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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三亲人游说由爱华,由初次被审

    严寒莫过于四九,酷署莫过于三伏。公历九月中旬的山城,暑期虽然告退,可连日来的晴旱依然火气腾腾,暑热难当。

    当天星期六的下午,由爱华顶着炎炎署热,乘船换车从学校火急火燎地刚一到家,连哥哥的面还未见上,仅与年迈的母亲打个照面,便匆忙地赶进城来。五妈见她高兴得不得了,儿亲肉厚地唤得可痛可亲,百般乖巧地问长问短……由爱华见五妈好端端的非常健旺,感到莫名奇妙,便十分诧异地问:

    “五妈你好好的何必两次急电一催再催逼我回来,你要知道这对我毕业的紧急关头该是多么不利呀!几乎弄得我手忙脚乱……”由爱华准备对五妈发脾气的,一想不过多跑趟冤枉的路,也就忍住了!如是转口说:“只要五妈健健旺旺的,我这趟路可算没有白跑,对我以后工作起来也就安心了。五妈,明天趁早弄点饭我吃了,好赶回学校去。”

    五妈由王氏一面嗯嗯地答应着,一面在巧词搪塞:“嗨,乖儿!你不知道我作上人的是多么想念你呀!我担心你出了意外的岔事。今天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明天无论如何得在家休息一天,后天我就不再留你了。”

    第二天刚吃过早点,五妈家一下来了两个并不陌生的男人。一位是由爱华远房的族兄由通哲,一位是她的表兄马文奂。五妈象迎接救星一样的将二位迎接在舒适的藤椅上,等二位坐定后,五妈假装向二位问长问短,随后五妈要爱华也出来见见他们。

    由通哲、马文奂见到由爱华照例地夸奖了一番,随后便转弯抹角地扯到了她的婚姻问题上。

    “幺表妹,愚表兄承蒙你母兄之托,在你终身大事上,时刻为你留心,一遇合适的人选愚兄便为你考虑,可总没有一门相当满意的姻缘能成为表妹的乘龙佳婿。常言道千里姻缘丝线牵这句至理名言,真是灵验在表妹的身上了。如今有一位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上好姻缘就在眼前。”马文奂相了表妹由爱华一眼,接着直截了当地介绍说:“当今三县联防驻军司令鲁凤悟,为党国屡建功勋,赢得了党国的崇高荣誉。过去,国难当头壮志难酬的鲁司令,一向将私情杂念全置于度外,在伉俪方面表现得十分淡漠和挑剔,一般女士都难与共商,直到如今还未娶如意夫人。本人左思右想,城之大,人虽众,根据司令所要求的起码条件,的确不好物色合适的闺秀。不知是你父亲有灵,还是你自已有德,使我们无意中想起你,当我在司令面前破格地提起你的出身和家籍时,司令无所非议,只是说了一句莫棱两可的话,我当时听了司令话中之意,悟出司令求婚的先决条件是品行!于是我在司令面前为你百般唇舌,使鲁司令初步答应下来,就这样愚兄我、加上你大哥,五妈在内,我们就擅自的为你作主,并两次电邀你回来当面商酌诸情……”

    “是呀,幺华!你表兄刚才所说的完全是实话。正因为我们都是至亲的关系,所以我们才不避嫌为你作了主。也就是说将你当作自己的亲人一般,处身置地为你作想。再说人生在世谁又不图个荣华富贵的呢?几多大家闺秀,阔门小姐,该求之不得的事都被俺独占了鳌头。这是多么令人茨慕的一桩婚事啊!老哥我年老言钝,内外一切该仰仗你表兄马书记之功。不过我急想办妥这门亲事的心你是该知的!”由爱华的族兄由通哲不等马文奂讲完便抢着献眉的说。

    由爱华已经听不进去了。刚要顶撞他们几句,可五妈已迫不急待地接着说:“幺姑儿,趁你二位长兄在场,我也说两句。你虽不是我亲生亲养,可我一向将你当我的亲闺女一样。你二位长兄一提起这门亲事我便中意。现成的荣华富贵,天赐的郎才女貌,打着灯笼也无处找的一门亲事,连我这苦命的老婆子将后也有了相依相靠的了。我盼着有朝一日,做外婆为你携儿带女……”“五妈!”由爱华再也忍不住了,她气得满面彤红——“五妈,大哥,表哥,请你们不要打我的小主意好吗?我还年轻!正还是我努力学习的时候,我根本没有考虑这方面的事情。什么荣华富贵,什么郎才女貌……叫人听了就恶心。再者我也不是你们所想象的那么驯服,人总得有灵魂,有思想,有点自己的见解吧。任凭你们说得怎样天花乱坠,这件事是办不到的。相反,你们把我弄来,只会给你们自己带来自找的麻烦。到头来,你们是里外不讨好,要晦之莫及的。”由爱华一口气说到这里,接着斩钉截铁地说:“在这件事情上,从此,我们再没有商量的余地,也没有周旋的必要。我还很忙,本期毕业生正忙于应征工作。如若不是你们再三的电报骗我回家,我怎么也没有闲空回来的。”最后由爱华稍微冷静一点地说:“五妈,大哥,表兄,请你们死了这门心吧!我马上要走,明天还得赶回学校。恕晚辈无理,请你们另选淑女吧。”说完,由爱华起身扬长而去。

    “幺姑儿,幺姑儿,慢点走,慢点走,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嘛!”五妈边说边起身纠缠去了。

    由通哲与马文奂面面相视。二人商量两句,也急促地离开了。

    再说由爱华好不容易甩开她五妈由王氏地纠缠,来到城门处,几位慌慌张张的男女军警,拦住了她的出路。扬言城内共军活动猖獗,凡进出城之人都必须清查放行。

    由爱华问心无愧,迈步前进,却被两个女警拦住拉至旁边搜查起来。

    她根本没有提防这一作,装在口袋里的写给刘怡君被打转的书信,顺利地落到两个女警之手,两个女警如获至宝,淫笑不止。

    “哈哈,搜出一封写给共军的情书!嘻嘻,这小婊子的几个字写得蛮秀气哩……”

    “唉哟!你看她的情书写得多浓,怪娇的,简直娇滴出水了……”两个女警望着由爱华烂咀烂舌的讥嚼着。

    由爱华再无审辩之力。马上被三四个男女军警带走了。

    由爱华被作为政治疑犯被关押在有兵警把守的临时牢房里已经两天了。两天来当局并没有对她有任何刁难的行为,更不象传说中的对待政治犯如何残酷无情。一间大概有二十来个平米的牢房,关住着她一个人。一乘小木床,一张小条桌,还有一个小方凳,大凡妇女应用的之物,一应俱全。从第二天起已经换了女看守,态度上也较前和蔼。没有尝过苦头的由爱华对这两个女看守还能支配一二。不过理智提醒她,当局请她来,决不是让她坐享清福。显然这暂时平静的背后有种可怕的阴影。为此她想,不管是祸是福,只有坚持立场,坚决地斗争下去,才是唯一的出路。可是使她忧愁的是,没有任何斗争经验所引起的一封书信落到人家手中,不然他们是抓不到她任何把柄的。唉,看来人生的命运是注定了在劫难逃啊!由爱华长叹自己没有走出校门,便进了牢门。

    由爱华痛苦地想到伤心之处,不觉潸然泪下,年过花甲的老母,若知道她的幺姑这两天彼关押在牢房里,该是多么伤心咧!已伤心至疾的老母,再不能因此影响她那本来就时常复发的老病。那么又怎么瞒得住母亲呢?在学校里遇事有尊敬的老师和亲爱的同学来互慰互商,碰上一点儿不如意的事情还撒娇哭鼻涕。对比现在该是多么幸福呀!这人哪,不上高山便不现平洋。如今才体会到一个人一旦离开了集体和组织,该是多么孤单。如今自己却象一匹失群的羊羔随时任人宰割……

    她又想起了冤家刘怡君,抱怨他临走时不该不通报自己一声,弄得漏洞百出。信落到了敌人手里,而且许多内容都不打自招的公布于敌。这使对敌的斗争该是多么不利呀!

    不利归不利,但由爱华这两天的情绪并不十分低落,依然反复地想着对敌斗争的种种腹策。她想,一定要真真假假弄得他们似是而非地摸不着头脑,说我软弱而又坚强,说我斩直而又诡秘。总之,要使他们错误地认为我还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呢。斗胜了他们后马上返回学校,还是来得及的。她非常满意这样的想法,盘算着对敌斗争胜利后的事宜。一丝侥幸的想法减轻了她此时精神上的许多烦恼。

    谁知事实毕竞是实事,由爱华在受审的第一个回合,几乎就招架不住了。审判并不按照她的意愿进行,武断地指出她在学校如何反对政府当局;如何扇动同学违抗政府的抗日统一战线;抗战胜利后又如何违抗政府的和平建国方针;如何多次钩引奸党在学校的不法行为;如何助逆造谣等等。并声嘶力揭地说她是赤匪中的女特务,要她交出城内共军名单,令她在两天内写出交待所危害党国的罪恶行为,深刻写出反省认识,保证以后不再重犯,并找出可靠的俱保人才能释放。否则国法森严,决不宽恕。

    由爱华回房后反复的想:一个祖国,同一个民族,应享有同样人权,为什么要相互欺诈,相互仇敌呢?这真是如亲人刘怡君所说的阶级斗争的现象吗?昨天在那第一次的审讯场中,那个五大三粗的判官,据说是县保安队里一名什么副队长,那幅凶残暴虐的咀脸,在她少见多怪的少女心中反复出现。一想起他那嗡声嗡气的声音,就感到浑身鸡皮疙瘩的。对她一连定刑出许多莫须有的罪名,对限期写出所谓的交待,并要她找出具保人来才能释放等等,当时只知道一根筋的认听,若是世故稍微老到一点的人、便不难从这个貌似威严的判官圣相里、看出内幕是夹藏着另一种恐咔的阴谋。但是纯洁的由爱华,非但没有一针见血地揭露其阴谋,反而品味着只要有人俱保方能脱身的这种欺诈说法。并在错觉中还作错误的打算,沿着错误的想法盘算着即将归校的希望署光。

    果然,时隔两天后,由爱华又被提审了。在一个临时的公堂上边仍然坐着上次那个文武不象的人,他那五大三粗的身躯,难看的咀脸,较之上次更是吓人。二边比上次多设了两张案桌,每张案桌旁均坐一个文职模样的人,持笔以待。只听一声介方声后,那个喻声嗡气的法官,发出象似土雷般的口令:“带嫌疑犯由爱华上堂!”

    持立二边助威的士兵刹时卡嚓一声,僵直地持枪立正,使全场的空气陡然凝固起来。

    由爱华震惊了一下,见如此阵势,较之上次大不相同,吓得一身冷汗。她低着头两手只管摸弄着衣服下衬的衣角,由两名女警押着一推一就地挨到被告人的位子前,半天才听到一声土雷般的声音“坐下!”她内心准备过堂的几句狠话象似被这森严而闷燥的空气全部蒸发了,感到内心从未有过的空虚以至头晕眼花,身不由已地被两名女警按坐在这被告的位子上。

    “由爱华!”

    “由爱华!!

    黑审判见由爱华第一句没有答应,加重了语气。

    “将上次写的交待呈上来。”这位嗡声嗡气的判官威严地盯着由爱华,等待着她的回答。

    公堂上死一般的沉静,蚊声全无。黑审判怒目睁睁地等待了半天,见由爱华仍然低着头只管摸弄着胸前的扣子和辫梢,不吭不卑。于是火冒三丈,拍案大吼:“反了,反了,这还了得,简直无法无天!快,快将交待呈上来”。

    由爱华止住了刚要流出的眼泪,一股无辜受辱的悲愤突然涌上心头,想,我由爱华好端端地被你们用计骗来,并扣上莫须有的罪名,如今将我当成罪犯……她越想越气,无名的怒火贸然而起,烧灼着刚才的一点嗫嚅和胆怯,终于未进场前的几句理直气壮的话,又迅速地涌上心头,使她霍然站了起来,将沉默时玩弄的辫梢,猛地甩向脑后,振振有词地说道“我没有什么罪过须得向你们交待的,我是一个爱国学生,在老师与同学们爱国思想的带动下,才懂得了一点真假爱国的道理。国难当头,我尝过日本鬼子、国民党、共产党和新四军对老百姓的好坏。再说,我仅是一个普通的学生,并不像你们害怕的那样。”由爱华说完还狠狠地瞪了黑审判一眼。

    “好了,好了!我不是跟你这小婊子打咀官司!”黑审判佯装恼怒地皱起了眉头,注视着由爱华连怒容都不讨人嫌的脸蛋,尤其对她那银铃般带点外音尾子的口音,使他这位临时充当审判的人感到无限内疚。“唉!人称智囊的马文奂,确实有眼力,相中了这块碧玉,也看中了我这张驴脸,若换另一个稍微心软一点的人来充当此任,这案子一定再审不卜去了……”黑审判呆思片刻暮然惊醒,眼前的身份警告他不能如此心猿意马,从而使他不得不重新装腔作势——

    “真他妈的叫人不能理解,使你这些口带乳臭的黄毛丫头都是满口的胡说八道,连我们党国你都胆敢渺视……岂有此理。”接着这老黑更高声叫喊:“今天政府伴着爱护青年的人道精神,对你从前所犯的错误,只要你痛改前非,不于追咎。政府对受骗青年,唯恐省悟不深,继而复发,必须有一得力保人,方能释放。就是说希望你以后在政府的领导下,必须老老实实做一爱国青年。尚若既顽固不化,又无人担保……哼,从后天起,决定将案子升级。此案一旦离开了县城,那么就麻烦啦!”黑审判拖长了尾音,重新面带愠色,在由爱华的脸上扫视了一下,故意意味深长地说:“你懂吗?”

    正说着,由爱华的五妈由王氏突然而入,嚎天塌地地哭倒在由爱华的面前,儿呀,肉呀,哭了一顿后,便谨慎小心地问审判道:“老爷,都怪老妇人平素对侄女管教不当,如今犯法我老婆子该替她顶罪了,不过谢政府宽念她年幼无知,找人保释,不知需要什么人方可。”

    审判看到这突如其来的老婆子,重新装腔作势地喝道:“你是她什么人,谁叫你进来的?滚滚滚!!!”

    “哎哟,请老爷息怒,老妇人不懂礼规,此女是老妇人的侄女,刚才老妇人在外听得明白,须得保人才能释放,谢老爷开恩,老妇人举荐两人担保:一是侄女表兄如今县党部书记马文奂;一是侄女族兄商会会长由通哲。望老爷开恩,济福济德,老妇人即是叩头也要把二位求来担保。”

    “这个……”黑审判思索了一下“你把他二位叫来,不过二位都是党国要员,象这样的政治案子,人家躲避都愁来不及,你要他们担保,怕不大合适?”

    “还望老爷开恩!”由王氏装出得寸进尺的样子哀求道:“老妇人这就陪侄女到他二位家去求情,如若二位能出面担保,不就大事化小了么!”

    “哼!开玩笑,”两句话弄得黑审判火上添油,瞪着一双瓶盖子似的眼睛,抹下脸道:“本官无例如此成人之美,要去你自己去,一个还没有结案的政治犯是能随便离开拘留之所么?但有言在先:如超两天无人保释,那时别怪本官不成仁成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