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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魂见血遇吴江

    无明夜空下,常人难以得见的高度,这山崖名唤一魂见行。本是享尽人间富贵,更遭人世冷暖后,一心归隐之人最后的港湾,此刻却火光冲天!

    “玉师炎玦”望朝露与她的伴侣“飞羽公子”辰宿列二人在半空与三道人影对峙,身后便是他们隐居的一片树林,在熊熊烈火中,正逐渐变成他们不熟悉的的样子。

    而林中火舌扭动,似在嘲讽这无情的人世,两具孩童的娇小身躯,被无数火焰包围舔舐。没有挣扎,没有害怕,没有生命,他们勇敢地面对大火,没有半点退缩,好像他们的父母,面对三名黑夜里的死神,毫无惧意。

    有的只是血海深仇!

    辰宿列竹剑划开战局,在火光中辟出一道绿意,三人分散躲避,剑光扭转,划过几道弧线,纠缠着两道人影。第三人见状,欲举拳相助,眼前一道青色火线如灵蛇舞动,向自己席卷而来。

    只见此人连忙闪避,似是有些忌惮这攻击,望朝露手持一条非凡的红绫鞭:斩红妆,可承受和传递她家传武体扶桑心炎,受此火焚烧,可乱人心魂,动人神智。想当年便是凭借这斩红妆,一人独对五大高手,将扶桑心炎运用地出神入化,从一照面自己被重伤,到两日后家族援军赶到,六人都几近油尽灯枯,玉师炎玦望朝露从此名满天下。

    再看飞羽公子的竹剑,如翩翩君子,剑行绝妙,招式挥洒如同奕者布局,困缠二人游刃有余,时不时一式突击,或真或假,打得那二人疲于应对。其中剑者举剑相抗,不敢冒进;另一人手捏法决,光影护体,迷幻四方。辰宿列白衣飞舞,在火光中印得通红,好似身染鲜血,书生一怒恰如炼狱魔神,出手便是极招。

    “诗之剑:寄情言志斩邪佞。”

    嗓音浑厚,却带着沙哑,更是饱含心中怒浪滔天!一招而出,无数诗句化作金光,带着不同诗作心境下的剑意,向二人攻去。

    “灵术:独揽水中月。”一声清脆女声响起,一轮弯月飘然浮现,将二人护在月光下。

    诗文剑意击打在月光中,消散于天地无形,却令那女子身躯颤动,嘴角流出丝丝鲜血。

    就在此时,那剑客藏器待时,剑动一瞬,火树银花。

    “剑破伪日见青天!”

    辰宿列不慌不忙,竹剑挽花,回身一剑。

    “书之剑:山河几笔论剑颠。”

    双剑相对,极招相会,二人各自后退,皆受了不小的内伤。

    然而至亲之死令辰宿列出离愤怒,不顾伤体,强摧极招,以求困杀二人。

    “礼之剑:天官冢宰拜文王。”

    竹剑一扫,层层叠叠,百官等级森严,一级一级直压得二人透不过气。

    而另一边,斩红妆不时发出“啪啪”声响,一团团飞舞的焰光在空中绽放。人影不敢硬接,接连闪躲着,见到另外二人被剑光压制,自己也被纠缠。先前偷袭没能伤到望朝露,无心之下却击毙他们一双儿女,重伤了飞羽公子。现在这二人招招拼命,形势逐渐凶险起来。

    当机立断,再一鞭袭来之时,伸手稳稳地抓住斩红妆,任由鞭子在手臂上留下一道皮开肉绽,淡青色的火光不断灼烧着手臂。人影用力一扯,望朝露便被拉到近身,这等肉搏距离,虽鞭长,却莫及。

    然而当年天下闻名,又岂是易于之辈。望朝露被迫近身第一招,便是带着青色火焰的双掌推向仇人胸膛。

    “茫茫山谷念悠悠。”双掌如同茫然之念,无形无定,似空谷一声响,虚无缥缈却又无处不在。望朝露此招一出,绕过重重防御,左右各自重击对手胸口,将扶桑心炎尽数灌入其体内。

    可这来人也是狠烈,一见防守不住,顺势蓄力,在被双掌击中的同时,浑厚拳劲轰在望朝露腹部。二人都已负伤,却也是不顾自己伤势,不断将自己的攻击倾泻到对手身上,不多时,二人已是鲜血淋漓。

    前后子女惨死,又眼见妻子重伤,辰宿列纵然君子风度,亦难以遏制内心深处的恨意,不顾自己伤势,不断催动剑招。

    “乐之剑:丝竹相合闻剑鸣。”

    被牵制的二人顿时听闻轻柔乐曲,竟是无数细小的剑气交错激发,形成一张罗天剑网!

    而面对两名对手,却不断勉强出压制招的辰宿列,不停提升自己招式,不顾自己伤体,招行极限,自有破绽。

    被围困的二人绝非庸手,见第三人浑身浴血,以伤换伤,他们也做好了决断!

    “灵术:蜃楼杀。”

    “一剑天纲!”

    二人身触剑招,强行突破,从一个不是破绽的破绽中,杀向辰宿列。

    只见那名女子光影见诡异的杀招印在辰宿列腰间,剑客一剑刺穿心口!而辰宿列的竹剑折断,一段剑尖刺入剑客下腹,随后漫天剑气爆发,淹没了三人。

    “夫君!”望朝露心急如焚,面若死灰。随后看到辰宿列缓缓从半空落下,另外二人重伤呕血。

    无比的痛,锥心刺骨,本是幸福的一家,转眼尽付火海。望朝露心生死志,随即浑身冒出青色火焰,一股气劲爆发,震退了交手之人,转眼来到了辰宿列的身边。

    飞羽公子纵使血流不止,依然使人感到一丝柔和,但是看着自己相爱之人的脸庞,夫妻二人无需多少话语,最后的遗言不是山盟海誓,而是:“报仇!”

    他恨,恨自己无能护佑家人;她恨,恨自己贪心家族荣耀。罪魁祸首便是眼前的三人,望朝露知晓自己今生若有遗憾,便是今日不能杀了这三人。

    “她已经化薪焚燃,是拼命了。”

    “注意了,顾好自己。”

    几人交流了一下,顿感不妙。望朝露放下自己夫君,扶桑心炎已经将自己的肉身当做燃料,自己不久于人世,而离世之前,唯有一念。

    “杀!”誓杀眼前三人,望朝露催动火焰,自己的身躯如同木炭一般寸寸剥落,晶莹的眼中却流淌着不尽恨火。

    【百年如梦,醒来方知最无用。

    乱世荒冢,卸下红妆与君同。】

    “桑木于东,为日出之阳。三足于栖,乃万火之精!”

    “焚桑天祭问太曦!”

    无尽的扶桑心炎席卷整个一魂见行,瞬间吞没三人。

    “灵术:独揽水中月!”

    火海之中,一轮明月苦苦支撑,不断吸收着火焰。

    “切不可被焚烧到。”剑客捂着伤口,血流不止。

    “师兄我快撑不住了。”女子开口,还未有人回话,三人身上已经燃起朵朵青色火焰。

    “不好,已经来不及了。”女子身形摇摇欲坠,越来越多的火花开始焚烧着自己三人。

    “觑准时机,撤招后马上离开。”三人中的师兄开口,随后蓄力挥舞双拳,拳风辟开一道真空,顿时此处的青色火海弱了一瞬。出拳之人回气不及,不由身形一滞,危机关头,剑客不顾流血的伤口,抓住师兄:

    “就是现在!”三条身影默契无间,明月破碎瞬间,趁机跑出火海。就在三人打算长吁一口气时,火海沿着三人奔逃的路径,猛地爆发,速度奇快,仿若望朝露与辰宿列的怒意使然。

    三人来不及反应见,只见师兄一把推开二人,自己被火焰吞没。

    “师兄!”“师兄!”

    两声急切的呼喊,却见火海升腾,追逐而出的火焰被卷上天空,断了与一魂见行火海的联系,迅速消散在天地间。

    二人焦急一看,师兄浑身浴火,好在看上去并无大碍。

    “阴火,此火灼心,却难焚衣物,倒是神奇。”女子说道。

    三人看着火海,心中感慨万千,终究,还是我们活下来了。

    待扶桑心炎燃尽熄灭,已是数日之后,三人一直守候,直到此时方出来打扫战场。

    来到望朝露与辰宿列战死的位置,从痕迹上不难看出二人依偎的样子,也许是这残酷世间的一丝慰藉。师兄捡起一块令牌一样的物件,说道:“得手了,离开吧,回去好好养伤。”

    他们二人是真的相爱吧。女子临走前想着,想要为这二人寻来子女的残留,使他们一家团聚,却怎么也找不到,只得作罢。

    “这是何物?”她拾起一块铁牌,分别刻着“叶”和“梦”,突然心里涌现一股前所未有的悲伤感觉。

    “叶梦?与我有缘啊。”那女子便将之带在身上,随后三人离开了一魂见行,此生此地,只留下了残破的竹剑以及一条斑驳的长鞭,也许便不会再有人记得一个名叫叶梦的人。

    ………………

    一览东风满山盈,几步春泉胜甘霖。

    复得田间几多粮,因时应水得天命。

    早春时节,气息沁人的晨间,有一男子正有节奏地踩踏脚下水车,将水引入身后的水渠。水做正值二八,年少有力,自幼务农使得身体耐力极好,这踩水入渠的活计手到擒来。

    要说这古村吴江,自古有一套引水灌田的沟渠,设计颇为精妙:在吴溪不远有一蓄水池塘,足有近二十余丈方圆,深难见底;塘开二门,皆由绞盘连着石磨,可以牲畜之力开合。一端接着吴溪,一端连着庞杂的沟渠,丰水时可引吴水入塘,枯水时便可以塘水灌溉,如此不失天时,而其后沟渠曼延进入雾谷,顺地势而走,得千亩良田。

    水做十分佩服设计和建造这等奇观的先人,也感叹时过境迁,即便是如此睿智的先贤,亦不能推算出千百年后,吴江已经变成了吴溪,每年仅有四分之一丰水时间,可勉强称之为江,此时其水位可临入水之门。后人眼见水源有了变故,于是在溪水边又挖了一渠,延请了山城工匠造了一座脚踏水车,靠水做一样的人力,将溪水注入池塘。

    按说这等劳作,村中各户都得轮值,今日水做却是代了要去和江家妮子游玩的吴山的班。他正依靠在水车扶手上,将思绪从时间拉回到眼前绵延的吴溪。

    看着溪水带着叶片流向山后,水做知道吴溪的水彻底消失在山林,这并不是一趟通向大海的旅程,这溪水漫入绵绵大山间,散成千万涓流,滋养了深山里面的树木鸟兽,而溪水本身就此断绝。若吴江不从罗水分支,便可能随罗水入海,一念至此,又心想村子的存在便是依靠这吴江之水,若是水源干涸,村寨何去何从?自嘲心境如此跳脱之后,水做又望向了源头方向,似在思考一场意义。

    然而远山叠嶂间,像是有一叶斑斓色彩,随着河道曲折,或隐或现。青山绿水天波蓝,翠树深远雾弥漫,这一素雅山色中多了一抹艳红,顺应水流而下。定睛一看,水做平静的心中仿佛被重敲一下,只感到心跳加速,一时间难以控制自己的躯体,差点从水车上翻下。

    他发现的那抹色彩,似是有人漂浮在水面上。顿神思忖后,觉得并不耽误劳作,水做决定查看一番,便沿着溪水逆流而上,一路快步奔跑,惊起鸦雀虫兽,也毫不在意山色,年轻的步伐起落间深入群山之中。

    山里无路,水做沿着干涸的河床边缘,半刻间那鲜艳的颜色已经出现在前方拐角,而眼神一收,发觉那竟然真是一人,被水冲刷而下,于是更加用力靠近。

    待到近前,看得到是个女子,一身红白锦罗已是湿透,墨色秀发漾在水中,侧脸惨白,随着水波露出的五官毫无血色。水做趟水靠近,双手一抄,感觉这女子比起溪水略有温热,极大可能仍有气息,但是浑身酥软,稍一用力,抱起女子到了干河床处,用脚平整了一下地面,顺手将其放下。此时细观这落水女子,其左侧腰间别有一块玉牌,一面刻有“生”字,一面刻一个“休”字;另一侧配有一把空刀鞘,玉颈之上,悬有红绳,系着一个两面分别刻着“叶”和“梦”的铁牌。

    水做也不敢胡乱拨弄女子衣服,探过鼻息,发觉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舒缓绵长,要不是感到尚有体温,也不会探查到这么长的鼻息。

    是将其背回村子还是暂时将女子安置于此,想来村子附近野猪和鹿之类的野兽已经毫无踪迹了,因此肉食猛兽也罕见,但也不知其余蛇虫鼠蚁是否会坏了这女子生机;又或者贸然带她长途颠簸,更是害人性命,不如先探查一番此女身体是否有异样。

    于是水做拨开了改在女子脸上的长发,但见眉头微蹙,神色痛苦,脸上手脚的皮肤满是泡水过后的肿胀和苍白,却也掩盖不住精细的五官,若能恢复些许血色定是一个美丽的女子。忽然,水做发现其左肩后面的衣服布料有些破损,边伸手一探,忍不住叹了一声“啊”!原来这女子左肩后有个杯口大的创口,并有些许碎骨,长久的泡水旅程,已经使得伤口血肉发白,毫无血色。

    水做心中思忖,这女子身受重伤,又漂泊至此,当已然不惧医途颠簸;这伤势定是数日有余,也应尽早补益气血。随即告了一句得罪,便俯身背起这女子,往村里奔去。

    水做身体健壮,虽刻意稳住脚步,到达祠堂也没有花费太久。“佩老!我在江里寻回一个伤者,您看还有救不?”水做还未进祠堂便急忙喊道。

    “伤者在哪?”院内传来一声低沉有力的回应,正是村寨里的医老吴佩,银丝盘头,面有慈态。当水做背着女子进入时,佩老已经起身放平躺椅,伸手打开了药箱。“快,水做小子,将这姑娘轻放在此。”

    小心轻柔地放下伤员,佩老忙说:“你速去将此事告诉村长,让他过来看看。另外先叫江云家嫂子和你六姨来帮忙。”

    “好!”水做转身就走,回首时候看了一眼那女子,少年心头一阵从未有过的异样感觉。

    在村里一路通知了江云家嫂子和六姨,马上找到村长家告知了一切。老村长已经满脸沟壑,但是眼中有光,青黑的长袍紧紧包裹着身体,似乎春寒依然纠缠,靠坐在炉边,抖了抖手里的烟杆,探到炉火上点燃了烟丝,抽了一口,许久才吐出烟气。

    水做恭敬地站在一边,看着村长又吐了一次烟圈。“水做啊,你扶我起来。”

    “是。”水做连忙上前,搀扶着村长站起,接着村长摆摆手,示意他不用一直扶着。

    “水做你一路回来,这事儿村里应该已经传起来了。你先继续引水,等我吴山回来替你,你再到祠堂找我。”

    “是。”

    水做起身欲要离去,村长又说道:“记住,此事先不要声张,待我去了解情况后自有分说。切记,人言可畏啊。”一时间,村长眼神里出现了一丝担忧。水做心里有些想法,但终究没有说出口。

    ………………

    吴溪自罗水分岔处,一艘巍峨画舫缓缓驶过,只见船尾旗手大旗一挥,便有两艘小船入水,两名手持兵刃的身影纵身跳至小船中,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小船竟自发偏航,向着吴溪漂去。

    画坊静室内,一柄长剑横卧,有一华服男子闭目打坐,沉声道:“叛徒的代价,性命不存!”随即一阵琵琶曲铿然而出,细细品来,有金声、鼓声、人马辟易声,更有瓦屋倒塌声,正是传世名曲十面埋伏。

    “启禀天君,此刻罗水自上游至此,所有支流、沿途村镇、大小城市都已经安插我们的教徒,那叛徒注定插翅难飞!”

    “莫要自信太早,我与罪天君二人……”华服男子身形不动,服下一颗药丸后,缓缓说出话来:“换一首曲子。”

    曲调一转,如细雨轻打荷叶,似微风拂过芭蕉。

    ………………

    而在吴江村的水车西南不到百里处,数十少年气喘吁吁地赶着路。为首的乃是一个年轻的男子,白衣青衫,步履从容,不觉快慢,却始终走在前列,黑发披散至肩,随步伐逸动,身形潇洒。双目轻柔,眉间有不羁之意,两袖飘摆,胸中蕴浩然之气,背负木质书匣,一派书生壮志,万里行路,天下抱负在掌握。

    此时天已大亮,青年环顾四周青山,朗声道:“前方不远有一临江小村,物产颇丰,今日不用再露宿山林了。”顿时队伍中的少年们纷纷喜上眉梢,少不了交头接耳一阵。

    “春暖日煦,正当咏怀。”青年独自吟道:

    “问仙山何处有?足下不休,目光尽头。

    问人间逍遥否?茶马诗酒,仙人避走。”

    吴江村,渊罗境内的一座小村庄,开始了一段不平凡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