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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粉墨登场(2)

    这是老板第三次向外泼污水了,他向街对面看的时候,那个女孩还在。

    店里算得上凉爽,老板自己穿的还是件大背心,但只要开门,屋外的雨夹杂着风就会瞬间把人冻个激灵。可女孩仍站在路口,也不打伞,就裹了身黑色风衣,静静地伫立在雨中。

    老板拿着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他记得一个小时之前女孩就站在那儿了,如果是为了等人,那为什么不进店来或者带把伞呢?

    他感觉到女孩的视线在往这边撇,而且肯定不是在看他——老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腩,曾经那里还存在过几块腹肌的,年轻时好歹他也靠脸蛋迷倒过几个无知少女,在她们的青春里留下一笔浓墨。

    但岁月如刀,没有人会永远年轻,也没人会永远招姑娘们喜欢。

    不过他现在也算被姑娘爱戴不是么?老板自嘲地笑笑,这家啤酒屋的地理位置很棒,就离大学城隔了个十字路,每到夜里都会乌泱泱地来一大片青春靓丽的女孩们,点上几瓶啤酒小串,叽叽喳喳地就是大半宿。

    他是个本分人,几年前和看对眼的老婆结了婚,如今孩子都快学会叫妈妈了。但每次见到这些年轻人他总会感慨,自己老的真快,属于他的时代如雨而坠,压根就没持续多久。

    “我年轻的时候可帅了!”老板有时候会在女孩们面前这样说。

    女孩们却嬉笑着,起哄让老板拿出他年轻的照片,而每到这时候老板就会大大方方给她们看,收获一片惊呼和称赞,之后才会心满意足,再给这桌多送几瓶啤酒。

    他只是还不想承认自己老了而已。

    就这么愣神的功夫,老板直起鸡皮疙瘩,他正要关门,却发现女孩朝着这边小跑过来,踩出数片水花。

    女孩很快就到了他的面前,轻微地喘气,睫毛扑闪,还有几点雨珠沾在上面。她很耐看,黑发俏颜,眉间还带着股忧愁范儿,如果再年轻个20岁,老板想自己绝对会主动追求她的。

    “您好,我想找个人。”女孩开口说,声音有些哀怨。

    老板赶紧热情招待,把女孩往店里请:“有啥事儿先进来说,来来来,在外面多冷啊!”

    女孩点点头,进了店也没继续往里走,只是乖巧地站在前台旁边,雨水顺着她的风衣滚落,在地板上积起一小片水渍。

    老板把门严实地关上,又跑到前台里找了块毛巾递给女孩,亲切地问候:“擦擦吧,感冒就遭罪了。”

    女孩接过毛巾,轻声说:“谢谢叔。”

    她把兜帽解开,脖颈素白,一头乌黑的长发丝滑垂落,直及腰间,她擦拭起被水打湿的肌肤,把每一滴水都擦净,又认真地把毛巾叠好,轻轻放在柜台上。

    老板本以为自己早过了对年轻姑娘犯花痴的年纪,他见过许多比她好看的女孩,可没有一个像她一样,能让老板产生起“保护欲”。

    等女孩擦完,老板才询问起来:“你……是要找朋友?”

    女孩点点头,老板又问:“你为什么不早点进来,要在外面挨冻呢?”

    没想到女孩听到这话,身体有些发颤,老板疑惑地去看,却发现女孩竟然双眸含泪,嘴唇咬紧,表情十分难过。

    老板有些慌了,他环顾四周,得亏没人注意到这边,不然被看见了这该怎么解释?

    “你,你别哭啊,”老板手足无措,“有啥事你跟叔说,叔能解决的都给你解决成不?”

    女孩却哭得更惨了,她半蹲在地上,把头埋在臂弯里,那头长发耷拉到地板,她却根本不在乎,只是发出断断续续地呜咽声。

    老板见状更慌了,连忙扶起女孩,把她扶到前台后坐好,又给她披了件自己的外套,拽了几张纸巾放在女孩的手里。

    “姑娘你咋了,有事儿你说啊,等会儿我媳妇来了看到这样,我今晚住哪儿啊?”老板欲哭无泪。

    女孩抬起头看向老板,泪水在她的眼眶打转,嘴唇都被她咬出了血珠,显得楚楚可怜。

    “我没事儿,您别担心……”她拿起纸巾擦眼泪,逞强地笑着。

    没事儿?要真没事儿能哭成这样?老板大手往胸口一拍,“有事儿叔给你担着,只要不是违法犯罪的,叔都站你这边!”

    女孩嗯了一声,轻声开口:“我来找……一个男人,他就在这儿。”

    听到这话,老板顿感血气上涌,心说他妈的是哪个王八蛋敢糟蹋这么乖巧的小姑娘?他再回头看了一圈店里的顾客,瞬间觉得每一个面相都不善,每一个都像衣冠禽兽。

    “他在哪儿呢!?叔给你撑腰!”老板骂骂咧咧,“妈的还有没有王法了?”

    女孩却赶紧摇头,说:“您误会了……他不是我的男朋友,是我哥哥……”

    老板直呼他妈的哥哥更不行了!这有悖伦理!

    “不是的……哥哥从小被我家收养,家人对他也一直都很好,但他的精神有些问题……有时候就会突然失忆,记不起我们,这次更严重,跑出家整整好几天了……中午我突然在窗外发现了发现有一个人很像他,我就……”

    女孩说得潸然泪下,老板听得也直叹气,可他还是搞不懂:“那你……为什么不直接进来呢?”

    “我害怕……我害怕不是他,”女孩又哭了起来,“我害怕不是他,我害怕又把他弄丢了……”

    “好好好,别哭别哭,叔带你去找一圈,你放心,如果真的是他,绝对是跑不掉的。”老板安慰着女孩。

    女孩这才笑了起来,但泪痕还挂在脸上:“叔你真好。”

    她笑得很好看,却让老板看得心碎,他想,这是多么棒的一个姑娘呢?

    “肯定在这里的。”老板笃定地说,哪怕他压根就不知道女孩的哥哥长什么样。

    两人穿过一排排木桌,女孩却一直摇头,最后就只剩下的大包间里那几个宿醉还未清醒的酒鬼了,包间是专门给这些熟人用的,他们隔三差五就会过来照顾照顾生意,但老板清楚,这里肯定没有女孩的哥哥……至少也不应该是四五十岁的大叔。

    老板有些不忍心继续带女孩去认人了,但女孩现在却满眼期盼,老板根本不敢想等她发现真相后会哭成什么样,最起码得是个撕心裂肺的级别。

    他故意走得很慢,想着多拖延一会儿时间思考解决办法,但女孩终归是要面对现实的,两人还是走到了拐角,老板无声地叹气,把身体让了出来,给女孩腾出了空间。

    “……我陪你进去?”他试探地问。

    女孩却摇摇头:“我自己进去吧,他肯定在里面的。”

    老板听到这话心更犯抽了,他感叹起这世界的不公,为什么会让少女经受这样的痛苦呢?

    女孩走进拐角,老板只听见脚步声逐渐加快,随后戛然而止,没过多久就传来阵抽泣声。

    老板赶紧跑进去,生怕女孩再想不开或者怎么样,安慰人这事儿他不会,但起码不能让姑娘轻生不是?

    但等冲进包间,老板却发现女孩站在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外国男子桌前,紧紧拽着他的衣袖不肯松开,男子却一脸茫然,手里还拿着杯没喝完的啤酒。

    “哥……”女孩哭着说。

    老板傻了眼,他可没想到女孩家收养的哥哥竟然是个外国人,而且看这情况,这个“哥哥”显然是不认识她的——不过人家毕竟精神出问题了,那叫什么来着……间歇性失忆症?

    但这小子是怎么进来的?他可在这儿从昨晚连轴干到了现在,就压根没记得有这么个外国男子进过店门。再看这人,一头垂肩金发,长得倒算俊朗,只不过胡子拉碴,上身穿着件棒球服下半身却是条沙滩裤,脚上还趿了双人字拖,果然如女孩所说,精神有点不正常。

    “不是,你谁啊?谁是你哥?”金发男子说着流利的英语,老板的外语水平也不错,能大概听懂他在说什么。

    “哥,是我啊,”女孩委屈巴巴地说,“我是小冉啊,你怎么又不记得我了……”

    金发男子满脸诧异,他去看老板,老板却露出关爱智障的眼神。

    “叔,能让我俩单独说说话吗?”女孩也回头去看老板,满眼的恳求。

    “啊,可以可以,怎么不可以呢?你们聊,我再去给你们上点串啊!”老板反应过来,双手在眼睛上一抹就跑回后厨去了,这种亲人重逢的戏码属实很感人,他还是不留在这儿破坏气氛了。

    老板一走,包间里就只剩下打鼾的酒鬼和女孩微弱的哭声,金发男子和女孩相视无言。

    最后男子举起酒杯一饮而下,却没有兄妹相识的感动发言,而是满脸厌烦,说着英语:“你怎么找过来的?”

    女孩的哭声也戛然而止,她的表情一扫悲伤,和刚才简直判若两人。

    “你为什么从驿站离开了?”女孩反问。

    “我离开难道还需要通知你一声么?”金发男子没好气,“‘小冉’,我怎么不知道自己多了个妹妹?”

    “你要是喜欢,我可以多叫你几声哥哥,前提是你得把欠我的委托办了。”女孩微笑着,拉过椅子坐在男子对桌。

    金发男子沉默了一会儿,扭过头,望向窗外的雨:“驿站有规定,在外面我们可以当陌生人。”

    “你什么时候这么遵守规矩了?”

    “我一直都很守规矩,跟小唐学的。”

    “小唐是最不守规矩的,”女孩也望着窗外,“但你不是他。”

    “那你应该知道我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

    “可你是个守规矩的人,不是么?Alex,该平一下账了。”

    金发男子愣了一下,随口爆了句粗话,女孩却不在意,只是继续微笑。

    “玩套话我玩不过你,但这事儿我干不了。”Alex又给自己倒了杯啤酒。

    “我还没说是什么事儿呢。”

    “反正不会是好事儿,而且肯定是为了那个王自启的替身吧?”

    “不愧是哥哥,聪明的很嘛。”女孩笑意更浓。

    Alex白了她一眼,“滚蛋,我可没这么‘孝顺’的妹妹。”

    “那我们还是来谈正事儿吧,关于委托——”

    “打住,我说过,我干不了。”Alex又是一口喝干,他的桌上已经被酒瓶堆满,却不见他有丝毫的醉意。

    “我没放高利贷就已经很不错了,”女孩夺过Alex的酒杯放到一旁,“你欠了我这么多年,是时候偿还了。”

    “一定要现在这个时候么?一定要现在?”

    “万不得已,我也不想来找你。”

    “那你就不应该来找我,你明明知道我已经——”Alex有些激动,但又怕吵醒其他桌坐着的客人,只好又闭上嘴。

    “是,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但……‘赏金猎人的传说’、‘臭名昭著的索命鬼’、‘不死人’——这都是你的头衔,甩不掉的。”

    “这不关你事儿。”

    “嗯,那回答我一个问题,这几天已经有几波人找上来了?三次?四次?”女孩自顾自说着,“这种生活对你来说很熟悉不是么?”

    Alex又沉默了,他拿起一瓶啤酒,却发现里面早就空空如也。

    “出了驿站,就没人会保你了。”女孩继续说。

    “……我不需要。”

    “我相信你不需要,你有那个实力,但你要想好了,这是条不归路。”

    Alex把手插进头发里抓紧,而后又松开,在他的指缝中里就多了几缕金丝。

    “你有什么一定要走的理由,告诉我,我或许可以帮你,”女孩又把酒杯还给Alex,并从隔壁桌拿过来一瓶没开的啤酒为他续满:“但你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

    Alex接过酒杯,盯着里面的自己出神。他确实变了,在短短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他多了层黑眼圈,面庞变得憔悴,原本狡黠的眸子现在却只剩疲倦,这还是外表的变化,而这些天经历了怎样的内心挣扎,没人比他更清楚。

    “……再在驿站待下去,我怕我真的忘了自己的目标了。”Alex轻声说。

    “怎么会呢,你永远不会忘的。”

    “不,不是那样的,”Alex摇摇头,满眼落寞:“我……我只是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

    “那现在的生活就是你想要的么?每天都需要面对过往的纠缠,每天都睡不上一个好觉。”

    “……可那才是我。”

    “那不是你,那是过去的你。”

    “你真的要和我说这些该死的哲学么?”

    “你现在的状态很糟,我清楚,我也不想趁火打劫……但现在真的很需要你。”

    “算了吧,”Alex小口抿着啤酒,“我连自己都照料不好,你要我这废人能帮上什么忙?”

    女孩的眼睛闪过一抹微光:“救人。”

    Alex皱眉看完了女孩发来的信息,紧接着问:“琴川?是红樱的那个?”

    “对,货真价实的。”

    “我以为你长脑子了,连这种活都敢接。”

    女孩还是没有对Alex的嘲讽感到生气,继续解释:“这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想不被外人知道我们的目标,只能找这种级别的。”

    但Alex还是摇头:“我干不了这活,你找别人吧。”

    他的意思就很明了,不管怎么样,这个活他绝不会接。但接连被拒绝三次,女孩的表情反倒没那么凝重了,姿势也变得随意起来。

    “那你的意思是……咬定要破坏规矩了?”

    “随你怎么说。”Alex避开女孩的目光。

    “好——吧,我本不想这么做的。”女孩耸耸肩,“那等下你就会在论坛上看到一个爆贴,大概内容就是某个有无数仇家的赏金猎人就坐在我的面前,想寻仇的速来——我不认为我可以打过你,但拖个半小时还是没问题的。”

    包间是隔音房,Alex却突然觉得雨声变大了,每一颗雨珠都如重石砸在了他的心头。他不可置信地瞪着女孩,对方的笑容依旧甜美动人,仿佛刚才那番话就不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

    最毒妇人心,最毒妇人心……

    “你……你真他妈是个活畜生啊,林沐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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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摩托咆哮地撕破雨幕,以极快的马力在巷子中疾驰,在这种速度下每滴雨都如同钢针,刺在人的皮肤上绝谈不上好受。但驾驶者俯低身姿目光如炬,压根就不在乎这些,更不管车轮会不会打滑,前方会不会有障碍,她只管握紧车把,正面与风对抗。

    “你确定你朋友在那儿吗!”郑牧云在风中大喊,但却被雨水吞没大半,王从幸只能勉强辨认那几个关键字。

    “你说什么!?”王从幸也低头大吼。

    “你去了也没什么用的!如果真有能力者,你又能帮到什么忙!?”

    “我不知道!我只是——”

    “不知道就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那些感动自己的话!”郑牧云继续加速,在过路上留下一长串的回响。

    摩托一路上了跨江桥,雨越下越大,几乎要蒙住人的双眼。路段显示前方已经因为积水堵车了,王从幸费力抬起头往前看,却只望见茫茫一片的车灯闪烁。

    “前面堵住了!没法从这儿走了!”王从幸扯着嗓子喊。

    但郑牧云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王从幸又喊了几声,她却只是继续把姿态压低,几乎要与车身平行——他妈的,她在享受这个感觉!

    这个疯子!

    离车流末端的车尾越来越近,按照这个速度和距离,不到七八秒他们就会撞在一起,别说血肉横飞,哪怕现在跳车也只能落个粉身碎骨,而且郑牧云还在加速,王从幸能清楚地感受到引擎的嘶吼。

    离车尾只剩几十米距离的时候郑牧云突然笑了起来,她猛地甩尾,摩托在路面漂出一道完美的轨迹,然后直冲跨江桥的拱肋而去,她是想在上面驾驶这台怪兽!但这根本不是人类能做到的事情,而且还是在这种鬼天气,雨水早就打湿了钢铁,车轮站上去只会打偏!

    可郑牧云根本没有停手,她翘高车头,狠狠地将车身压在了拱肋上,车轮不住地摩擦打滑——而却在下一秒,摩托就在王从幸的眼前冲上了拱肋,同笑声和雨雾中如履平地般飞驰在桥梁的最上方!

    空气变得稀薄起来,雨水也更加寒冷,但世界似乎安静了,王从幸只能听见摩托车的引擎和自己的呼吸声,不……车身不算很大,他和郑牧云几乎就是前胸贴后背,这种姿势下他能清楚地感受到对方的心跳,稳定且有力。

    “为什么刚才你不理我?”王从幸喊着。

    郑牧云在雨中扭头,额前碎发乱舞,也许是墨镜沾水太严重,让王从幸看不清她的双眼。

    “风声太大,听的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