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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小桥流水人家

    “灵河,今儿好点了吗?”

    “青姨,我早就没事儿了,今天让我下地帮忙吧。”

    “那哪行,你是客人,况且我看你站都站不稳呢。来,把这粥喝了。”

    “青儿,人家灵河是修行者,哪有那么脆弱,你甭替人家瞎操心。”

    “你知道个甚,越是身体好的人,得了病才越不容易好呢。

    诶,好儿那孩子又去哪了。”

    “青姨,我吃好了,您别急。我去寻寻好儿。”

    “诶,多穿一件啊。”

    金灿却稀疏的稻谷插在黝黑的土地上。土地中央有一道小茅草院子,此时正滚着炊烟。

    妇人眼巴眼望的看着离去的清瘦少年和更远处的小小少年,轻笑牵起一缕细纹。

    相貌平平,一身尘土的中年男人,也轻笑着坐在饭桌前啃着粗硬的窝头。

    “你呀,就是一天操心太多,别顾好了孩子的身子,把自己再累出病来。”男人带着笑意嗔道。

    “我没事儿,就是换季感了些风寒。”妇人轻咳两声。

    男人神色一换,起身给妇人披上件不算衣裳的麻布,严实裹紧了些。

    “我就说着玩玩,怎的还真感上了,怪我,乌鸦嘴。”

    “呵呵,多大点事儿,吃一顿睡一觉就好了。”两人对坐饭桌前,一齐望向远方田埂上的两个孩子。

    “灵河,你是哪家的少爷啊。”那只略有十岁出头的小男孩,操着一副大人口吻问道。显得怪里怪气。

    “叫哥,天天灵河灵河,灵河是你天天叫的。”清瘦少年笑着用力搓了搓小孩儿的头,显然也是见惯他这幅酸样。

    “好了!问你正事儿呢。”小孩儿显得不耐烦些,打开少年胳膊。

    “问这干嘛?”少年瞳孔刹那间一沉,却仍是佯作镇定。但一瞬的动摇,却被小孩儿捕捉到了。

    “没啥,想着你家要是真有钱,等我长大了,能不能给我买个官当当。”小孩也不点破少年的心思,漫不经心说着。

    “买官,你以为当官那么容易的,说买就买啊。”少年嗤鼻,接着又问。

    “你为啥想当官啊?”

    小孩儿沉思片刻,转头看了看半片破败半片丰收的田地,又向着村子的方向瞅了瞅。

    “要是能当上六品官,好像能给村子要一面户旗,那玩意儿好像能防兽潮。”小孩儿蹲下,在地上那树枝写写画画。

    “你小屁孩儿的,还挺有担当。”少年调笑。

    “而且,我看过地图,这个地方在西面中央,好些路都能汇集到这儿来。

    要是以后平定下来了,开开山道什么的,说不定能建座大城出来。

    我早些当官,说不定能当个县尉什么的,肥水不流外人田嘛。”小孩儿手上不停,语气更显得不经意。

    但一旁的少年却是不住咂舌,这竟是一个十岁少年的思维?关键是,他说的句句属实。事实上,现今皇庭已经开始计划开辟山道,约莫五年,运河建成以后,就该进军这旁侧的弧矢山了。

    这些规划在民间可算秘辛,这小少年却是凭推测就猜的七七八八了。

    “这些东西,你都在哪学的?”少年忍不住问道。

    小孩儿嘴角坏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他教我的,跟你们的可不一样。”

    “你小子!皮痒了是吧!”一大一小在田埂上追逐嬉戏,全然不知茅屋内大人慈爱的目光。

    小孩儿原本站过的地上,木枝工工整整写下两行正楷。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秋风吹过,沙土弥漫,字迹淹没。

    “哎呦!”一声脆喝,小孩儿失足摔倒田埂下,一脸肥泥。少年边将其拉上来,边狠狠憋着笑。

    “别动!”小孩儿刚洗就出来,头发散着还向下滴水。母亲将他横抱在腰间,往他稚嫩的臀部涂抹些土方草药。

    “青姨,对不住啊,没看好好儿。”少年在一旁挠头笑笑。

    “跟你有什么关系,我才不用你看!”小孩儿却略带些羞恼。

    “是,你不用看,没有你灵河哥在身边,你掉粪坑里都没人捞,小个儿的,还没田埂高呢。”一旁的男人捏着小孩儿圆润的脸蛋,嘲笑道。

    ……

    远处村落传来炊烟,一阵阵欢歌传来。村里的男人们都下到地里,为明日丰收节做着准备。

    小孩儿在田埂里横行,带一斗笠,拿一支木棍敲敲打打。嘴里念念有歌。

    “大田多稼,既种既戒,既备乃事。以我覃耜,俶载南亩。播厥百谷,既庭且硕,曾孙是若。”

    “小李娃,你哼的这是甚?”田里老汉抬头问道。

    “莫叫我小李娃,我叫阮咸!”小孩冲着老汉喊到。

    “好好,你说甚就是。这小曲你从哪读来的,教教大家伙呗,听着怪有劲儿的。”老汉略带调笑慈爱地说道。

    小孩儿则眼波一转。

    “怎的能让灵河去打猎呢,他大病初愈,而且还是个孩子。”妇人在屋头生的焦躁不安。

    “人家灵河是有修为的,那力气大的,三个我都掰不动,你就别瞎操心了。”

    男人倒不在意,他见过少年身上的仙迹,虽是两月相处,深觉少年确为一普通少年性子,但那日见闻,早已深刻他心底,虽未告知其他人,但那心神撼动无法磨灭。

    但妇人哪知道这些,少年性子纯良,又踏实肯干,这些日子相处,妇人多少将其当成自己的孩子了。

    此时在屋内来回踱步,好不焦躁。

    另一头,村北,一游猎队伍自山上凯旋,一群汉子哄笑攀谈着,背后竟是两人扛起一头大野猪来,足有十几只。

    妻儿和村老早已出村相迎,看着几十只双人大的野猪,不由心神一阵撼动。

    “灵河真是少年将才啊!你们是没见到,他拿一把匕首,向着野猪就冲啊!身子一躲,匕首就插到野猪脑门子上了!快的我们都没看见!”

    “说的是!要是我挡到前面,没看见就被放倒了!”

    “哈哈哈哈,你才几斤几两啊,不知道灵河的力气跟村南头那蛮子哪个大啊。”

    “灵河,改日你去跟那蛮子掰掰腕子,教训教训他。”

    少年被村民团团围起,有说有笑,无一不在赞叹夸耀少年的实力。

    少年毕竟还是少年,竟生得一丝羞怯。

    “灵河!”一位大着肚子的美妇挤出人群,向着少年招招手。

    “程姨!你咋来了!”少年忙奔到美妇身边,将其搀扶起来。

    “您这近临盆了,就别出来乱晃了,顾叔还没从城里回来?”

    “嗨,他这一进城去,一两月左右才能回来呢,你怕是见不到他了。他不在,我不能啥也不干吧。”美妇语气略带哀怨,却是无奈。

    “不说他了,夜里来家吃饭吧,你顾二爷想你的紧。”美妇轻笑一声。

    “程姨,我还得回家吃,李叔青姨都等着我呢。青姨还感些风寒,我去送只野猪回去。

    这样吧,吃完我去院里看你们。”

    “那也行啊。”美妇笑靥如花,满目慈爱。

    ……

    “李叔,我回来了。”少年肩扛一整头野猪,脚步沉沉向茅屋走去。

    “哎呦呵!来来来快放下快放下!”夫妻二人一齐迎上来,妇人一阵心疼,忙让少年扔下重物。

    “叔都听说了,你一个人猎了十几头猪,哈哈哈哈,叔真没看错啊,咱灵河真是人才!”

    男人发自内心的高兴,心中那缕敬畏,此时还混着些许骄傲。

    少年帮着男人为野猪剥皮斩块,这破败的农家难得不到丰收,就吃上了一顿带荤腥的饱餐。

    餐食上桌,小孩儿还不见踪影。

    “李叔,小好儿去哪了?”少年问道。

    男人下巴往田里一指,只见一帮汗流浃背的汉子,正在一小孩儿的带领下,大声朗唱着丰收之词。

    三人相顾一笑。

    酒足饭饱,灵河又奔往村中,小广场一侧,一街尾的别院,美妇和一位慈眉善目,精神矍铄的黑发老者,正等着他来。

    “灵河,来啦。”老者慈爱一笑,

    “顾爷,程姨。”灵河向二人点点头。

    “灵河啊,明日就是丰收节了,非这么急着走吗。”美妇眼波流转,神色略有不舍。

    “说来惭愧,实在是不知如何道别。”少年苦笑一声,低首垂眉。

    “男子汉大丈夫,当有大志大业。是不该被儿女情长困在这一亩三分地里。”老人神色一正,手捋长胡,向着少年说道。

    “二位,麻烦把这幅药和这封信留给李叔,方才自村外取来。

    至于户旗您请顾大娘放心,最多一年,定能为村子借来。

    还有这三道符箓,若是村子有难,不论何处,烧掉这道符箓,我都能知晓,而且尽力奔来。”

    少年此时不再像少年,更像位将领。

    二人自然也是看出少年的变化,心中一动。

    “对了,程嫂,孩子的名字,我想了一个。虽然此地此时杂草丛生,但在村民的垦殖下也是欣欣向荣。

    孩子定也当如此田地,茂盛生长,不如叫,顾苒?”

    “顾苒…好名字。”美妇念叨着这个名字,细细回味。

    “灵河,再拜托你件事儿,若是你在京城,见到我孙儿顾川,麻烦交给他这封家书。”老人递出一道书信。

    少年郑重收好,放入怀中。

    老人又再悠悠开口,“灵河啊,说是李家救了你,但这两月,村子承你情更多啊。我们也没有什么好报答你的。

    只能说,若你不嫌弃,便把此地当作你第二个家,你再回来,家人们都在此等着你。”老人笑得慈眉善目,喜爱发自心底。

    少年鼻头微微一酸,少年与将领此时重合。他强忍泪水,压下颤抖的声音,应了一声。

    “好!”

    屋外,三匹骏马静静侯着。少年出了别院,向二人深鞠一躬,又转向北面,再鞠一躬。

    远远的茅屋里,一家三口刚随着蛙鸣虫嗡入睡。

    侍从为少年披上绣着蓝云青山的纯白武袍,少年翻身上马,神采奕奕。

    向二人别过,少年驭马,划过静谧村庄星夜。

    端的是

    英山少年丰神俊,草莽武曲破长空。

    时光流转,长空不改,星夜不变,骏马却换了破符。少年曾雄姿英发的面庞上,正划过两行浊泪。

    少年的东郭先生正身首异处,随着那不切实际突如其来的童年,乱葬于那片回忆里的田地。

    少年成了将领,但血染的头盔卸下,少年惊觉,自己,亦成饿狼。