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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孙腹刚排长住院

    十二月上旬,国共两军的徐州战役到了白热化的阶段,谁得到天时、地利、人和谁就是这次战役的赢家。共军依靠数百万民工百姓,用小车扁担将粮食、弹药等军需物资援援不断地供给前线;国军在火车、汽车受阻后,广大国军战区每天只靠飞机空投有限的粮食和军需物资。同时,很有一部分物资投向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共军战区。寒冬腊月,国军一缺粮食二缺棉衣,大部分战区士兵受冻挨饿,饿到了杀马充饥,吃马肉烧马骨的地步。共军利用这种有利形势,围而不打,采取政治攻势,迫使饥寒交迫的国军官兵整连整团向共军投诚的事例越来越频繁。由爱华在十二月九日解放军《战地日报》上发现了一条令人震奋的新闻,标题是:“原国民党八十五军二十三师师长黄子华于十二月八日夜晚率众向共军前线部队投诚。”由爱华惊喜之余,迫不及待地往下看,全文是:“为大势所催,人心所向,黄子华师长在廖运周将军弃暗投明的义举带动下,认定前途,率领该师一万余众携全部武器装备于昨日在双堆集向我前线部队投诚。同时受到人民解放军前线部队官兵友好接待……

    被困驻在原地已山穷水尽的一一0师余部(增)独团团长鲁风梧,不识时务,企图继续顽抗,被该团的起义官兵当场击毙……”

    多么振奋人心的消息呀,长久来凝结在由爱华心中的羞辱和仇恨如被浩荡的疾风所吹散。顿时觉的心中一块障石落地了。她再三地目盯着这篇沉重的新闻,使她深感这是实事,这是善恶的必然因果。一股由衷的感情使她悲喜过旺,终于沉重地流下了悲喜的眼泪。然而在这幸灾乐祸的时刻,那能不激起由爱华的思绪万千,一想起昉叔、老熊叔、少敏兄弟、还有那位未曾谋面的孙排长,不都是营救自己的恩人么,若非他们的努力,即有今天的喜讯,自己也不知要沦落到何种地步。回顾自己住院以来,在解放军中实行轮番围困敌营的空隙中,少敏兄弟曾多次来看望过自己,并曾谈到救过自己的孙排长是一位出色地战斗英雄……

    她是多么想见见这位英勇地救命恩人啊!那怕是当面道谢两句不也是人之常情吗?然而却无缘面见,埋在内心许久的愿望已成了内疚的情怀。

    十二月中旬,中原野战军围歼黄维兵团的战役打响后,战斗异常惨烈。伤亡越来越大。由爱华眼见刘玲、孙曼玉等护士大姐们忙不过来,主动承担了许多份外的护理工作。

    一个深冬的夜晚,寒风飕飕,凄凉阴沉。由爱华接收一批来自前线的一个衣血模糊的伤员,强忍着巨大的痛苦,一声不吭地躺在担架上。豆点的汗珠杂着满面的尘痕,看不清他的面貌。检查发现他大腿和腹部两处负伤。老医生决定马上为他做手术,叫护士们作好术前的准备工作。

    这个负伤的战士虽伤势沉重,可神志清醒。从他坚毅的表情来看,对急救的急缓要求与别的伤员截然不同。

    由爱华目睹这些,深切地受到了感动和启发——多坚强的战士呀,在战场上必定是坚强不屈的战斗英雄,在剧烈的伤痛中仍然超意志地起着模范作用。从他满头的汗珠和紧咬牙关的腮邦,不难看出其付出的毅力是何等惊人。由爱华走到他的面前拿起由前线包扎所随担架转来的伤病历,安慰道:“你也呻呤吧,呻吟是减轻痛苦的唯一办法。”

    由爱华打开这随担架来的简单病历,宇里行间令她愕然。原来他就是自己经常挂念的救命恩人孙腹刚排长。片纸数言,是多么沉重啊!由爱华的目光久久不能离开这字若干钧的简单病历。

    一盏气灯照得手术台上通光明亮,游老医生以娴熟的技术清洗和缝合了孙腹刚腹部被刺刀戳杀的口子,挖出了大腿的弹头。一切顺利完毕后,老医生才松了一口气。然后郑重地对爱华道,“小由,这个任务以后就交给你啦——他大腿股骨和主动脉断伤,流血过多,循环系统障碍,下肢暂时供血不足濒于瘫废,在短时间内很难恢复健康,需要精心观察,主要靠按摩始疗。

    当时手术最缺乏的是麻醉药物及麻醉技术,依赖只是针灸和草药麻醉,管不了多长时间。孙腹刚排长在手术后个把小时还不觉的怎么难受,可是到了早上和上午的时候,麻醉失效,伤口的肌肉细胞在接受组合变化,大片红肿处的神经已经苏醒,正处于新陈代谢的阶段,剧烈的疼痛如绞心一般。他两手抓住床沿,满头大汗,脸色蜡黄,牙关咬的嗒嗒作响,两眼定神上方,似乎天塌地陷也无须左顾右盼。由爱华看到此,不免惊愕得不安起来。这真是一个怪人啊!他不会呻吟吗?他这样做便就不痛苦了?谁都知道这是手术后最难受的一关。未来之前,由爱华作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只要能减轻恩人的剧烈痛苦,必要时她愿献出一个青春少女的专利——去效仿郎中割股之方。然而这一切幼稚的想法,在壮烈的实事面前皆显的多么庸俗和多余!她无话可说,实在被他那种坚毅的精神感动的不知所措。

    初次接受护理工作的由爱华,决定小心谨慎,细致周到,以减少伤病员的痛苦为原则,使伤病员早日恢复健康。可是第一环就遇到了实际问题,给伤病员端屎接尿怎么也不如其它的大姐们自然。每到这个关件时刻,平静的脸上提前便臊的羞红羞红的歪着头不敢正视,任其自便,另一位深知其情的护士大姐,见由爱华如此,便主动地找她谈心,小由呀!我们姑娘家作护理工作这也算是一关,哪个姑娘出生就这么泼辣呢?锻炼固然也是一个因素,但主要应想到这是我们的正常工作。要想到英雄们在前方英勇杀敌连死都不怕,将生命置之度外,对比我们的工作还有什么不能克服的呢!放勇敢一点,只要全心全意地为伤病员作想,慢慢地是会自然的。

    几天下来,孙腹刚再也不象头儿天那么难受了,他原来也是一位爱说爱笑的青年,碍伤势过份沉重,整日紧锁双眉。由爱华为了减轻他的痛苦,主动地介绍自己,并联系他搭救自己一段惊险历程分散他固封的情绪。

    果然有效,孙腹刚好像听到新闻一样从新打量这位热情的姑娘。几天来,他无事很少说话。此时虽然是有气无力,但精神强多了!一股从内心舒发的兴奋之感在强烈地支配着他:“啊……您就是……您的来历我已从陈少敏那里听到了一些。”

    由爱华为了使孙腹刚慢慢地说下去,她以少女特有的温柔和妩媚去激励她。

    孙腹刚真的顺着少女的意思,神情渐渐地舒展开来,他终于接受了少女美丽的眼神和许多护理上的措施,感到这一切十分投缘。

    “那次,是谁,出的主意,将你,绑在马背上……”他每说一句话都很吃力,“你要知道,骑马的人,都是起伏,随势,借力的合着拍子,才能奔驰……像你这样,捆着身躯,绑着腿脚,即是一个再硬的汉子,也会拖得不行了……唉!不过,对一个不会骑马的女伢,又无马鞍,情况又急,这也是,没有法子的法子。”孙腹刚似乎前头的话太说绝了,又吃力地补充了这么几句,他休息了一会,接着说:“要说这是后面的追兵害了你,也是他们救了你呀!若不是后面追兵逼近,陈少敏停下阻击,你的奔马,才暂缓下来,不然的话……双马逃奔,后果真难设想。”说着孙腹刚无奈的苦笑,“唉!真是只顾逃生,不顾性命啊!”

    由爱华渐渐地收敛了笑容,露出一付幼稚惊讶的表情,苦笑道:“这只怪我不会骑马,才让老熊叔和昉叔他们出的主意呀。唉!如今还不知道二位大叔的下落,为我这三死余生的人,不知连累了多少人啊。”

    孙腹刚见她提出了邢昉二人,心里突然一沉,神色也马上严肃起来,准备告诉她自己知道的有关邢昉二位的不幸消息……但是一想,若真的告诉她二位的不幸消息,她受得了吗?最后决定索性隐瞒下去,等以后再说。于是他岔开话题对她后面的话装作一知半解的问道:“刚才你说甚么叫做三死余生?”

    由爱华时刻在关注伤员的神色和表情,伤员的喜怒哀乐是医疗效果的一面镜子。她见孙腹刚脸色煞然严肃,不由得内心一怔,是否自己刚才说漏了嘴,触及了他内心的伤痛之处?但一会儿复见孙排长的表情又温和如初,并提出一个简单的问题。由爱华内心才坦然下来。

    “孙排长,我所说的三死余生是这样解释:囚禁敌营抗暴成仁我决定一死;不绑在马背上逃不出追兵也是一死;绑在马背上不及时遇上你们相救还是一死。实事就是这样嘛,我并非夸张呀!”由爱华此时见孙排长气色较前好多了,也想问问他憋在内心多时的一个问题:

    “孙排长请你讲讲你的英雄事迹好吗?特别象你头两天强忍着巨大的痛苦一声不哼,这冷的天气痛得满头大汗,都不呻吟一声,这究竞是种甚么力量在支配着你呢?”

    “这个么……”孙腹刚迟疑了一下说:“这只能看各人对病痛的态度。不过病痛也象顽敌一样,对待它不能软弱和妥协。你越软弱,它便越乘势欺负你,弄得你受不了地叫饶。如果你自始自终的坚强不屈,那么痛苦就无形地消失了。当然这不是纸上谈兵的事,必须有一股坚强的毅力才能克服。”

    “孙排长,我再问你一个事情好吗?”由爱华见孙腹刚某些地方与刘怡君很有相似之处,不免又想起了刘怡君,:“你知道中野二纵吗?他们现在驻扎在甚么地方?”

    “我们属中野六纵,二纵是我们兄弟部队,当然知道。他是一支很顽强的劲旅,现正同友邻部队在双堆集一带安营扎寨。”

    “啊!”由爱华惊喜非常,迫不及待了。“孙排长,二纵XX部队XX分队我有一位表兄,现在不知是否能找到他?”

    “这是一件难办的事情,我们组织这次伟大的战役,是中原与华东两大野战军二十三个纵队连同冀鲁豫皖等军区的地方武装,共六七十万人马,纵横在七百余里的广大战场上、同蒋介石南方主要精锐师团,在徐蚌间的一次大会战。战场上人山人海,光我军的支前民工都数百余万,分布在沿途各个站点上。因此在这人山人海中找人的事,恐怕是相当困难,尤于大海捞针!”

    “唉,是啊!我们早就断绝了关系,现在还不知道他是否在人间……”由爱华刚才惊喜的心一下又变凉了。

    孙腹刚并没有察觉到由爱华此时的内心世界正处于痛苦之中。近两天来他从内心深处非常感激和喜欢上这位热忱的姑娘。这不仅完全取决于她一幅美丽的相貌,更确切一点是受感于她一幅待人热忱的心肠。两三个礼拜过去了,伤残过重的大腿一直将他折磨在病床上,生活上的一切细节都主要靠由爱华来照顾。近几天孙腹刚觉得伤势似乎有所好转,倔犟的脾气,使他非要下地试试不可。他执意要由爱华拿来一付拐杖,并且不让别人搀扶他要试试下地走动。

    平躺着的孙腹刚,先慢慢地放下右脚下床,然后借着拐杖慢慢地站立起来,站立后全身借着拐杖一点一点地移开左脚,但右脚始终不听使唤,笨重得如贯了沙子一般。初使的拐杖也很不自如,眼看他艰难地向前挪了一步、两步,脸色迅速地红热起来,汗珠冒出,行到第三步,正要迈开第四步的左脚,突然两眼一黑,双脚一软,拐杖也失去支挣整个身躯的平衡,眼看就要倒地……由爱华急忙上前,双手一张,紧紧地将他抱住,这样一个失去平衡一百多斤重的汉子,累得由爱华满头大汗,终于将孙腹刚扶回了床上。由爱华将他安顿好后,更语重心长地说道:

    “孙排长,病痛有时诚然能被意志所克服,但是像你这样的重彩还得尊重客观实事,给你这硬性规定的好好休养,是打不得丝毫折扣的。不想你如此任性,险些给你伤残的大腿带来更危险的创伤。”

    “唉!小由……”孙排长喘着粗气,因为输了理,半响不好回答由爱华:“你们不和道我们战士的心情,别人在战场上勇猛杀敌,俺在这咫尺病床上苦度时光,难受啊!穷途末路的敌兵不堪一击呀!只要我军一声大吼,缴枪不杀,优待俘虏,你想多带劲——成排成连甚至于整团的敌人都举手向我们投降!”孙腹刚越说越激动,“小由你看形势发展多快,昨天从报刊上看到,中原野战军在华东野战军的配合下,在宿县西南地区全歼了黄维兵团,生浮了兵团司令黄维,付司令兼八十五军军长吴绍周……这是多么振奋人心的消息啊!而且这巨大的胜利是在我负伤后短短两个礼拜中获胜的。你想我成天呆在这小小的病床上,仰首观天,能不焦急吗?若不是你们体贴入微地伺候和安慰,我更不知要焦急到何种地步。”

    是啊,设若自己处于这种境况,特别是近几天报刊上振奋人心的胜利喜讯一个紧接一个,作为一个职业的军人,该是多么神往啊!由爱华想着别人又在联想着自己,中原野战军胜利地激战在宿县西南,不正是孙排长所说的中野二纵的用武之地么!唉!冤家刘怡君难道没有参加这种伟大的战役吗……

    为了恋人,由爱华无时无刻不在思念打听他的准确消息,然而得到的始终是朴朔迷离的答案,这使由爱华压在心头的凝团始终不能揭开。她假设了许多不祥的公式,但又深怕得到应验。她十分希望有那么惊喜的一天,如去年暑假前的一次久别重逢一样。

    为眷恋亲人的消息不明,由爱华除了盲目地祈祷和祝愿外,内心实在是一片空白。然其环境变迁,条件反射,大男大女长期朝朝暮暮地频繁接触,有时何尚不引起内心深处那潮起潮落的情欲无限激荡。另外,由爱华她没少看出游老医生是多么痛爱自己,简直将自己视为亲生闺女一般,对待自己的终身大事如亲生父亲一样的关心。“唉……”由爱华想到此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到时候能辜负他老人家一片真挚的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