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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芙蕖

    “太阳他有脚啊,轻轻悄悄地挪移了;我也茫茫然跟着旋转。”

    转眼十年光阴流逝,一个阴雨绵绵的七月天,简宁远一家没想到,他们每年例行的出游,今年居然引得这么多人来机场送行。

    “娜娜姐,是您把他们都忽悠来的吧?最近娜娜姐越来越像女版周伯通了,调皮劲儿见长了。”

    苏静一副十分笃定的神情看着裴娜娜。

    “是又怎么样?老朋友们各有各的事情,忙忙茫茫。总是聚不到一起,我一个人送你们多无聊,让他们也来送送,哪怕片刻相见,也聊胜于无。”说着她附到苏静耳边悄悄说,“你不知道这帮人,如果不是我故弄玄虚说你们一家要移民,他们还来不了这么齐呢。”

    “娜娜大姨,你跟妈妈说什么悄悄话?白儿也想听。”

    说话的是简宁远和苏静的老二,叫清白。小女孩五岁,长得洋娃娃似的,特别可爱,她拉着裴娜娜的衣襟,仰着脑袋奶声奶气地问。

    裴娜娜蹲下身子,摸着清白的小脸蛋儿,噘着嘴嗔怪道:“你这小妮子,跟你说多少次了,叫大姨,别叫娜娜,你怎么就记不住?”

    “妈妈不也叫娜娜姐吗?为什么她不能去掉,只让我去掉?”

    “小鬼,大姨说不过你,好吧,你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说着她抱起清白在她粉嫩粉嫩的脸蛋儿上亲了一口,“诶,你总抱在怀里的清欢姐姐呢?”

    清白指了指简宁远怀里的清泉:

    “娜娜大姨,你瞧,那不是吗?妈妈说,我三岁时,从哥哥怀里接过了清欢姐姐,现在清泉也三岁了,她也需要抱抱清欢姐姐。”

    裴娜娜看了看简宁远怀里的清泉,怀里那个“清欢”洋娃娃显然比她还大,但她看上去如获至宝,抱得很紧,连自己的脸都挡住了。

    “苏静育儿有方,孩子们都懂得爱他们未谋面的清欢姐姐。”

    裴娜娜赞赏地看了看苏静,给了她一个温暖的眼神。

    邢宏基手里牵着简宁远的老大清浅,一高一矮两个人,神情却极其相似,张朝阳忍不住评论道:

    “卓哥,你瞧,这清浅崇拜邢警官,从刚会跑就跟他屁股后面屁颠屁颠的追,尤其他穿上这身警服,这小子就长宏基身上了,早把他爹是谁都忘了。”

    卓里群赞同地点点头:

    “谁说不是呢。每个小孩子都有自己的天性,这小家伙可能天生就是当警察的料。你信不信,他长大了肯定继承老邢的衣钵,能成个不错的警察。”

    听到大家伙儿的赞赏,八岁的简清浅把腰板儿挺得更直了,神情肃然,更有警察范儿了。

    “诶,多亏我后面这俩是女孩子,如果都像这小子,可把他老子我要累死了。一时不注意,就爬墙上树,放学回家不完成作业,不是鼓捣做木枪,就是研究什么军事地图,不知道能不能看懂,反正我看他还翻《孙子兵法》。最安静的时候,一定在看侦探小说。我这纯属交友不慎,坑了自个儿。”说着,简宁远对着邢宏基和简清浅翻了个白眼儿。

    “老简,你这纯粹是凡尔赛,想夸娃儿就直说,干嘛还绕这么大个弯子。你这么多年跟着娜娜老师,家里还守着个苏老师,不是已经被调教的说话要直接说嘛?对,那个词儿怎么说来着?”张朝阳努力敲着脑袋也想不起来,只能求助苏静了,“弟妹,江湖救急,你们那个专业术语叫什么来?”

    “直接表达,张哥,头还没秃呢,记性倒已经开始秃了。”

    苏静看着张朝阳,想起他当初站在台上向自己表白的样子,莞尔一笑。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的确很奇妙,你不知道和谁会以怎样的缘分聚到一块儿。你也不知道你们的缘分能走多远,你只能走着看着。有的人走着走着就散了,你唯有一声叹息,祝福对方未来一切安好;有的人不知道会以怎样的方式,毫无征兆地闯进你的世界,能和你长长久久走下去的,不一定是最初最和你交好的。

    “对对对,直接表达,老简,直接表达。小孩子也是需要夸奖的,直接夸他,他更受用,不用这么拐弯抹角,累人。”

    “张哥,我说的是真实的心里话,我就是直接表达,是你认为我没有直接表达。你误解了,不能怪我吧。”

    简宁远嘴上不饶人,对张朝阳针锋相对。简宁远怀里三岁的小女孩清泉,睁着亮晶晶的小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大概在说:

    “爸爸和这个伯伯白长个大个子,说起话来怎么这么幼稚啊?”

    几个人说笑着,听到机场的广播在播报航班信息,苏静看了看送行的人,又看了一眼简宁远,看到简宁远点头,便对着所有人说道:

    “各位哥哥姐姐,我们得去安检了,登机时间不足半个小时了。我们最多走一个月就回来了。还劳大家都跑来送我们一趟,好在今天下雨,还不算热,要不,你们赶着来中个暑热,我们心里该过意不去了。”

    “弟妹,别客气,送送你们有什么关系,我们还惦记孩子们呢,就算找个理由见见孩子们,不可以吗?”

    “张哥越来越会宽人心了,嫂子有福气了。”

    简清浅听说要和邢宏基分开了,有些不高兴,嘟囔道:

    “每年都是大热天的去那个地方,一点儿也不好玩,我不想去,我想跟着邢伯伯。”

    邢宏基脸上有些掩饰不住的得意之色,随声附和道:

    “对啊,孩子说得没错,这大暑热天的,别人都跑我们这儿来避暑,你俩这脑回路清奇,跑杭州那么热的地方看什么荷花。要不是我工作太忙顾不上,我还真想把清浅留下来。”

    说完,看着简清浅有些不舍又有些歉疚地叹了口气。

    “我们也不想大热天乱跑,可除了这两个月,去了看不到芙蕖怒放的盛景,对于我们意义就不大了。生活需要一些意义感,而这对于我和苏静,意义深远。至于孩子们,他们也需要参与进来,我们是一家人嘛。只是辛苦了王姨和秦伯,我们一家子连出门也离不开他们的照顾。”

    简宁远说得很动情,感激地看看两位满头白发的老人王莹真和秦铁柱。

    “唉,你们的世界我们这些大老粗不懂。好了,又不是生离死别的,快去吧,我们也走了。”邢宏基说着蹲下身来,摸着简清浅的脑袋叮嘱道,“好小子,记得,一回来就给邢伯伯打电话。”简清浅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看着一家人走进了安检通道,送行的几个人才各自散去。

    飞机很快就在杭州萧山机场降落了,简宁远和苏静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来杭州住一段时间,因此,一家人轻车熟路的,很快就到了落脚点安顿了下来。

    “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叶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层层的叶子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有袅娜地开着的,有羞涩地打着朵儿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刚出浴的美人。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这时候叶子与花也有一丝的颤动,像闪电般,霎时传过荷塘的那边去了。叶子本是肩并肩密密地挨着,这便宛然有了一道凝碧的波痕。叶子底下脉脉的流水,遮住了,不能见一些颜色;而叶子却更风致了。”

    夕阳拖着艳色的霞光,洗去了一天的燥热,曲院风荷的长椅上,苏静头靠在简宁远肩头,看着三个孩子由王莹真和秦铁柱带着在不远处跑来跑去的扑小飞虫。简宁远一句句的吟诵着朱自清的《荷塘月色》:“但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远哥,你还真是厉害,能这么大段大段流畅地背下来。我离开学校就都还给老师了。”

    “傻瓜,我哪有那么好的记性,这都是你生病后支撑我的精神食粮。你刚出事,我就梦到你驾着小舟,从荷塘深处而来,我站在那木桥上,”说着,抬手指了指远处若隐若现横跨荷塘的木桥,“眼睁睁看着你跳下水消失不见。每每最难熬时,我就会想起这个梦,想起它我就拿出朱自清的这篇散文读一读,读得次数多了,自然就背会了。”简宁远把苏静更紧得搂了搂,有几分怅惘地说,“大师就是大师,他是怎么写出如此的文字的?芙蕖之美被他道尽了,人心苍凉感也被他含蓄地道完了。一点儿都没给人留余地啊!这大师真是不客气。”

    “像我们这起俗人,大师给我们留下余地,我们也只会望‘余地’而兴叹。真的大师,又何惧没有余地,他们自会另辟蹊径,开辟别的通路去写出惊世骇俗的文字。‘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周敦颐、苏东坡等无数的大师之后,朱自清还是写出了新意,他之后,自然也有人能写出新意。他们负责写,我们负责欣赏。”她抬起手来,让夕阳从她的指缝间漏过,映照在眼眸中,“‘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含蓄是一种美,这样大开大合,畅意抒怀,也是一种美。”

    “是啊,你看那些芙蕖花,它们自也各有各的美。学会欣赏美,美,才能真的被看到。娜娜老师的金句还真多。”简宁远想到了裴娜娜,指着荷塘中开得最大最舒展的荷花赞赏道,“那朵是娜娜老师,柔和的黄色,舒展开来的花瓣,亭亭玉立的身姿。诶,苏静,你说,娜娜老师满肚子的学问放哪个部位?这支荷可没有肚子啊。”

    苏静抬手捶了简宁远一拳,嗔骂道:

    “娜娜老师知道你这么调侃她,非揍你不可。”

    “哈哈,你不告状,她怎么知道。”简宁远刮了刮苏静的鼻子,额头上轻轻盖个吻,问她,“小静,你是哪一朵?看看我俩会不会指同一朵,好不好?”

    “我不指,我不配,我是那荷塘淤泥里的水蚯蚓,只配成为鱼饵,不敢奢望是一朵芙蕖。”

    “‘水蚯蚓,营养全面,蛋白质含量高,不易死亡,不易败坏水质’”简宁远举着手机念道,“原来我的小静是水蚯蚓,怪不得我被你喂养得这么好,孩子们也被你喂养得个个精力充沛,活力无限。我的小静只想做安静地生活在淤泥里的水蚯蚓,没有炫耀之心,没有争宠之心,水蚯蚓没有心吧?”

    “没有,水蚯蚓不需要心,按照老天给安排好的方式重复活着,就可以了,要心没用。”

    “原来是这样,大道至简。你最通达。这样一说,你和我想的还是相合的,因为我想到的是那朵。”苏静顺着简宁远手指的方向看去,是一朵含羞青涩、欲开未开的白色芙蕖花,“你是含蓄美,娜娜老师是盛放美。”

    “方卉呢?她是什么美?纪小菲呢?石芝兰、张祎微、王韵凌,还有,世人喜欢拿芙蕖比喻女子,可周敦颐的芙蕖更像说男子。简宁远是哪一朵?邢宏基呢?张朝阳、卓里群、柯启宇、汤显华……齐一宗。看起来满池子的芙蕖长得都差不多,仅凭含蓄的花骨朵和盛放的花,我们又怎么能断定他们是哪一朵?”

    “是啊,荷就是人,人就是荷,走在大街上,人和人看起来都差不多,如果不深入内心深处,不看到一个人的灵魂,差异性是不存在的。我估计,在研究芙蕖的专家眼里,每一朵芙蕖肯定也是不同的。你说是不是?”

    “可能是吧,我们不懂他们,所以看不出差异性。远哥,你说,人本来是靠着自己和别人的差异性才能活好的,可为什么人们那么怕自己的差异性呢?”

    简宁远正要说话,王莹真和秦铁柱带着三个孩子过来了,王莹真怀里抱着简清泉,笑呵呵地边向他们走来边说:

    “清泉嚷嚷着要妈妈,我们只好带他们来打扰你俩的二人世界了。”

    “王姨,您也学坏了,还笑话我们。做了父母,哪有二人世界?”

    苏静向王莹真撒娇,简宁远看着,心里甜甜的。他看着慈爱的王莹真,憨厚的秦铁柱,对他们充满了感激,这两位老人,是他和苏静两个孤儿共同的爹娘。简宁远不知道,如果没有他们无怨无悔默默的付出,他们一家能不能过得如此的祥和安宁?

    简宁远回头看看满池的荷花,他在寻找,哪一朵是王莹真,哪一朵是秦铁柱。

    “走咯,孩子们,我们去吃大螃蟹去咯。”

    简宁远把简清白扛到肩膀上,苏静怀里抱着简清泉,简清浅怀里抱着乔清欢,加上王莹真和秦铁柱,披着晚霞的一家人,离开了曲院风荷,消失在了汹涌的人潮人海之中……

    一朵芙蕖,开过尚盈盈。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