错。天钧说：“玄道有所进步啊。”我的游戏ID是玄道。
我在第十公会的位置稳固一些了，晚上的二团三团皆有我的位置了。
八
我还是没机会进入第一的一团，周四的中午我只能看他们直播速通，然后2022年的2月24日，又是一个周四。我正在手机上看他们直播打到了伊利丹，突然，手机弹出一条信息：“俄罗斯与乌克兰正式交战。”我连忙打开多个新闻网站确认了信息的真实性。他们团灭了，第一在重新安排战术，他一条一条地说谁哪里出了什么问题。我不管不顾地打开了YY语音：“俄罗斯跟乌克兰开战了。”第一说：“你说什么？没听清，再重新一遍。”我的普通话依然口音很重，我慢慢地一字一字地重复说了一遍。大山说：“是真的，我这里也看到新闻了。”YY里一片感叹声，第一说：“好啦好啦，我们打完再去看新闻，现在，准备对话开怪。”
我无心再看他们的直播了，我站起来，在十二平米的小出租房里徘徊彷徨，俄罗斯跟乌克兰真的开战了，俄罗斯可是有着几千颗核弹的国家啊，人类的命运究竟会走向何方？我们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我们是否真的有机会启航前往星辰大海？我满心焦虑，但又不知道我应该做些什么，我烦躁地喊叫着，我迈入了遗忘了许久的道庭号，它依然没有驶出太阳系，甚至离地球也没有多远，我从道庭号上回头望去，能看到蓝色的，巨大的，散发着微光的地球。它拖着月亮跟着太阳在宇宙中以每秒240公里，每小时864000公里的速度在螺旋着前进。是的，太阳系并且是静止不动的，就像地球绕着太阳转一样，整个太阳系在绕着银河的中心在转，2.26亿年转一圈，而整个银河系在绕着更大的引力中心在转，不知道多少年转一圈。
地球已经存在了46亿年，B站上有一个我特别关注的UP主叫芳斯塔芙，上传了很多鬼谷说的地球上生物演化的科普视频，在生物演化史里，动辄有以几百万年，几千万年来计算的洪水大雨时期、冰封全球的冰河时代、南北极生机勃勃的极热时代、熔岩遍布地表的地狱时代，人类的祖先在大海里游荡了几亿年才登上陆地，人类几千万年前的祖先还是老鼠一样的，在恐龙的阴影下艰难生存的小动物，智人大约在30万年前出现，而人类的文明史只有一万年。
人类寿命的上限只有一百多年，自古以来，能活到七十岁的人就很稀少，是谓七十古稀，我的祖父父亲都只活了五十岁出头，我已经三十三了，身体虚弱多病痛，我还能活几年？我肯定无法见证道庭号的启航了，也多半无法见证人类的飞船驶离太阳系了、甚至不知道能不能见到2049年的国庆，不知道能不能见到中华文明真正伟大复兴的那一年，而我十四岁所看到的那颗星星，离地球有八亿光年，那颗我注定无法触摸到的星星，太遥远了。
我多年前在网上看到人类可观测的宇宙是130亿光年，但近些年，观测到的范围已经达到了930亿光年，这是个难以在大脑里具象的天文数字的距离，即使在梦园里，我也具象不出如此广阔的宇宙。如此广阔的宇宙里，一定有很多别的智慧生命吧？
九
燃烧的远征第三阶段，海加尔山和黑暗神庙相对简单，第一和天钧和朝明都开很多金团。慢慢的，我也有机会跟第一的一团打了。
有一天，他们的坦克号都打完了，我用防骑跟第一的团，第一开始是信任我的，让我来主坦，然后我在海加尔山二三四号首领和小怪那里反复失误，灭了多次。
第一在YY语音里不停地接电话：“会议推迟到四点。”“会议推迟到五点。”“会议推迟到六——不，今天不开会了，明天再开。”他挂了电话，骂个不停，吼道：“玄道，你不行就把账号发给我，让我来。”
我惊恐不安，虽然以往第一也多次把别的表现差团员的账号拿过去，他操作的防骑肯定可以轻松打通副本，但我内心拒绝把账号发给他，我内心里迷宫的城墙升起，心之屏障展开，我潜意识仍然极度抗拒他人接近我的迷宫，没有人能走进我的迷宫，直到时空的尽头。
第一掉线了，他说他小区那网络出了问题。团队在海加尔峰的四号恶魔首领阿兹加洛的面前灭散了。这在服务器长年前三的第一金团群里是件大事。而主因就是因为我的防骑能力不足以担任主坦克。
第二天下午，我们重新组团修车，我努力在世界频道喊人，我想自已掏金补贴关键职业萨满，第一说：“不用你来，团队出。”我们打通了海加尔峰。但从那天起，我便有意无意地与第一疏远了。我知道错的是我，我想起曾经长时间和第一刷五人本，想起从他身上学到的许多东西，想起他高智商的各种战术安排，我想处理好和他的关系，但我不知道怎么办，除了第一以外，我在游戏里，在游戏外还和很多人很多事都有矛盾，我的智慧智商和情商都不足以让我处理这些矛盾，我满心迷茫，不知道往哪个方向前进。
祖阿曼开放了，我经过两三个月的练习，自以为有所提升，又大着胆子用防骑跟第一去打祖阿曼，结果又失误了，导致了一次团灭。
太阳井高地开了，这次我没有报名第一的开荒团。
我跟天钧和朝明的团开荒，他们不会要求我来当主坦，我只要打酱油坦位置就好。
我仍然控制不住自已，偶尔会在第一金团群里说赚金币的事，然后我就被第一踢出了群。我登录第九公会的法师号，看着小小的公会里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名字，第一、果果、鼓琴、一言，因为公会长期在线人数只有个位数，我们彼此都很熟悉，关系很好，他们都曾经把号给我帮忙带等级声望，我们在过去的一年多里经常一起玩。
第一把我踢出微信群而没有踢出公会，也许是给我留了机会？比如跟他保证不再聊金币啊代练之类的事。但迷宫里的怪物们在噬咬我的心灵，它们汹涌而出，要像曾经斩断了和同学们的线一样，斩断所有魔兽世界里的人的因果线，它们在我心灵里在我耳边呐喊：“我们诅咒你永远孤独，我们祝福你永远孤独。”
我密语第一：“抱歉，我道行不足，我得去修炼修炼。”我依依不舍地打出了/退出了公会。
我应该去哪里修炼？我应该怎么修炼？我迷茫不知方向。
十
第十公会的群里，天钧在跟人聊天：“敌进我退，敌退我进，论持久战。要说读书，还是《毛选》好。”
对啊，《德胜选集》，传说中的，那个伟大的人留下的，真正的屠龙术。十几年来，我听过看过无数关于它的故事，但我从来没有认真看过它，现在，我三十三岁了，是时候认真看看它了。
2022年6月14日，我在京东上把《德胜选集》拖进了购物车，我想，只是看的话肯定不够的，得记忆，说到记忆我就想起了我记忆了六年的《逍遥游》和《秋水》和因此而越发完善的《道庭记忆术》，我最喜欢的《庄子》里文章那么多，为什么从前的我只记了两篇？太奇怪了，这不合理，是时候记内七篇的其它六篇了，我床尾山一样高的纸箱里藏着我六年前买的那本《庄子》，但以我现在虚弱的身体，把它挖出来太麻烦了，不如买一本新的，反正又不贵，于是我把《庄子》拖进了购物车，既然拖了《庄子》，那自然得拖《老子》，《易经》，对了，还有一本人人都说好的《孙子兵法》，对了，他们都说的普通话差，再来一本《普通话水平测试专用教材》，下单，付款。
书在第二天送到了楼下，开始时只送到外面的菜市场的，但我几年前跟快递小哥说我腿不方便，可以的麻烦送到楼下楼梯，于是这些年他都帮忙送到我楼下。
2021年夏
每天从早上开始，都有十几个网贷催收的电话和短信响个不停，于是我设置了勿扰。
我在银行卡里的钱被网贷扣光了，就算我在网银那把所有的代扣协议都取消也没用，存进银行卡的钱在第二天工作时间就会被扣光，网贷真可怕。支付宝上花呗借呗欠着将近两万元，也不能用。我只剩下微信零钱还能用，我担心哪天网贷会把我微信零钱上仅存的五六百元扣掉了，那我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于是我连夜买了几箱面条、方便面、盐，足够我吃一个月了。我没钱交下个月的房租了，终于，我要抵达我的时空尽头了吗？我再一次确认桌子底下的烈酒还在，700毫升，35度，足够让我喝断片。同样的酒我当时买了两瓶，第一瓶只喝了一半，我就断片了，第二天醒来，发现卫生间全是呕吐物，而我不记得我呕吐过。我浑身因为酒精过敏长满了小红点，两三天后才消退。我清醒的时候会畏惧死亡，醉酒后就无所畏惧，就算畏惧也没用，只要我走进珠江里，在水里喝醉就行了。
大姐在小镇收到了寄给我的催债律师函，她带着哭腔打电话问我：“你欠人家多少钱，我想办法帮你凑一点，你怎么这样？我跟你哥说了，你哥让我别告诉阿妈，怕吓到阿妈，你知道阿妈的身体最近很不好，肾结石让她每天都痛得死去活来。”
妈妈的肾结石是在黄坡镇时留下的老毛病，她独自一人在市场里守着地摊，一整个白天都不敢离开一步，不敢去上卫生间。
大姐一家在农村务农，大姐夫的微信上发了一条短视频，拍的是他的菜地，他说：“辛苦几个月，就卖了一百斤菜，几十块钱，肥料钱都不够，剩下的菜卖不掉了，烂地里了，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我还欠大姐三千块钱呢，2013年的时候，我刚查出强直性脊柱炎时，大姐家里经济困难，仍然转给我三千块钱，让我看病。
哥哥给我打电话：“到底一共欠了多少钱？我们帮你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你又没钱。”我说。哥哥是个房奴，还生了两个孩子，他两夫妻每个月的工资还完房货，就勉强只够生活费了。他真傻，在高价的时候货款买了房子，现在被套得牢牢的。三姐也是贷款买了房子的房奴了，她在2018年的时候问我：“你是不是打算开公司？具体要多少钱？你要开公司我就借给你，你不开公司的话，我就交首付买房了。”我当时打算开公司把《道庭记忆之书》做出来，我预计最简版的《道庭记忆之书》只要几万块钱。但当时严重的强直性脊柱炎让我卧床不起，别说开公司了，出门丢垃圾都丢不了，而且最重要的是，迷宫的怪物们正在摧残我的心智，我怕我只会把三姐的钱亏掉。我就拒绝了。
二
“总得想办法还钱啊，不然让阿妈知道怎么办？”哥哥说：“她的身体可受不起惊吓，你知道她好面子，自尊心强，万一让村里人知道你在外面这些年欠了高利贷，背后议论让阿妈听到了，阿妈是真的会承受不住的。”
“我自已会想办法的，不用你们操心。”我挂了电话，我跟大姐哥哥他们已经两年半没见过面了，他们是遥远的陌生人，我不须要陌生的关心。我上网查过了，我自身的债务在我死后，只要他们不继承我的遗产，也就不会继承我的债务，而且我所欠的消费货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还也罢。
“你有遗产，而且是至少价值千亿人民币的遗产。”道庭玄道说。
“哦，你是说《道庭记忆之书》。”
“没错，从2012年开始，你就没停止过在梦园里完善道庭记忆之书，现在，它已经是真正的，可以改变全人类文明的记忆术了。只要把它写出来，你所欠的七八万元债务根本不算什么，你将得到上千亿的资金，这些资金可以用来建造《梦园》和《道庭》。从2002年开始，你就从来没停止过在梦境里在论道之庭里完善《梦园》和《道庭》，它们必将会现世，为中华文明的伟大复兴添砖加瓦，道庭号必将启航，而我，会在时空的尽头，等着你的到来。”
玄道的身影消失了。
又是可笑的既视感和幻觉吗？我不会再被骗了，2014年的时候，幻觉中平行时空的梦园秋雨骗说我会在2014年把《梦园》写出来，我不会再被骗了。真搞笑，我现在连下个月的房租都没了，出门丢垃圾要撑双拐杖，腰腿弯曲丑陋，每挪一步，浑身都刺痛，什么《道庭记忆术》《梦园》《道庭》的，关我什么事？时空的尽头，不就是死亡么？死亡多简单啊，比每天都被强直性脊柱炎这不死的癌症折磨着容易多了，我渴求死亡，渴求永恒的安宁，死亡啊，快一点到来吧。迷宫新晓神经质地笑了，他蜷缩在十二平米凌乱拥挤的小出租房里，忍受着病痛的折磨，畏惧着门外的脚步声。
三
微信上的零钱只剩下个位数了，我每天又回到水煮面条加盐的日子，好饿啊，好饿啊，面条根本吃不饱，就算肚子吃涨了，还是饿。
2021年5月17，魔兽世界怀旧服燃烧的远征前夕版本开放了，好多人玩新职业萨满和新种族德菜尼人，我好久没有顾客的双法带小号业务有生意了。竞速团的果果让我带两个萨满号，然后她又喊鼓琴、朝明等人把号都让我带，52级到60级，一级开始是十五元，但带小号的双法们很快就内卷到了十元一级，甚至有八元一级的，我收十元一级。两个星期的前夕重新让我的微信零钱里余额过千了，我赶紧把一个月的房租先交了，加上水电费，七百二三十元，然后担忧网货把我的零钱给扣了，我在京东上买了好几箱华夫饼、即食鸡胸肉。
燃烧的远征版本要开了，前些天我密语第一让他加我的法师号进他的公会，他同意了，第一的公会是我加入的第九个公会，公会里人数不多，第一说：“人际关系很麻烦，我不想加太多人，人多事就多，我没空处理。”他说完就匆匆下线了，他现实里工作忙。
朝明密我：“你有什么号来加入我在的公会么？燃烧的远征一起玩啊。”
于是我把我的另一个法师号，还有猎人、德鲁伊加入了朝明所在的公会，那是我加入的第十个公会，会长是天钧，天钧、朝明和第一是我所认识的最厉害的魔兽世界的玩家，他们都是99到100分的选手。天钧自已晚上会指挥第十公会的公会团，天钧公会团的竞速团跟第一的竞速团长期在服务器前三，轮流成为过第一名。天钧白天有空时偶尔会跟第一和朝明的团打，有一次天钧的圣骑士跟朝明的金团打纳克萨玛斯，打完后我上传WCL作战数据，天钧的圣骑士排名世界第一。世一骑天钧在微信群里发了个大红包，我抢到了十几块钱。
四
燃烧的远征开始了，黑暗之门打开，我们来到了外域。
在此之前，我就接了三个60到70级的号，每个号300元，我五开账号，直奔奴隶围栏，结果死了一次又一次，我高估自已的能力了。我焦躁不安，看着最前面的玩家都升到65级了，我还在61级。不得已，我决定先把订单退了，枝策很生气，他说：“原本有六七个号准备都给你练的，以后不给你了。”
第九公会里在线人数只有个位数，其中长期在线的只有果果和据梧，他们组队边做任务边刷本，升级比我快很多。鼓琴偶尔会上线，但没时间练级，后来他把号给我帮忙练级。
第十公会里在线人数有好几十，公会频道十分热闹，其中坚白和我一样，都是长期在线帮人练级赚钱的打工人，他经常通宵在线，而我凌晨三点左右就顶不住了。我们互相转发网络上的带人攻略视频，从奴隶围栏、暗影迷宫、破碎大厅到蒸汽地窖，我跟着网上的视频慢慢地学会双法刷这些本。其中我最喜欢蒸汽地窖，这里网上一开始是没有视频攻略的，我自已尝试了很多次，终于能刷了，蒸汽地窖掉落的盘牙武器很值钱，掉率高，加上带小号的费用，我一天能赚一万多金。
金币因为新版本的开放也涨价了，一万金可以卖三百元。也就是说，最多的时候，我一天能赚四五百元，但这样美好的日子只持续了两周，两周后收入就开始减半。我微信零钱的余额很快就上涨到了七八千，这可是巨款，我担心被强行扣去还网贷，就在晚上关电脑后，去找城中村超市的老板，请他给我现金，而我微信转账给他。超市老板是个好心人，他甚至不肯收5%手续费，下雨天他会借我雨伞，问我是否要他帮忙把我买的东西送到楼下，我拒绝了他的好意。他的超市都是凌晨两三点关门的，我在他这又买了好几箱面条、两包盐，还有很多零食，回到出租房藏到床底下。
五
我的顾客大多数来自竞速团，在那三个月的竞速里，我们建立了深厚的信任和友谊。其中一个大顾客有始一次性给了我五六个账号，60到70级，600元一个，我五六天才能练好第一批三个号，有始说：“好慢啊，人家收600元的都是三天就练满级了，你这种五六天的，只值300元。”我惭愧不已，我能力确实不如别人，别人能一天十二个小时无休止地刷本，而我即使吃了止痛片双氯酚酸钠，也只能勉强有别人一半的速度，虽然我确实每天坐在电脑前超过十二个小时，但两三小时后，我的效率就会大幅降低，浑身酸痛倒是其次，我的眼睛近视很严重了，偶尔还会看到幻觉。双法带本是个重复劳动的体力活，跟在工厂的流水线打螺丝没什么区别。
我有时还会有幻听：
“这不是你应该呆的地方。”
“快点快点，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他们要追上来了。”
“快让道庭号启航，否则来不及了。”
我的微信零钱还在涨，我继续去找超市老板换现金，然后藏在房间里。
我在网上买了很多的牛肉干，还有一箱箱的厕纸、华夫饼、瓶装即饮咖啡——为了能有精神带本，还有一箱箱的纯牛奶、甜牛奶、酸奶、格瓦斯、鸡尾酒、便宜的白酒。床底下塞满了，床尾的纸箱一直堆到了天花板。但这些依然不能给我提供足够的安全感，我越来越惶恐不安，有好多东西在追我，是那些网贷的讨债人还是迷宫里的妖魔鬼怪？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我在凌晨的城中村小巷里丢完垃圾，往回走时，听到后面有脚步声，回头看到幽绿发光的眼睛，是狗，我握紧了拐杖，害怕地看着它从我身边走过。小巷子里还有双眼冒光的猫悄无声息地穿棱着。回到出租房间，我一遍又一遍确认有没有锁好门，有一回我忘记锁门了，深夜醒来，门被风吹开，把我惊出一身冷汗，我赶紧扶着墙拄着拐杖把门关了。
六
2021年冬，魔兽怀旧服第二阶段开放了，非常困难的毒蛇神殿尾王瓦斯琪灭散了无数的团队，因为第一阶段简单的卡拉赞团本而繁荣起来，人数重新过万的服务器再一次开始冷清了，我曾经呆过的第七公会和第八公会也解散了，第七公会的朋友密我说：“昔至自已一个人有心无力，要是你还在帮他说不定公会就不会解散。”我说：“高看我了，我根本无能为力。”我只是一个勉强合格，六十分的选手。甚至100分的第一和天钧带的团都几乎灭散了。我因为时间关系，是跟的天钧的团，我是酱油熊坦，天钧是防骑，而朝明是战士坦，我们第一个晚上打通了有BUG的血精灵王凯尔萨斯，第二个晚上轻松地来到了瓦斯琪面前，然后一连灭了三个晚上，第三个晚上，天钧退团退公会退群，表示队友太菜，他进ICU了，退游了。于是朝明也跟着退团退会退群。隔壁第一的团也是在瓦斯琪灭得死去活来三四天了，他们的个人能力固然杰出，但无奈二十五人的团里总有那么几个怎么教都教不会的。
那天是灰暗的一天，我以为我的魔兽世界之旅结束了，所有的人最终都会分离。
第二天，经过团里秋豪和大山等人的劝导，加之他们自已也有不舍，天钧和朝明重回公会，天钧说：“本来我是想让大家玩自已喜欢的职业，就算能力不足，我也尽量带着打通副本，毕竟我们一路从熔火之心并肩作战到现在，感情深厚，但我想通了，这样是对其它二十个人的不负责，以下点名的几个人，近战的换远程职业，失误多的换人，打二团去吧，实在是带不动了。”
天钧让战士盗贼惩戒骑都换了猎人术士，让失误多的一个女生治疗和一个男生治疗都去打二团，换了两个人进来，然后重新尝试了两三次，终于击杀了瓦斯琪。
第一也是责任心极高的团长，开始时都是带着旧团员负重前行，但他的高智商高理性也很快让他作出了决策，把拖后腿的几个人换了，也打通了副本。
第一金团群再一次变得热闹起来，在白天的时候，我尝试报名了第一的二团，没被选中，毕竟我只是个勉强六十分勉强不拖后腿的选手，我又尝试报名天钧的二团，也没被选中，于是我安慰自已：“没事，我可以回去带蒸汽地窖和破碎大厅，虽然已经有很多人又退游了，但还有零星的顾客。”
后来，我报名第一的三团，终于能跟着打了，他和天钧不同风格的战术安排和团队管理让我受益匪浅。
第一忙着工作的时候，朝明的中午金团也再一次开起来了，不管什么情况，只要我报名，朝明总会给我留位置。在熟练度提高后，我也能打出七八十分的成绩了，于是第一的二团和天钧的二团我也能跟着打了。第一他们都是真正的大玩家，拍卖装备的时候，他们只要有提升的，不管几千金几万金，也会买下来，他们对世界排行榜前几的公会的成员和战术和技巧都耳熟能详，天天在群里研究讨论。而我跟他们并不是同一个世界的，我总是只出一个底价，不得已才买装备，我对世界排行榜毫无兴致，从来不研究那些杰出玩家的技术，我跟坚白在群里讨论的是带本刷金，金价的涨跌。
第一说：“群里有些人整天说什么金价什么的，玩游戏要是计较这些，不如认真找份工作去，我理解你们有些人可能因为各种原因现实里确实有困难，但群里别聊金价，谢谢。我工作繁忙，我不想我百忙中抽出时间来玩游戏轻松一下，结果点开微信群，看到大量无关游戏的垃圾信息。”我尽量克制了，但偶尔还是忍不住会在群里说一堆垃圾话。竞速团群是我少有的可以聊天的地方，而我根本不会聊天。
七
2022年1月18日，燃烧的远征第三阶段到来了，我们将征战海加尔山的恶魔领袖阿克蒙德和黑暗神庙的恶魔猎手伊利丹。经过毒蛇神殿和风暴要塞的锻炼，我已经能打八十几分了，我以为凭借我的稳定出勤，我是可以进第一的开荒团的，但开荒前几天，我的防骑跟他打五人本的时候，用错了技能，表现不好，他说：“你的位置我要重新考虑了。”第二天中午的开荒团没有我的位置，我成了替补。
他们有在小视频网站直播，第一提前写好了上万字的战术板，我满心失落羡慕地看着他们开荒。开荒团里的成员都是90分以上的选手，95分以上的占大多数。那天下午，他们很轻松地打通了海加尔山，他们聊得很开心，有一次快要团灭了，第一说：“战术A失败，执行战术B。”“战术B是什么？我们没有战术B。”然后他们就团灭了，YY里一片欢声笑语。
他们打伊利丹的时候，朝明和天钧是拉艾辛诺斯的烈焰恶魔的副坦，第一是拉伊利丹的主坦。我在天钧第十公会里的开荒团也是拉烈焰恶魔的熊坦，于是我仔细看朝明是怎么拉的，我想像我控制的熊坦和他的战士坦步伐一致。
第一的开荒团顺利打完伊利丹了。
晚上，是第十个公会的一团，天钧是防骑主坦，朝阳是战士主坦，我是酱油熊坦。天钧的团虽然也是金团，但他规定装备优先底价给三个坦克，有些团员拍装备价格过高时，他也会劝导不要激动，他让整个团队互相友好帮助。我们第一个晚上顺利打完了海加尔山，第二个晚上顺利打完了黑暗神庙，我在拉烈焰恶魔时，回忆朝阳的路线走位，没有犯错。天钧说：“玄道有所进步啊。”我的游戏ID是玄道。
我在第十公会的位置稳固一些了，晚上的二团三团皆有我的位置了。
八
我还是没机会进入第一的一团，周四的中午我只能看他们直播速通，然后2022年的2月24日，又是一个周四。我正在手机上看他们直播打到了伊利丹，突然，手机弹出一条信息：“俄罗斯与乌克兰正式交战。”我连忙打开多个新闻网站确认了信息的真实性。他们团灭了，第一在重新安排战术，他一条一条地说谁哪里出了什么问题。我不管不顾地打开了YY语音：“俄罗斯跟乌克兰开战了。”第一说：“你说什么？没听清，再重新一遍。”我的普通话依然口音很重，我慢慢地一字一字地重复说了一遍。大山说：“是真的，我这里也看到新闻了。”YY里一片感叹声，第一说：“好啦好啦，我们打完再去看新闻，现在，准备对话开怪。”
我无心再看他们的直播了，我站起来，在十二平米的小出租房里徘徊彷徨，俄罗斯跟乌克兰真的开战了，俄罗斯可是有着几千颗核弹的国家啊，人类的命运究竟会走向何方？我们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我们是否真的有机会启航前往星辰大海？我满心焦虑，但又不知道我应该做些什么，我烦躁地喊叫着，我迈入了遗忘了许久的道庭号，它依然没有驶出太阳系，甚至离地球也没有多远，我从道庭号上回头望去，能看到蓝色的，巨大的，散发着微光的地球。它拖着月亮跟着太阳在宇宙中以每秒240公里，每小时864000公里的速度在螺旋着前进。是的，太阳系并且是静止不动的，就像地球绕着太阳转一样，整个太阳系在绕着银河的中心在转，2.26亿年转一圈，而整个银河系在绕着更大的引力中心在转，不知道多少年转一圈。
地球已经存在了46亿年，B站上有一个我特别关注的UP主叫芳斯塔芙，上传了很多鬼谷说的地球上生物演化的科普视频，在生物演化史里，动辄有以几百万年，几千万年来计算的洪水大雨时期、冰封全球的冰河时代、南北极生机勃勃的极热时代、熔岩遍布地表的地狱时代，人类的祖先在大海里游荡了几亿年才登上陆地，人类几千万年前的祖先还是老鼠一样的，在恐龙的阴影下艰难生存的小动物，智人大约在30万年前出现，而人类的文明史只有一万年。
人类寿命的上限只有一百多年，自古以来，能活到七十岁的人就很稀少，是谓七十古稀，我的祖父父亲都只活了五十岁出头，我已经三十三了，身体虚弱多病痛，我还能活几年？我肯定无法见证道庭号的启航了，也多半无法见证人类的飞船驶离太阳系了、甚至不知道能不能见到2049年的国庆，不知道能不能见到中华文明真正伟大复兴的那一年，而我十四岁所看到的那颗星星，离地球有八亿光年，那颗我注定无法触摸到的星星，太遥远了。
我多年前在网上看到人类可观测的宇宙是130亿光年，但近些年，观测到的范围已经达到了930亿光年，这是个难以在大脑里具象的天文数字的距离，即使在梦园里，我也具象不出如此广阔的宇宙。如此广阔的宇宙里，一定有很多别的智慧生命吧？
九
燃烧的远征第三阶段，海加尔山和黑暗神庙相对简单，第一和天钧和朝明都开很多金团。慢慢的，我也有机会跟第一的一团打了。
有一天，他们的坦克号都打完了，我用防骑跟第一的团，第一开始是信任我的，让我来主坦，然后我在海加尔山二三四号首领和小怪那里反复失误，灭了多次。
第一在YY语音里不停地接电话：“会议推迟到四点。”“会议推迟到五点。”“会议推迟到六——不，今天不开会了，明天再开。”他挂了电话，骂个不停，吼道：“玄道，你不行就把账号发给我，让我来。”
我惊恐不安，虽然以往第一也多次把别的表现差团员的账号拿过去，他操作的防骑肯定可以轻松打通副本，但我内心拒绝把账号发给他，我内心里迷宫的城墙升起，心之屏障展开，我潜意识仍然极度抗拒他人接近我的迷宫，没有人能走进我的迷宫，直到时空的尽头。
第一掉线了，他说他小区那网络出了问题。团队在海加尔峰的四号恶魔首领阿兹加洛的面前灭散了。这在服务器长年前三的第一金团群里是件大事。而主因就是因为我的防骑能力不足以担任主坦克。
第二天下午，我们重新组团修车，我努力在世界频道喊人，我想自已掏金补贴关键职业萨满，第一说：“不用你来，团队出。”我们打通了海加尔峰。但从那天起，我便有意无意地与第一疏远了。我知道错的是我，我想起曾经长时间和第一刷五人本，想起从他身上学到的许多东西，想起他高智商的各种战术安排，我想处理好和他的关系，但我不知道怎么办，除了第一以外，我在游戏里，在游戏外还和很多人很多事都有矛盾，我的智慧智商和情商都不足以让我处理这些矛盾，我满心迷茫，不知道往哪个方向前进。
祖阿曼开放了，我经过两三个月的练习，自以为有所提升，又大着胆子用防骑跟第一去打祖阿曼，结果又失误了，导致了一次团灭。
太阳井高地开了，这次我没有报名第一的开荒团。
我跟天钧和朝明的团开荒，他们不会要求我来当主坦，我只要打酱油坦位置就好。
我仍然控制不住自已，偶尔会在第一金团群里说赚金币的事，然后我就被第一踢出了群。我登录第九公会的法师号，看着小小的公会里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名字，第一、果果、鼓琴、一言，因为公会长期在线人数只有个位数，我们彼此都很熟悉，关系很好，他们都曾经把号给我帮忙带等级声望，我们在过去的一年多里经常一起玩。
第一把我踢出微信群而没有踢出公会，也许是给我留了机会？比如跟他保证不再聊金币啊代练之类的事。但迷宫里的怪物们在噬咬我的心灵，它们汹涌而出，要像曾经斩断了和同学们的线一样，斩断所有魔兽世界里的人的因果线，它们在我心灵里在我耳边呐喊：“我们诅咒你永远孤独，我们祝福你永远孤独。”
我密语第一：“抱歉，我道行不足，我得去修炼修炼。”我依依不舍地打出了/退出了公会。
我应该去哪里修炼？我应该怎么修炼？我迷茫不知方向。
十
第十公会的群里，天钧在跟人聊天：“敌进我退，敌退我进，论持久战。要说读书，还是《毛选》好。”
对啊，《德胜选集》，传说中的，那个伟大的人留下的，真正的屠龙术。十几年来，我听过看过无数关于它的故事，但我从来没有认真看过它，现在，我三十三岁了，是时候认真看看它了。
2022年6月14日，我在京东上把《德胜选集》拖进了购物车，我想，只是看的话肯定不够的，得记忆，说到记忆我就想起了我记忆了六年的《逍遥游》和《秋水》和因此而越发完善的《道庭记忆术》，我最喜欢的《庄子》里文章那么多，为什么从前的我只记了两篇？太奇怪了，这不合理，是时候记内七篇的其它六篇了，我床尾山一样高的纸箱里藏着我六年前买的那本《庄子》，但以我现在虚弱的身体，把它挖出来太麻烦了，不如买一本新的，反正又不贵，于是我把《庄子》拖进了购物车，既然拖了《庄子》，那自然得拖《老子》，《易经》，对了，还有一本人人都说好的《孙子兵法》，对了，他们都说的普通话差，再来一本《普通话水平测试专用教材》，下单，付款。
书在第二天送到了楼下，开始时只送到外面的菜市场的，但我几年前跟快递小哥说我腿不方便，可以的麻烦送到楼下楼梯，于是这些年他都帮忙送到我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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