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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

    父亲来了。他不知从哪听得到的消息,得知刘二离家好多年。因为我们这儿有个不成文的习俗,娘家父母不遇大事,一般不轻易踏进女婿家门。再加上我嫁的远,婆家这边又没有能够攀上娘家那边的关系,才能瞒父母这么长时间。

    “你妈一听这事就眼泪长眼泪短的,吵着也要跟来看看,我没同意。她一来肯定会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样子?”父亲埋怨我隐瞒他们这么长时间,我又怎么忍心让年迈的双亲为我焦虑呢?

    “大,对不起,我给你丢脸了。”我哽咽着。

    “我自己养大的闺女,我懂!”老人家用烟袋头子狠狠的敲着桌腿。

    父亲给孩子们带来了很多好吃的,可把他们给乐坏了。父亲屋里屋外的转了转,又拉开了我的橱门。老人家什么也没说,只是叹了口气。他一左一右牵着两个孩子想要出去走走,不一会啊,买来了鱼啊肉啊好多东西塞满了我的碗橱。

    孩子们缠着姥爷,姥爷长姥爷短的叫得特甜。父亲眼里噙着泪,可是我却只能装着什么也没看见。

    饭桌上,父亲边吃边聊。我有些忐忑!一反常态,父亲没有责备我,也没有发火。满脸的皱纹,花白的头发,在灯光下显得格外苍老。

    “你爷爷在我16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因为孩子多,你奶奶裹着小脚去生产队干活,后来你奶奶丢下我们姊妹四个改嫁了。当时你大姑12岁,你小叔8岁,你二姑5岁,我们连吃饱饭都困难。我定下家规:就是要饭也不能伸手去偷。只要村里哪家少点什么,都会赖到我们头上,我们是有人养没人管啊。但凡有你奶奶在的话,至少人家也不敢这么欺负咱。我借了半个村子,没借到一粒粮,人家见我们都是小孩子,害怕我们还不起。还是你六指老太太,你是没见过,当时我喊她六奶奶,她借给我一瓢地瓜干。

    我们也熬出头了。红丫,再苦再累可千万要想的开,不能干傻事。没娘的小孩就是个土疙瘩,是个人都能踢你几脚。大大我是体会最深的,到死我都忘不了。过年了,我带着姊妹几个去给年长的叔叔婶婶们拜年。人家都没拿眼刮我们一下,同样跟我们一样的人,人家有父母领着,哎?就有糖吃!我们几个站在那还被嫌碍事,这就是有娘没娘的区别。大大跟你讲这些,你懂什么意思吗?”

    我点点头。

    “大大30岁才有的你,从小到大没舍得动过你一根指头,你是被大大头顶着长大的,你可不能拿刀戳大大的心啊。日子现在是苦点,可你有大大和你妈,大大还能再种十年田帮衬点。再过十年,两个孩子大了,你就有靠山了。你可千万不能提离婚这话,大大不答应,好女不嫁二夫。只要刘二不开口,你就别提这茬。刘二玩心重,等玩够了就回来了。更不准揭他的短,男人回头金不换,他知道错就好了。你要是离了,肯定要再嫁吧?万一嫁不好呢?人家就会说:哪这么巧呢?一个男人不好,两个男人都不好吗?肯定是你这个女人有问题了。你怎么办?再离?走到哪都会有人对你指指点点。再看看这两个小孩,你舍得丢下哪个?全是眼泪债呀!先慢慢熬着吧,挺一挺就过去了。”

    第二天,父亲搭顺便车去市里乘班车回去。临行前,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钱塞给我,说什么我也不收。

    “还是那脾气。”父亲低声嘟哝了一句。

    送到村口。上车前不知道和两个孩子嘀咕些什么,就看见两个小家伙开心的蹦哒着,嘴里不住的应着,“知道啦知道啦。”

    回到家后,儿子从兜里抓出两大把钱来,见我发愣,忙说这是姥爷给的。我沉下脸来。责问他为什么要收姥爷的钱,可这小子一点也不怕,梗着个小脑袋甩了一句,“我听姥爷的。”

    后来父亲隔三差五的过来,大包小包的挂满了自行车。因为路途遥远,这要是以前,父亲都是乘车过来。自打第一次来后,他就改骑自行车了,一大早出门,傍晚时分才能到我这,让我有种说不出的心疼。

    时间一长还没等父亲过来,两个孩子就会问我:“姥爷怎么还没来呀?我们想姥爷了。”其实是他们嘴馋了。

    每次父亲临走前都会偷偷的给我留钱,或多或少。有时常在台历盒下;有时在枕头下;有时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每次都会换个地方。孩子们也跟姥爷合计好了,无论我怎么盘问,只要父亲一走,他们俩就上交。为此,在父亲临走前,我都要翻箱倒柜的查找一番,大多都会落空。父亲劝我不要因为逞强好面子而苦了孩子,可我拿着父母的钱心虚的打颤。他们年纪大了,为了我还得继续种田,对于父母,我有种说不出的亏欠。

    我爱我的父母。他们都不识字,是个地道的农民,母亲懦弱,父亲脾气暴躁,甚至有时不可理喻,却让我懂得了父爱如山。

    不久,父亲骑着自行车又来了。车上背着一台14英寸的黑白电视机。可把两个孩子开心坏了,看着动画片,吃着姥爷带来的水果点心,特别是儿子,舌头好像短了一截,说话都不利索了。

    “大,以后就别再骑自行车过来了,这么远的路。”我心疼父亲。

    “路是远了点,大大这几趟也跑习惯了。别小瞧大大年纪大,村里同龄的几个人还没我这身体结实咧!”父亲露出憨厚的笑容。“小孩子都喜欢看个动画片,你看他们看的多起劲。有台小电视,家里还有点声响,看你在家一天也没说两句话,没事看看电视,消遣消遣时间。”

    这就是父爱啊!

    某个星期天的中午,父母和娘家的几个姑姑叔叔一起过来我这里。母亲的意思是想让婆婆将刘二叫回家好好过日子。并且嘱咐我,只要刘二回来了,不许揪着他的小辫子不放,过去的事就象这台历,翻过了就不要再提了。我让两个孩子去请爷爷奶奶过来,公公没有露面,当家婆婆来了。

    当父亲提出让刘二回家时,却遭到了婆婆的极力反对:“我儿子是出去正儿八经上班挣钱的,又不是鬼混,回来的话,一家子吃什么喝什么。哦,男人一不回家,就把男人往歪处想啊……”

    “哎哎,老嫂子,我想问一句你啊。”姑姑打断了婆婆的话:“刘儿上班工资呢?拿回家了吗?”

    “他那是年薪到年底了才发。”婆婆回答。

    “刘二出去多长时间啦?应该有几个年头了吧?钱拿回来了吗?”姑姑反问。

    “这不,老板还没发嘛!”

    “不发工资给他干什么活呀?市区这么大,他又是个厨子,上哪都能赚个好钱。用得着跑那么远不回家吗?让老婆孩子在家遭罪。”

    “你们问问她,她在家遭什么罪啦?在家就带两个小孩,还有人打她了还是有人骂她了呀,她遭罪?”婆婆指着我。

    “哎,老嫂子,你先别急,有话慢慢说,这一家没个男人顶着也不行,你看重的活还是离不开男人。再说小夫妻长期分着也不是个事,对吧?”一旁的二叔忙过来打圆场。

    “是的是的,还是让他姑爷回来对,免得再闹个风言风语的出来。”大伯也附和着。

    “想当初我男人在窑厂当厂长,那干活的都是妇女小媳妇,他爹十朝半个月不回家,我都没把他往歪处想,你看,就她鬼心眼多。”婆婆白了我一眼。

    “刘二几年没回家啦?他管过大人小孩的事吗?不见人也不见钱,这事搁谁身上都会这么想的。当初亲家公是不是也几年没回家?也不给家里钱吗?”姑姑反问婆婆。

    婆婆没有回答,谁都没有说话,连空气都陷入了尴尬。

    “就她那犟脾气,谁见谁怕。”半天婆婆低声嘟囔了一句。

    “这丫头打小在我眼皮底下看着长大的,脾气是犟,但是不讲理的事还没见她做过。”

    “你看她瘦不拉几的,上磨磨不动上碓碓不响。连她大嫂一半的力气都没有,真不知道当初怎么娶她进门的。”

    真没想到,婆婆竟说出这样的话来。

    “既然你把话说到这份上,那我也不客气了。”姑姑从凳子上跳了起来,被母亲给按回凳子。看得出姑姑很生气,她甩了母亲一胳膊。

    “在娘家时,这丫头白白胖胖的。怎么到你家没几年就瘦不拉几的?当初还没定亲,你儿子就跑到她家赖着不走,难道你不知道这事吗?你儿子看不出她个子不高?你也见过她个子不高,当初你怎么不选个高个子做你媳妇的?当初你怎么不嫌弃她个子矮的?她再没力气田里的活你搭过手吗?我再问你一句:红丫头在你家偷嘴摸油过吗?有打公骂婆吗?还是闹得四邻不得安生?”母亲吓的连连安慰姑姑好好说话,不要伤了和气。

    “这个倒没有。”婆婆承认了这个事实。

    “那么问题就不是出在红丫头身上了,个子矮,当初没有瞒着你们;脾气犟,但她讲理。我倒想问问你,刘二他尽到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了吗?”

    婆婆一言不发,我真害怕她跟姑姑会吵起来。

    这可吓坏了我的父母。一个劝姑姑别发火,有话慢慢说。一个安慰婆婆不要生气,他姑那人脾气燥,刀子嘴豆腐心,别往心里去。

    看得出,姑姑是真的生气了,她跳起来就要走,母亲一把拉住她:“都到中午了,怎么也得吃了饭再走啊。”

    “还吃什么吃啊?这还叫人家吗?说的还是人话吗?你看红丫头过的是什么日子啊,家里灶台没个油腥味,苍蝇都不来啦,还说红丫头在他家享福了。”姑姑边说边招呼其他人一起走。

    婆婆的脸色很难看,一言不发。

    父亲见留不住姑姑,只得回头叮嘱我:“带好孩子,孩子就是你盼头啊。”

    “还把闺女往火坑里推,你就等着后悔吧。”姑姑咬着牙,冲着父母埋怨。

    “这不还有两个小孩子嘛,小孩子可怜。”母亲说着擦起了眼角。

    “闺女是你亲生的,小孩是他家后代?他们都能狠的起来,你超哪门子心啊?眼珠子不疼去疼眼眶吗?你看红丫都被窝囊成啥样了?以前跟个笑目匣似的,不见人不笑,现在你再看看,你再看看,作孽啊!”姑姑真的是发火了。

    “我还是想把他们往一起团一团…”还没等母亲说完姑姑就炸了:“你还看不出来嘛,人家都不把咱们放在眼里,红丫头的日子能好到哪去?当咱们的面,没说红丫头一句好话,今后还指不定扣什么屎盆子啦。”

    我注意到婆婆的脸色越发的难看,一句挽留的客套话都没有。

    这样的场面是我不愿看到的。待母亲一行人走远,婆婆把气撒到了我的身上。

    “长本事了,让娘家人来替你撑腰了。你让他们待这都别走啊,看能怎么着?来了又能起什么作用?真拿这个当人物了”

    两个孩子吓得躲在我的身后。

    “你要是有理,刚才怎么哑巴啦?一坨屎,不搅和不臭。”

    婆婆气冲冲的甩上院门走了。

    我说不出什么感觉,只想哭,当着孩子的面,又不敢流一滴泪。

    好长一段时间,父亲没有再登门。在那个信息和交通都不发达的年代,我在孤独无望中煎熬,我好害怕父母不再搭理我,直到父亲送来了一只小哈巴狗,我才明白,父母一直都把我放在心上,从来没曾忘记过。小狗成了儿子形影不离的玩伴,逗小狗跳高兜圈子,有时还会跟小狗赛跑,甚至睡觉时也要搂着小狗。

    邻居小雨哥哥的姥爷是本村支书,经常会送各种礼物给他们姐弟俩。小男孩每次都会带上礼物跑过来,惹得两个孩子眼冒金光,孩子们懂事的让我心疼,从来不向我索求。

    有一次,小哥哥骑着一辆崭新的小自行车,在门前来回穿梭。儿子几次求我打开大门,放他出去。看得出他特别向往,甚至每天早早的蹲在大门口等着那辆车的出现,只为了能从门缝多看几眼。甚至姥爷来了也不再粘着,追着小哥哥的自行车奔跑。

    见小哥哥空手路过了,还要打听:“哥哥今天怎么没有骑车啊?”

    “我要去姥姥家了,过几天才能回来。”小雨哥哥回答。

    儿子显得很失落,目送着哥哥走远。但很快,他就找到了新的玩法。

    砌院墙时,有多余的砖头全部码在了墙角。儿子会把砖头一块一块的立起来,每块相隔半砖的距离。有时摆成一字形,有时摆成S形,有时是圆形。推倒第一块砖头,其他的就像叠罗汉一样依次倒下。重新立起来,再推倒。有时,儿子正在专心的立着砖头,小狗在这边一爪扒拉倒一块,砖头依次倒向儿子。儿子正纳闷了,发现是小狗在捣乱,气得他撵着小狗到处跑。被儿子几声呵斥,小狗瘪着耳朵就地一翻,四脚朝天冲着儿子撒起娇来。儿子却舍不得揍它,抱在怀里使劲的拧着小狗耳朵。

    待到砖头重新立起再被推倒,儿子欢呼,小狗跳跃。我看着枯燥,儿子却玩得津津有味。

    女儿则闲的无聊。除了完成我交给她的学习任务后。抱着小狗蹲在石阶上,看着弟弟独自玩耍。

    几天后老爸花20块钱从收破烂那里捡回一个没座的小自行车,儿子却把它当成了宝。坐在后座上,几乎是趴在小车上。由于腿短够不着脚踏板。只能双脚用力蹬几下地再翘起来,车子随着惯性慢慢向前冲。有车的那段时间,我也就放开大门,让他与小哥哥玩在一起。哥哥在前面踩,他在后面蹬,小狗紧跟着追,即使满头大汗,他也不管不顾。后来玩出经验来了,从大门口顺着斜坡向下滑。这辆残缺不全的小自行车,是我儿子收到的第一个礼物,陪伴他的时间也最长。

    要过年了,这是分家后的第一个新年。按照习俗,是要给双方父母送礼的。虽然没有多少积蓄,但我还是领着两个孩子去了母亲那。母亲小心的说着话,父亲难得的好脾气,领着两个孩子逛街去了。母亲什么也没留下,反倒给我备了好多的年货。母亲一边收拾,一边念叨:“这是你爸一个月头就准备好的。你打小就喜欢吃,现在又多出两张嘴,所以啊,你爸多买了一些回来。这是我自己养的鸡,你胆小不敢杀,我就帮你杀好了,你呀,小时候咱家杀只鸡,你要哭上半天,卖只猪你也要哭上半天,你只许咱家养不许杀。这人呐,得有点狠劲,但不能狠过头了,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古时候,人们宁愿不要当官的爹,也要讨饭的娘。你呀,什么都别多想,盼着两个孩子长大了,这就是你的本钱。男人都有玩心,玩够了也就回来了。我们都知道你在那边吃苦遭罪,可又有什么法子呢?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女人啊就这个命。你嫁的好一辈子过得舒心,嫁的不好,打掉牙往自个肚里吞,忍忍吧!”我充分理解母亲的心。母亲这辈子一分钱的家不当,动则还被父亲打骂。现在我们大了,父亲很少再动手了,但仍然还会冲着母亲大吼大叫。

    我欠父母的太多太多了。

    孩子大伯和姑姑也给婆婆送了礼,而我的东西在他们面前显得那样的寒酸。婆婆没有受礼,嘱咐我早点过去帮忙,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吃了顿团圆饭。

    新年的鞭炮不时的响起,人们穿着节日的新装,走亲访友互道祝福,而我的家里依然那么冷清。

    咱们一起唱歌吧。想起摔碎的那把吉他,心里有些心酸。我用筷子敲着碗给孩子们伴奏,我们一起唱歌一起追逐嬉戏!

    我喜欢和孩子们在一起。我愿一辈子守着他们,看着他们哭,看着他们笑,看着他们闹,看着他们在我面前慢慢的长大。一辈子,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