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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雨打梨花深闭门

    窗外细雨缠绵,乍暖还寒时候,一场看似淅淅沥沥的小雨,最是冻得人浑身发凉。院子里的梨花树不厌其烦的承受着雨水的侵扰,傲然站立。

    巷中人们行色匆匆,一整年缠绵不去的湿气伴随着雨水的无声落下,再一次暗自滋长。倘若是城里的大户,房屋地基打得高且稳固,即使难逃湿气的侵扰,也不会整日因大雨浸泡导致的土屋倾倒而忧愁。

    雨水沿着屋檐滴滴从窗前滑落,打在檐下铺的整齐的碎石板上之后轻声碎裂,溅起一片片水花。

    一年时间说快也快,转眼之间顾安已经十七岁了,少年坐在窗前,望着屋外细雨缠绵,时不时在炉中添一把昨日从城南后山砍来的干柴。

    对于贫苦人家,在这阴郁的天气里,添炉起火,自然不是为了那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的淡淡诗意。

    少年的父亲已经病了整整三个月了,前些年父亲在城中做杂役攒下的积蓄,早已经全部用光了。

    起初父亲死活也不同意将千辛万苦攒下的不多的银钱用来给自己买药,骂少年没良心,不懂得孝心,说他忙活了大半辈子,攒下的这些银钱就是为了给儿子求一个进入仙家宗门的机会,他自己碌碌无为,贱命一条,死了也便死了,可是顾安才十多岁,以后总不能像自己这样整日奔波于生计一辈子,是定然要混出一些名堂的。

    可后来他便不再骂了,因为他整日大部分时间都处在晕厥之中,只有正午太阳高照之时,才能清醒上半刻钟。

    父亲一脸恨铁不成钢的骂他没有上进心的时候,他也不反驳,只是默默听着,等父亲骂累了之后,他便拿上银钱进城里买药。

    在他能消费的水平上,他去了城中顶好的医馆,一袋一袋的药被拿回家中,一两两的银子被送去城里。

    上个月的时候银子就已经全都花光了。父亲也不在呵斥他了。孩子已经大了,打不得骂不动了。只是在每天清醒的一时半刻里,紧紧攥着他的手,轻声与少年诉说着他母亲的故事。

    父亲说他娘是个好姑娘,是大家闺秀,本来有机会登上一个我们都无法想象的位置,可是跟了你这没用的父亲,是父亲耽误了你的母亲,所以不怪她早早地离开。

    少年心中对母亲的印象寥寥,父亲说在他四岁的时候母亲就走了,只是听附近的邻居说那是个还算漂亮的女子,整日不苟言笑,冷着一张脸,虽生了一副好皮囊,却是个笨脑子,根本不会下地干活。

    所以男子们每次都满脸羡慕地赞赏爹找了个贤惠漂亮的好妻子,妇人们却说他姓顾的不过是仗着自己有几分傻力气养了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花瓶罢了。

    父亲对妇人的闲言碎语自然不可能分毫不知,即使不巧被他听到了,也只是憨笑着辩解一句,她可不是花瓶,她是天上的大人物,只是不愿意干这些农活罢了。

    少年从不质疑爹对娘的爱,也很认可父亲能找到一个自己愿意全心全意去爱的人,但是他自己不认这个娘,生而不养,即使顾安没读过几本圣贤书,也知道这是不对的。

    后来少年渐渐长大,偶尔听到邻居们在背后议论自己的爹娘,他便偷瞄几眼,看清那个人是谁,等到半夜了便偷偷从墙角摸过去,拾三五块碎石,顺着窗户奋力丢进去,然后在那户人家的怒骂声中扬长而去。他娘亲好与坏,那是他家的事,还轮不到别人来议论。

    渐渐的,顾安长成了一个还不算太瘦弱的少年,而且竟然显露出了一丝修道苗子的气象,那些被顾安丢过石头的碎嘴妇人们也就只敢关上门在家中偷偷说上几句了,只是每次看到顾安,还是会斜撇上一眼,刻薄的眼神中分明写了一句话:有娘生没娘养的穷小子!

    后来等到少年十七岁时,竟然在没有任何仙师指点的情况下,自己摸索着修炼到了炼气三境。在那之后邻居们曾经鄙夷唾弃的眼神和言语便突然一扫而空了,取而代之的,是每次在街巷中与他相逢,定然是笑脸相迎,说上一句:“小顾安真有出息啊,年纪轻轻已经有这么高的修为了,相貌也是越来越英俊了,真像你娘年轻时候。想当年这条巷子里我跟你娘关系最好,你以后如果真成了在天上飞来飞去的神仙,可不要忘了大娘我啊!”

    顾安呵呵一笑,他分明记着听爹说过,当初娘离开他们爷俩之时,这妇人说得闲话最是繁多,在整条巷子里嚷嚷他娘跟外面的野男人跑了。

    顾安看了看她眼角的皱纹和短粗的身材,在想到提起自己娘亲之时,即使是这些刻薄的妇人也不得不说上一句还算漂亮,便也不那么怪她曾经的尖酸了。

    炉中的火苗上蹿下跳,仿佛在嘲笑他的一事无成,连自己父亲的病都无能为力,他便死死瞪着眼睛与那些火苗对峙,慢慢的火苗们似乎疲累的,渐渐趴了下去。

    少年急忙跑出屋子,掀开用来挡雨的草帘,抱了一把干柴回屋,一根根轻轻压到已经小得可怜的火苗之上,轻轻的向火炉中吹着气。

    不多时那些火苗再次窜了起来,跳动着嘲笑他的无能。

    顾安没有如父亲期望的那般,有一个大的志向,励志当那些在天上飞来飞去,袖子一挥便有无数术法神通流光溢彩的山上神仙。他只想陪在父亲身边,伺候着父亲一直到老。

    父亲病的不严重的时候,总是说他不懂得自己的用心,说真正的孝心不是碌碌无为的伺候自己,而是应该出去闯出一番大事业,这样一辈子没什么本事的自己才能安心。

    少年从来不与父亲争执。他从老人们口中得知,前些年巷尾那家的孩子也与自己一般有着不错的修道天赋,聪颖早慧,巷中的邻居都喜欢那个孩子,对自己的爹娘也很孝心,说着等自己长大了一定要成为山上神仙,回报爹娘的养育之恩。

    后来老人说,也不知那孩子修成了个什么境界,反正是一挥手便能把好几丈外的石头打碎,然后他带着老两口大半辈子的全部积蓄,上城中参加山上宗门的纳新比武。听说那孩子确实天赋异禀,后来果真在山上混出了名堂,成为了宗主的嫡传弟子,据说每个月的俸禄都有好几千两银子,那可是这些贫苦人家想都不敢想的数字。

    可是后来便杳无音讯了,老两口死的时候,还是邻居们帮忙安葬的,那个小时候嚷嚷着要报答爹娘养育之恩的孩子,竟是连回来看一眼都没有。

    顾安不懂父亲的用心,可父亲也不懂顾安的用心。

    火苗又跳动了好一会之后,锅中的汤药便熬好了,少年将药倒入碗中,吹了几口气,尝了一小口,微烫,但是在这阴雨连连的天气里,倒也算是刚刚好。

    他推门进了里屋,扶着神智混沌的父亲喝了汤药之后,便回到外屋熄灭了火炉。

    小雨虽没有大雨那般激烈迅猛,却最是持久,恰如小病缠身,时日一久,再好的身体也熬垮了,门外的干柴总共就那么多,必须得省着些烧了,如果雨天再持续下去,干柴便也要见底了。

    少年靠坐在犹有余热的火炉旁,紧了紧身上洗的有些发白的衣衫,双手笼袖,呆呆的看着窗外的雨水。

    院中的梨花树在雨水的不停侵扰下,落下了无数滴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