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历史军事 » 鹿天下 » 第八十五章 始作俑者解铃

第八十五章 始作俑者解铃

    开封城,原武康将军府后花园,孙重披着长衫,斜躺在长椅上,在假山池边垂钓。

    成王挟裹着杜宣等人,离了幽州,南进到开封。成王自己住了皇城,把原大燕朝王公大臣的府邸分给了众人,孙重本想躲在自己原来在开封的三进小院落,却被成王逼着搬进了原武康的将军府。

    禁军左护武将军忠心耿耿,在幽州城被顾倾城一刀断首,谥号忠烈,追封忠国公。自己一个作乱之人,住在这样的府邸,孙重心里五味杂陈。除了自己和妻儿住的几处厅堂,别处孙重都着人封了,不得惊扰,就连后厅的武氏祠堂,也保留原样,派了专人打扫,日日上香。

    天下糜烂,杜宣望穿秋水想着登基,也不见成王松口。耶律成每日里只是在皇宫内开宴,俨然就是个土皇帝,而杜宣等人,活脱脱的提线木偶而已。

    孙重从辽军破定州开始,就一直称病,深居简出,甚至连杜宣也有意疏远。这日也是关起门来晒着太阳垂钓,手把着钓竿心不在焉,不知道想些什么。

    孙夫人亲自端着盘子过来,轻轻的把一盘糕点放在一旁的案几上,却不敢言声。孙重只身奔辽,孙夫人被杜宣幽禁了数月,虽然没吃什么苦头,但是日日担惊受怕,更加之孙重回来后病病殃殃的,孙夫人早已被折磨的心神俱疲,似乎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吓到心悸。

    “又来请我了?”孙重叹道。

    孙夫人点点头,轻声细语的说道:“成王派人说今夜在泰丰殿设宴,请老爷去赴宴。臣妾还是按着之前的说法,没拒绝也没答应,只说老爷身体不适,看午后汤药过后可否成行。”

    孙重点点头,扔了钓竿,心烦意乱的闭目假寐。称病数月,身体消瘦,脸上的刀疤愈发阴沉的明显。孙夫人也不敢说话,悄无声息的过来收了钓竿,又把脚边木桶里钓上来的两条鱼连着水倒回了池内。

    鱼儿在水里打了个翻,慢慢的游走了,孙重看着鱼儿悠闲的摆着尾,鱼脊浮沉,喃喃的叹道:“此生再无自在身。”

    下人来禀告:“禀将军,钱时中钱大人求见。”

    孙重一惊,狐疑道:“钱时中,他来干嘛?”

    钱时中乃是原大燕朝户部尚书,朝廷中枢重臣,比之自己一个节度使麾下都统高了数个品级。自己和他一文一武,一个在朝堂一个在外藩,本无太多交集。幽州之战钱时中投降了杜宣,眼看着日后也当是杜宣朝的宰辅之选,他这样一个红人,来找自己一个半隐退的军职,不知何意。

    孙重对下人说道:“就说我卧床,不便见客,让钱大人回吧。”

    下人苦笑道:“小的说了,可这个钱大人真的是油盐不进,反倒是说自己懂一点金石之道,要来给将军诊脉。。。人已经进到客厅了。”

    孙重苦笑,想了一下,道:“那就请钱大人过来吧,我就在这里见他。”

    孙夫人起身回避,只留了个小厮伺候,孙重在长椅上调整了一下姿势,缠着薄衾做了番萎顿样子,等着钱时中。

    不多时,下人进到后花园,钱时中胖胖的身子,只身一人跟在身后,侍从也不带,远远的看见孙重,先笑道:“孙大人,钱某要见你一面可真是不易啊。”

    “钱大人说笑了,孙某这身子骨实在是糟心啊,要不早该去拜会大人。”孙重一边挣扎着作势起身,一边叫道:“赶紧给钱大人看茶。”

    “孙大人躺着就好,钱某也不是外人,莫要见外了。”钱时中笑呵呵的过来扶住孙重,就势坐在一边的绣墩上,看着眼前的一池春水,笑道:“孙大人倒是好雅兴啊。”

    孙重搞不清楚钱时中来意,眼见下人上了茶,就道:“给钱大人拿副钓竿。。。你退下吧,我和钱大人说会儿话。”

    钱时中也不推辞,下了鱼饵手扶钓竿目不斜视。孙重心中狐疑,干咳一下,笑道:“钱大人日理万机,孙某一介武夫,身子病弱又是个废人,不知钱大人亲临敝所,有何指教?”

    “什么狗屁的日理万机,如今还有㞗的事情作。”钱时中笑骂道,“天下糜烂,辽人心思难测,杜大帅也是寄人篱下,成了被圈养的傀儡,钱某还能有何事可做。”

    钱时中商贾出身,朝中士大夫嫌他偶尔出言粗鄙,一身铜臭,私下里都看不上他,他却不以为意。

    孙重无言,这局面说到底自己也是始作俑者,一肚子苦水噬脐难悔。听着钱时中当面骂街,也是老脸一红,无言以对。沉默半晌,吞吞吐吐的说道:“孙某病了数月,朝中之事一概不知,只怕。。。”

    “若非孙大人一直病着,钱某人今天就不来了。”钱时中打断他的话,目光却盯着水里的鱼钩。

    孙重闻听此言,大有深意,不由得一愣,看向钱时中。

    钱时中圆圆的脸上少有的冷峻,眼中仇恨的光芒一闪即逝,破颜笑道:“孙大人快看,这鱼咬钩了。”

    钱时中手忙脚乱的拉起钓竿,钩上挂了一尾近尺长的鲤鱼,离了水在鱼线上扑棱。钱时中将鱼放进木盆里,笑道:“钱某最喜欢吃黄河鲤,肥美肉鲜。只可惜成王宴日日只有手抓大肉,辽人吃不来渔味,真是暴殄天物啊。”

    孙重也是个聪明人,眼见钱时中说话句句玄机,自己就不敢应,手帕掩面作势干咳不止,偷瞄着钱时中。

    钱时中笑沁沁的看着孙重,嘴里突然说道:“孙大人,我不和你绕弯子,你也不用和我装样子了,钱某知道你这病,在心不在身。”

    孙重一愣,手帕放下,盯着钱时中,脸上刀疤不经意的微微抽搐。只见钱大人站起身来,看着眼前春池和嫩荷,开口说道:“孙大人,我知你本意并非如此,你保着杜大人只想谋燕而非谋汉,但是却终成开门揖盗引狼入室,你也难辞其咎。若不是孙大人知羞,心怀愧疚以致称病不出,今日我钱时中也不会来登门见你。”

    钱时中说的冷峻,孙重看着他的背影,羞愤交加却是无言以对。

    钱时中继续说道:“天下还是汉人的天下,如今成王想吞了我九州,却咽不下去,也是进退两难。倒不如劝谏成王,采用大燕国旧制,请大辽退兵,立杜宣作中原之主,纳币称臣。这话,杜宣不敢说,我等汉臣不能说,只有你可以说。”钱时中转过身来,死死的盯着孙重。

    孙重被钱时中目光灼烧着,几句话说的他汗流浃背,也不咳了,看着钱时中,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钱大人。

    钱时中盯着孙重寸步不让,僵持了一会,孙重受不了他的炯炯目光,低下头来,轻声叹道:“钱大人高看孙某了,纵使孙某有心,如何说得动成王?”

    钱时中看了看孙重,又恢复了油腻的样子,笑道:“哈哈哈哈,孙大人,钱某知道你定有办法,此事就拜托您了。一旦成王答应杜帅登基,钱某人自然也能跟着混个一官半职,到时候钱某人荣华富贵,一定不忘孙大人的功劳。”

    孙重看着钱时中起身告辞,也不装了,忙站起来叫道:“钱大人且慢。”

    钱时中笑眯眯的转身站定,看着孙重笑道:“孙大人还有何吩咐?”

    孙重看着钱时中,心里觉得一点也看不透他。想了又想,心一横,嘴里说道:“钱大人,据我所知,您和杜帅之前并无太多交情。如今尽心尽力保着杜帅称帝,忠心耿耿,劳苦功高,孙重佩服。但要说钱大人只是为了荣华富贵,孙某是万万不信的。”嘴里说着,眼睛却死死的盯着钱时中。

    钱时中却是一楞,脸上惊色稍纵即逝,轻笑道:“不然呢?”

    就这一丝惊色,却被孙重收在眼底,心里了然,诚诚恳恳恭恭敬敬的对着钱时中行了一礼,嘴里说道:“孙重自知罪孽深重,万死难赎。不求荣华富贵,只求日后可以有个安稳日子,隐姓埋名渡此余生。待得天下大定,圣主归位,孙重满门的身家性命,就托付给钱大人了。”

    钱时中闻听孙重口说圣主,而不是杜宣,慢慢的收起笑容,看了这个老狐狸半晌,一言不发,拱手作别。

    孙重拱手弯腰,一直目送钱时中消失不见,方才站直了身子,长舒了一口气笑了,人也轻松起来。想了一下,叫道:“来人,伺候我沐浴更衣,我要去进宫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